药娘掌家 第八章 蝴蝶效应?
“老大受伤了。”
正在做菜的瞳瞳将铲子一扔,匆匆忙忙往外跑,刚到大门口,就看见远方一群人簇拥着,苏蒙躺在木板上哼哼哈哈喊个不停。
脑浆在瞬间冻结,所有可怕的、血腥的画面跳进脑袋中,瞳瞳忍不住眼热鼻酸,恐惧上扬。
他伤了?很严重吗?严重到连站立都有困难?严重到忍不住疼痛?
她大步跑去,没注意到晚儿也跟在后面,摇摇晃晃的往前跑,在看清楚木板上的苏蒙时,她控制不住哭了。
怎么会伤得这么厉害?他的嘴角带着血丝,进气少、出气多,惨白的脸孔令人惊惶,是谁伤了他?
握住苏蒙的手,只见他勉强睁开眼睛,勉强拉出一丝笑意。
“别担心,我没事。”
伤成这样怎么可能没事?他能糊弄过别人,哪骗得了她,她是大夫啊!
她没说话,拉着他的手往家的方向走,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坠,坠得他心好痛。
她的掌心很软,软得他心也跟着发软,不多久,另一只手也被小小的掌心握住,是晚儿,他也在哭。
现在他也说不清楚了,不知道是心疼还是欢喜,看着母子俩的眼泪,真是的……演得太过了。
时间往前推。
霍王府的侍卫闯进门里,苏蒙把猥琐、惶恐的商人演得淋漓尽致,对方还没开口,他立马吓得软在地。
“左静呢?”
他矢口否认却左顾右盼,摆明“本人正在说谎”,“爷、爷找人吗?这、这里只有我一个,没有别人啊。”
接下来一阵拳头加恐吓,他才“不得不”低头,语无伦次说,“爷饶了我吧,左、左爷从窗户跳下去,他他跑很远了,说、说不许我透露他的事……”
他结巴,他哀哀叫,他被逼问后,把所有的事全招了。
“……对对对,我是捧过蒋仙儿的场,可那是在她跟左爷之前的事,我没想到左爷怎么会突然想到我,我发誓,左爷不在的时候,我绝对没有上水烟胡同找蒋仙儿。
“哪来的暗渡陈仓?哪来的旧情复燃?我和蒋仙儿不过是路边偶遇,左爷误会我了,他特意来警告我,可、没有的事儿,让我怎么认……”
苏蒙唠唠叨叨说着,目的只有一个——坐实左静确实逗留在城里,并且将蒋仙儿的事给透露出来,顺带将左静与香袖招做出几分关系联想,这边一点、那边一点,霍王的想象力无远弗届,左静的罪甩不掉了。
那时,苏蒙确实挨打了,可他谁啊,自然能够避过要害,让每一拳都打在明面上,看起来很惨,其实全是皮肉伤,无碍的。
但戏得往下演,还有两个眼线跟着呢,只是心疼,心疼母子俩的金豆子。
终于,他被抬进屋里,瞳瞳把所有人都给打发回去。
关上门,眼泪一收,她把晚儿抱在膝间哄着,口气不善道,“还要再演吗?”
他做了个噤声动作,凝神细听,目光往外扫过,片刻后松口气叹道,“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方才握住他的手时,她趁机为他把脉,确定没有内伤,伤全在表面上,这才放下心。如果他是个纨裤便罢,可他身怀武艺,这样的伤怎会让他叫喊不停?所以他在演戏,她便配合他演出,定眼望他,片刻后,她轻声对晚儿说,“去厨房,让王婶婶给你做饭吃,好不好。”
“娘一起。”
“娘先给爹爹上药……
“爹很痛。”
“我知道,我会小心点,上过药之后就不痛了。”
“晚儿帮爹吹吹。”
儿子的关心,让苏蒙心甜不止,更后悔了,他不该教儿子这么担心的。
“晚儿别担心,娘在呢,你乖乖吃饭、好好长大,以后再有坏人欺负爹爹,你才能护着爹爹对不?”
