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身 第四章 帮助小鬼圆心愿
三人飞快冲进病房里,看见杜声正在自虐,他用头不断撞击墙壁,撞得砰砰响,身上有不少瘀青和伤口,旁边的护理人员正用力拉住他,只是胖胖的两个人力气竟然完全敌不过他。
杜雍三人都看见了,杜声肩膀上坐着一个男孩子,他满脸戾气,正拉着杜声的头去撞墙。
杜雍二话不说跑到杜声身前,挡在他和墙壁中间。
看见他,杜声彷佛得到救赎,瞬间流下两行清泪,但他肩膀上的男孩不肯放手,仍然抓住他的头往前撞,杜雍用尽全力抱紧杜声,用自己的胸口代替墙壁,不让弟弟受伤。
一声声沉重的撞击,沐姗听着都觉得好痛。
杜雍咬牙道:“看着我,看着哥哥!”
他口气郑重,但说话对象不是杜声,而是攀在他肩上的男孩。
男孩一怔,停下动作,定眼看着杜雍。
“记得我吗?我是哥哥,每次都给你买巧克力雪糕的哥哥。”
男孩不动作了,松开手。
杜声松一口气,靠进杜雍怀里,忍不住的委屈涌上心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环抱住杜雍腰际,哑声喊道:“哥哥……哥哥……”
见他不再自虐,护士们松口气,医师对护士说:“给他打一支……”
话没说完,杜雍阻止,“不,让我和他好好谈谈。”
在这种情况下,他能谈出什么?这种精神分裂症的病患,病发时最好的方法就是用药物控制。
医师不同意,但病患家属坚持,医师只好耸耸肩,走出病房,护士小姐面带忧心,看着杜雍欲言又止。
“还有事吗?”阿哲问。
护士回答。“他发作起来很可怕的。”每次都弄得全身伤痕累累,好像非要把自己给弄死似的。
阿哲一笑,说:“放心,我们这里有三个人,可以制得住他。”
护士小姐犹豫片刻后说:“如果他病发,让人到护理站说一声,因为……”她咬住下唇,隐讳说道:“每次他发作,监视器都会自动断讯。”
医学是门科学,如果她把状况往神学方面导去,上面知道会斥责的,可她又觉得每次都是这个样子有点悬。
阿哲和沐姗自然听得懂她的暗示。
“我们明白的,谢谢你,护士小姐,你是个好人。”阿哲发送一个阳光笑脸,惹得小护士脸红心跳。
等护士离开,沐姗用手肘撞了撞阿哲肚子,低声道:“连在这里也要泡妞?”她很清楚,阿哲的阳光笑脸有多吸引人。
“我不像某人,都快过期失效了还老神在在。”
沐姗扬眉,无妨,男人不买单,她可以自己买单。
另一头,杜雍紧抱住杜声,把他的头塞进自己宽阔的胸口,对那男孩说:“你还记得哥哥吗?我带你去公园玩,我给你买小汽车,我牵着你的手到幼儿园上课,记不记得?”
小鬼歪着头,想半天,一句话都没有说。
“你有什么委屈,你想做什么?你必须告诉哥哥,你不说,哥哥猜不到。”眼看男孩的身影越来越淡,杜雍着急了。
每次都是这样,遇上了男孩想好好谈谈时,他就淡了身影,转眼不见。
“阿响,阿声是你哥哥,就算他做错事,都已经十二年过去了,你难道就不可以放过他吗?”
男孩依然没说话,身影渐渐隐去。
沐姗见杜雍着急,跑到杜声跟前,一起面斜男孩。“你没办法亲话是蚂?娜你上我的身吧,不能说话,但可以打字。”她拍拍自己的包包,“我把计算机带来了。”
男孩看着她,身影清晰些许。
有谱!阿哲跟着上前劝说。“你不把事情说清楚,难道想要这个样子、一天一天下去,直到把杜声折腾死?就算他死了,你还是在啊,到时杜声没了,杜雍不会管你,一个孤魂野鬼,还有谁能帮助你?”
