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是个坑 第十一章 身世
一早,沛泽居就起了翻天覆地的骚动——仆人发现梅承嗣留下的辞别书信了。
沛泽居那边着人前来馨安居通报此事,而很快地,这边也发现宝儿不知所纵。
“太太!”房嬷嬷冲到门外喊着,“出事了!出事了!”
内室里,安智熙早已起身着装并坐在床沿。
其实几个时辰前回到院里后,她就再也睡不着,她知道今天一早会是什么状况,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但就算再来一次,她应该还是会放他们走。
懊来的总要来,她也只能面对。
心念一定,安智熙站了起来,走出内室,然后打开厅门。
门外,房嬷嬷一脸着急,眼眶因激动惊慌而泛红。
“不好了,太太,宝儿她、她居然……”房嬷嬷未语先流泪,“天啊,怎么会这样?”
这时,沛泽居来的广海站在院里说着,“太太,老爷跟夫人要爷跟太太立刻到沛泽居去。”
“爷昨晚在商行留宿……”安智熙说着,喊来七宝,“七宝,你立刻到商行找爷,请他立刻回府。”
七宝得令,答应一声,然后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安智熙看着广海,神情凝肃而平静,“我先跟你走吧。”
“太太?”房嬷嬷忧心不安。
她转头看着房嬷嬷,低声道:“不用担心,宝儿没事的。”
闻言,房嬷嬷心头一撼,“太太,你……”
安智熙给了房嬷嬷一记心照不宣的笑意,旋身便跟着广海走了。
一进到沛泽居,等到院口的是石嬷嬷。
一见她,石嬷嬷便满脸怨怒,可她终究是个仆婢,纵使权重,也不敢逾越分际。
“石嬷嬷……”安智熙先叫了她。
“太太随老奴来吧。”石嬷嬷说着,旋身便走。
安智熙跟随着她的脚步,穿过院落,直达那三门六扇对开的花厅。未上廊,已听见厅里传来罗玉梅的哭声及梅英世的劝慰。
她上了廊,走进花厅。“父亲,母亲……”
见只有她来,梅氏老夫妻俩微顿,“意嗣呢?”梅英世问。
“他昨晚夜宿商行,我已着七宝去商行唤他。”安智熙说。
“你知道发生什么事吗?”梅英世直视着她,“承儿那小子带着你们院里的丫鬟宝儿走了。”
安智熙微低着头,“儿媳知道,房嬷嬷现下也慌乱了。”
这时,一直哭泣着的罗玉梅抬起脸来看着她,语带诘责地说:“你知道吗?你都知道吗?”
“母亲,我先前并不知道。”安智熙依实回答。
“怎么会不知道?”罗玉梅痛心懊恼,“那丫头就待在你身边,你为什么不知道?”
“母亲……”她完全可以理解婆母此刻的心情,但她也希望婆母能冷静下来,“您先冷静,小叔他也不是孩子了,暂时……”
“他是我儿子!我儿子如今被你身边的丫鬟给拐跑了!”平时温柔娴雅,不曾见她发过脾气或大声说话的罗玉梅怒视着她,语气愤恨,“你怎会不知道?承儿总往馨安居跑,你怎会不知道?”
“母亲若怪儿媳,儿媳百口莫辩。”她说。
这时,站在门边的石嬷嬷仗着主子在,胆便肥了,“太太,莫不是你跟房嬷嬷故意放任宝儿那贱丫头来勾引我们承爷的吧?”
听见她这么说,安智熙神情一凝,毫不掩饰她的不悦。
她瞪视着石嬷嬷,不客气地问:“同为奴婢,石嬷嬷说宝儿贱,不也损了自己?”
“什……”石嬷嬷瞪大眼睛,一脸愠怒。
“再说,你凭什么认定是宝儿勾引小叔?又凭什么咬定是我跟房嬷嬷纵着她?我跟房嬷嫂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一连几个问题,问得石嬷嬷涨红着脸,哑口无言。
“宝儿不是举止轻浮、德行有损的姑娘,虽是丫鬟出身,可她通情达理,明辨是非。”安智熙神情冷厉,言语铿锵,“石嬷嬷你身为长辈,对晚辈如此轻贱,才极不厚道吧?”
