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食姑娘 第一章 贴身侍候遭人妒
白露将手中颜色略深的莜面粉加入滚水,反复搓揉,揉成面团后,再快速搓成寸许长两头尖的鱼形,趁着鱼形面团还热着,马上放进笼屉蒸,这便是张平镇一带的人习惯吃的莜面鱼鱼。
在陶锅放入山药、白菜、豆角、瓠瓜、蘑菇、五花肉等等熬煮,再将蒸好的鱼鱼放下去焖,这道焖莜面鱼鱼便完成了。
由于材料丰盛,看了便令人胃口大开,扑鼻的香气更增添了入口时的期待,白露来到张平镇后,第一道学会的当地菜便是这个,甚至在做了几个月后,比当地人做得更好,因为左安阳可能会喜欢吃。
他喜欢吃,她就多做,总会引诱得他想吃,因为这些都要与他算银子,谁叫她欠他五百两呢!
数月前,左安阳由宁夏来到张平镇,车队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白露跟在左安阳身边,为了还债,几乎将他服侍得无微不至,如今入住了总兵府,当地人以为她是左安阳的贴身婢女,她也不想解释了。
所谓总兵,便是镇守在张平镇的最高将领,只是个虚衔,一般由公侯或都督兼任,虽无品级,但除了练兵之外同时指挥作战,事权合一,无疑是地方一霸,如果左安阳欲擅权,根本可以不受京城辖制。
张平镇城墙之外便是鞑子的地方了,鞑子三番两次的来偷袭,所以张平镇可说是穷得发慌,虽然不至于无衣无食、卖儿鬻女,但一眼望去都是土胚茅草屋,除了城镇中央的官道是夯土压实,其余道路都是凹凸不平的泥土路,百姓只要身上衣物没有补丁就能算是富户了。
当初白露第一眼看到总兵府,还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废墟,直到左安阳派人好好整理修葺了一番才勉强住进去。
第一个整理好的可不是总兵府的大堂,也不是总兵住的房间,而是灶房。
因为白露很清楚,自己若要快些还清那五百两,就得从左安阳的饮食上下手,而这也是他最容易屈服的。
按市价算,一道菜十文,加了肉的算二十文,如果是精细的糕点,甚至可以高到三十文,这样每做一顿饭,算四菜一汤一道糕点,至少也能有八十文,积少成多总是能还债的。
白露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脑子里有各式美食的菜谱,虽然丧失记忆,但用起菜刀可说是如臂使指,煎煮炒炸都不含糊,尤其在制作甜点上更是拿手,即使左安阳极度克制要自己不吃她的东西,免得哪天她真的把债还清,却也有好几次忍不住破戒。
但她虽然有明确的目标,也学了许多地方菜,甚至青出于蓝,却很悲惨的发现,自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张平镇这地方真是穷到连贼都没有,家家户户就算开门揖盗也根本偷不到什么东西,今日这一锅焖莜面鱼鱼,还是她请熟识的小兵替她跑遍镇上几个大市所收集到的食材。
这几个月来,几个左安阳身边的将领也和白露混熟了,知道她今日要大显身手,都早早的来到总兵府的内署议事,到了午膳时间也不走,眼巴巴的等着小兵将她做好的一大锅菜抬进来。
“总兵大人,用膳了。”白露相当好心地替左安阳盛了一大碗,放在他面前。
忙了一早上,左安阳着实是饿了,可拿起筷子就要大快朵颐时,他突然一怔,紧接着沉下脸,问着只有两人才听得懂的问题,“多少?”
“今日较费工夫,所以是三十文。”白露浅笑盈盈地道。
“听说我的小兵也出了力,跑了整个镇……”
“那二十文吧。将军可得好好尝尝,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忙了一上午呢!”