瞳瞳的话很有说服力,晚儿点了头,乖乖走出房间。
门一关起,她拿过医药箱,一语不发的细心为他上药。
看着她的表情,他知道她恼了,带着几分讨好笑脸,他说,“我给晚儿买了两个小厮,明天牙婆就会送过来,一个五岁、一个七岁,以后有人陪晚儿玩,你就不必时时挂心。”
他离家数日,带回一身伤,就为着买回两个小厮?什么时候买人也是危险工作?她没应声。
看来气得有点大,苏蒙转换话题。“我刚看到那十几亩地的草药,长势很好。”
关他什么事?沾了烈酒的棉布擦上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满脸求饶,她本想更用力的,这会儿却放轻了动作。
“接下来我都不会出门,在家里好好陪你,行不?”
“你上次也这么说,可是没过三、五天,又不见人影,食言而肥,你不见胖,倒是我的心变宽了,不在乎、不介意,我不管你是不是在家。”
她说着违心之论,他完全理解。如果不在乎、不介意,怎么会一直挂心?拉拉她的手,他给她一张俊美无俦的笑脸。
哼!那日她向他交了底,隔天他就不见踪影。
知道她怎么想的吗?她想他被吓到了,她想他把她当成妖魇鬼怪,她想他在乎她嫁过人,她想过很多,每个想法都让自己不快。
她试图告诉自己,他没那么重要,就算失去了也无妨。她试着说服自己,反正早晚都要放飞,早点放下轻松……
谁晓得,她全想错了,他不回家竟然是为着去冒险受伤。
“小姐小姐别生气,小生这厢有礼。”
甩开他的手,瞪他两眼,她问,“为什么?”
扳倒霍王是皇上心口不能说的秘密,为这个秘密宁语尘受过多少委屈,他连家人都没讲,他说了……万一泄露了怎么办?苏蒙脸上净是挣扎。
“不能说是吗?那就别讲。”
无所谓的,反正她对他不重要,她的担心、紧张、焦虑只是多余,她之于他……
委屈了……是,委屈得很。
只是无数的失望挫折,造就她对人情世故的通透,她知道难过不必逢人就讲,哀愁只能靠自己消化,终有一天,吞下足够的失望,她将会强大,届时再多的委屈也会云淡风轻。
所以她说“那就别讲”,口气很通情达理,她的表情未变,眼角的温柔仍在,但他知道,她难过了。
她对他交心,他却对她隐瞒,不公平对待,会不会让她把心收回去?下意识地,他握住她的手。
“做什么,我在处理伤口。”
他拉着她坐在自己身前,从身后抱住她,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我在帮皇上收拾霍王……”
土匪?老大?农户……他果然不是简单人物。
早该猜到的。
那天他告诉她许多超乎想象的事,瞳瞳全数接收了,原来他身上背负的家仇比她更甚,她对他的“旧友”深感兴趣,但是从头到尾,她除了倾听,没有发问。
不过这回,他说话算话,待在家里整整一个月,没有出门。
脸上的伤早就养好,他成天在她和晚儿身边转着,不过偶尔她还是会从他嘴里听到一些消息。
比方百姓向朝廷呈上万民书,状告霍王横征暴敛,是致百姓贫病交迫、流连失所。比方他的“旧友”成为霍王最得用的手下,比方皇上派出一队暗卫,正朝岭南而来……
每次说到这个,他眼底有掩也掩不住的兴奋。
晩儿和新加入的小厮阿晨、阿曦处得很好,三个人从早到晩绑在一块儿,谁也离不了谁。苏蒙教他们习武,瞳瞳教他们背诗,晚儿爱上扮老师这游戏,时不时拉着阿晨、阿曦,考校他们认字、默书。
当然,多数时候三个人像月兑缰野马,在村里上下蹦个不停,但也因此晚儿的语汇进步得更加神速,现在口气可以说上一、二十个字。
瞳瞳也忙,吴掌柜那里动起来,他租下一间很大的院子当制药厂,瞳瞳几乎每天都进药厂,手把手教导他们如何制做药丸。
有空的时候,她也会绕到苏记,现在孙掌柜待她的态度,简直就是在迎财神,她教大厨做菜,他把银票奉上,初识时的斤斤计较没了,他慷慨得让瞳瞳怀疑自己有没有认错人。
当然,孙掌柜的态度丕变,是因为主子爷一声命令,既然她努力攒钱不是为了野男人而是为着营救亲哥哥,他理所当然要帮上一把。
放下笔,瞳瞳把桌面收拾干净,问,“晚儿呢?”