“什么……”石嬷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完全回不上话来。
“大媳妇。”这时,梅英世制止了她。
石嬷嬷是梅家主母跟前忠心耿耿的老人,梅英世明白罗玉梅有多么的信任她、倚靠她,安智熙当着主子的面前训斥石嬷嬷,那便是驳了罗玉梅这主母的脸面。
“父亲,”安智熙自知冲动,低头认错,“儿媳知错,但儿媳容不得石嬷嬷无凭无据的指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石嬷嬷心有不甘地补上一句。
“石嬷嬷,你这说法就跟昏君无异,明明是自己昏庸无能,却怪是臣子奸邪,妖妃祸国。”安智熙不甘示弱的又狠损了她一顿。
“你可真是牙尖嘴利……”突然,罗玉梅目光狠厉地看着她。
安智熙迎上罗玉梅的目光,试着想解释及劝慰她,“母亲,我……”
“承儿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你可知道我一个做母亲的有多担心忧虑……”罗玉梅眼底满是压抑的怨怒,两只眼睛里布满了愤恨的红色蜘蛛网。
“母亲,我知道您急、您担心,所以儿媳才斗胆希望您能先冷静下来。”安智熙低声下气,好言相劝,“也许小叔便是给逼急了,走投无路了,这才会带着宝儿离开,若是……”
“我逼急他?”罗玉梅眉心一拧,声线微微颤抖,“你以为我会答应他跟宝儿的事?”
“不,我……”她实在无法拿二十一世纪那套“人生而平等、爱没有界限”跟活在封建时代的罗玉梅进行沟通。
“承儿需要的是一个门当户对,好人家的姑娘,而不是一个家生子。”罗玉梅颤抖地倒
抽了一口气,“他若是娶了一个丫鬟为妻,他还能抬得起头来吗?”
“母亲……”安智熙实在无奈极了。
这些古代人的脑袋就像灌了水泥一样,硬邦邦的。
梅承嗣不肯让宝儿委屈做小,梅家也不可能让宝儿做大,这事根本无解。
“父亲,母亲……”她试着委婉地与他们沟通,“娶妻娶德,品行比出身都还重要,宝儿她是好姑娘,虽是我的随嫁丫鬟,可与我情同姊妹。”
“你在说什么胡话?”罗玉梅眼底喷出火光来,“主仆就是主仆,再亲都有尊卑之分。”
“母亲……”
“大媳妇,”梅英世不乐见她冲撞婆母,于是制止了她,“你不要再说了。”
“父亲,”她语带央求,“若是将他们两人追回,媳妇只求别太为难宝儿。”
“宝儿不能留。”罗玉梅冷冷地回绝了她,“她不能再出现在承儿面前,宠妾灭妻之事,绝不能在我梅家再次上演。”
罗玉梅的决绝教安智熙吃惊万分,她从没见过也从不知道罗玉梅的这一面,一固素来温和的人一旦冷酷起来是如此的不留情分。
他早就知道待下来是改变不了任何事情的。
身分地位真有如此重要吗?难道梅承嗣的幸福跟快乐不该凌驾于一切?宝儿就因为不会投胎,就注定无法追求她的幸福?这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难怪小叔说他没其他的路可走……”她忍不住失望又愤怒地说道。
听见她这句话,梅英世跟罗玉梅陡地一震,警觉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梅英世问:“你刚才说……”
他话未说完,罗玉梅已起身快步走向安智熙,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两只眼睛彷佛要喷火般地直视着她。
“承儿跟你说什么?”罗玉梅恨恨地问:“你知道他要走?”
迎上她盛怒的眸子,安智熙倒抽了一口气。她很想否认,可她偏是个诚实的人。
“他们寅时走的时候被我发现了。”她结巴,“我、我本来要他们留下,可是他们求我,所以……”
“所以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掉,却没通知任何人?”罗玉梅咬牙切齿。
看着因为忧心及愤怒而眼眶泛泪的婆母,安智熙也不是不感歉疚,毕竟过去的日子里,婆母总是善待她的。
“母亲,请您跟父亲成全他们吧。”她眼神殷切,“他们是真心……”
话未说完,一巴掌热辣辣地甩在脸上,教安智熙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黑。
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捱耳光了,她缓过神,转正被打歪的脸,眼里盈着委屈的泪罗玉梅吱吱地看着她,泪流满面,“要是我的承儿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于饶你……”
这时,梅英世上前来轻拉着罗玉梅,神情严肃地看着安智熙,“你可知道他们上哪儿?”