自始至终,没人听得懂白露与左安阳在打什么哑谜,众官兵只以为白露对左安阳体贴,纷纷透露出羡慕之意;也只有左安阳知道她温柔的笑容是给外人看的,事实上她的眼神之中已丧失了对他的情意,这情况令他相当不满,却又无法改变现状。
看看那锅里的莜面,真像一条条的小鱼在美食的汪洋里畅游,五花肉炖得软烂,必是入口即化,还有那些蔬菜豆子,平时吃都没啥稀奇,怎么拼成一锅就像是山珍海味,豆角上的油光,吸满了鲜美汤汁的白菜……左安阳的内心在拉扯激战着,一方面要他屈服于月复中馋虫,另一方面要他坚守信念别让她得逞。
“你们吃吧!我不要。”左安阳咬牙道,无情的将她呈上的大碗推到一边。
白露顿时眼神一黯,露出了受伤的神情,彰显了左安阳的不近人情。
副总兵刘达是跟了左安阳好几年的老部属,从左安阳捡到白露就看他们相知相恋,到现在彷佛闹了别扭,忍不住开口劝说了。
“将军,这是白露姑娘一番心意,她在灶房里忙了一早上啊!您多少吃一些。”
由于跟得久了,刘达还是习惯于以前对左安阳的称呼,不过左安阳这总兵确实也身兼将军之职,这么叫也没错。
左安阳的嘴角抽了抽,谁说他不想吃?他想死了啊!就眼前这大锅他自己一个人能解决半锅!但问题是,他不能把钱给她赚啊!
白露没给左安阳说明的机会,事实上左安阳也无法说明,她只是委屈地道:“刘副总兵,是白露太不知好歹,听说总兵大人昨日在外头吃了好大一碗什锦面,就想着这焖莜面鱼鱼应该总兵大人也会喜欢,想不到……毕竟是我自做主张了,左将军就算想处罚,我也没有怨言。”
左安阳张大了眼,他什么时候说要处罚她了?明明想吃的吃不到,被处罚的是他好吗,她倒是委屈起来了?
然而没有人知道左安阳内心的纠结,眼下的情况落在旁人眼里分明是有权有势的大将军欺负无依无靠的弱女子,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质疑目光,左安阳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想不到白露的招数还不只如此,她抬起那清丽的脸蛋儿,泪滴盈满眼眶,将落未落,楚楚可怜,纵使左安阳明知她在演戏,仍觉得心疼得要死,更何况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大伙儿都恨不得自己能代替总兵大人安慰她。
“既然总兵大人不吃,不知各位将军能不能替小女子吃掉这一锅?无论是给总兵大人吃,或是给各位将军吃都是好的,你们有了精神才好打胜仗,小女子都算是为这边境尽了份心意。”说话之间,白露自然而然的将左安阳不吃的那一大碗推到了刘达面前,然后开始替其他人盛。
“那当然,那当然!”
“白露姑娘的厨艺过人,傻子才不吃啊!”
众人早就等得眼睛都红了,听她这么说,还体贴的盛好送上,哪里有不吃的道理,全急匆匆的抄起筷子,呼噜呼噜的一口接一口吃了起来。
左安阳便成了唯一不吃的那个傻子。
他手上的筷子忍不住啪的一声折断,偏偏是他自己说不吃的,还得板着张脸目不斜视。
左安阳算是知道了,这群人今天就是来蹭吃蹭喝的,他不吃也只是便宜这些人而已!白露的招数是越来越高明了,她以往用美食抵债都是私底下,他拒绝后便视而不见,眼不见心不烦,但今天这么多人在他面前吃,那一个个享受的神情证明了白露这一道菜有多美味,就是要逼得他屈服,花钱买下这一道菜。
看看刘达,吃得彷佛舌头都快吞下去;再看陈参将,碗都见底了还舌忝个不停,还有那个方参将,脸都埋到碗里了吧……
左安阳终于受不了了,端着架子,僵硬着表情说道:“算了!既然白露妳如此诚心,本官便吃一点妳做的焖莜面鱼鱼……”
白露彷佛吓了一跳,接着便歉疚地向左安阳亮了亮空了的大汤锅,“总兵大人,你迟了一步,已经吃完了呢!”
说完,她还给了他一记哀怨的小眼神,彷佛正在凄楚地告诉他……老娘就是要气死你!
左安阳脸都黑了,心痛无以言喻,咬牙切齿地道:“没关系,明日再做……”
“明日没有市集,材料收集会比较难,可能要……”白露无辜地看着他,纤手却朝他比了个可恶的“五”。
五十文!咽下了差点喷出的那口老血,左安阳硬着头皮道:“好!”
