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舞刀爷弹琴 第九章 洞房花烛夜
六月的天很热,树上的知了总是在没完没了地叫。人们出门要么赶早,要么赶晚,总之不会选择在中午阳光最烈的时候。
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的时候,连空气都透着一股难得的清凉,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只看马车上悬挂的竹帘流苏,还有跟随在旁的使唤婆子,就知道这肯定是哪家千金出门。
大家千金出行,随行护卫也是少不了的,这一行人也有四五个家丁护院跟着,但这样一群人,明显不是一群十几号浑身透着煞气的彪形大汉的对手,现在马车便被这样一群带着凛冽煞气的大汉给截住了。
然后一个粉妆玉琢长了一副好相貌的少年从后头拍马上前,十三四岁的模样,眉眼尚带着稚气,可是看这做事的风范,却实在是熟练的泼皮无赖的套路。
离主干道不远的一条临街小巷内,一个头戴斗笠、身背竹篓,一身粗布麻衣的姑娘停下了即将迈出巷子的脚步,微微往上抬了抬斗笠的帽沿,方便自己能看得更清楚。
“姊,怎么了?”她身后的竹篓里突然发出一道小女乃音,然后一个同样顶着斗笠的男童从竹篓里站了起来,扒在她的肩头跟她一样朝那个方向看。
“好像要发生点儿什么的样子。”姊姊如是说。
“姊,你难道就不觉得那马车上的标记眼熟吗?”弟弟提醒。
“隔这么远你都看得清?”姊姊怀疑。
“那个,就站在马车最跟前的那个,看着像不像跟着严师兄来过咱家的那个随从?”
“你知道的,我不怎么记人。”程玥宁说得无比坦荡。
程昱趴在她肩头,继续跟她咬耳朵,“我觉得像强抢民女。”
“这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的,会不会太蠢了?”程玥宁不以为然。
“搞不好对方是皇亲国戚啊。”程昱有不同见解。
“严师兄可是御史的头头,抢他家的人不怕被喷到死吗?”程玥宁提出最有力的实证。程昱毕竟年幼,一时也没什么反驳的话能说。
最近程玥宁热衷于帮助弟弟熟悉京城的大街小巷,主要是因为前不久的拍花子事件剌激了她,然后就让她完全罔顾了自家弟弟根本极少出门的事实。
对这事,齐渊是很想挠墙的,别人家的待嫁新娘那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门心思绣嫁衣。他们家的这个待嫁新娘绣嫁衣是不用指望了,但还有不到十天就出嫁了,她竟然还每天背着她那宝贝弟弟在京城大街小巷到处窜!
这都什么情况!他觉得他很苦逼好不好,虽说要成亲的男女婚前一个月最好不见面,可他家宁姊姊整天大街小巷地跑,他却要像个闺阁千金似地窝家里,那象话吗?
所以了,定国公府的世子爷便每天不辞辛苦地变装带着几个身手极佳的护卫偷偷模模地跟在未来世子夫人身后,美其名曰保证她的人身安全。
齐渊就此事也曾对岳父委婉地提及,可他家岳父特别云淡风轻地回他一句“我家阿宁打小便野惯了,再说了,她那脸挺安全的”。
当时,齐渊就想暴打岳父大人,他家宁姊姊明明很好看的,什么叫脸长得挺安全——
他觉得根本一点儿都不安全!
不过鉴于媳妇儿还没娶进门,现在暴打岳父可能永远就娶不到的原因,齐世子忍住了没有跟岳父大小声。
岳父太不靠谱,果然自家媳妇儿还得自家操心,然后齐世子便开始了每天的护妻行动。而这个时候被人拦了出行马车的严雪莹已经听到了那个对她来说并不太陌生的声音。
“严姑娘,怎么着,要不要下车来跟小爷说说话啊?”
这么一副张狂得瑟、欠揍无赖的语调,是平北侯家的那个世子爷无误了。
程玥宁背着弟弟找了个比较适合近距离围观的地方猫下来,安静看戏。
不远处的巷子里,齐渊和几个护卫也默默地蹲成一排,他们都已经开始同情平北侯世子了,真的,比真金还真。
严御史是程沛的学生、程玥宁的师兄,虽然程玥宁好像对这个师兄不是很友好的样子,但自己家的内部矛盾,一到面对外部矛盾的时候,通常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程玥宁真的摁不住平北侯世子一伙人,他们这些人肯定不能看着未来世子夫人吃亏不是,加上他们妥妥能摁死了。
所以,同清!
