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嘴小悍妻 第六章 三年间的变化
两日后,柳氏葬在齐家墓园里,棺里搁着柳氏为齐彻编的长命绳,在齐墨幽心里,如此等同父母合葬,觉得他俩在地下必定重逢了。
回到家中,她郁郁寡欢地拿着刚编好的长命绳把玩,心底介怀没能再跟卫崇尽说上几句话,也不知道下回再见面是什么时候。
其实他回京复命能够顺便来探望她,把长命绳交给她,她已经很欢喜也很感动,每每在她最难受时他总是会适时地出现,让她觉得尽管失去了父母也不孤单,她会谨遵母亲临终前的教诲,好好教导阿弟。
只是……就是想他。
“小姐。”
外头突地传来画瓶急促的唤声,她赶忙将长命绳搁进袖里,才起身,画瓶已经如风般地刮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画瓶向来稳重,会教她一路跑进屋里,肯定是出事了。
画瓶深吸了几口气,才喘着气道:“卫公子把曾叔祖给请到正院大厅,还让人去把二夫人请来,说是有事要商议。”
听到卫崇尽来了,齐墨幽双眼瞬间发亮,随即又疑惑地皱起眉。“曾叔祖住在南州,他怎会去把他请来?”路途遥远不说,最教人不解的是他怎会去把曾叔祖给请来?
她转身出房,直朝正院大厅而去。
一进厅,就见卫崇尽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而她那个多年未见的曾叔祖则坐在他身旁。
“曾叔祖、卫家哥哥。”她向前福了福身,疑惑地问:“卫家哥哥怎会把曾叔祖给带来京城?”
她以为卫崇尽已经回西北,然而他非但没回去,甚至还做出令她匪夷所思的事,毕竟她的曾叔祖年事已高,怎可能在两天里从南州赶进京城?
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不是我带来的,是……”卫崇尽瞥见谈氏带着几名丫鬟婆子走来,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坐到一旁。
齐墨幽走到一旁,谈氏已经跨进厅内,先是对曾叔祖一番嘘寒问暖,才看向卫崇尽。“卫公子并非齐家人,不知道今日劳师动众,所为何事?”她顺了顺鬓发上的绢花,神情轻慢,全然没将卫崇尽放在眼里。
她好不容易才盼到柳氏死了,眼下就能将大房的两个孩子纳入手中,他一个没半点关系的外男凭什么插手她齐家之事?
卫崇尽神色淡漠,瞧也不瞧她一眼,径自看着身旁的老者。“卫某冒犯将齐老请进侯府,还请见谅,如今人都到齐了,齐老不如就趁早说一说,好让您能早点回去歇息。”
齐宗霖抚了抚花白的胡子,声哑却洪亮。“谈氏,今日我特地前来,为的是侯爷家里的两个孩子。”
柳氏离世,只要是住在京里的族内平辈女眷,大抵都会进侯府帮衬,他这个辈分最高的齐家长辈远在南州,自然不会走这一趟,如今被请来,虽也嫌卫崇尽把手伸得太长,但看在夏烨那里给了些好处,他自然会把事办妥。
“三叔祖,这两个孩子有我照看着,还能出什么事不成?”谈氏笑道。
“据我所知,你们两房早已经分家,化幽这个孩子已经继承了爵位,这意味着他已是一家之主,既然大房有一家之主,就不必二房介入,往后不管大房两个孩子的婚嫁和一切事务,你都不得插手。”齐宗霖一字一句说得分明。
一旁的齐墨幽听得一愣一愣,猛地看向卫崇尽,而他也正看着自己,并投来温和的目光,教她的心暖得发烫。
原来,他特地把曾叔祖找来,为的是不让她和阿弟的亲事被谈氏捏在手里,她正苦于无计可施,谁知他已想好对策,还帮她把一切给处理好了……他怎能对她这么好?她要怎么报答他?
谈氏神色微变,忙道:“三叔祖,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两个孩子还小,没有长辈照料怎么成?再者成亲这般大的事,要是没有长辈替他们相看,他们要如何成亲?咱们大凉风气再怎么开放,也没有小辈自个儿相看的理吧。”
“这两个小辈还有族中长辈可依靠,终身大事自然也能找我谈,你说,是不是?”