白露终于笑了,在别人看起来是羞涩的娇笑,但在左安阳看来却是胜利的示威,她乖巧地收拾好众人吃光的碗筷,让小兵替她抬着便利落地告退了,丝毫不留恋。
“将军,这么好吃的菜你没吃到,真是太可惜了!”刘达还在怀念刚才焖莜面鱼鱼的味道,口中啧啧有声。
“白露姑娘简直做得比我们当地人做的还好吃!”陈参将中肯地道。
“她明天还要做?那我们是不是又有口福了?”方参将笑得直搓手。
瞧瞧这群人没出息的样子,几碗汤面就被收买了,口口声声都是白露怎么好,他这顶头上司被阴了倒是没人知道!
左安阳气都要气饱了,但他绝不承认这是羡慕嫉妒恨,只当是这些人抢了他的食物居然还沾沾自喜,他看不顺眼。
听着他们喜孜孜的话语,左安阳冷哼了声道:“我看你们吃饱太闲了,下午就不继续议事,改成操练好了,你们一人领一军,看老子怎么狠狠的训练你们!”
半夜,月光皎皎,清风泠泠,正是万籁俱寂时候。
张平镇的总兵府共有四进,从正门进入过了院子便是大堂,东西两廊是兵、刑、工各科所在,川堂两旁有天井,接着内署,这里便是左安阳办公及与属下们议事的地方。
再往后便是内宅及后院了,内宅中堂是左安阳家居生活的地方,他的房间在东次间,而同样大小的西次间便是给了白露。
这种安排表面上是方便她侍候,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特别待遇,让府里的下人们虽觉白露是个侍婢,却也不敢对她如何放肆。
白露一向睡得早,戌时便熄了油灯,一切动静在东次间的左安阳看得清清楚楚,他极有耐性的等了两刻钟,确定她应该已经熟睡了,连忙一记鲤鱼打挺,由床上弹了起来,无声无息地奔向了后院。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便是灶房,因为他大爷已经饿到手脚发抖,忍无可忍,再不给他东西吃,他连桌子上的茶托都能当成大饼吞下去。
此时灶房已经没人了,只有水缸打满了水,清澈倒映着天顶的明月、檐上轻轻摇摆的枝藤,以及他这个不速之客。
悄悄的推了门进去,左安阳开始东翻西找,寻觅白露做的食物。
这个灶房虽然不只白露在使用,也有厨娘会用来做府里所有人员的吃食,但依他对白露的认识,他光看东西的外貌及闻闻味道,就十之八九能确认是不是她做的。
为什么坚持吃她做的?因为只要出自白露的手,就算是冷饭也好吃,他胃口早被她养刁了,府里厨娘做的吃食,也仅仅被他归类为能吃饱,美味就不必期待了,这会儿反正都要偷吃,干么不选好吃的吃?
抱着这种期待,很快地,他在箱笼里发现了一盘白面馍馍,那饱满圆润的外型和层次分明的饼皮,肯定是白露做的。而这馍馍也像是提点了他,又鬼使神差地往旁边的厨柜翻了翻,果然让他看到一碗酱牛肉。
王朝规定吃牛肉是犯律的,牛可是农家生财工具,除非病老残否则不得宰杀,但张平镇已经接近关外,这里养的牛倒是多,满大街的走来走去,偶尔杀个一只,天高皇帝远也没人管得着。
左安阳已经可以想象,明日的早膳,白露一定是想做肉夹馍来引诱他吃。幸亏他聪明,晚上先来觅食,否则明日看得到吃不到,又不知要吐几口血。
想到白露明早发现准备好的食物不见了的那种气急败坏,左安阳就有一种做坏事的快感,自从两人婚事谈崩了,他在她面前总是吃瘪,这回总该让他扳回一城。
他迫不及待地剥开了馍,大大方方地夹了满满的酱肉,正想就着月光大快朵颐,突然一道清冷娇细的声音传入,差点害他将手上的肉夹馍扔出去。
“我倒不知道,堂堂张平镇总兵,在晚上兼差当起耗子来了?”
白露提着油灯慢慢走了进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左安阳手上的肉夹馍。
“我……”反正已经被抓包了,左安阳索性破罐子破摔,愤愤地咬了一大口手上的肉夹馍。“我饿了不行吗?”