“你们严家可真是自视过高,凭什么把小爷请的媒人关在门外,小爷哪里配不上你了?
小爷今儿就先把你抢回去成其好事,我看到时候严家认不认这门亲。”
卧槽,真劲爆!
“强抢民女。”程昱很肯定地对姊姊说。
程玥宁点头,这确实是太过明显的操作。她也很久没见过这么作风强硬、无耻下流的强抢现场了。
“刘世子,你难道就不怕朝中悠悠众口?”马车里传出一道清柔却带着怒意的女子声
“我又不是不想负责,我要娶你的啊,提前洞房怎么了?”刘世钰一脸理直气壮地说。
程玥宁突然觉得她家齐世子以往的无耻都不值得一提,至少那都是经过她同意的,可这位平北侯世子厉害啊,他这是完全视王法如儿戏,在天子脚下就敢这么硬抢御史头头的闺女,说出去都可以叉腰笑了。
马车里的人显然也被这话给气狠了,一时竟没了音儿。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小爷把人抢回去。”刘世钰拿着马鞭指着马车朝自家的护卫吼。
护卫有些犹豫,世子爷这样是不是玩得太大了,怎么说对方也是御史府的千金啊,到时候回去怎么跟侯爷夫人交代啊?
“赶紧动手,难道要小爷我亲自动手不成?”刘世钰说着就要拍马上前。
护卫心一横,决定上前动手。
他们出手还有个轻重,让他们家世子出手,那轻重可就不好说了。
“喂,那边的那个脑子有坑的,对,说的就是你啊,刘世子。”
刘世钰循声望过去,就看到街边墙角一棵大树下蹲着一个背竹篓戴斗笠的姑娘,她正朝自己招手,然后他一下子就怒了,怎么什么猫猫狗狗都敢这么跟自己讲话了?
“你这贱民说什么呢?”刘世钰一脸怒意的斥骂道。
程玥宁却是毫不在意,只是特别诚恳地朝一个方向指了指,“你脑子要是没坑,你能就在离五城兵马司不足五百尺的地方强抢民女?你真当他们是摆设啊?”
刘世钰:“……”对哦,他把这事忘了。
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一队装备齐整的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就在百尺开外的地方对他虎视眈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眼瞅着这是打算抓现行犯啊。
齐渊简直都要忍不住捶墙笑了,他知道刘世钰脑子缺根筋,可没想到这么缺啊!
自打被安远伯府的大姑娘敲了登闻鼓后,五城兵马司办事可认真了,这么被重点点名之类的真不是什么荣誉,但凡京城治安不好,他们头头肯定被人参一本,那口水喷的,从回来后长官喷他们时就可见一斑。
最近有小道消息说,那个原来安远伯府的大姑娘,现在的程姑娘,临出嫁又出么蛾子,整天带着她弟弟在京城到处窜,可能是想搞事。上面已经下了严令,让他们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执勤。
老天有眼,今天可算是给他们碰上了。
离他们五城兵马司的衙门这么近都有人敢当街强抢御史千金,这事要传到朝上去,他们衙门肯定得被御史们的唾沫星子淹了,想想都不寒而栗。
“我现在很好奇啊,你们家到底找的什么老师把你教成这样?不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样程度的都不能这么狠啊,这根本就是朝着抄家灭族去的呢。”
刘世钰鼻子都要气歪了,手里马鞭一挥,纵着马就朝着那边树下的民女去了。
齐渊看得眼睛都瞪大了,大吼一声,“快去护着!”随即自己也是一马当先向前急冲,生恐慢一步她会受伤。
伴随着“扑通”一声巨响,在马的嘶鸣哀叫声中,尘烟散尽时,大家看到刘世钰骑的那匹高头大马已经凄惨无比地倒卧在地,而原本骑在它背上的人也已经被摔得灰头土脸,十分狼狈。
一记扫堂腿干翻大马的程玥宁,若无其事地拍拍自己手上的灰,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惨叫的刘世钰。
“姊姊好棒!”程昱兴奋地在竹篓里伸手大拇指表示对自家姊姊的崇拜。
姊姊弟弟齐全,连定国公府的人都出现了,这对姊弟的身分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确认无误,就是最近到处在京城乱窜的程氏姊弟。
严雪莹这个时候也下了马车,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到了这边来,特别规矩地福了一礼,口中称:“雪莹见过师姑。”
程玥宁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专注打量着灰头土脸却一脸愤恨仇视的刘世饪,边对严雪莹说:“你说我怎么才能给你出这口恶气?”