“张寻带着三个小家伙上山,说是要摘棠梨子。”
“快中秋了,山上的棠梨子应该熟透了,我答应给他们做糖葫芦。”
“你待他们太好,天天给他们弄吃的,晚儿都快变应胖缴子,就是阿晨、阿曦都肥上一圈。”
瞳瞳失笑,昨天王氏还在抱怨,才刚上身的衣服,怎么又小了。
“孩子本来就是用来宠的。”她理直气壮。
“你就宠着吧,哪天三个家伙爬到你头上再来哭。”
“你就是被宠大的,也没见你变坏啊!”
苏蒙告诉她了,告诉她小时候的他有多痞、多霸道、多让家人头痛,但祖父母不管不顾,就是要把他捧在掌心里宠着。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一笑,苏蒙拉起她说,“走吧。”
“去哪里?”
“去后山,你不是一直想到后山看看有没有珍贵的药材。”
后山和前山不同,高山峻岭、林木茂盛,里头毒蛇猛兽很多,但也因此鲜少有人迹,最好的药材往往长在那样的环境里,她心动不已。
“你要陪我?”
“不然呢?谁敢当着我的面说要陪我娘子?”
说到这个,瞳瞳笑。
张寻见晩儿短短时日学会说话、学会背诗认字,懊恼极了,到处说,“就说就说,娶对媳妇旺三代,当时我就不该省那二十两,要是把人娶回来,我家儿孙很快就能替我争个爵位了。”
爵位有那么轻易得的吗?
这是玩笑话,但落入苏蒙耳里就变了味道,他把张寻拉到前山狠狠揍一顿,就因为他提及二十两银子。
苏蒙恨不得瞳瞳早点忘掉这事,张寻偏要旧锅炒冷饭。
“等我。”
瞳瞳进屋换了一身旧衣服,背起箩筐。
出门时,刀剑、绳斧,该带的东西他全备上了。
她一笑,“瞧你这样子,我有预感,今天肯定会收获不少。”
“为什么?”
“因为成功是留给准备好的人。”她指指他身上的配备。
这话……是这样解释的吗?不过苏蒙接话,“有没有人参、灵芝我不敢说,但虎鞭熊胆肯定跑不掉。”
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头,他牵着她的手,配合她的步伐,他喜欢被她跟随。
进入蓊郁的林子里,参天高木档住阳光,带来一丝凉意,他们一面走一面聊天,什么话题都可以说。
她说,“你知道什么是蝴蝶效应吗?”
“不知道。”
“南方的一只蝴蝶无意间拍拍翅膀,北方很可能会爆发一阵飓风。”
“怎么可能?”
“科学证明是可能的。”
“所以……”
“所以我们碰到的每个人、遇到的每个契机都很可能是蝴蝶羽翼的那搧,可能将会酝酿起一阵飓风,擦身而过的人、来不及对上眼的东西本以为只是人生中不重要的一点,殊不知蝴蝶效应,那个小点很可能会改变一生。”
“你想告诉我什么?”
“有没有想象过,如果当时你决定省二十两,现在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一个截然不同的女子参与你的生命,你又会是什么模样?”
他会不会也温柔以待,会不会他比现在的自己更快乐?
他停下脚步,转身,她很矮,他很高大,他必须弯下腰才能让她看见自巳眼底的笑意。他回答,“我不会去想象你的问题,因为我很确定,没有你,我不会快乐,没有我,你不会幸福,我们是最适合在一起的男女。”
她笑了,他哪里来的自信啊,为什么每句话都这样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不说话是不同意?”
他凑得离她很近,近到她能到他的气息。“我可以不同意吗?”
苏蒙一哂,迷人的眉眼唇让她心跳加速,似乎是他每次靠近,她都无法忽略他的影响力。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因为夫为天、妻为地,夫为妻纲?”
“不是。”他说。
“不然……”
“因为,我爱你。”后面三个字,他说得分外轻、分外缓慢。
但一个字一个字,她听得清清楚楚,像有人放大了音量在她耳边说似的,脸红、心跳,做过那么多夫妻间的事,她仍然为他心悸。
“你怎么能够确定?”她问。
“如果连这种事都不能确定,我还能确定什么?”
“也许今天爱,明天就不爱了。”
“烧过火吗?”他没回答,反问。
“烧过。”
“当火快熄灭了,你往里头添点柴,火就会再复燃,哪天你觉得我不够爱你了,那就添点情、添点意、添几分甜蜜,我就会再度热烈的爱你。”
“哪有那么容易。”
“有,你说过的,以前你总觉得喜欢谁就应该拼命对谁好,现在觉得谁拼命对你,你就该喜欢谁。我先拼命对你好,让你爱上我,之后爱上我的你拼命对我好,我便也爱上你,然后爱上你的我再度拼命对你好……周而复始,我们之间不会有你担心的问题。”
“所以我是庸人自扰?”