男孩的身影再清晰几分,清晰到沐姗能够发觉,他和杜声的眉目有几分神似。
玩过一种软件吗?把照片放上去,移动触控面板,人会从三岁慢慢长大,直到八、九十岁。杜响现在就是这个模样,他的脸越来越成熟,从四岁、五岁、七岁、十岁……到二十岁,一点一点慢慢变化,直到变化出一张和杜声一模一样的面孔。
他们是双胞胎?
沐姗没时间多想,她迅速把计算机搬出来,坐正,等待被上身。
阿哲很想戳她额头,她又不是和事件有关的当事人,也不是杜响的血缘至亲,男孩怎么可能上她的身。
他正想说话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男孩竟然真的一点一点融入沐姗的身体里面。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事情啊。难道沐姗和杜雍不仅仅是天作之合,而且未来两人一定会结婚,所以杜响理所当然能够顺利上嫂子的身?
不对不对,阿哲用力摇头,上次上沐姗身体的阴魂和她也没有血缘或事件关系,难道是她的身体越来越容易招阴,有了灵媒体质,谁想上都可以?
就在阿哲试着寻找小鬼能够附在沐姗身上的理由时,剌骨寒意从沐姗的脊椎慢慢往上窜,每上升一寸,她的脸色就变得越铁青苍白。
别说附身了,光是经常见鬼对人的身体都很伤,尤其让阴鬼上身,之后还得画上大把功夫才能将身体的虚耗给补回来,因此沐姗的身体经常是冰冷的,不管是冬天或夏天,她的手掌都带着寒意。
轰的一声,没有人听见的声音她听见了,在声音出现那刻,她彻底失去意识。慢慢地,沐姗手微抬,两手飘在半空中,手指飞快舞动,像是在弹钢琴。
阿哲对杜雍一点头,杜雍问:“阿响,你要怎么样才肯离开,重入轮回?”
计算机屏幕上出现一行字:我不能离开。
“为什么?”
我做错事了,没有说对不起,不能离开。
杜雍眉心微凝,问:“你为什么要欺负阿声?”他做错事,需要被惩罚。
“你已经惩罚他十几年了还不够吗?他没办法上学、没办法交朋友,更没办法过正常人的生活。”他温和的口气中带了愠怒。
杜响感受到了,只见沐姗突地皱起眉头,龇牙咧嘴地飞快动着十根指头。
我也没办法上学、没办法交朋友、没办法过正常人的生活,我要他和我一样!
从字里行间,可以感受到杜响的恨深刻进骨子里。
“他是你的哥哥,和你一起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哥哥。”杜雍还在劝。
所以他应该和我一起死,他不死我就不原谅他,他快死快死快死……
沐姗疯狂地打着字,短短几秒内,“快死”两字已经占满页面篇幅,她越打越快、越打越快,像触电似的,全身颤抖不止,甚至上半身弹起,阿哲见状,连忙从身后抱住她。
下一秒,她昏倒,杜声也昏倒了。
白色的墙,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和床单,白色的枕头和寝被,这里的主人热爱白色,也干净得很透澈。
从落地窗往外望去,那里挂着一排等着晾干的衣服,清一色的白衬衫、白内衣以及淡色的休闲裤。
沐姗很清楚,这里不是阿哲的家,阿哲的家脏到令她头皮发麻,但他声称那叫乱中有序。
虽然她不认同,但身为朋友,即使不认同也必须接受,否则天天挑剔,友谊是无法长久的。
话题偏了,现在讨论的是这间屋子和屋子的主人。
正常人对这里的评语通常是干净到让人有压力,但沐姗觉得,这里干净得让人很安心,一样米养百样人,如果她是偏奇怪的那一种,那么这里的主人肯定也不正常。
拉开棉被,沐姗刚坐起身,房门就被打开。
她没猜错,主人翁是那个见过三次面、三次都穿白衬衫和浅色休闲裤,看起来有点雅痞的男人。
“醒了?”杜雍一员吣温和亲切。
但她总能从他的温和中找到疏离,他是一个不好亲近的男人。
不过无妨,她并不想与他过度亲近,正确的说法是,她不想和任何人亲近。
沐姗的观察力相当敏锐,多数人眼中看见杜雍表面上的亲切,便认定他是个温和的好男人,于是乐意与他交往亲近,只有杜雍自己明白,他的温和是一层保护膜,隔离了自己与旁人。
“杜声他……”
“没事了,我离开的时候,他正在睡觉。”
她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但杜响和杜声之间的纠结让她有了探索。“那个男孩和杜声是同卵双胞胎?”