严雪莹忍不住微微一笑,在她看来现在已经算是出了气,刘世子都这么狼狈不堪颜面扫地了。
程玥宁兀自自语道:“还是先打脸吧,要不看着有点儿不忍。”
已经冲到身边的齐渊一听这话,就知道她这是在说刘世钰那张脸长得好,对着这张脸她有点儿下不去手。
二话不语,当即袖子一捋,上前揪着刘世钰的领子照着脸就是一顿揍,一直打到鼻青脸肿才停手,然后还邀功似地对自家宁姊姊道:“好了,现在你可以打了。不用给我面子,死劲打。”
“围……甚……嘛……”被打得口齿都变得不清晰的刘世钰替自己发出不平之鸣。
看他这副惨样儿,程玥宁都有些不忍再雪上加霜,但一想刚刚这小子纵马朝自己冲来的狠劲,她立时就把不忍抛到了九霄云外去,结结实实把刘世钰饱揍了一顿,程玥宁这才揉着手站起了身。
齐渊一把将她的手抓到自己手里,一脸心疼地说:“手打疼了吧,看,都红了。”
地上哀哀惨叫的刘世钰:“……”
程玥宁也没把自己的手抽回去,只是低头看着在地上惨叫的人说:“喂,脑子有坑的,你们家没人告诉你当街强抢民女是什么罪名吗?”
“鹅地嗖平背后。”
程玥宁想了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我爹是平北侯”,自己就忍不住噗哧一笑,“那你爹就没给你数数这满京城有多少权贵?好像光侯爷就不下七个,这还不算上面的,你一个侯府的世子,就敢在天子脚下这么猖狂,谁给你的胆儿?
“还有啊,你有没有想过,你真这么把人抢回去洞房了,万一人家姑娘死都不愿意嫁你,一头撞死怎么办?”
刘世钰的眼神告诉大家,他没想过。
“这婚姻是结亲,不是结仇,你就算最后真如愿娶到了人,你确定这日子会消停?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怎么成为你妻子的,你让她情何以堪?”程玥宁继续发出灵魂的拷问。
“鹅地水,开中了枪会去。”
这是说“我爹说,看中抢回去”,大家心情一时很微妙。
这个时候齐渊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据说平北侯夫人当年就是被抢回去的。”
程玥宁恍然大悟,敢情这还是家学渊源啊。
“脑子有坑的,我现在有个大胆猜测啊,你要不要听听?”然后她不管地上的人有没有同意,继续往下说:“你爹是不是有宠爱的小妾了,那小妾还生了个儿子?”
刘世钰摇头。
齐渊又在一边补充,“平北侯家里没小妾。”虽然是五大三粗的一个莽人,但对平北侯夫人倒是一心一意,很难得。
“那会不会是在外面养外室了?你想啊,你娘当年是被你爹抢回去的,心里肯定不待见他,这年深日久的,你爹老是热脸贴冷然后就不耐烦了,又再看到个温柔漂亮的解语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养在外面,如今庶子长大了,你又被养成了这么副德性,到时候上书请封,人家言辞恳切地向皇帝表白一番,你这平北侯世子的位子妥妥就飞了。”
刘世钰的眼珠开始转,他觉得人家说得没错,如果侯府只有他一个儿子,那爵位肯定只能给他,可若是他爹外面还有儿子,到时候他这劣迹斑斑的儿子自然就理所当然地要给那儿子让位。
“脑子有坑的,你得相信我啊,你知道的,我原来待过一段时间的安远伯府就挺乱的,庶子现在还没死了上位的心呢,那还只是个伯爷,你这可是侯爷。”
程玥宁越分析越有理,天马行空地道:“俗话说爱屋及乌,你爹一直受你娘的冷脸,然后就连她生的你也厌烦,然后就往废了的方向养你,你想想平时你娘是不是总想管你,却都被你爹拦了?”
刘世钰想了想,呆呆地点头,他娘无数次气急败坏地找他爹理论,可都被他爹逃了。
这就是理亏啊!他觉得他找到了真相。
“你今天决定来抢人的时候,你爹是不是特别高兴,特别痛快地就把人给你了,还夸你了?”
