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娇客 第六章 娇容坊卖胭脂膏
在胭脂膏、芙蓉散之后,瑢瑢继续把玉女霜完成,可惜桂花的量不多,全部做完,也就三十几盒。
工作告一段落,双面绣也完成了,她打算明天进京城,寻娇容坊的文老板谈谈。
娇容坊不是京城最大的胭脂铺子,最大的是蛾眉坊,他们的眉黛很有名,听说连宫里的娘娘都喜欢,只不过是真喜欢还是因为人情之故,就不确定了。
毕竟有传言蛾眉坊的幕后老板是六皇子,产品能够打进后宫,难免有仗势背景、走后路的嫌疑。
而娇容坊的文老板为人实诚,行事有度,与他打交道,不必担心受骗。
在连敷七天的芙蓉霜后,神奇地,季珩伤口上的痂一片片掉下来,并且出现粉红色的新肌肤。
在过去的旧经验中,每回旧麻掉下来就会立刻出现血水、化脓、疼痛,必须迅速敷上李大夫的药,让伤口重新愈合、结痂,之后不断重复同样的过程。
这样的复元过程让人很灰心,但不敷药,化脓的血水会散发恶臭,别说旁人不敢靠近,就是病人自己也会觉得痛苦、厌恶起自己。
因此看见新长出来的粉红色肌肤,瑢瑢忍不住发出惊呼声,她的惊呼引来田雷等人,他们冲进屋里看见这情形时,一个个拍手叫好,好像主子的病这样就痊愈了。
这件事让所有人的心情好到无以复加,于是瑢瑢进厨房,决定犒赏大家。
将晒干的核桃剥出果仁,炒熟,将杏仁和黑芝麻炒香,红枣剪开去籽。
阿胶已经在黄酒里面泡过三天,取出,放在文火中慢慢烧开,加入冰糖,再依序加入红枣、核桃、杏仁、黑芝麻、枸杞,最后在木头模具底层放入细小的玫瑰花瓣,铺平,放入炒好的阿胶,最后上面再放一层玫瑰花瓣,用木棍压平,待冷却成形后切成小块,放入食盒。甜点完成,她打算做几道功夫菜,犒赏大家这半个月来的辛劳。
她正在蔚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时,家里来了客人,是田露应的门。
一进院子,美髯男就闻到菜肉香,他抚抚长须,得意地笑,自觉来得很是时候。
他被请进厅里,不久正在和鬼先生研习兵法的季珩被请出来。
看见美臂男,季衍微微一笑,“知闻先生来了。”
知闻先生看看站在季珩身后满眼防备的四个人,村里百姓说了这家人的关系,但……不像啊,分明是主子与下人,还是一群气势汹汹、身怀武艺的高人,这样的人,手上摊的人命肯定不少。
他到底是什么身分?为何要带属下隐瞒身分、归隐田林?又为何会……身中奇毒?
见知闻先生盯着田风等人看,季珩挥挥手,道:“你们下去吧。”
田雷等人领命,带着三人出屋,却是一个个守在门口,不肯离去。
知闻先生看看门外四人,笑道:“这些天怎么没去棋高八斗。”
“家里在忙,本打算明天过去一趟。”
“明天吗?行,我等你,咱们再好好下一局。”
“是。”
“小子考过科举吗?”
“本打算今年初参加会试,没想到……”他垂眉看看自己的双腿道:“出了点意外。”
“真是意外?”他勾眉一笑。
今天季珩没戴人皮面具,脸上的伤疤清晰可见,第一次见面时,他心中就有猜测,如今一看,果然……
“不管是不是意外,总之,科举这条路已经与我无缘。”
“不管有缘无缘,若有满月复才华,一样可以卖与帝王家。”
“先生莫说笑,我这副模样,连进考场的资格都没有。”
“明日我与你引荐几人,若你有本事,自然会被瞧见。”
季珩微微一笑,没接下这话。
见他不语,知闻先生与他谈起今年科举,“你可知道今年会试命题外泄一事?”