“不,你是未雨绸缪,是在幸福里患得患失。”
她患得患失?因为喜欢上,便也忧心上?看着他潇洒俊美的五官,她不禁轻叹。
好吧,承认了,承认她不是运气太差、被人贩子掳走,而是运气太好,上苍为他们安排特殊的相逢。
拂开她额间的散发,他亲上她的额,小小的一下,没有夜里那样激烈热情,但微润的甜蜜浸婬……
“第三个。”苏蒙突然说。
“第三个什么?”
奇怪的符号。
“什么意思?”
“从刚才到现在,我已经看到三个奇怪的符号。”他是个观察力强的男人,何况练武让他的视力比一般人更好。“而且,我们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转。”
“符号在哪里?”
他牵着她的手往南走过将近十步,指着一棵树干,说,“在这里。”
瞳瞳的手指轻轻描绘着符号,她突然激动起来,拉住他的手道,“这不是符号,是英文字,除非还有其它穿越者,否则……这很可能是我父亲留下的。”
“你确定?”
“英文字母有分印刷体和书写体,多数人都使用印刷体,但我父亲偏好书写体,你看,这是T字,他总是把T字写得又圆又胖,而且留下一条长长翘翘的大尾巴。”
书写体大概只有电影里头、中古世纪的人会用了吧。
“所以,可能是他?”
“我父亲对古代的东西抱持着高度兴趣,他热爱搜集古剑、古钱,和古时候的书。爷爸常笑说,幸好我爸学医,否则他肯定会去学风水,当捡骨师。
“我爸只要碰到骨董,眼睛就转不开了,妈妈会自信满满的说,『我是你爸爸最年轻的收藏。』爸爸就大力反驳,『你不是我的收藏是我的珍藏。』”
“你父母亲感情很好。”
“是啊,他们晒恩爱从没避开我和哥哥,若不是哥哥生病,我们家会一路幸福去。”
见她情绪低落,他搂过她轻拍她的背。“都过去了。”
“嗯。”她点点头。“爸不知道从哪里收来一本秘籍,好长一段时间,他疯迷了,常在老家的森林里摆阵,自己玩不够,还拉着我和哥哥破阵。”
所以,他们绕来绕去都在同一地方,是伯父摆的阵法?阵法他只耳闻过,未曾亲眼见识。
“你会破阵吗?”
“我有这么厉害就好了,爸爸担心我和哥哥挫折太大,以后不陪他玩了,就帮我们作弊,他会在角落贴上英文标签,东三、南五、西二、北六……让我顺着指令往东边数三棵树走去,再往南走,数五棵树,助我一路破阵。”
“等我玩得熟透后,他使坏,东三指的其实是西六,西二指的是东四,东西互换、南北互换,数目增倍。”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East3指的是东三,我们先往东走数三棵树后,若是没有找到新指令,就再回原地,往西数六棵树。”
父亲的规律有四、五种,她每种都试,总会试出结果,如果阵法真的是爸爸摆的话。就这样,他们不厌其烦地试着,他们不知道会试出什么结果。
苏蒙只拿它当成游戏玩——一个父亲宠爱女儿的游戏。
但瞳瞳心急,她不确定是不是像过去那样,只要破除阵法,就能看见父亲的笑脸。
一路走、一路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午时将过,他们尚未破阵,没想到却在“南七”之处,看见在阵法中打坐吐纳的左静。
苏蒙心头微凛,左静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去找何桐寻找传说中的金矿?