刘世钰目露惊恐,为什么她竟然像是亲眼见到了?
他爹当时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小子,像爹。”
冷汗刷地就从刘世钰的头上冒了出来,整个人突然间就像坠入了冰窖一样,浑身发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冷气。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情况有一个词叫『捧杀』,就是先把你惯得无法无天,然后看你自己作死自己,最后没一个人同情你。”程玥宁总结,为自己这一番话做了最后的注脚。“姊,你为什么要跟他讲这么多,看着他作死不好吗?”程昱有些不明白。
程玥宁叹了口气,回答弟弟说:“看他长得挺好看的,真这么作死自己,怪可惜的,没忍住就想多说几句。不过好话难劝该死的鬼,他自己要是不长心,结果还是改变不了啊。”
齐渊捏拳头,他就知道!
说教完了刘世钰,程玥宁这才有空问严雪莹,“你这一大早的要去干什么?”
“去相国寺上香。”
程玥宁朝严家的人群看了一眼,蹙眉,“行踪这么轻易被人知道,府里的人该清一清了。”
严雪莹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明白,“师姑带着小师叔做什么去?”
“哦,我们啊,”程玥宁笑了,“我这不是带他熟悉京城街巷嘛,万一遇到拍花子的他得知道怎么逃跑啊。你也看到了,你小师叔长得还是挺漂亮的,拍花子的人就喜欢找他这种下手,我得以防万一。”
“师姑想得极周全。”
“过两天等我嫁了,到时候请到国公府玩啊。”程玥宁大大方方地说,完全没有半点羞怯之意。
“好。”
“对对,过些日子到国公府来找你师姑玩。”齐渊在一边笑得眉开眼笑的。
严雪莹忍不住想笑,但还是克制地忍住了。
最好的感情应该就是像师姑他们这样的吧,不管师姑做什么,对方都会毫无保留地表示支持到底。
她往地上看了看,如果师姑分析的都是真的,那这个刘世子也挺让人同情的,一个人出身再好,没有好的教养也终归一事无成。
“那雪莹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路上小心些。”
“是,多谢师姑关心。”
送走了严家的车马,程玥宁瞅着一副凄惨相的刘世钰,模了模自己的下巴,想了想,道:“这事咱们还得去一趟京兆尹,这光天化日的,百姓到底怎么教化的?”
刘世钰一脸的沮丧和绝望。
事情到底还是闹到了京兆尹衙门,然后就爆发了。
京兆尹苦逼啊,这明明是平北侯家的家教出了问题,怎么最后倒成了他京兆尹教化百姓上失职了?
御史台的弹劾奏章雪片一样飞到了皇帝的御案上,文臣武勋们又是好一顿扯。
打天下时武勋们冲在第一线,偶尔的越线,大家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可如今天下向着大治走,不能允许武勋们再如此目无法纪下去。
如平北侯这样的武勋子弟那可是大有人在的,刘世钰一下就被抓了典型,一时名声很响,立马就上了权贵择婿的黑名单,极可能永不录用。
而程玥宁深藏功与名,老实宅在家里等出嫁。
六月二十六,吉,宜出嫁。
一大早起来,整个程宅都是紧张忙碌的。
昨晚程玥宁失眠了,她本以为自己不会紧张的,可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所以今天她起得有点儿晚,不过没人会在意这个。
接亲的要到傍晚才来,留给她梳洗打扮的时间还是足够的。
“姑娘,今天是您出阁的大日子,妆还是要上一点儿的。”桃红劝着。
程玥宁却是一脸的嫌弃,“这么热的天还上妆,不舒服,不上。”
“姑娘。”柳绿也劝。
“说了不上,”程玥宁看着两个贴身大丫鬟一脸的为难,最后勉强道:“就上个口脂好了。”
桃红柳绿无奈极了,但也只能依着姑娘来。
大红嫁衣,金钱绣纹,龙凤呈祥,子孙富贵。
盘好了发髻,插好发簪,然后柳绿端来一顶光华夺目的珠冠。
黄金为底,珍珠为帘,光灿灿的,明珠润泽,颗颗都是滚圆的南海珍珠,粒粒均匀,一般大小,做成十二道珠帘从冠前垂落,戴到发髻上,垂下的珠帘便挡住了新人的面容,若隐若现,惹人无限遐思。
就连桃红柳绿此时也觉得姑娘是位美若天仙的大美人。
那身姿、那气质,十分完美!