白露定定地望着他,弯了弯唇角,“十文钱。”
“十文钱妳不如去抢!”什么东西到她那里,价格都成倍的翻,左安阳忍不住低吼起来,但下一瞬间他随即反应过来,自己不要承认不就行了吗?所以他正了正脸色,晃了晃手上被咬了一口的肉夹馍,“这东西又不是妳做的,我是来找厨娘做的馍馍。”
“这明明就是我做来当明日早膳……”
“妳有何证明?”左安阳又吃了一口,肉香馍有劲,满足地瞇起眼来。“我倒认为这是厨娘做的。”
白露杏眼圆睁,这男人打算无赖到底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左安阳噙着坏笑故意吃给她看,让白露简直无言,不过她也不是没办法治他,就在他吃得正欢时,她突然轻描淡写地道:“看来你挺喜欢厨娘做的东西,那么以后你的膳食,就让厨娘替你做吧。”
“什么?”左安阳心头一紧,差点被嘴里的一口馍给噎死,情急地拉住她的手臂。“那怎么可以?”
“如果你不要厨娘做的……”白露拍开他的手,比了比他手上只剩一小口的肉夹馍。“十文。”
瞧那得意的模样,左安阳咬牙切齿,既想用力拍她,又想狠狠亲她一口。
这女人死死拿捏着他的命脉,要他此后都吃不到她做的东西,还不如直接宰了他,这比他一个人在敌阵里杀进杀出还要致命。
转念一想,十文也不是什么大钱,她欠了他五百两,如果控制好每天的额度,比如以一天五十文去换她做的吃食,也得将近三十年的时间她才能还清,他就不相信三十年还不能让她回心转意嫁给他。
正当他想认了,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外头突然传来短促的钟响,本该悠长的钟声尾韵未绝,又马上接上新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凄厉又恐怖,听得人心里紧张,这便是鞑子又攻来的信号,城墙上的守卫在敲钟示警。
白露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惊恐地看向了左安阳,果然左安阳立即收起了那赖皮的神态,表情凝肃,大将之风展露无疑。
不待多说什么,左安阳脚步一转就要奔出灶房,但白露急急忙忙叫住他。
“等等!拿着路上吃。”通常钟声响起,鞑子都还在数十里之外,从总兵府到城头,还犹有余裕,所以白露飞快地做好了两个夹满酱肉的肉夹馍,用油纸一包递到他面前。
他刚只吃了一个,不可能饱的,没有力气怎么打仗?
左安阳有些意外,但随即懂了她的意思,却没有伸手接过。
这时候难道她还会和他计较那二十文?白露一跺脚,嗔道:“厨娘做的可以吧!”
她毕竟还是心疼他肚子饿了。
在这紧急的时候,左安阳居然大笑出声,那浑厚的声音透过他的胸腔发出,像是在挠着白露的心,听得人浑身酥酥痒痒的,让她又羞又气。
心念一动,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用力抱入怀中,低头就是一记亲吻。
战事在即,无法与她亲热太久,左安阳稍稍得了点甜头,便遗憾的放开她,带着她给的两颗肉夹馍疾步而去。
白露只能抚着自己的唇,不知是气恼还是害羞地瞪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暗骂着自己的心软。
这回鞑子入侵的动静不小,左安阳率兵阻拦鞑子大军于张平镇外五十里处,打了三天三夜还没回城,临时的军寨就驻扎在城外,不让鞑子越雷池一步。
临时军寨的军粮都是由城镇里送出,而左安阳那份自然是由白露亲手制作,却挂着厨娘之名的膳食。
在这种时候,白露不会幼稚的为左安阳添堵,不会找由头和他要钱,他吃着她做的膳食,想必会更有干劲,早日凯旋。
断送这种敲竹杠的好时机,白露不得不承认一切肇因于自己对他余情未了……不,其实压根没有什么余情,她对他的感情始终没断过,否则又怎么会不否决那无理要求,继续待在他身边?