她摇摇头,毫不犹豫。“他们没说。”
“怎么可能没说!”一旁的石嬷嬷冲上前来,不顾主仆尊卑地拉住了安智熙,“你知道,你一定知道!快说!”
“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安智熙铁了心地为梅承嗣跟宝儿保守秘密。
“你这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你……”
“住口!”突然,门口传来一声恼怒的沉喝。
接到消息便急急赶回的梅意嗣,一见到沛泽居的厅口,便听见石嬷嬷对安智熙说的话。
她若有错,当罚则罚,该训就训,但他不容谁用她的悲伤来羞辱她。
自小失去母亲不是她愿意,谁不希望自己有爹娘的疼爱及照顾?石嬷嫂对他向来防备且带有着敌意,他是知道的,而且他也试着理解及谅解,但他不容许石嬷嬷如此羞怒且伤害安智熙。
他带着愤怒的沉喝打断了石嬷嬷未出口的话,他疾如旋风的脚步也让厅里的风浪暂时止歇。
“意嗣,你回来得正好……”梅英世看见他回来,不知怎地松了一口气。
面对着情绪在失控边缘的妻子罗玉梅,以及他从来就控制不了的媳妇安智熙之问的纷歧,他实在有点无力。身为一家之主的他,说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好说。
安智熙转过头去看着他,眼底蓄着委屈又气愤的眼泪,却倔强得不让它们流下来。
他看见她脸上红红肿肿的一个巴掌印,心头一紧,这厅上会打她且敢打她的人,只有一手养育他长大的母亲——罗玉梅。
他心疼,但他无法为此质问并责怪母亲。
“我听说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只不过一夜未归,这府里便翻天覆地。
“瞧瞧你的好妻子……”罗玉梅指着安智熙,声线颤抖,“叫她把我的承儿还来!”
“母亲,”梅意嗣上前,“这事慢慢说,您先别急。”
“慢慢说?承儿如今不知身在何处,要是他、他有个什么,我唯她是问!”罗玉梅急疯了,激出了她一直藏在身体深处里的另一个自己。
“意爷,太太她纵着自己的丫鬟诱拐承爷,如今还助他们远走高飞,这事怎么了?”石嬷嬷仗着此时有当家主母撑腰,说话可不客气了。
“毫无根据的事,怎可含血喷人?”梅意嗣冷冷地看着她,“我也住在馨安居,依石嬷嬷这说法,也是我纵由宝儿拐跑承嗣了?”
“这……”石嬷嬷语塞,“可如今承爷跟着宝儿跑了是事实,难道……”
“谁带谁跑还不知道。”梅意嗣沉声地回了一句。
石嬷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转头便看着罗玉梅,像是在求援般。
“意嗣,”这时,梅英世开口了,“大媳妇她确实知情未报。”
梅意嗣闻言,斜瞥了安智熙一记。安智熙没有半点心虚,坦然地回视。
“她!”罗玉梅手指着安智熙,对着梅意嗣怒道:“她发现承儿跟宝儿私奔,却隐满不报,眼睁睁地看着承儿走了,她、她是存心的,是存心弄走我的儿!”
“母亲……”梅意嗣觉察到罗玉梅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可他不忍驳她,“我立刻派人在各路搜寻承嗣的下落,他们一起离开,目标显着,很快就能找到的,母亲请别担心。”
“她存心的!她存心的!”罗玉梅说着,一个快步上前便抓住安智熙。
“母亲。”见状,梅意嗣想也不想地出手分开了两个女人,“您冷静。”
罗玉梅心有不甘,恨恨地说:“要是我的承儿少了一根头发,我绝对不饶她!”