绣鞋穿上,金线绣银丝缀,走动之间,鞋畔明珠熠熠生辉。
“姑爷若见了姑娘这模样,一定是脚都要迈不开了。”
程玥宁并不理会两个丫鬟的打趣,全副武装端坐在床前,马上还得让一些交好人家的内眷来围观一番,她得端着。不过这一身新娘装穿在身上,不想端着也不成。
闺中好友,无论是在宣城还是京城,程玥宁都是没有的,她这人从小就男孩子气,大剌剌的,不太爱跟姑娘们扎堆。
严雪莹是严御史的女儿,算是她的师侄女,今天却跟着严夫人一道过来送她出嫁,陪她在闺房说了一会儿话。
为了避免新娘子在成亲途中出现什么尴尬的情形,所以每一位新娘子出嫁这天在吃食上总是克制的,有的甚至饿着肚子。
程玥宁没有饿肚子,但也不能像平时一样进食,只能吃个三五分饱,还不许喝水。
百无聊赖地坐在房里,程玥宁无聊得都有些犯困。
后来还是出去瞧热闹的柳绿跑回来说,姑爷带了一帮子武勋子弟前来,文学造诣叫人不敢恭维,被这边挡驾的国子监子弟给压得没脾气,最后还是靠着金钱加武力震慑才算勉强过关,场面又混乱又好笑。
程沛是大儒,在当今文坛是有地位的人,今天来给程家助阵的亲友团拉出去至少也得是国子监的水平,至于去年的榜眼、上届的探花什么的,也很是平常。
为了让学识过高的人闭嘴不点评他们的催妆诗和上轿诗,齐渊这边可真是大把地往外撒钱,这个时候不能心疼银子,先过关把新人请出来才是真的。
等到新娘准备出门,需要兄弟背出门的时候——
福王出现了。
程玥宁看到这位王爷的时候,眼都闪了一下,“福王殿下?”
福王光风霁月地一笑,冲她一拱手,“本王来背姑娘出门,可行?”
程玥宁心里干笑,行是行的,可是就他这身体状况,真的能背着她好好地走出去上轿?她表示自己真的很怀疑。
但话却不能这样说出来,于是她只能笑笑,“劳烦王爷了。”他人都已经进来了,那就表示这事老爹他们是知道的、是允许的,她还能说什么。
“就是我可能有点重,王爷担当一二。”不过,话还是要提前跟人家说一下的。
福王卓奕瑜洒然一笑,自信地道:“若连姑娘这样的本王都背不了,那本王也愧当男儿了。”
他走到她面前,转身,微微蹲身。
程玥宁迟疑了一下,慢慢趴俯了上去,双手扶在他的肩上。
卓奕瑜将她背起,手掩在袍下,托在她的腿窝处,背着她大步走出房门。
大门外迎亲的人在看到是谁把新娘背出来的时候,很多人的腰都吓得闪了一下。
福王!
福王背着程大姑娘送嫁,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事前都没有一点儿风声露出来?
这猝不及防地给大家来这么一出,有考虑过大家的心理承受能力吗?
严格说起来,福王殿下跟程大姑娘还是绯闻对象呢,先前在国公府的亲事未公布前,大家一直以为程大姑娘会是福王妃,结果福王妃没戏,成了准定国公世子夫人,临了出嫁,福王却又亲自背着将人送上了轿。
什么情况?