他那桩婚事是板上钉钉了,即便能了解他的无奈,却不代表能体谅,她早已不期待嫁给他,原本想着自己留下还债,就能渐渐淡了这份情,但显然她没能做到自己想象的那么潇洒,他对她一如以往的放任及宠爱,让她想狠心都下不了手。
不过左安阳对白露的偏爱,早让总兵府里一些婢女看了眼红。
在战时,应约束所有下人待在一块儿不得出府,唯独白露一人能日日亲送膳食到城楼之下,跟着其他出征兵将的伙食一起出去,这样的差别待遇,终于让一些丫头忍不住冒出头来,其中一个名叫翠儿的婢女一向看白露不顺眼,平时隐忍不发,顶多说说酸话,如今左安阳不在,她便趁机发难。
的确,白露长得极为标致,那娇柔可人的脸蛋儿和楚楚可怜的韵致,是个男人都会喜欢,但翠儿自认也长得不差,再者她没有白露那般矫揉造作,自己这耿直的脾气应该更对总兵大人的胃口才是,现在是因为白露挡在前头,总兵大人看不到其他人的好罢了,一定是这样!
于是,这日白露将左安阳的膳食送去后,才刚回后院,就被一群婢女围了起来,带头的便是翠儿。
“各位有什么事吗?”瞧众人表情不善,白露的脑海里乍然浮现“霸凌”两个字,却又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两个字的,索性甩甩头将那些杂念撇去。
领头的翠儿气势汹汹地往前一站,斥道:“白露,妳以为妳是谁?成天的往外跑,妳将总兵府战时不得出入的禁令当成什么了?”
“就是!以为自己在总兵大人身边得宠,就了不起了?”
“也不过就一张脸比人家漂亮一点,成天想攀高枝,妳该不会是色诱门房才能出去的吧?”
“哈哈哈哈哈,妳怎么这么说……”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针对白露,不过今天会被挑拨而跟翠儿一起出现的,当然都是对她没有好感的人,还都是些牙尖嘴利的角色,嘴下可不留情。
待其他人讥讽得差不多了,翠儿满意地在心里偷笑着,才姿态高傲地道:“我们今天是来告诉妳,该守的纪律还是要守,别以为自己傍上总兵大人就可以目无法纪。妳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老是靠着总兵大人在府里作威作福,我们早就看不下去了,妳可以对我们一个人嚣张,但我们全部联合起来,妳也没有好果子吃……”说完,翠儿就伸手来推白露。
白露在左安阳身边两年多,也练过简单的几招,要制伏翠儿完全没问题,不过这当下她却不打算反击了,顺着翠儿这么一推,竟然跌倒在地上。
“唉呀!”白露跌倒后,抬起了头望向众人,目光惶惶,身子微颤地咬着下唇,举起手来居然还在地上磨出了血丝,看上去被欺负惨了。
翠儿后头的那群娘子军,见状居然怕了,有几个还往后退了一步,像是想置身事外。
本来动动嘴、骂骂人出口气只是小事,可动了手严重性就不同了,是要被罚的,自然没有人愿意在这种时候蹚浑水。
而翠儿也怔住了,她已经做好了与白露打架的准备,届时就算左安阳要算账,两个要罚一起罚,总兵大人也不好偏向谁,至少她也能因为白露违纪这个理由,理直气壮地在总兵大人面前露一露脸。
想不到对方这么弱不禁风,居然一点反抗都没有,让她反而不敢再出手了,单方面的打人,那是明晃晃的欺负,届时在左安阳面前什么借口都说不过去。
白露早就算准自己这么一跌,这群丫头约莫就不会再动手,那么就是换她动口的时候。
想占她的便宜不是那么容易的,她们可不知道连左安阳这总兵大人,也被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阴得很惨。
于是她噙着泪,忍着痛,艰难地开口道:“翠儿,妳这是冤枉我了!我没有作威作福啊!难道妳们谁被我骂过一句吗?”