季珩闻言淡淡一笑,这是试探?想起鬼先生的嘱咐,他不打算藏着掩着,“听说了。”
春闱期间,恰是他毒发之时,他根本无心关注这些事,此事是之后鬼先生告诉他的。起因在六皇子,六皇子本就是个圆融剔透之人,年纪越长、越见其野心,这些年他笼络朝臣,与贵族世家走得很近,结交一派贵族子弟,他想借科举将自己的人安插进朝廷,于是泄漏考题给自己人。
而当今太子并不蠢,约莫很早就知道这件事,却刻意将此事压下,直到考试结束才将事情抖出来。
皇帝震怒,许多高官权贵的孩子都被扫下来,还连累到家族,许多官员被降级革职,空出来的位置,让太子一派顺利上位,这次的事,六皇子赔了夫人又折兵,辛苦大半年却是为太子作嫁。
靖国公府一向与六皇子走得近,而二房更是早早就投到六皇子那一边。
幸而这次季珩没参加科考,否则不管有没有拿到试题,恐怕都会被一竿子给扫下来。
反观季学恰恰是拿到命题的权贵之一,他被革除功名,终生不能出仕。
中毒一事,成了塞翁失马,让季珩免于波及。
“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科举是为国家选才,应该慎而重之,本就不容有人为私心,以此作妖,皇上的处置并无不妥。”
“可当中有不少无辜者受害。”同一个家族出来的士子,并非人人都是六皇子要的人,也并非人人都拿到考题,无辜受累,颇教人觉得不平。
“皇上此举是在敲打贵族世家,皇上正值英年,皇子们便蠢蠢欲动,若任由野心无限制扩大……朝廷党争于平民百姓并非好事。至于那些无辜受累者,也只能叹运气不好,不过就如先生所言,若有真本事,自然能被看到。”
“如果你是那些无辜者,会怎么做?”
“投靠。”
“投靠?”
“投靠贤者,为他幕僚,为他所用。”季珩淡然一笑,对方想为他指的,不就是这样一条明路。
季珩所言合他心意,知闻先生笑着转移话题,“你可听说,今年朝廷拨了巨款到江南,大张旗鼓修筑堤防?”
“是。”
“堤防年年修、年年崩,每年春涝秋汛总有百姓受害,这笔钱怕是要打水漂了。”知闻先生道。
“我倒不这么认为。”
“哦,你觉得今年会有所不同?为什么?”
“今年皇帝派的人是郑裘。”“你这么看好他?”
“郑裘出身平民,自小便聪颖早慧,素有神童之称,偏偏家逢大水,父母兄弟皆亡,幸得伯父垂怜,教养长大,还考取功名,他用了三十年的时间研究国内数条河川,兴筑水利没有人比他更行。只不过……”
“不过什么?”
“皇上命齐江民掌管银子、辅佐郑裘修堤,看重的是齐江民的商人背景,善于金银之道,却不知此人贪婪,连蚊子腿都能刮下一层油,金银由他把关,郑裘怕是要碰到不少难关,希望他有本事与齐江民周旋,将此事办好。”
是吗?齐江民性格如此?这倒是要让人给查查。“你认识齐江民?”
“我与他的儿子曾是国子监的同学。”
齐江民当官的功夫,远远不及敛财本事,希望修堤的钱不会让他拿去放利子钱,从中赚上几笔,却让等着用钱的郑裘苦等不到银子。
两人侃侃而谈,他们聊经济民生、谈农业水利、说盐税、论边关驻防……原本知闻先生只是想试探季珩肚子里有几分墨水,殊不知话题一开,却停不下来。
在下棋上头,两人棋逢对手,而在朝政议题上面,两人也像找到知交好友般,他说一句、他很快接到下一句。
他们在许多看法上雷同,也有对立的部分,一番辩论后,都觉得酣畅淋漓。
除了和鬼先生之外,季珩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这一聊,两人都没发现金乌西沉,过了用饭时间。
一阵咕噜声从知闻先生肚子传来,季珩失笑,“我欠先生一顿饭,不如话题先就此打住。”
“行,我这一生就喜欢两件事,一是吃、一是下棋,那天在馄饨铺子里馋虫被你两个下人给挑起,心痒难耐。”因此他才会对瑢瑢特别感兴趣。
知闻先生讲的是“下人”而非“兄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季珩没打算瞒他,莞尔一笑,道:“瑢瑢确实有几分厨艺。”
厨房那边早就开了一桌,唏哩呼噜,田雷等人早就吃饱,季珩喊人,瑢瑢和田露忙着上菜,虽然没有馄饨汤,但是有香辣肉干、东坡肉、四神汤、烤鱼头、双色蛋卷,以及现炒的两道蔬菜,上桌时还热腾腾地冒着烟。
“小丫头,坐下来一起吃。”看着笑容可掏的瑢瑢,知闻先生控不住满心好感。
“不必了,厨房里留有饭菜,倒是大叔,你得劝劝我们家小少爷多吃点,他偏食得很。”
“他的偏食造就你的厨艺?”