“对。”
“我以为,双胞胎之间感情都很紧密。”
“是的,在阿响还活着的时候,不论到哪里,他们都会在一起。”
她没有话问了,但表情上写着——我想要知道。
有这号表情的人不少,杜雍却从没有对任何人讲述过他复杂的家庭关系,但是对于眼前这个态度冷漠、目光热切,没有强迫他非说不可的冰山美人,他有了全盘托出的冲动,或许是因为……她自愿让阿响附身?
杜雍不确定是不是这个原因,但是此时此刻,他想说。
他把热牛女乃端给她,沐姗接过手,不多想便一口一口将整杯慢慢喝掉,她觉得很冷,热牛女乃下肚后人才舒服起来。
“还想再喝一点吗?”
“够了。”
他点点头,把热水袋递给她。
他知道她冷?犹豫片刻,她接过热水袋,没有太多表情,但掌中的暖意渗入心底,让她胸口微暖。
“我父亲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拉把椅子坐到床边,他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所以?”她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他对命理相当有研究,我父亲对他言听计从。我父母亲感情很好,在我九岁那年,母亲怀孕了,父亲的好友铁口直断,说母亲肚子里的孩子会克父母,当下我父亲就要母亲把孩子拿掉。”
“这样子会不会太迷信?”沐姗皱眉。
二十一世纪呢,怎会有人因为算命师几句话便伤害无辜生命?
“我母亲也是这样想的,她和父亲大吵过无数次,怀孕后期,她甚至直接回到娘家待产。”
“最后她生下双胞胎。”沐姗接话。
“对,就是阿声、阿响。我猜,父亲在为他们取名字时,是希望他们的存在能够不声不响,你很难想象,有人竟然会这样仇视自己的亲生儿子。”
“伯父会这样对你吗?”
“不,他的好友铁口直断,我将来会继承他的荣誉、名声,将他的事业发扬光大,所以父亲用所有心力来栽培我。”
沐姗皱眉,她相信命运、相信八字、相信鬼神,更相信世间有太多科学无法解释或证明的事,但即便如此,她仍相信人定胜天,就像十二岁那年,如果不是她的努力,也许世界上已经没有李晴恩了。
因此她直觉不喜欢杜雍父亲的挚友,即便他说的话很可能都是真的。
“然后呢?”
“那几年,父亲把工厂开到越南,母亲留在台湾照顾我和弟弟,父亲很少回家,当他一说要回来时,为了不想让弟弟们受伤害,母亲就会提早几天把弟弟们送到外公外婆家里。也许是因为一个女人带三个孩子太辛苦,不久之后,母亲生病了,父亲知道这件事的反应很……特殊。”说到这里,他低头苦笑。
“妻子生病,当丈夫的反应除了心疼,还能有什么特殊反应?”沐姗不懂。
“父亲大发雷霆,对母亲咆哮,说:『我早就讲过,这两个孩子不能留,你不听我的话,现在遭报应了吧!』”杜雍语气有着愤怒,他说完深吸口气,抬起头,想把怒气咽下去。
报应?多沉重的两个字,竟然用在生病的妻子身上,没有怜惜心疼,只有指责谩骂,那一幕肯定深深地刻印在他脑海里。
杜雍垂下眼。“我清楚父亲与母亲感情深厚,眼看着即将失去妻子,他无法承受,才会毫无理性地宣泄情绪。但这对母亲、对阿声阿响都不公平,当时弟弟们已经上国小,能够听得懂父亲口气里的厌恶。”
她个性清冷,不懂得安慰人,只是下意识地把热水袋轻轻地覆上他手背。
暖意罩上,他深吸一口气,回望沐姗,她只是个见过三次面的陌生女子,他却被她微小的动作安慰了。
“父亲没有勇气面对生病的母亲,更不愿意面对憎恶的阿声阿响,于是他选择逃避,长期留在越南不肯回家。母亲很难过,却能理解父亲的心结,在母亲过世的前半年,我扮演家里的男主人,照顾母亲和弟弟。”
“很辛苦吧?”她说。
杜雍长长吐气,终于有人能理解他的辛苦。
“母亲过世后,父亲回台奔丧,丧礼结束,他竟打算把阿声阿响丢给外公外婆,带我到越南一起生活。”
“你没同意,对吗?”