听见脚步声,左静眼睛陡然睁开,变得清朗,他抓起身旁的长剑直指苏蒙。
他们都知道彼此,左静让人跟着苏蒙和宁语尘一段日子,而苏蒙很清楚左静拥有一身好功夫,不容小觑,只是左静已经在此地受困许久,明显地精神不足。
苏蒙直觉将瞳瞳拉到身后,两人对视,都在评估对方。
虽然陷在阵里,看不见两人,但左静很早就听见他们的对话——
男子说,“接下来要往哪里?”女子说,“上面写往南四,那就是往北八棵树,我们试试看。”男子说,“不行,那里没有符号。”女子说“那就是方向间隔,跳过北往东,四除以二,两栋树……”
他们一路说一路朝左静靠近,很显然懂得阵法,世间懂阵法的人少之又少,他们不是普通人。
左静挪了挪身子,目光落在瞳瞳脸上,这么年轻的女子,竟然会解阵法?这必是上苍恩赐,助霍王完成大业,才会让自己在绝境中遇上她。
不过他没有轻忽苏蒙,他的下盘极稳,脚步很轻,定有一身的硬底子,眼下自己体力不济,只求一招让对方毙命,才能挟持这女子为自己所用。
他盘算着,笑容却越发温和,若非熟知左静为人,苏蒙怕是会为他所惑。
就在左静蓄势待发的同时,苏蒙悄悄退一步,环住瞳瞳的腰际。
突然左静扬手抛出一物,瞬间紫色粉尘包围两人,与此同时,左静看准位置,剑朝苏蒙方向刺——
竟然刺空了!怎么可能?他挥开粉尘,试图看清楚。
没想到,身后一个凌空劈过的声音出现,左静连忙举剑往后挡,但终究慢了一步,手臂中招,鲜血直流。
猛然转身,他发现苏蒙已站在自己正后方。
就在之前左静朝他抛出紫雾的同时,他抱着瞳瞳窜身上树,将瞳瞳留在树上,自己飞身下来,予以重重一击。
左静讶异于苏蒙的反应,更没料到他武功如此高强,右手受伤,他换左手举剑,朝苏蒙连番刺去。
左手也能使剑?苏蒙微诧,他手中只有一把斧头,没有称手武器,近不了左静的身,只能一再闪躲。
他不停地往后退,到最后甚至是带着玩笑似的绕着树木跑,只见左静脚步越发沉重,他猜想左静已然力竭。
果然,接连多日无水无粮,左静体力不济,再加上手臂鲜血直流,渐渐地,他跑不动了,弯身扶着大腿猛喘着气,半响抬头道,“小兄弟,是我错了,方才我不应该想要挟制于你……”
小兄弟?左静装傻,以为苏蒙不晓得自己知道他企图减低苏蒙的戒心,让他手下留情,怎么可能呢?宁语尘早提过,他们已经被左静盯上,他岂会不知道自己是谁?
苏蒙轻哼,手下留情?作梦吧!
宁语尘易容引王府侍卫到苏记,他扮着鼻青脸肿也要黑左静一把,目的就是让霍王对左静起疑心、痛下杀手,如今老天亲自把左静送到他手上,只有一个理由——让他为兄弟仗义一把。
“我们无冤无仇……”左静叨叨说着,想令苏蒙分心。
可惜他不吃这一套,凝声道,“说错了,我们之间有深仇大恨。”
“怎么可能,我们又不认识……”
“左先生贵人多忘事,还记得苏胜吗?那是我的亲爹。”苏蒙直接捅破窗户纸,因为他没打算让左静活着离开这里!
苏胜?那一家子不是都被火给烧死了吗?
当初是他建议霍王派人放的火,就连苏胜老家的老家伙们也无一幸免,怎么还会有漏网之鱼?
他怔愣,还没想清楚,就见一柄锐利的斧头朝自己飞过来,疼痛起,有东西嵌入额头……
瞳瞳没有开口,但她有眼睛,自从孟殊提到苏胜之后,整个人的气势就变得不同,他从未提及家人真名,但,苏胜是他亲爹?他不是姓孟,单名殊?苏胜?这个名字很熟悉,她曾经在哪里听过……
确定人死透了,苏蒙架起柴火,将左静烧得面目全非。
他要左静自人间蒸发,连尸体都找不到,除了报仇,他还要左静在霍王跟前顶下所有罪状,替宁语尘争取更多的时间及安排。
埋好左静后,他问,“想继续走吗?还是往回?”
有密语暗号,他们可以在阵法中来去自如。
“继续吧,我想早点找到父亲。”
“好。”他朝她伸手。
她手心迭上,这一刻别的想法都没有了,只想跟着他,一路走到底。
直到找到另一处,看着一个熟悉的男子,瞳瞳愣了,那是……
何桐!也是她的爸爸!
与何桐四目相对时,瞳瞳激动到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何桐同样震惊不已,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瞳瞳,是他先向瞳瞳伸手,然后她朝他奔去,满心满肚子的话挤在喉咙口,最终化成一声哽咽。
她扑进他怀里,哭得很彻底。“爸爸……”
突地,何桐的身子变得僵硬,瞳瞳喊他“爸爸”而不是“师父”?发生什么事?瞳瞳死了?他的瞳瞳穿越了?