瑢瑢眉头一弯,咯咯笑道:“不对,那是我天赋异禀。”
“真敢说。”季珩轻嗤一声。
她没理会他,笑盈盈道:“大叔,今儿个晚上住下来吧,我做了点心,给您下棋时尝尝。”
“小姑娘盛情相邀,老夫自然要留下来。”
说定后,瑢瑢回厨房,扒几口饭菜,打扫客房后,又一头栽进后排屋子,将明天要送到娇容坊的东西一一清点,连契约都事先拟出来,接连读过几遍,这才放下心。
而餐桌上,每吃一道菜,知闻先生就忍不住一回赞叹。
这手艺比起御蔚半点不差,甚至要更好些,火候恰到好处、味道恰到好处,最好的是……御膳房的东西送到跟前,只剩下微温,而这里端上来的每道菜都是热腾腾的。
“我后悔了,当初应该逼你把丫头给押上的。”
“先生喜欢她的厨艺,就常来家里住几天,我让她天天给先生备菜。”
“你舍得?”
“不过是个丫头。”
“不过是个丫头,怎不舍得送我?老夫可以为这个人情替你办不少事。”他认定季珩背后有故事,而世间他帮不起的忙……屈指可数。
季珩但笑不语,摆明态度,而知闻先生也微微一笑,不再强人所难。
靖国公府。
屋里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她嘶喊着、哭叫着,一声声哀求、一句句饶命,听得屋外服侍的仆妇面有不忍。
自从一不乂女乃女乃过世后,这是第三个了,前面两个不堪凌辱,一个上吊、一个撞墙,死状凄惨。
直到现在,大家才发觉二少女乃女乃有多不容易,竟然能够坚持三年,到最后亦不是自杀寻短,而是因为二少爷玩得太过火,血流不止才死于非命。
那得要有多坚定的意志才能活得下来。
“二少爷,饶了我吧……求求你……”女子满面泪痕,蜷缩在床边一角,苦苦哀求。
季学看着满身是血的女子,心情更加激动澎湃,一股热潮涌上,发觉身下那话儿似乎有了动静,裤子一月兑,扒开女人双腿,只不过还没到达目的地又软了下来,“可恶,谁让你哭叫,你把爷的兴致给败坏了!”
怒意上升,他狠狠地一巴掌用上女人的脸,打得她耳朵嗡嗡鸣叫,恨不得就此死去。
他低头再看一眼自己的二两肉,越看越气,抓起床边的铁耙子往女人身上一撩,顿时又是一阵呼天抢地。
铁耙子是他特制的,小小一把,约掌心大,但每根耙钉都尖锐无比,他抓起耙子又往女人的大腿一压一扯,她在放声尖叫同时几片血肉被耙钉给勾带起来,一时间血流不止。
看着鲜红色的血在床铺间蔓延,隐藏在血液里的那股热潮上升,他盼着它再次有动静。
但是……并没有。
不够剌激?行!再一把钉,再一把钉,铁靶子在女人手脚身子到处挖,女人的声音渐渐沉了,血不断从身体涌出,她的体温越来越低,知觉越来越薄弱,当最后一分知觉抽离,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将他暴虐的身影烙在眼底。
她死了,身体逐渐僵硬,再也无法反抗、求饶或者喊叫。
可她的死非但没有带给他罪恶感,反而还让他怨恨起她的败兴,大掌抓起她的脖子,连续抽她十几个耳刮子,解了气方才下床,离开屋子。
守在外头的丫鬟,看见衣衫不整、满手鲜血的二少爷,连忙低下头不敢直视,直到二少爷走远了,她们悄然走进屋里,低声唤,“莲花姑娘……”
下一刻,惊叫声响起。
刘氏愤怒异常,她不懂,本该诸事顺利的,怎会演变成今日局面?
去年冬天,老夫人病重、下不了床,刘氏心底暗自高兴,只要老夫人和老太爷死去,府里再没有人可以挟制自己,从此她可以当家作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想到该死的皇帝……与她是有多大的仇恨,为什么不教她事事顺心?