“当然,我决定留下来和外公外婆一起照顾弟弟们,父亲对我的决定很失望,但我斩钉截铁告诉他,这些年待在我身边的是外公外婆、母亲和弟弟,不是他,我可以放弃父亲,不能放弃弟弟。送他上飞机那天,我看见他眼底的罪恶感,我知道他不仅仅怨恨阿声阿响,也没放过自己。”
沐姗皱眉,如果他的父亲没有这样一位对他言听计从的好朋友,他们一家人是会快快乐乐、亲亲密密地生活着,还是真像那位好朋友说的那样,杜雍会成为父母双亡的孩子?
杜家的悲剧究竟是杜声、杜响造成的,还是杜伯父先入为主的心魔,一点一滴刻划下来的?
而未卜先知到底是为人指点迷津,还是为人们的未来事先布下魔障?
“阿响怎么会死的?”
“那时外公外婆退休,他们把占地将近两百坪的四层楼老房子重新翻修改建,开了一家民宿,民宿的生意很好,经常有顾客光临。母亲过世后,我和阿声阿响从台北搬到外公外婆那里,有三个孩子需要照顾,再加上民宿的生意忙碌,让两个老人渐渐放下女儿死亡的感伤。
“当时我正迎来人生第二场大考——大学入学考试,外公外婆对我有很大的期待,我也有我的骄傲,因此那场考试,我只能赢,不能输,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考试上头,每天在补习班待到很晚才回家。而八岁的阿声阿响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上山抓鸟、下河模鱼,民宿附近的私人景点都是他们找出来的,然而不幸也就这样发生了。
“六月的南部,天气热得可以把人烤焦,那天阿响有点小感冒,外公外婆叫他们乖乖待在家里,但阿声待不住,非要去溪里玩水,阿响被他说动,两人趁外公外婆不注意,偷偷溜到溪边……结果阿响被溪水冲走,三天后尸体在石头缝里发现,整个人被泡得不成人形,脖子胸口都被鱼给咬烂了。”
说到最后,杜雍缓缓叹了口气。
这就是杜响想要惩罚杜声的原因,他怨恨杜声害死自己?沐姗想着。
“事情发生后,阿声变得很沉默,跟他说话他都不太理会,第一次发现他不对劲,是在阿响头七那天,他一个人爬到顶楼,如果不是我发现得早,他就要从顶楼跳下来了,我紧抱住他,不让他伤害自己,他什么话都不说,只会哭喊着自虐,就像你在疗养院看到的那样,撞墙、打头、捏自己……
“之后每隔几天,他就会发作一次,他经常模仿阿响的操作表情,做一堆奇怪的事,我们以为是阿响的死亡带给他太大的冲击,才会导致他月兑序行为。八岁的阿声第一次看精神科,医师说他有严重的精神分裂。”
“那你父亲的态度呢?”
“他回台匆匆参加过阿响丧礼之后,说了一句话——『你们都不相信我,他们的存在就是不祥。』”
这话好伤人,就算杜声是个正常孩子,也会因为这样的话变得不正常。沐姗在心里摇头。
“他要我们把阿声送到疗养院,然后旧话重提,要带我到越南。”
“二度拒绝?”
“对,我不会抛下阿声,就算他真的不祥。”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照顾阿声,我放弃那年大考,几个月后,为了让我开心一点,外公外婆计划为我办一场生日party,我记得那天是星期六,民宿里来了很多客人,我们烤肉、吃东西,音乐放得很大声,阿声和小客人们玩得很开心,如果……”杜雍皱眉。
“如果什么?”