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那些旁观的婢女,白露因为住的地方不同,不太和其他婢女来往,却也没恃宠而骄,欺负过任何一个人,反而今天她们可是出于嫉妒来欺负她……这么一想,众人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白露见众人神情,便打铁趁热地道:“其实妳们不知道,在总兵大人身边战战兢兢,护着自己都来不及,我也是很苦啊……”
“妳自己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间,还能日日亲近总兵大人,有什么苦的?”翠儿不甘心地问道。
“那是总兵大人要我住的。”白露幽幽地叹息,“妳们也知道,我的命是总兵大人救的,照理说以身相许也是应当,可是毕竟无名无分,怎能做出无耻之事?偏偏大人安排我住在他对面,我只能拚命的守住自己的身子,这样还不苦吗……”
是啊!总兵大人那样血气方刚的汉子,看到白露这样的美人,哪里有不扑上去的道理?白露一个姑娘,贞洁是最要紧的,若无名分往后该如何自处?若无攀高枝的心思,也只能拚命抗拒了……
白露这演技成功引起众婢女的同情,只有翠儿听得别扭极了。
这真的不是在炫耀?为什么总兵大人不是扑向她啊!翠儿咬紧牙关,愤愤地想。
“翠儿,妳对我有如此误解,我不怪妳,想必妳心仪总兵大人,今日才会来这里堵我,对吗?”白露话锋一转,突然说到了翠儿身上。
“我哪有……”翠儿直觉地否定,如果承认了,那么今日来找碴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白露一脸茫然,却是十分恳切地道:“没有吗?唉,我还想如果妳心仪总兵大人,那我和妳交换工作好了,省得妳一直误解我,伤了大家的感情。可是妳又说妳没有,我实在舍不得害妳入了狼窝……”
“我……”翠儿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这叫她该怎么说?拜托妳求求妳恳请妳和我换,我爱死总兵大人了?
翠儿这会儿可真是骑虎难下,如果承认自己心仪左安阳,就代表着她之前的确是出于嫉妒辱骂白露,不被这些她唆使来的人恨死才怪;但如果不承认,她便失去贴身服侍左安阳的机会,这叫她如何是好?
她踌躇地看着众人,而众人也因她古怪的神色心生狐疑,再想想方才白露说的话,该不会这翠儿……
“既然……既然白露妳这么说,那我就和妳交换工作好了,免得妳那么苦。”翠儿把一心横下了决定,趁着白露还没把话收回去,随即涎着脸说道。
这话一出四周一片哗然,谁都懂了,白露死守着自己的贞洁,所以急着想离开,但翠儿似乎恰恰相反,急着想贴到总兵大人身边,把自己的贞洁送给他呢!
无怪乎方才翠儿会那样骂白露,还动手推人了,原来都是嫉妒使然,翠儿分明是因为自己吃醋而来找碴,却找了个借口叫大家一起来,这是拿所有人当枪使呢!
如今翠儿还有脸踩着白露上位,傍上总兵大人,这等心机深沉的人,谁还敢与她相交?更别说站在她那边!
到底是谁不要脸,不言可喻,这下所有人全倒戈,每个人看翠儿的眼光都变了,夹杂着轻视与鄙夷,更不乏被欺骗的怒气,当然其他那些有野心想接近左安阳的,则是饱含嫉恨与欣羡,一下子众矢之的变成了翠儿。
反而对于白露,众人没什么意见了,更多的是同情,人家明明没有巴结左安阳的心思,可大家都误会她了,还被翠儿欺负成这样……于是有些人上前将白露扶了起来,还有人拿起帕子替白露擦去手上血丝。
翠儿知道众人开始瞧不起她了,但她不愿意放弃。
等到她成功爬上总兵大人的床,今日所受的轻视和鄙夷,总会一笔笔讨回来的!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必须得忍下这口气。
而为了达成目标,她豁出去了,也不管别人怎么看,硬着头皮再次和白露确认,“白露,既然妳要和我交换工作,那妳马上从西次间搬出来,去和大家住在一块儿!”
“妳要搬进去吗?”白露睁大了无辜的眼,刻意问道。
翠儿一咬牙,“当然!否则怎么贴身侍候总兵大人?”
这已经是无耻了,其他的丫鬟们都忍不住了,妳一言我一语地讽刺起来。
“看过不要脸的,但不要脸到这种程度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还敢笑白露出身不明,成天耍些狐媚手段,可瞧瞧她自己,她自认清白出身,成天想的还不是怎么爬主子的床?”
翠儿被说得涨红了脸,但仍撑着一股意气瞪着白露,“白露,妳自己说交换工作的!还不给我一句准话?”
白露像是被她吓傻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吶吶地道:“我说的话,自然算数。”
而这一小段时间,已经足够翠儿被众人的目光射得千疮百孔了。
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翠儿啐了一声,横了那些说闲话的人一眼后,昂首挺胸地离去,彷佛忍下这些风言风语,隔日她这小麻雀便能成功飞上枝头变凤凰似的,隐然带着股得意劲儿,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
而在所有人都在咒骂翠儿时,只有白露幽幽地看着翠儿的背影,眼底闪过了一抹难明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