“可是—— ”
“行了,我今儿个前来是告知你这件事,可不是要询问你意思,还有……”齐宗霖对着齐墨幽,道:“墨幽丫头,你明日就去找泥瓦匠,把两房之间的围墙筑高,腰门全都砌成墙。”
“我知道了,曾叔祖。”她赶忙起身欠了欠身。
谈氏当场变了脸色,忽青忽白。“三叔祖,哪有人如此的,您老这般作为……”
“这儿哪有你说话的分?现在就给我滚回二房。墨幽丫头,你二婶要是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只消一封信,我自会处置她。”齐宗霖话说得够绝,一点转圜余地都不给。
齐墨幽看了眼一脸忿然的谈氏,朝齐宗霖点了点头。
“我就先走了,照顾好弟弟,知道不?”
“知道。”齐墨幽搀着齐宗霖,想将他送到门口,不由又回头看着卫崇尽。
卫崇尽摆了摆手,示意她去送人。
确定他不急着离开,齐墨幽才放心地送齐宗霖。
待人都走了之后,谈氏也气得转身要走,谁知道还没跨出厅门,一把长剑如闪电般迅速横在她面前,吓得她失声尖叫,连退数步,守在厅外的一干下人想向前,却又慑于卫崇尽的气势,不敢入内。
“你、你你……你到底要做什么?”谈氏不住往后退,可是锋利的剑刃却如影随形,吓得她腿软摔跌在地。
阴霾的天空、昏暗的天色,在他脸上勾勒出晦暗不明的光痕。
他持剑站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地道:“怕是齐二夫人贵人多忘事,忘了两年前侯爷战死消息传来时发生过什么事了。”
剑尖在地面上刮出刺耳而慑人的声响,隐隐迸出火星,吓得谈氏面无血色。
“卫某是从战场死人堆里走出来的,下手不会像墨幽那丫头处处顾虑,要是惹恼我了……”
长剑在谈氏面前挽出一圈剑花,削去了她鬓发间的绢花,吓得她瞠圆双眼,动也不敢动。
“那就难说了,齐二夫人。”
“你你……你又不是齐家人,你凭什么插手侯府的事?你信不信我把你告上官府,告到御前!”许是惊吓过头,反倒教谈氏迸出孤注一掷的狠厉。
“我不是齐家人,可是侯爷夫妻有恩于我,所以我不会对他俩留下的孩子坐视不管,哪怕我即将启程前往西北,但我会留下眼线,只要你胆敢对两个孩子下手,我保证,你会跟两年前那些刺客的下场一样。”
谈氏想起两年前,尽管没有亲眼目睹,但听管事巨细靡遗地禀报,也教她吓出一身冷汗,使她这两年来什么事都不敢做。
好不容易熬到柳氏死了,只要将大房两个孩子抓在手心里,还怕柳氏的嫁妆拿不过来吗……可偏偏杀出他这个程咬金!
“记住了,齐二夫人。”卫崇尽笑眯眼,用剑身轻轻拍着她的颊。
冰凉的金属一触上脸颊,谈氏双眼一翻,昏厥倒下。
“把人抬回去呀,还杵在那里做什么?”他起身收剑,不耐地摆了摆手。
几个婆子丫鬟这才赶紧跑进厅里,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谈氏给抬了起来,像身后有什么猛兽追赶似的跑了。
齐墨幽回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卫家哥哥,你对我二婶做了什么?”她问。
“没什么,只是稍稍警告她罢了。”卫崇尽不甚在意地说着,一抬眼就见薛隐跟在她几步外,不由微眯起眼。
这家伙就非得跟这么近?
“卫家哥哥,你怎么会去将我的曾叔祖给带来?从南州到京城也要花上五、六天的时间。”他既是回京复命,又怎可能半路上把人带来,怎么想都觉得时间上根本办不到。
卫崇尽收回目光,撇了撇唇。“不是我带来的,是夏烨替我办的。”他不知道那家伙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竟能把事算得这般准,要不是两人相识已久,他定会认为那家伙八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妖怪。
“咦?”
“当初我去西北时就跟他说了,要他多关注侯府这头,所以他一知道令堂的状况,便猜到后头大约会发生什么事,早就差人去请齐老上京,免得影响我来不及回西北。”他那日到庆丰楼找夏烨,知道他的安排后,直道那家伙多智如妖,要是跟他作对,还能有好下场吗?