推开她,他审视她的眉眼,问,“你叫我……”
“爸爸、爸爸……你是我爸爸。”她没数自己喊了几声爸爸,只想把满肚子的难受给喊出来。
“语瞳?育彤?”他不确定的问。
“对!我不只是救下何桐的宁语瞳,还是被你丢下来的何育彤,你一心想去找妈妈,却不管我和哥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你说我长大了,可我哪里大了,我分明才念大学,应该交男朋友、玩乐的年纪,却每天被沉重的课业和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我没有那么聪明,考上医学院只是凭着一股倔……
“你走了,我每天看着在床上的哥哥,心里猜测会不会明天哥哥就无法呼吸了?我真的害怕,女乃妈丢下我们、你也丢下我们,如果我又被哥哥丢下……
“你知不知道大货车辗过我身子那一刻,我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吗?不是疼痛、害怕,而是万一我死了,大哥怎么办?”
她一面说一面哭,多年委屈化成无数的抱怨。
何桐愣愣地看着女儿,聪明的脑袋被成浆。
一对傻父女,就这样看着彼此。
而在一旁的苏也呆掉了,她说她不只是宁语瞳……
宁语瞳?是语尘家的那个语瞳吗?是自己年少时救的漂亮丫头?是被语尘托付给袁裴的妹妹?是……
原来他们那么早之前就相识了?这就是……她口中的蝴蝶效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没想到……”
一个直喊爸爸的女儿、一个直说对不起的爸爸,两人泪眼相对,过了好半晌,两人才能用正常的言语,正常地说出自己的经历。
他说,何桐是一名大夫,与陆玥苹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在陆大人将女儿嫁给霍王后,何桐了无生趣,失去活下去的动力,渐渐地他生病、衰弱,直至死亡,然后他穿越了。
他接原主的记忆,记起陆玥苹那张与妻子一模一样的脸,他猜想,会不会重度昏迷的妻子也穿越了?
在现代,他追着妻子跑,哪里有消息便往哪里去,在古代,知道妻子可能在哪里,他岂会不想尽办法进霍王府一探究竟?
他想方设法,终于进霍王府为陆现苹治病,但她病得很重,他没机会探问穿越的事,只匆匆拿走一对银环离开霍王府,从此展开被追杀的过程。
谁晓得,他会让瞳瞳救下,她是那样的聪明可爱,独立自强,性格顽强得像蝉螂,除了不喊他爸爸之外,言行举止都与自己的女儿一模一样,他怎能不疼不爱不宠?
他把一身医术教给她,她没喊爸爸,他却早已经把她当成女儿。
他想,或许吧,或许老天让他来这一遭,是想让他再见见所有的亲人,那么或许有机会他能遇到健康的儿子。
这样的想法,让他在古代生存下来。
直到无意间在银环上发现机关,他打开机关,从里头找到若干纸片,他纸片拼起来,竟被他拼出一张藏宝图。
他认定这是妻子的托付,于是走遍千山万水,到处想找到画中大山。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找到了,两、三个月以来,他试着探寻这座山的秘密,受过无数的伤,几度差点儿被野兽吞噬,于是他布下阵法,自我保护,而受困在阵中的虚弱动物,带给拾他充足的食物。
前几日左静找来,他本着好心想将人放走,没想到一照面,左静认出他,而他也认出对方是当年霍王府的左管事。
左静有武功,他打不赢,只好东钻西窜,利用阵法将他困住。
至于留下符号,并不是想让儿女依循找来,只是为了提醒自己,顺利在阵法中进出。
“伯父解出这座大山的秘密了吗?”