季家在老太爷手里时只是个普通商户,老太爷不喜欢读书,却有一手经营的好本事,季家在他手里成为大燕首富。
十八岁娶妻杨氏,生得长子季图,可惜儿子呱呱坠地,杨氏却死于血崩。
为照顾儿子,妻子死后来年,他娶吴氏作为续弦。
吴氏进门后,很快生下二子季怀,老太爷自己不乐意读书,倒是想尽办法栽培孩子。
长子季图练得一身好武功,十五岁那年,国家征兵,他一举考上武状元,随军打仗,他奋力争取军功,最后为季家争得靖国公爵位,可惜在四十岁那年,作战失利,命丧沙场,消息传回京,妻子不堪恶耗,半个月后也跟着死去。
因为忙着打仗,季圆娶妻晚,二十五岁才与江氏成亲,近三十岁才生下长子季珩。
季珩从小就显露出过人智慧,老太爷便砸银子聘知名学儒教导孙子读书,也因为丈夫打仗、长年不在家,江氏不愿儿子像父亲,用性命来博前程,便逼着儿子走科考仕途,但儿子肖父,自小对武功很喜欢,于是一面偷偷学武、一面念书,季家养出文武双全的下一代。
然父亲母亲相继死亡,季珩在短短一个月内失恃失怙,幸得祖父看重,在父亲死后,皇帝亲颁圣旨由他袭爵,但他并不以此自满,十八岁就通过乡试。
去年冬天,老夫人病重不治,今年春天,老太爷咽下最后一口气,若不是季珩无故失踪,今年初也该参加会试,准备出仕。
至于老太爷的二子季怀,他模样肖母,连性子也和母亲相似,不聪明,却胜在苦干实干,他读书认真,勤奋上进,在三十五岁那年终于考上进士,从一个小小七品官做起,再加上父兄的帮助,如今也当到五品官员。
至于季怀的妻子刘氏……也算一段佳话,季怀到蜀地游学,遇上姿容美艳的刘氏,他一眼就喜欢上对方,不管爹娘想法,也不管家中娇妻,硬是生米煮成熟饭,把人给娶进门。
刘氏进门后,很快生下季学,而两年不到,季怀的嫡妻嫡子死于疫疾。
季学长得像刘氏,男生女相,从小就迷倒不少人,可惜年少时期一场祸事坏了子孙根,到处吃药寻医,想尽办法折腾都没办法改善。
而刘氏在生下季学时就伤了身子,为了不让二房断根,老夫人帮儿子纳了不少女人进门,可不知道是季怀身子有恙,还是那些女人不行,总之二房再也没有一儿半女出生。
二房的情况让老太爷心急,既然二房已经无能为力,当然要让季珩为季家开枝散叶。
可季珩身强体壮,资质颖慧,却偏偏对这方面不开窍,老太爷、老夫人恼火,把事情交给刘氏去办。
迎者为妻、奔者为妾,当年刘氏进门不光彩,几十年来在老太爷、老夫人面前没有地位,他们交代下来的事,她都得竭尽全力去做。
她买来好几个通房丫头,不管季珩乐不乐意,软硬兼施,非要他给季家留种,她甚至在他的茶水里下药,可惜……那次得逞之后,季珩防范得紧,她再没有机会成事。
终于苦日子一日日熬,她将公爹婆母都给熬死了,这个家总算轮到她作主。
她作主的第一件事,就是掠夺季珩所有东西,她要儿子当靖国公,要季家的房产土地金银财产,她要拿走属于季珩的一切。
她行事顺利,成功赶走季珩,她以为苦尽甘来,终于走入顺境,没想到……
季学除了房事不行、爱折腾女人之外,其他的都好得很。
他样貌好,性子亲切温和,再加上会读书,手指一勾,就会有一大堆的名门淑媛想嫁进国公府,但为了隐瞒儿子变态的行为,她只能为儿子娶来一个没身分、没娘家的女子为妻。
对外说是两情相悦,事实却是为着待哪日把人折腾没了,也不会有娘家为其上门出头。
没想到,六皇子泄漏考题一事牵连到儿子身上,甭说考不了进士,现在连过去的功名都一并革除,此生再不能参加科举,而丈夫也为此受累,官降两级。
更教人咬牙的是,季珩已死,爵位就算没有落在丈夫身上,至少也该给她儿子啊,可是奏折早早送上去,皇帝那里却迟迟没有回音。
花了大把银子探听之下,皇帝的意思竟然是生不见人、死要见尸,他认定季珩不过是失踪并非死亡,所以爵位仍然是他的。
她当然知道,当年若非季图冲进敌营,将还是皇子的当今皇帝救出来便无今日的太平盛世,皇帝挂念季图恩情,才会迟迟不肯下诏将季珩的爵位送到丈夫儿子头上,可是……就算剌杀失败,但季珩身中奇毒,再有本事也活不了,如今的他……大概已经化为一堆白骨了吧。只是她确定季珩已死,皇帝却不肯相信,能怎么办?