齐渊从福王背上抱下了自己的新娘,将她送进花轿。刚刚直起身子,就听到有人低声道:“好好对她。”
他完全站直的时候,福王站在一边冲他微笑,目光意味深长。
齐渊回以一笑,肯定地道:“我会好好对她的。”你不会有机会从我这里夺走她。
卓卖瑜冲他笑着一拱手,“恭喜齐世子如愿抱得美人归。”
“多谢祝福。”齐渊回得滴水不漏。
便是知道他有心相让又如何?他喜欢的自然是要拼尽全力去争去抢的,福王的相让只是让他少了些阻碍罢了。
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许多人没有看出来,但看出来的却还是有的,聪明人永远都不缺。喜乐声中,花轿抬起,迎亲队伍告别程家,一路吹吹打打奔向定国公府。
坐在晃晃悠悠的花轿里,听着外面的鼓乐喧天,程玥宁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原本是宣城一个肉铺的小老板,莫名其妙的跟人进京,途中又发生了一些事,因缘际会下跟定国公府的世子齐渊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步一步地,他们就从两个完全陌生的人走到了如今这样亲密的关系。
回想两人相识相知的这一路,程玥宁忍不住笑了起来,能嫁给自己心悦的人,真的是一件特别好的事。
她比母亲要幸运,他们两个没有身分上不可逾越的距离,也没有走了许多弯路才能跟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他们从开始就简单得多。
她现在只希望自己可以像母亲如今这样幸福,那么此生便别无所求了。
思绪纷飞间,她听到爆竹的响声,这是到定国公府了,应该就要下轿了吧。
花轿落地,有人伸手掀开了轿帘。
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让她只能看到脚前的一片地方,她看到一截红色的吉袍探到自己眼前,嘴角不由微微上翘,“齐渊。”
衣袍的主人发出一声低笑,“我抱你下轿。”
程玥宁顺从地被他弯腰从轿中抱下,她以为出了轿子他就会放自己下来,结果他却一直将她抱进了喜堂。
在宾仪的赞礼下、在周遭人等的祝贺声中,典礼结束之后,齐渊一把将自己的新娘抱起,一路直朝他们的新房而去,身后是一片哄闹嬉笑声。
程玥宁安静地窝在这个男人并不特别宽厚的怀抱中,心中却无比踏实安逸。
这个抱着她的男人,她现在愿意跟他去天涯海角的任何一个地方。
终于,她被放了下来。
程玥宁端坐在床边,随着头上的盖头被人挑动,她的眼前重现光明,她轻轻抬头,珠冠前的垂珠发出清脆的声响。
齐渊看着她,看着她被珠帘半遮半掩的脸,突地一笑,伸手将珠帘挂到两边,让她的脸整个显露出来,然后俯身过去在她唇上印上一吻。
程玥宁瞪他,齐渊却笑着转身,不一会儿拿着两个酒杯过来,将其中一个递给她,“来吧,宁姊姊,咱们喝了这杯合卺酒。”
程玥宁与他胳膊交缠,飮下了交杯合卺酒,至此,礼成。
“来人呐,给世子夫人准备些吃食。”
有人应声离去,齐渊一撩袍子坐到她身边,伸手往她腰间一搅,无比满足地道:“总算是把你娶回来了,累不累?”
“还好。”
齐渊朝外看了一眼,对她说:“我还得出去应酬一下,你自己先吃些东西,别饿着了。”
“好。”
他凑到她耳边,“我会早点回来的。”
程玥宁脸微红。
“今晚你就要变成我的了,宁姊姊。”最后三个字他恍若含在嘴里呢喃般透着几分旎旖缠绵,让听的人不自觉便烧红了脸。
就在程玥宁被他弄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之际,给她送饭食的人来了,这让她很是松了一口气。
“你先吃饭,我出去看看。”他也不急于一时。
程玥宁点头,齐渊伸手在她唇上抹了一下,这才笑着大步走出新房。
一边的小丫鬟看得脸红心跳,倒是桃红柳绿已经习惯了,服侍着她们姑娘卸了头上的珠冠,换上的大红嫁衣,穿上一套正红色的家常衣裙,然后到桌边吃饭。
应该是提前打过招呼了,一直没有人前来闹洞房,程玥宁安静地吃完饭,简单洗漱之后便捡了本诗集歪到榻上去看。
后来她有些撑不住,便起身歇到了床上。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她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却没有第一时间醒来。
齐渊见她睡着了也没叫她,自己转身进了净房洗漱一番,换了干净的中衣回到卧室。屋里伺候的人都被他打发了出去,他放下红色的纱帐,两个人关到了狭小的一方天地。
……
终于,齐渊平复了一下气息,然后挂起红帐,转身弯腰将她抱入怀中,轻声道:“我们去洗一下就睡。”
程玥宁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两个人就这样进了净房,里面有准备好的热水供他们清理身子。
等他们洗好出来,床上的东西已经被人换过了,一切都恢复了最初清爽洁净的模样。
齐渊扬唇一笑,抱着妻子重新上了床,这一次他没有再折腾。明天确实还得早起,他不能让妻子太累,反正以后机会有的是。
将人整个抱在怀中,就像抱住了全世界,那种满足感真是让他身心愉悦。
从此以后,无论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她都将陪伴着他,直到他生命尽头。
至于福王殿下什么的,就让他一边后悔惆怅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