“母亲,我会将承嗣毫发无伤的找回来。”他眼神坚定地看着罗玉梅。
罗玉梅看着他,眼底翻腾着难以解读的各种情感及情绪,“意儿,承儿是我的骨血啊。”
梅意嗣眼底闪过一抹深沉的悲哀,轻轻颔首,“孩儿明白。”
“她……”罗玉梅伸手划过他身侧,指着被他保护在身后的安智熙,“把她关在祠堂,只要承儿一天没回到我身边,她就不准离开!”
为了暂时平时罗玉梅的怨怒,安智熙就这样被关进祠堂了。
她倒是没什么意见。她也明白隐瞒梅承嗣跟宝儿私奔的事情在罗玉梅心里是多么的罪无可恕,只是把她关在祠堂,没罚跪也没动家法,算是法外开恩了。
说来,罗玉梅即使在盛怒之下,还是保留了一丝的柔软。
稍晚,梅意嗣亲自给她打了饭菜来。
“意爷……”门外看守的家丁讶异又恭谨地道。
“开门吧。”梅意嗣手提着三层膳笼,神情平静。
家丁打开门,他步进祠堂,只见安智熙盘腿坐在蒲团上,两只黑不溜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他走进祠堂,家丁便阖上了门。
“你看起来还挺悠哉的。”梅意嗣走向她,将膳笼搁下。
“事情都变这样了,我还能怎样?”她语气无奈。
梅意嗣蹙眉笑叹,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端正,然后细细地看着她那还有点红肿的脸,“还疼吗?”他语气温柔。
她故作怨怒,“现在才关心,会不会太迟?”
“你明知道我不能在母亲面前说什么……”他语气无奈,“承嗣是她的命,你大概很难理解她有多心急、多害怕。”
是呀,梅承嗣是从罗玉梅肚子里出来的骨血,自然是比谁都要紧,而养恩大于天,梅意嗣对于一手将他抚养长大的罗玉梅自然也是孝敬顺服,未敢拂逆。
安智熙微噘着嘴,咕哝着,“我也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情,不过感情的事勉强不了。”
“自古以来,谁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蹙眉苦笑,“你跟我不也是如此吗?”
“你跟我不一样。”她说。
“哪里不一样,都是家里做的主。”
“你跟我在家里帮我们决荡事之前,心里都没人,没牵挂,没遗憾,可他们心里有着彼此,就算各自嫁娶,心里也还是惦记着对方。”
他目光一凝,“你哪里知道我之前心里没人?”
“咦?”她陡地瞪大眼睛。他的意思是在这之前,他心里有人?是死去的苏静唯?还是另有他人?她知道自己不该乱吃醋,可此时她却介意得不得了,甚至痛恨他为何要告诉她。
看见她脸上的表情,梅意嗣忍俊不禁地一笑,“原来你吃醋的样子是这样。”
“什……”闻言她一呆,他是在耍她吗?可恶,她上当了!
“你真是太可恶了!”她忍不住动手槌了他一下。
他不以为意地笑着,“知道你心里除了我,再没别人,值得你多打我几下。”
“哼!”她羞红了脸,哼声将脸一转。
梅意嗣看着她那可爱的模样,眼底满是宠溺,他伸出手温柔地将她的脸捧正,目光注视着她,“别怪母亲。”他语带请求。
迎上他真切的黑眸,她微微一顿。“我没怪她……”
“母亲急了,否则她不会打你的。”他说。
“我明白。”她说:“要是她真饶不了我,也不会只是把我关在祠堂了。”
“你明白就太好了。”梅意嗣安心地一笑,“放心吧,等过两天她气消了,我便想办法把你弄出来。”
她轻叹一声,“哪那么容易?你没听母亲说没找到小叔的话,我就要一直待在这里吗?”
“你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吧?”他问。
她警觉地看着他,严肃地说:“我绝对不会出卖他们的。”
他唇角一勾,“你可真讲义气,怪不得承嗣这么喜欢你这个大嫂……”
“小叔跟宝儿是真心相爱的,虽然我不知道这份感情是不是能持续到天荒地老,但我知道此时此刻的他们是什么都拆不散的。”说着,她有几分忧心,“我现在只担心他们是不是能平安到达目的地。”
“放心吧。”他靠近她,低声地说:“他们已经在安全的地方。”
闻言,她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惊讶地瞪大眼睛,“欸?你、你……”
他蹙眉一笑,有几分得意,“承嗣那小子不是狡兔,能去哪里?”