“夫人。”徐嬷嬷快步走进厅里,眼底惊疑不定。
“发生什么事?”见她眼神闪烁,刘氏心头一惊,不会又……她挥退身边下人。
徐嬷嬷将门紧闭后,低声在刘氏耳边说:“莲花姑娘没了。”
又一个?刘氏眉心紧皱,死命握住拳头,学儿怎么就不消停一点,年初考题之事已经让他的名声有损,若是那些女人的事情传扬出去,日后……
就算六皇子顺利坐上大位,也不知道肯不肯重用坏了名声的人。
“没了就没了,大惊小怪作什么?”她怒瞪徐嬷嬷。
“夫人,莲花姑娘不比其他人,那是老爷身边林管事的女儿。”
虽说夫人下了死令,二少爷房里的事不得外传,但莲花姑娘这一死,林管事能不怀疑、不追究?就怕……
早就提醒过夫人,二少爷不该招惹府里的家生子,要女人直接到外头买就是,如今搞成这样,怕是难以收拾。
“林管事就林管事,他一家人还想傍着国公府生活,就得乖乖把嘴闭上。”刘氏没把林管事看在眼里,不屑低哼一声。
现在让她头痛的是皇帝,爵位迟迟不肯下来,不知还会有多少变量。
“夫人,莲花姑娘要怎么处理?”
“既然是府里的家生子,就送上一口薄棺,不丢乱葬尚了吧。”
“夫人,莲花姑娘身上的伤怕是不好遮掩。”
又是……刘氏一个头雨个大,心烦得紧,“那还是扔乱葬岗吧,就告诉林管事,莲花犯了事送到庄子里,到时再报个病殁就行了。”
“是,夫人。”
“务必把事情处理好,不得泄漏。”
“是。”
这种肮脏事她已经做过太多回,都熟能生巧了,只不过……这样下去,死后她会不会下地狱?徐嬷嬷苦着脸,往二少爷院子里走去。
这时,后院管事张璧走进来,上前两步低声道:“奴才有事禀告。”
张璧是四十几岁的男人,却面白无须,声音有点细,当初他是以刘氏的哥哥身分进靖国公府,这些年随着刘氏在国公府内的脚步站稳才将他提起来,成为后院管事。
刘氏心情烦得紧,看见他也没好口气,“有什么事?”
“禀夫人,查到老爷的外室了,对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刘氏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抓起茶盏,用力往地上一掷。
当年婆婆塞多少人进来,她手段用尽,一个孩子都没让生下,没想到公婆才过世多久,他便明目张胆养起外室来了。
她做这么多事,可不是要为他人作嫁,谁想要从她手里分一杯羹,就得拿命来换!
咬紧牙关,她道:“人在哪里?”
瑢瑢用二十文钱雇了里正家的牛车,送他们进城。
这是知闻先生头一次坐牛车,速度很慢,颇为颠簸,幸而一路上和珩老弟高谈阔论,倒也不觉得太难受。
车上坐着知闻先生、季珩、瑢瑢以及一个大箩筐,田风推着轮椅在一旁走着,田雨坐在驾驶牛车的里正身边。
听着两人对话,瑢瑢头一点一点的打起瞌睡,见状,季珩伸手将她的头揽到自己肩上。昨天他在门外叨念半天,她才把数过一次又一次的瓷瓶收妥。
忙过大半个月,她的眼睛底下有了青黑,临睡前又把双面绣给检查两遍后才肯罢手。他没睡,从头到尾陪着,临睡前让田露给她送一碗牛乳,盯着她喝下去,才让她上了那张小床。
她很累,但累得很兴奋,蜡烛熄灭后,还叨叨说个不停。
“明儿个如果一切顺利,日后生活都不需要担心啦,我在想啊,如果胭脂卖得好,得雇两个人回来帮忙……”她的计划很完美,不知道已经在脑袋里面绕过几百回,但季珩一句话像冰水似的兜头浇下。
他说:“如果不顺利的话呢?那些胭脂可以涂到你入土。”
看看、看看,他的嘴巴多不讨喜,但她没有生气,好脾气地咯咯笑着,也不说为什么。他忍不住问:“高兴啥?”