“是,这座山蕴藏大量的黄金,我认为这就是霍王处心积虑想要找的。”
“没错。”苏蒙点点头,佩服何桐的智慧,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他竟前寻出脉络,解出答案,这下子语尘真的可以功成身退了。
瞳瞳紧紧拉住父亲的手,深怕松了,他又要抛下自己。她睁着双大眼迹,急道,“爸,我知道妈妈和哥哥在哪里……”
何桐留下阵法,和苏蒙、瞳瞳一起回家。
她以为找到前世的父亲、今生的师父,已经是巨大的惊喜,从没想过幸福会接踵而至。马车上,苏蒙对她说:“记不记得我曾经告诉你,我跟好友帮皇上办差。”
“记得。”她一直对他的旧友很感兴趣。
“今天我带你见见他。”
不过是几句平淡的话,瞳瞳无法想象,苏蒙竟带给她这么大的礼物。
他的好友叫做宁语尘,是与瞳瞳关系深厚的人。
有见哥哥那一刻,她咬着唇,身子抖得厉害,她揉揉眼睛、再揉揉,豆大眼泪被她给揉出眼眶,往脸颊刷出两道痕迹。
瞳瞳扯着苏蒙,激动问,“是你吗?你用三十万两银子把我哥哥赎回来了?”
他为她做许多事,帮她找到苏记酒楼,让她用食单换回银子,帮她找到合作制药的吴掌柜,他没让她太忙,就让她成了小富婆,他让村人崇拜她,他为她寻来许多的种子种苗,他带她找到父亲,他甚至把哥哥带到眼前。
“阿蒙没那么能干,别感激他。”宁语尘瞪他,居然用二十两买回他的瞳瞳,那是他捧在掌心的亲妹妹啊,二十万两都不换!
“阿蒙是谁?”瞳瞳问。
宁语尘一听,火大,不满道,“你什么都没告诉她?你真把她当妻子,还是买回来的奴婢?”
苏蒙高举双手投降,能怪他吗?他是皇帝的暗棋,此事何等机密,自己的身世何等机密,他能到处宣扬吗?
何况……有啊,上次受伤时他有说,说霍王的不臣之心、说皇帝的心头刺,说自己在岭南帮皇帝办事,只是没说得太详尽罢了。
“不是不说,事情一桩桩接踵而来,我找不到说的时机。”
突如其来的和尚,令人难解的前世今生,紧接着又找到霍王心心念念的金矿……消息多到连他自己都需要时间消化,何况是瞳瞳?更何况他也才刚知道,她是自已当年救的小头,不是童童,是瞳瞳,这能怪他吗了?
这种解释,宁语尘当然不接受,他直接把苏蒙的身世说透了。
瞳瞳恍然大悟,他竟是苏蒙?是那个被歹徒揍得鼻青脸肿,是问她“长大后嫁给蒙哥哥好不好”的蒙哥哥?
原来他们的缘分起源于多年以前。
宁语尘道,“瞳瞳,你先在好汉村待一阵子,等我把这里的事处理好,我给他写休书一封,哥另外给你寻个好对象。”
苏蒙急了,怎么可以这样!他用手肘架开宁语尘。“瞳瞳,别听你哥的,他把你嫁给袁裴,结果咧,为他操持多年家业,最后落到什么地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千万别信你哥的眼光。”
他还真懂得哪里痛就往哪里捅,宁语尘狠瞪他,瞪得眼珠子都快滚出来。
昨天阿蒙找到他,告诉他瞳瞳的遭遇,他气得一夜辗转难眼,当初怎么就信了袁裴,相信他会好好照顾瞳瞳?
他拉过瞳瞳,模模她的头,低声道,“对不起,哥让你受苦了。”
她又哭又笑,“哥没事就好。”
能够顺利找到哥哥,能够知道他不是被当作犯人对待,知道他正在施展长才……她相信了呢,相信有孟殊……不,有苏蒙在,她的运气会非常非常好。
兄妹见面,有说不完的话,他们说了彼此遭遇与心情,任何一个话题都能拉出精彩故事。
她说,“赵语光越大越纨裤,小小年纪就迷上赌博,许是被人讹诈吧,赵老爷还不清赌债,家里的房子、铺子通通卖掉,也补不了缺,最后赵老爷和柳氏狠心,把女儿赵语华、赵语媛嫁入大户人家为妾,才把钱给还上。”自离开赵家,她已不称赵老爷为爹了。
“幸好你们早一步月兑离赵家,否则被卖的就是瞳瞳了。”苏蒙庆幸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宁语尘问。
“赵老爷曾经上袁府找我借钱。”
“你借了?”
“没有,赵老爷和柳氏气得到处败坏我的名声,那阵子挺难熬的,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幸好袁伯母肯体谅。”
“这笔帐先记着,我会同赵家算清楚。”苏蒙咬牙切齿道。
看着面目狰狞的苏蒙,再看看满脸温柔的瞳瞳,宁语尘缓缓吐气,但愿这回妹妹没有所遇非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