“你是说你已经……”她焦急地抓着他的手,“慢着,你不会把他们抓回来吧?你可千万不能那么做,否则宝儿就死定了!”
“你不必担心。”他说:“我已经找到他们,而且将他们暂时安置在你大哥那儿。”
她一震,“我大哥?”
他点头,“你大哥那儿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也是。”她拍拍胸口,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之后呢?你有方法吗?他们真的不能在一起吗?”
他气定神闲,柔声抚慰着,“你别急,这事得花一点时间解决,但总能找到理想的法子的。”
听着,安智熙却也没太乐观,不自觉又叹了一气。
“我看是很难。”她说:“宝儿是我的丫鬟,是安家的家生子,梅家再宽厚也只能让她做小,可是母亲说她绝不让宠妾灭妻的事再发生……对了,那是什么意思?”说着,她好奇地看着他。
梅意嗣眼底闪过一抹深沉的愁绪,难掩无奈,“外祖父在娶外祖母前便专宠通房丫鬟沈银月,后来虽娶外祖母为正室,却想方设法将掌中馈之权交予沈银月,让外祖母及母亲受尽凌辱。外祖母在母亲十岁那年自缢身亡,从此母亲更是在沈银月的手底下苟延残喘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要不是姨婆从中奔走,沈银月本还想将母亲嫁给一个老头做填房……”
听着这段往事,安智熙真觉不可思议。
原来婆母曾有这么一段悲伤,甚至是悲么的过去呀!
“这个沈银月怎么这么黑心肝?”她不禁气愤。
“可不是。”他笑叹出声,“正是因为这样,你可曾发现二房跟三房都有妻妾,父亲却没有……”
听着,她有点感动,“难怪母亲婚后多年未能生下子嗣,父亲也没纳妾,他对母亲真是体贴爱护。”
他点头,“所以这事急不得,得好好想个法子才能皆大欢喜。”
她理解且体谅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那就好。”他轻轻地将她拥入怀里,柔声安慰着,“忍几天,我会把你弄出去的。”
“好。”
“一个人在这里,怕吗?”他问。
她用眼尾余光扫了那供奉在堂上的数十座祖宗牌位,摇摇头,“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她从三岁起就见鬼,见怪不怪了。
此时,她反倒希望梅家的祖宗们显个灵,教她好好跟他们沟通,让他们去跟她公爹婆母托个梦,劝他们放开心胸,接受宝儿呢。
“对了,那件事进展如何?”她推开他的胸膛,一本正经。
“记得先前跟你提起的聚富赌坊吧?”他说。
他点头,“记得。”
“我查到多名幕后金主,二房的玉嗣竟是其一。”他说。
“什么?又是二房?”她先是一惊,然后若有所思,“镇海号的船主是二房婶母的亲弟弟,梅玉嗣的舅舅……看来,一直掩护镇海号随长兴的船出航的人便是他了。”
“就算不是他,也跟二房叔父家月兑不了关系。”
“家贼难防。”她有点愠恼,“想不到你没日没夜的工作壮大这个家族,后面居然有人在算计你。”
梅意嗣看着她生气的小脸,爱怜一笑。他知道她是关心他,替他不平,她跟他在同一条船上。
伸出手,他又一次将她圈在臂弯里,“你安心地待在这条船上吧,我不会让它沉了。”
就这样,安智熙在祠堂待上三天了。
半夜,突如其来地下起一场大雷雨,天边的闪电亮晃晃的,那一道又一道闪得教人眼瞎的光穿透门窗,打在安智熙脸上。
她醒来又睡不回去,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福至心灵,索性拿起一旁的鸡毛掸子这儿掸掸,那儿掸掸。
这祠堂里的椅子、地板跟那些摆放在两旁的花瓶什么的,平日里都有人负责打扫及擦拭,但堂上几排祖宗牌位却是有固定的清洁日,不轻易移动或是碰触虽说祠堂平日并不开放,上头还是蒙了一层薄薄的尘。
她拿着一把专门掸牌位及平台的短掸子,小心翼翼地掸着上面的尘。