“如果我能早一点看见鬼魂,如果我细心一点,也许能够发现,那天和小客人玩得很高兴的不是阿声,而是阿响,那么也许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从那之后,他再也不过生日,因为十八岁的生日,有他最痛苦的记忆。
“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民宿发生火灾,是阿响亲手浇油、点火,外公外婆被烧死了,住客也死了四个,那场火灾的幸存者只有我、阿声及两个小女孩。”
“你怎么知道是阿响放的火?”
“那时我的天眼尚未开启,压根不相信鬼神之说,加上父亲的那位好朋友,我对这种事更是深恶痛绝,我情愿相信阿声是生病了,相信精神科医师能够帮助他,但是那天我们在病床上醒来,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故,阿声却没有半点害怕,他笑得很开心,他歪歪斜斜地在纸上写下『哥寄,以后有大姊姊和小弟弟陪我玩,我就不会寂寞了。』几个字,那是第一次,我开始觉得在阿声身体里的是阿响。”
“他指的小弟弟和大姊姊是……”
“是死于那场火灾的客人。”
一阵寒颤让沐姗从头顶冷到脚底,她想象一个八岁孩子用恶意的笑容迎接亡灵,想象他划下火柴、泼上油那刻的表情……
“还有其他让你能确定那是阿响的理由吗?”
“在警局接受调查时,隔着单向玻璃,我静静观察阿声的动作,他很兴奋很激动,把十概脂呷咬的秃秃的,警察问他话,他半句都不回答,觉得无聊的时候就把脚跷高,旋转脚踝,这些都是阿响会做有的动作,而且他突然从审讯室里转头与我对视,用唇形说了句,『哥哥,我是阿响。』”
当时他饱受惊吓,鸡皮疙瘩不断涌出,他不想相信却不能不信。
“后来呢?”
“我父亲回台湾,阿声被送进疗养院,他第三次要求我跟他去越南,我又拒绝了,我怨恨他的冷漠,怨恨他在家人最需要他的时候选择逃避。为了和他对抗,也为了向他的好朋友证明,我不会继承他的荣誉名声以及事业,我故意违反他的心意,不考商学院,反而跑去考警察大学。”
把录取通知单寄给父亲时,他期待着一场大吵,想借机把对父亲的怨恨全数发泄,没想到父亲接到他的信,二话不说就寄生活费给他。
杜雍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因为父亲抹不去心中的罪恶感,还是因为他那位好朋友的杰作。
他没问,也不想问,直到三年前父亲打电话告诉他,“我想再婚。”
杜雍冷冷回答,“你做任何决定与我无关。”就像他决定当警察,也与父亲无关。他下意识地期待父亲的怒火,但是父亲没生气,在一声无奈的轻叹之后,他说:“我不会再生孩子,我的一切都会留给你。”
“不必。”他冷冷拒绝。
他知道自己对父亲很残忍,也知道如果和父亲立场对调,自己不见得能够做出更正确的决定,但是他明白,他永远不会放弃家人,尤其在他们需要自己的时候。
“你从什么时候可以看得见鬼魂的?”
“大二那年,我发生一场车祸,我原以为我也应该去看精神科,因为……”
沐姗接下他的话,“因为许多奇奇怪怪的人物出现在眼前,你不确定那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他们如影随形,在每个不经意间被你看见,你不敢说也不能说,你没有可以求助的人,你觉得世界用一种特殊的手法,把你跟其他人隔绝。”
杜雍讶然,那是她的感受?
他不知道她几岁打开天眼,但大二的他确实很难理解这种事情的发生,那段时间他日夜痛苦与煎熬,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看着她美丽的脸庞,杜雍突兀地笑了,因为他发现和自己同样是异类的女人,在被隔绝的空间里找到了同路人。
“你说对了,我想看精神科却不敢看,怕因为这样被学校退学,我试着找书,试着在网络上寻找答案,但能够带给我的帮助微忽其微,到最后我进宫庙去找师父,告诉他们我的困扰。
“是不是很讽剌?我痛恨父亲的好朋友,他的特殊能力让我失去完整而美好的家庭,现在我竟然和他有相似的能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不过也是因为这个能力,终于让我看见趴在了阿声背上的阿响。”
虽然早就猜出来,但亲眼看见阿响那天,他还是吓到了。
杜雍说到这段时,口气里带着痛苦与焦躁,沐姗对此完全能够明白,因为相同的痛苦她也曾经历过。
“我比你幸运。”她笑着说:“我曾经用自己的特殊能力救了我的好朋友,在那之后,我试着自我催眠,试着告诉自己,那是老天爷厚爱才赋予我神圣任务。我甚至告诉自己,只要做了足够的好事,下辈子我就会变成公主。”
所以她才不介意被附身,愿意对阿响伸出友善之手?