“高兴有银子,有银子就觉得日子有了盼头。”这是娘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以前你家里很穷?”他问。
“我也过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所以很高兴、很有盼头?”
她皱起鼻子摇摇头,说:“我宁可日子踏踏实实的过,靠自己的双手挣回每一分钱,虽苦,但苦得有目标有意义。”
“意思是锦衣玉食于你……没有意义。”既然如此又非要挣大钱?矛盾!
她轻哼一声,不再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低声道:“于我,那里是地狱。”说完这句她不开口了,拉拢棉被,把头整个埋进去,也不怕喘不过气。
经过许久,她的呼吸沉了,他下床,支着墙壁,缓步到她床边。
夜里季珩不再燃蜡烛入睡,好像是……有了她、有了安心,那一夜的恶梦不再困扰他。轻轻拉下她的棉被,借着皎洁月光看见她眉心紧皱,他缓缓叹息,用手指抹开她的眉心。
“你心里到底藏着多少心事才会这么矛盾,又这么……诱惑人?”轻叹,好半晌他才为她拉拢棉被,转身回床。
这幕竟落在坐在屋顶上的知闻先生眼底,他轻轻一笑,明白瑢瑢于他,不仅仅是个丫头而已。
牛车压到石头,一阵晃动,瑢瑢的头掉下季珩的肩头,厉害的是,这样她还能睡,可见得这阵子她有多累。
可是再累她没歇过他的三餐,没有少服侍他的日常生活,也没有让时刻在脸上展现的笑容消失过。
轻喟,季珩将她揽进怀里,抱着她,与她体温相依。
知闻先生见状,刻意道:“这丫头有个好主子。”
他是个好主子吗?过去或许是的,直到被最亲近、被贴身的人出卖,他再也不信任他人,他对谁都不好、对谁都糟,包括……他看一眼怀里的瑢瑢。
然后,他突然笑了。
他当然不是好主子,因为不打算了,不打算拿她当丫头。
他把身边的包袱推到知闻先生身边道:“瑢瑢知道先生喜欢肉干,给先生备上一些。”
“是个细心丫头,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喜欢什么?”
她喜欢……季珩笑开,他没有回答反问:“听说若有人想挑战手执玉牌之人,必先备下百两银子作为束修?”
“是,前半个月你没进棋高八斗,有不少人捧着银子想来试试你的深浅。”
他是今年唯一解开棋局、夺得玉牌之人,当然他最轰动的事迹除了夺得玉牌之外,还有从名满京城的符(富)公子手里夺得六十六面银牌。
比起玉牌,富公子的落败,成仇富的平头百姓嘴里最好的谈资。
季衍今天又戴上面具,听说京城有不少女子对他面具底下的容貌颇感兴趣,还有人绘声绘影说他面如冠玉、风流倜傥、俊美无双。
“先生能为我安排几个人对弈吗?”他低下头将她颊边碎发拢到耳后,露出清丽娇艳的脸庞。
“为什么?”
“因为这丫头旁的不喜欢,就喜欢金银阿堵物。”
“听起来是俗人?”知闻先生噗嗤一笑。
“确实是个俗人。”季珩同意他的看法。
偏偏一个再雅不过的男人就喜欢上这么一个俗人?人生啊、缘分呐,多么难解。
再次进到娇容坊,瑢瑢说不出心中滋味。
前世娘与文夫人是熟识的,刚开始只是老板与顾客的关系,后来在从青云寺返家途中,遇见马车坏掉的文夫人,她们顺道送文夫人一程,在车上,娘与文夫人相谈甚欢,从此结为好友。
父亲尚未得罪宣武侯之前,她和娘曾经做出同样的三款产品,与文老板拟下契约,她们决定把东西卖给娇容坊,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转眼间项家就垮了。
深吸气,她背起箩筐,田风跟着她,一前一后进入娇容坊。
她有一张教人为之惊艳的脸庞,因此甫进到铺子里就引来许多目光。
小伙计赶紧上前打招呼,“小姑娘想要买些什么?需要我介绍吗?”