还好,他是他兄弟,不怕。
齐墨幽讶然,没想到原来夏烨竟是代替他关注自己,甚至提早做了准备,只为了不让她遭人掣肘,继而影响到卫家哥哥。
最终,她下了如此注解。“卫家哥哥和夏大人定是亲如手足。”
“那当然。”不过功劳被那家伙抢了,他心里还是有点不痛快,再加上薛隐那家伙老是跟那么紧,更教他不高兴。
他在西北吃沙,那家伙却能天天陪在齐墨幽身旁……该死的西戎,他得要尽快处理才成,否则天晓得这丫头会不会被薛隐给拐了。
“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卫家哥哥为我做了这么多。”她由衷感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卫崇尽啐了声。“这些都是我该做的,谁让你是我妹子?”
“……妹子?”齐墨幽微诧道。
“你叫我一声卫家哥哥,难不成是叫好玩的?”都叫他哥哥了,她不是妹子是什么?
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啊,是妹子啊……她何德何能有他这样的兄长保护着,她应该要开心得飞上天,可是……她压根不开心。
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会真是叫好玩的吧?”他沉着声,不能忍受她这样伤他的心,如果在她心里他的位置没有比薛隐重要,他真的会翻脸。
“当然不是。”她忙摇着头。
瞧她没了往日的笑靥,卫崇尽抚了抚她的头。“别担心也不要怕,虽然我一会就前往西北,但我留了眼线在这儿,齐二夫人要是敢有任何动作,绝对要她往后都不能再招惹你。”
“卫家哥哥一会就要走了?”
“大概再一个时辰,我这次回京除了复命,更是为了带一队暗卫前往西北。”因为他寻得证据平反了齐彻在外的流言,也将西北军里的派系斗争禀于皇上,所以皇上特地赏了他一队暗卫,由他差遣。
感觉上是对他极看重,可这看重的背后原因大伙心知肚明,否则皇上该做的应该是彻底肃清四皇子一派才是,而不是给他人、给他圣谕,统合各有异心的西北军。
算了,不管怎样,暂时达到目的就成了。
齐墨幽听完,忙从袖子里翻出一条长命绳。“卫家哥哥,我给你绑上,你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届时我定会到城门口等你。”
卫崇尽勾起唇,伸出手任她绑着。“行,你可别忘了。”
她看着他手腕上还有她两年前系上的长命绳,本要解下,却被他拒绝了。
“就这样,这可是我的幸运物。”
待她绑好,刚好燕奔来禀一众人已在外头候着。
“好了,我要走了,你可要乖乖地等我回来。”话落,他转身就走。
齐墨幽一路送到大门外,他挥了挥手上马离去,她却久久转不开眼。
三年后。
正逢大年初三,哪怕霜雪满天,京城的大街小巷依旧人满为患,不只是为了上街逛酒楼馆子,更是因为战乱多年的西北终于平定了——西戎被彻底击溃,从此成了大凉的附属国。
其中,最教京城百姓津津乐道的莫过于卫崇尽一夫当关,单骑夜袭,取下西戎主帅首级,从这一刻起,西北军气势如虹,踏进西戎边境,杀进西戎皇宫。
在此之前,两军战况十分焦灼,也亏得卫崇尽能够突破重围,终于杀出一条血路,让西北的百姓再也不受战争之苦。
今日正是大军凯旋入京,有不少百姓争先恐后堵在将领进宫的御街上,只为了一睹卫崇尽的风采。
“小姐,今日的人真多,底下的街道都被堵住了,一会凯旋回京的将领不知道进不进得来?”一家专卖姑娘家饰物香料的铺子二楼,一名丫鬟打扮的姑娘倚着栏杆朝底下望。
正在和掌柜的交谈的另一名姑娘,看着帐本,眉眼不动地道:“放心,一会知府衙役就来开道了。”
“小姐,过了这么久了,不知道卫公子还记不记得小姐的模样?”