“你不害怕吗?”杜雍问。
“当然害怕,我也痛苦过,但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我身边有阿哲,他告诉我唯有面对恐惧,才能免除恐惧。所以我开始试着去帮助我能够帮助的,不管是人或鬼,我试着与恐惧相处,试着把危机变成转机,我深深相信自己做的是好事。”
“但附身对你的身体并不好。”
“我很少感冒。”
“不感冒不代表身体好。”
“我很少请假,我有两份工作,都做的不错。”
“那只代表你很吃苦耐劳。”
“你对我的身体这么感兴趣,要不要试着改行当医师?”
“看样子,你们聊开了。”阿哲声音出现,打断两人对话。
杜雍和沐姗转头看向门边,他背个大包包站在那里,一张脸笑得像狐狸。
“你去哪里了?”两人异口同声问。
“要处理你们的事,所以回家拿道具了。”
“你能处理?”
阿哲走到床边。“阿声的事情很清楚了,他的双胞胎弟弟附在他身上,阿响有满肚子怨恨和歉意,唯有消除这两点,阿声才能重获自由。”
“需要我帮……”
她话没说完,阿哲和杜雍异口同声。“不需要!”
“那你怎么跟他沟通?”如果杜响能够说话,杜雍早就能沟通了。
“我发现阿响脖子上有被咬烂的痕迹,他是落水而亡,也许是声带被鱼咬烂,才说不出话来。”阿哲说。
“所以?”杜雍问。
“我会找时间去济公师父那里问问,看有没有办法能让他开口,至于他的抱歉……杜雍,你能找到当年存活下来的客人吗?”
杜雍凝眉,道:“我试试。”
“只要能让阿响解开心结,阿声的事不难处理,至于沐姗……你比较麻烦。”阿哲皱眉道。
“为什么?”沐姗问。
阿哲没回答,转头看向杜雍。“你不是有话想问她?”
与阿哲对视一眼,杜雍问:“你那天为什么去命案现场?”
“这件命案是你承办的?”沐姗不答反问。
“对。”
“你们打算朝哪个方向侦办?”
“目前所有证据都证明郑宇棋死于吸毒过量的意外。”
“不是的,他是被人刻意下毒。”沐姗笃定说着,她打开带来的计算机,点出那篇文章档案给两人看。
杜雍和阿哲凑上去,两人越看脸色越凝重。
周瑷的手麻了、脚麻了,全身都没有力气,她想要张开眼睛,但眼皮像被订书机钉住般,怎么都打不开。
因为太累?因为她的自律神经已经禁不起过度摧残?
她不知道,但她很清楚,自己必须立刻起床,今天的杀青戏很重要。
这时,她忽然觉得脚底发痒,好像有什么东西爬上她的脚,软软的、滑滑的、湿湿的,她试着动动脚,却是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个东西从她的脚踝、小腿、大腿、肚子、胸口一路滑上来。
周瑷咬紧牙根,使尽全力想要打开眼皮,终于,眼睛张开了,只是她的手脚仍然无法动弹。
转动眼球,她看向胸前,房间很暗,厚重的窗帘把光线隔绝在屋外,她看不清楚那让她喘不过气的东西是什么。
像是在呼应她的需求似的,啪的一声,一盏亮得让她无法张开眼的手术灯打开,强烈的光线隔着眼皮剌痛她的眼睛,她想要转头躲开,身体却不受控制。
好不容易眼睛渐渐适应了,她能张开一点、再一点……再一点……等她终于能够看清楚时,发现一只吐着信的蛇正爬在她的胸口,与她对视。
周瑷放声尖叫,但那条蛇并没有被她的尖叫声吓跑,反而张开大嘴,露出锐利的尖牙,长长的身子像绳索般捆住她的身体。
周瑷吓死了,她想躲想跑,用力挣扎,终于能动了,她猛地坐起身,抓起那条蛇狠狠往墙壁上砸去。
她赤着脚想要下床时,发现这里不是自己的家,这边是一间手术室,她正坐在手术台上,而旁边的刀具透出铁器的锐利光芒。
怎么会这样?她是在作梦吗?