瑢瑢看一眼铺子里的几位姑娘们,刻意扬声道:“我今儿个是来卖胭脂的。”
闻言,有人轻笑,“姑娘傻了吧,这里是买胭脂的地方,不是卖胭脂的地方。”
瑢瑢睁大双眼道:“我家里有几张不外传的祖上秘方,姊妹们长期用自己做的胭脂,皮肤都水女敕润滑得很,就是六十岁的老女乃女乃脸上也不见多少皱纹,我想老板或许会对我家的胭脂感兴趣。”
听她这么一说,几个姑娘靠上前,细细看着她的皮肤,虽然一身村姑打扮,白日里定是要下田做事的,可这样的姑娘竟有一身吹弹可破的肌肤,确实匪夷所思。
“我能模模你的脸吗?”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冲着她笑问。
“可以啊。”瑢瑢把脸偏向她。
小姑娘轻触她的脸颊,惊呼一声,“真的很女敕呢,和我家的胖小弟有得比。”
“真的吗?我也要模模。”说着几只手同时凑上来。
有那一、两个心里埋嫉妒的,刻意用力掐了下,瑢瑢吃痛,脸上却依然笑咪咪的。
“天,才轻轻模两下脸就红了,这是有多女敕啊。”第一个模她的小姑娘惊呼。
她这一喊,让暗暗掐她的姑娘们低头羞愧了。
“是不是我们抹你的东西,皮肤也能这样好?”
“可以试试啊。”她从箩筐里面拿出胭脂膏、芙蓉散和玉女霜,一一介绍,“这是芙蓉散,洁面后取两小匙和水,敷在脸上一刻钟,清洗后,就能立即感受到皮肤变得比平常洁净柔女敕,不需要太多脂粉,只要抹一点玉女霜,点上胭脂膏,就很美了。”
“真的假的?”
“经常上妆的姑娘,若是细心点,会发现脸颊两处常常会出现斑点,那是因为多数的脂粉里面加入铅粉,会暂时让姑娘的肌肤看起来柔亮美丽,但长期使用之后铅粉渗入皮肤,反倒会出现除不掉的斑点,我们的玉女霜不但没有铅粉,还加入能让肌肤美白的珍珠粉。”
她的说法鼓吹了大家的兴趣,只是……新东西,真能比往常用的更好?
见大家尚有些疑虑,瑢瑢向伙计要来一盆清水,伙计到后头拿来了,随着他出来的还有文老板和文夫人。
看见昔日旧人,瑢瑢心情有点激动,只是强撑着不教自己表现出来。
她朝两人点点头后,问:“有人想要现场试试的吗?”
文夫人见无人愿意尝试,道:“我来吧。”
文夫人果然还是像过去那般豪爽,这东西还不是他们家的呢,若是买卖不成,说不定两人会成为生意上的对手,她竟连多余心思都没有,就愿意当场示范。
心微暖,那依旧是她认识的文夫人。“是,夫人,这边请。”
瑢瑢找了张椅子让她坐下来,先为她净过脸后,再将芙蓉散舀出两匙加上淸水,她一面做一面解释——
“如果夫人喜欢的话,加上蜂蜜或蛋清也是可以的,唯要注意的是,当面膜敷上时就不要说话、笑或做表情,还有敷的时候避开眼角处……”
她一面解说一面操作,一刻钟过去,她请伙计取来温水,将温热的帕子敷在文夫人脸上,再轻轻将面膜擦净。
有姑娘迫不及待动手模,“真的,好滑呢。”
“看起来比刚才还要白女敕。”小姑娘叽叽喳喳讨论不停,脸上满是兴奋。
瑢瑢笑着为文夫人涂上玉女霜,再在她的唇间点上胭脂膏,看起来不像画过妆,但整个人神清气爽、脸色红润,硬是比方才的妆容看起来年轻几岁。
“姑娘,你这东西怎么卖?”终于有姑娘忍不住问。
“这不是我要卖的,是老板要卖的,价钱得听老板怎么开。”瑢瑢笑着把目光一转,落在文老板身上。
文老板一时没反应过来,看见小姑娘,他满脑子想的是项家夫人和她的女儿,当年若不是项家出了意外,项举人和夫人死于非命,女儿不知沦落何方,这几样东西早就在娇容坊开卖了。
只是这丫头怎会有这些配方?当年项夫人明明说是家传,莫非这小姑娘与项家有关系?