那姑娘一顿,长睫微掀,一双黑亮的眸噙满落入凡间的星子,不过眨眼间,亮光遁隐,她淡淡地道:“卫家哥哥眼睛好得很,哪会记不得。”
三年过去了,齐墨幽身形高挑,褪去几分稚气,肖母的细致面容噙着几分肖父的英气,一身湖水绿长衫襦裙搭了件狐帔,长发简单挽起,没有任何簪钗装饰,光是站在那儿就像是一幅画,端的是气质,揣的是气势。
“小姐,帐都看得差不多了,咱们怎么不下楼去瞧瞧卫公子的风采?”采瓶兴致勃勃,恨不得能下楼感受满京城百姓的激情。
“采瓶,你今儿个话真多,早知道就让画瓶陪我来就好。”她皱眉睨了眼。
她两个大丫鬟明明就是一般大,采瓶却不若画瓶来得稳重,瞧见什么新奇的就想凑热闹。
采瓶抿了抿嘴装乖巧,来到她面前朝她欠了欠身。“奴婢错了,回府找吴姑姑领罚。”
“找秦姑姑领罚。”
“……奴婢一会从二楼跳下,当是领罚了吧。”采瓶幽幽地道。
小姐身边两个姑姑都是先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嫁了府里管事后就当起了掌事姑姑,其中秦姑姑向来不留情面,罚起人来会让人褪层皮的。
齐墨幽睨她一眼,强忍的笑意还是忍不住地嘴角流泄。“你就会耍嘴皮子,到一边去,别吵我。”
“是。”采瓶乐呵呵地回到栏杆边看热闹。
齐墨幽摇了摇头,一会又专注在帐本上,和掌柜的稍稍讨论下个月下单的各式物件后便让掌柜的先离开。
父亲战死那年,母亲虽然受不住打击倒下,却依旧强打起精神教导她打理手底下的嫁妆铺子,然而因为外祖父就母亲一个女儿,当初陪嫁的不只铺子尚有庄子,林林总总有数十间铺子,有的甚至远到几百里外的县城,教当时年幼的她难以管理。
母亲病逝后,舅舅怕铺子掌柜胆大欺主,所以从自家铺子调了几个管事过来,非但教她如何管理铺子生意,还把几家和柳家原有往来的铺子交给他们管理。
这些年,对于作帐和管理她已经相当上手,懂得一手鞭一手糖地管束手底下数十个管事,扩大母亲留下的嫁妆铺子,尤其去年她还自个儿成立了商队,南来北往地前往邻国采买各式香料,由她亲自操刀,经过上百次的试验,终于让她做出自己满意的花露。
大凉人喜爱香料,不管是焚香还是熏香,达官贵人、世家贵女的生活都离不开香料,而花露是邻国才有的汁状香料,尽管大凉坊间早有人在做,但香味并不持久,她猜想定是做法不同,于是凭着对香料的了解,揣摩出一套制作花露的法子。
待她一试成,便让手上的瓷器铺子打造了样式精致小巧的琉璃瓶,光是瓶身造价就要五十两跑不掉,待里头装满五钱重的花露,市价就要两百两。
掌柜的曾担忧这价格在京里怕是卖不动,毕竟就算最上等的沉香,一两重也不过卖个百两价罢了。
可她却信心满满,先拿了几瓶给近年与她有走动的震北大将军府里的女眷,不过三天,她铺子里的花露就被抢购一空。
于是她在郊外的窑场里隔了空间专门制作花露,且寻思变化,如今市面上的花露就有十数种,甚至焚香用的香片也有十种,举凡是头上抹的、身上搽的,她全都添加了花露,不管是胭脂水粉还是面脂发油,价格全都翻上数倍。
一年来,她光是靠花露就赚进了数万两,上缴的税她也自动多上缴三成,好让皇上有多的银钱支援西北军粮。
皇上龙心大悦,大笔一挥,赏了她一块名为“香衙”的匾额。
她倒不在乎什么匾额不匾额的,只是想替卫家哥哥尽一分力,因为她真的很怕他步上父亲的后尘。
“小姐,来了、来了!”
耳边突然响起采瓶兴高采烈的叫唤,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她却压根不怕,朝她招着手。“小姐,城门那头在开道了,隐约可以看见大军入城了!”
“哪来的大军,皇上就算要犒赏军士们也不会让大军入城。”齐墨幽没好气地道,起身走到栏杆边。
如她所料,进京复命的顶多就是几个重要将领,后头再跟着一队人而已。
然而远远的,她好像瞧见了卫崇尽,但又不是那么确定。
三年不见了,她的模样都变了,他亦然吧?距离那么远,她也瞧不清楚。
“小姐,您瞧,对面酒楼几间临街的房都站满了人,就是为了一睹卫公子的风采,想必他这次回京定会封赏不少。”她和画瓶对卫崇尽的印象十分好,尤其他把齐二夫人给吓得厥过去这事,她听画瓶说了好多次,不知道多扼腕没瞧见那一幕。
一说到封赏,齐墨幽微攒的眉头有抹化不开的愁绪,四皇子一派在三年前虽被削减不少,可是三年一过,气势倒是比嫡出的三皇子还要来得厉害,俨然储君作派,可谁给四皇子这个胆?