她一阶阶、一层层地细细掸着,构不着的地方便搬来凳子踩上去,掸完了手长可及的地方,她得下凳子再移动位置。
可一个失足,她踩空了,尽避凳子并不算高,她还是因为失去重心而一坐在地上。
就在此时,一个牌位也应声掉了下来,落在她手边。
“惨了!”她暗叫不妙的同时,瞄到牌位上面写着“显妣梅妈李氏讳凤华之牌位”。
“祖女乃女乃,对不住,不肖子孙不是故意的,您老人家有怪莫怪。”她合掌对着那牌位忏悔。
外面守门的家丁毫无动静,她猜想八成是睡着又加上雨声喧扰,才会一点都没察觉到祠堂里的动静。
当她小心翼翼地捧起牌位,牌位里突然掉出一个小小的木头暗匣,暗匣里还塞了一张纸。
她先是一愣,犹豫着该不该打开来看,很快地,好奇心战胜了一切。
“事出必有因。”她给了自己足够的理由去探知一切。
她相信她不会没事去掸牌位,她相信牌位不会没事掉下来,她相信暗匣露出不是毫无理由,她相信一定有什么等着她去发现。
于是,安智熙小心枢出塞在里面的纸条,然后打开。
纸条上写了几行字——
本人梅英世于魍港与女子李慧娘相知,李慧娘难产身亡,留子名意嗣,以养子名义养在梅府罗氏玉梅名下,以此证明梅意嗣乃吾人亲出,为梅家血脉。
看着这几行字,安智熙背脊一阵发凉,甚至发麻。
老天爷!她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也发现自己搞了一个大乌龙!她一度以为赵北斗就是李慧娘的儿子,还为了救他捱了一刀,可原来李慧娘的亲儿一直、一直、一直都在她身边!
原来梅意嗣是梅英世在魍港期间与李慧娘生下的孩子,是他的亲骨肉。
想当初,必然是为了不让罗玉梅对这孩子有所顾忌,才谎称是收养的孩子而养在没有子嗣的罗玉梅底下。
也因此,护主心切的石嬷嬷在梅承嗣出生后才会偷偷告知梅意嗣他是养子,而非梅家骨血,目的便是要断了他日后争产的可能及念头,可石嬷嬷显然并不知道梅意嗣并非跟梅家毫无血缘的养子,而是梅英世与李慧娘的亲生骨肉。
难怪李慧娘让她重生在难产身亡的安智熙身上,原来李慧娘的亲儿便是梅意嗣呀!
李慧娘是难产死去的,安智熙也是,这彷佛天注定般的巧合实在让人嗟叹。
她得让一直以为自己是外人的梅意嗣知道这件事,她得……糟了,李慧娘要她来救梅意嗣,也就是说梅意嗣有生命危险,那么是什么危险呢?
她被关在这里,若是发生什么事,她能帮上什么忙呢?
想着,安智熙只觉得心惊,她快快地将纸条折好,塞回那木头暗匣里再放入牌位之中,然后小心翼翼、妥妥当当地将牌位回去。
她对着牌位合掌祈拜,“凤华祖女乃女乃,你保守着这个秘密多年,接下来也请保佑意嗣平安,求求你了。”
安智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没想到在发现这个天大的秘密后,她竟还能安心地睡着。
不过她想,也许是心中的疑窦解开,豁然开朗,反倒能安睡无忧了。
天刚亮,她听见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玉、玉爷?”家丁猛地醒来,像是发现了谁。
听他唤着玉爷,她猜想应该是二房那边的梅玉嗣。他大清早地来祠堂做什么?想起二房及梅玉嗣在梅意嗣后面动的那些手脚,她就有气。
宁和号走水之事,可能是为了害梅意嗣的命。黄老六跟石念祖在聚富赌坊结识,聚富赌坊的金主之一是梅玉嗣,负责运送孩子到他处的船是登记在梅玉嗣的舅舅名下,之前找承嗣放印子钱的是梅玉嗣的儿子,然后在府里放风声说她安家涉及圣母之家大火及买卖人口的也是梅玉嗣的儿子……许许多多的事情都跟他扯上边了。
“今儿是我祖母的冥诞,父亲遣我来烧香……”梅玉嗣说着,疑惑地说:“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梅家二房是妾室所生,与大房及三房并非同母。
“小的在这儿守门。”家丁回答。
“守门?”梅玉嗣好奇问道:“守什么门?里面有金子?”