“老板,你这东西要怎么卖啊?”小姑娘的声音扬起,把文老板的魂给拉回来。
文夫人接话,“胭脂膏五两银子一盒,玉女霜和芙蓉散要六两银子一盒。”
当初项夫人留下来的几盒她试用一个月,效果好得很,今天再用,感觉一模一样,这肯定是当年那些东西。
文夫人激动不已,不自觉地紧紧拉住瑢瑢不放。
“这么贵?娇容坊还没卖过这么贵的东西呢。”
“是啊,咱们娇容坊还没有卖过这么好又这么贵的东西,往后姑娘们要是有朋友喜欢,就介绍大家过来,今天是第一天卖,恰恰碰到姑娘们在,如果有人想要,可以打个折扣,每一种都便宜五百钱。”
听文夫人这么说,有人犹豫、有人欢喜,也有人立刻拿出银子来买。
就这样,契约还没写呢,东西已经卖掉一些。
等把客人都送走了,文老板吩咐伙计看好店,把东西放上架子,就与文夫人把瑢瑢拉到后头屋子。
尚未坐定,文夫人立刻问:“你认识项家人对不对?还是认识项大姑娘?听说她嫁进靖国公府,是真是假?她在里头过得好吗?项家叔婶说她高嫁,可一个孤女与国公府……我怎么都不相信,就怕是被卖进府里为妾为婢,我们递拜帖想上门求见,却每次都被打回票。”
闻言,瑢瑢满月复感激,还以为祸事起,自己就被这个世界给遗弃,原来还有人在乎她。
“瑾瑢姊死了,死前把这门手艺教给我,她让我有机会就做出来,送到娇容坊,她说文老板、文夫人都是实诚的大好人。”
“瑾瑢死了?怎么会……她怎么死的?”文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眼底泛出泪光。
她没说实话,只低眉道:“是病死的。”
“病死?难道偌大的国公府还请不起大夫给她治病?”
她不愿他们招惹季家,低声说:“瑾瑢姊并没有嫁进国公府。”
“果然,我就说那对叔婶说谎,他们肯定把瑾瑢给卖了。”文老板说。
“你和瑾瑢是什么关系?”文夫人忙问。
“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在破庙里与瑾瑢姊相遇,那时她已经病得很重,我照顾她最后一段日子,她把方子给了我、也把她的名字给了我,让我帮她继续活下去。”
文夫人闻言垂眉无声哭泣,她不懂,这么好的人家怎么会遭遇横祸?
瑢瑢揽住文夫人肩膀,轻轻拍着,低声道:“别伤心,他们在天上会过得很好的。”
爹、娘、弟弟一定会过得很好,她必须这样相信。
“没错,这么好的人一定会被神仙接引到西方极乐世界。”
瑢瑢吸吸鼻子道:“文夫人,我们来谈谈契约吧。”
“不瞒你说,当年我曾经和项夫人定过契约,不管卖价多少,每一盒我都给二两银子,当时我定的卖价是四两银子,但试用过后我觉得太便宜了,才决定用方才那个价钱,所以现在胭脂膏每盒我给你二两半,其他两种三两,你觉得好不好?”
果真是实诚人,文夫人大可以不必跟她说这些的。
“文夫人大方,我便也不吝啬,实话说,我手上还有不少方子,每隔两个月,我会做出新的胭脂、护肤品,不管我做什么,都会送到娇容坊,若文老板有意思的话,可以试着往上头卖,若得机缘,或许有机会成为皇商。”
过去为了做这门生意,她和娘踏遍京城每一家胭脂铺子,她对自己的东西信心满满。瑢瑢说得文老板夫妇心肝儿发颤,皇商……那是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啊,不过在这一行多年,他们何尝不知这是多好的东西。
立下契约,文老板和文夫人送瑢瑢出来时,发现铺子里又进来几位姑娘,有人对着刚摆上去的脂粉价位惊讶不已,过去娇容坊卖的都是平价商品,顾客群多是小商户里的妇女或高门大户里的丫头,这五、六两的东西往上一摆,大家眼睛都直了。
小伙计正在大力鼓吹,见老板、老板娘和瑢瑢出来,众人的目光全转过来。
而当中一个穿着月湖色衫子、青色比甲的姑娘乍一见到瑢瑢,眼珠子急遽收缩,灼灼目光盯着她,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还活着?明明探过她的鼻息,确定人已经死去,为什么……是孪生子吗?她试图安慰自己,却悄悄挪动脚步,走到瑢瑢身侧,直到看见她耳垂上和耳垂后头一大一小的朱砂痣……
真的是她?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