她还在厘清这究竟是幻境或现实,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将她往后拉,刚坐直的身体又被拉回床上。
还是那条足有手腕粗的蛇,牠圈住周瑷的脖子,控制住她的上半身,红色的蛇信不停地舌忝着她的脸,她想躲却躲不开,吓得眼泪不停狂飙。
然后第二条蛇、第三条蛇……无数的蛇从四面八方涌向手术台,牠们用身子缠住周瑷的腿、腰、手腕、脖子,密密麻麻地捆得她无法动弹。
“放开我、放开我——”她声嘶力竭尖叫着。
一阵低沉的笑声响起,那是个很熟悉的笑声,周瑷猛地倒抽气,一双眼睛圆瞠,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声音来源。
那里是一面白色的墙,在她的注视下,那面墙渗出一点一点的水珠子,渐渐凝聚成人形,一个胖胖的男人从墙壁里走出来。
他走得越近,周瑷看得越清楚,突然间她疯狂大叫,眼底全是恐惧。
周瑷越是惊慌失措,男人就越是开心,他走到周瑷近前,用胖胖的手指轻触她的脸颊。
那手指冷得像冰柱,被他碰触过的地方凝结出一粒粒的疙瘩,渐渐地,他的手指从轻触变成抚模,冰冷的触感一如蛇信舌忝过,周瑷紧闭双眼,不断哭泣,眼泪像打开的水龙头般源源不绝流出。
锵!清脆声音响起,她下意识张开眼睛,只见男人拿起一把锐利的手术刀,他又笑了,笑声像噬骨毒药,一寸寸侵蚀周瑷的神经。
男人狰狞着脸,轻轻地往她眼皮一划,尖锐的剌痛感让周瑷放声大叫,但男人并没有停止动作,手术刀东一划、西一划,她的脸颊被划开,温热鲜血不断往外喷溅,男人一手划伤口,一手用力扯开她的皮肉,痛得周瑷说不出话,只能呜咽哀鸣。
这时候他放下手术刀,拿起一把电锯,狰狞地朝她呵呵一笑,开关一开,剌耳的声响在空间里回荡,电锯割过,削下一块骨头。
男人拿起骨头看一眼,随手往上一抛,骨头直接黏在天花板上,他继续削她的右脸颊、下巴,一块骨头一块骨头的削,每块骨头都被抛到天花板上。
周瑷痛得再发不出声音,脸被固定着,她只能看见天花板上的人骨慢慢排成一个天使脸孔、人人都喜欢的周瑷。
然后男人拿起镊子,冲着她微笑,镊子朝她的眼球一点一点慢慢靠近。
下一秒,一阵椎心剌痛传来,周瑷的眼球硬生生从眼眶里被挖出来,她从被挖出来的眼球倒影中,看见自己丑陋残破的面孔……
周瑷从尖叫中清醒,喘息不定,转头看看周遭,发现天未亮。
她啪的一声打开床头灯,下一秒,像想到什么似的,周瑷跳下床,打开电灯,跑到梳妆台前认真地看着自己的脸。
呼……没事……只是恶梦,没事的……
周瑷流了满身大汗,睡衣被汗水浸湿,她觉得口渴,拿起梳妆台上的矿泉水,咕噜咕噜喝下,喝光一瓶还不够,她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进了厨房,她要喝水,她需要补充很多很多水分。
床铺上,周瑷躺过的地方留下一片汗水,那些水慢慢聚合,形成一条蜿蜒水痕,从床上流到地板,沿着周瑷踩过的地方缓缓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