“不是的,是、是大房太太在里面?”家丁怯怯地道。
“大房太太?你是说……意嗣的妻子?”
“是的。”
“她在里面做什么?她犯了什么事吗?”梅玉嗣打探着。
“小的不知道。”梅承嗣带丫鬟私奔的消息被封锁在馨安居及沛泽居里,除了那些亲过主子的仆婢,其他人一无所知。
“是吗?”梅玉嗣沉吟片刻,“可我得帮我祖母上香,你还是开门吧。我拜完使走,不会久留。”
“好、好的。”人家要拜祖女乃女乃,家丁哪敢拦阻,立刻打开门上的锁头替梅玉嗣开了门。
当梅玉嗣站在祠堂的门口时,安智熙倒抽了一口气,一股凉意从她的脚底板直往上窜。
不为什么,只因她认出了他的声音。
她简直不敢相信那天在圣母之家听见的声音,竟然就是梅玉嗣!
梅玉嗣是二房所出,平日跟在后院的她并没接触,但嫁进梅家两年,每逢大节她还是有机会见到他并说上两句话。
难怪当她听见那声音时,会有明明陌生却又觉得在哪儿听过的感觉。
老天!她突然之间全明白了,那天去圣母之家找詹姆的人就是梅玉嗣!当她进到詹姆的书房时,梅玉嗣就躲在隐密处,而且听见她跟詹姆的对话,知道她起了疑心。
因此当她要离开时,梅玉嗣才会击昏她,甚至想将她送到海的另一边去。
为了灭口,他连自家的堂弟媳都不放过,那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安智熙脑海里,她悟出了某件事,却没有时间思考。
因为,梅玉嗣走了过来。
“弟媳妇,”梅玉嗣脸上带笑,“你这会儿又犯了何事,居然被关在祠堂?”
她没回答他,只是两眼直直地望着他。
他微顿,疑惑地盯着她,“弟媳妇?”
她回过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得冷静,她面对的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大伯别笑话我了。”她眉心一蹙,故作无奈,“不知大伯为何一早便到祠堂来?”
“今儿是我祖母的冥诞,特来给她上炷香。”他说着,径自走向香案前抽出一炷香点燃,然后站在牌位前专心一意的祭拜起来。
安智熙站在一旁看着,脚底一阵一阵的发凉,她不想跟这个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她不想跟他说话,她好希望有人来救她。
这时,只见他默念完毕,将香稳妥地插进香炉里,再双手合十拜了一下。
他转身,两人的视线对上,她又一阵心惊胆颤,可为了不让他发现任何异常,她对着他露出一抹沉静的微笑。
她希望他不要跟她说话,然后就这么离开祠堂。
“谁在里面?”突然,外面传来梅意嗣的声音。
“意爷,是二房的玉爷。”
像是在绝望中听见来自天上的声音般,安智熙有种得到救赎的感觉,她迫不及待地看向门口,只见梅意嗣正走进来。
“堂兄,”梅意嗣神情自若而平静,“一大早就来祠堂?”
“是呀。”梅玉嗣上前,笑道:“今儿是我祖母的冥诞。”
“原来如此。”梅意嗣笑瞥了站在一旁的安智熙,“给堂兄看笑话了吧?”
梅玉嗣尴尬一笑,“弟媳怎么了?”
“堂兄也知道她那心性脾气,便是说话冲撞了我母亲,父亲才将她禁足祠堂思过。”
“原来是这样。”梅玉嗣淡淡一笑,拱手一揖,“我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慢走。”梅意嗣也作揖回礼。
梅玉嗣步出祠堂,梅意嗣站在原地静静地目送着,直到梅玉嗣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
他阖上祠堂的门,才转过身,安智熙已朝他扑了过来,一把环抱住他。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抓住他,好像他是她在海上的浮木,沙漠里的甘霖。
“怎么在发抖?”他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
“我好害怕,好害怕……”她说。
梅意嗣温柔地捧起她的脸,深深笑看着她,声线平缓沉着,“认出他的声音了?”
“咦?”她瞪大双眼,惊疑茫惑地望着他。
而他,唇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