不就是皇上。
看来皇上铁了心要以庶代嫡,而她最担心的是皇上对卫崇尽的看重,就怕有朝一日他真成了那把改朝换代的刀。
这三年来,尽管他们书信往返,但绝不会谈及朝堂,她曾经试探过,他没给下文,她就不敢再探。
“小姐,来了、来了,朝这头过来了!”
采瓶的声响打断她的思绪,她垂眼望去,果真瞧见有人一马当先在前,其余全都尾随在后,而那一马当先之人,正是卫崇尽。
齐墨幽微愣地望去,和记忆中容貌相似的,唯有不变的浓眉大眼,然而他不语不笑的神情有股肃杀寒鸷之气,教满城的百姓都噤声不语。
他在生什么气吗?
她微蹙着眉,见他一身凛凛盔甲,将武将特有的戾气表露无遗,通身蛮横放肆的气息,让人望而生寒。
“卫公子怎么变这么多?”采瓶小小声地说着,胆寒地退上一步,实在是跟她记忆中的卫崇尽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哪怕容貌未变,可那个俊朗英气、如风飒爽的公子哥,已变成了人见人怕的鬼罗刹,谁不怕?瞧瞧,大伙欢欣鼓舞地迎接,方才还热闹欢腾的京城如今俨然像座死城,真是不得不说卫公子好能耐。
齐墨幽不得不认同她的话,却怎么也想不出他能生什么气。
难道是回程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正忖着,又听采瓶压低声响道:“小姐,您瞧,卫公子是不是在找人?”
找人?她看去,果真瞧见卫崇尽一路上眸子轻移,像是在人群中寻人……寻谁?难道……寻她?
几乎在她念头迸现之时,他突地抬眼,她迅如狡兔地蹲,随即听到采瓶抽了声气。“吓死人了,卫公子怎会往咱们这儿看来?”
齐墨幽暗吁口气,庆幸自己反应够快,可不禁又想,自己为什么要躲?
“小姐,您为什么要躲起来?”采瓶不解地看着她。
“我在捡簪子,我的簪子掉了。”她假装在地上模索。
“小姐,您发上一支簪子都没有喔。”她忍不住提醒。今早是她替小姐挽发,小姐就算已经除服,却还是连根簪子都不肯用。
“……”这个心直口快的丫头就这么看不懂眼色吗?
庆丰楼,当夏烨来到三楼的雅间时,被房里的酒味给吓得连退两步,吸了口气再赶紧入内把窗子打开,祛祛浓厚的酒气。
“我说大将军,今日到底是谁把你惹毛了?”夏烨打量他一眼,挑了个离窗边近点的位置坐下。
“不想说话,你少惹我。”卫崇尽口气不善地道,随即又呷尽一杯酒。
“卫大将军,你不想说话找我来做什么?当我闲人吗?”夏烨没将他闷烧的火气看在眼里。“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忙得很。”
卫崇尽重重地将酒杯搁下,抬眼瞪他。“有没有齐墨幽的消息?”
进宫面圣,他当殿被封为定远将军,掌神枢营,等同是直属皇上的暗卫头子,对这份差事他当下没什么意见,只因他急着要出宫、只因他刚刚进城时没有瞧见齐墨幽的影子!
那个撒谎的丫头,说要在城门口迎接他,结果咧?他从城门口一路进宫,连抹影子都没瞧见,更气人的是,他一出宫就赶往承谨侯府,谁知道门房竟说她不在府里,原以为她八成是在庆丰楼等他,于是又急匆匆赶来,结果……是他自作多情!
人家根本没惦记着他,她甚至从一年前就不回他的信,他怀疑他两个月前写给她的信,说不准她连拆都没拆,才会不知道他今日要回京!
可是就算她不知道他何时要回京,看到满京城万头攒动,她也该听人提及是什么事,她却没想过要见他一面!
他一腔热血被这该死的雪天给冷冻,只剩满腔怒火。
夏烨听完不禁笑出声,哪怕卫崇尽露出杀人目光,他还是忍不住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混蛋!”卫崇尽踹了脚方桌。
夏烨用手一挡,妥妥地稳住,“你都敢说了我当然敢笑,我说你去西北到底是做什么的?十天八日就来信询问她过得好不好,难不成有人能吃了她?我也跟你说了,她的香料铺子『香衙』可是皇上亲书的匾额,有谁敢动她?就你不安心,信如雪片递来,我一看到你的信就怕,想必齐姑娘亦是如此,到最后才索性不给你回信,省得你没完没了。”
他真不敢相信卫崇尽的骨子里竟带着老妈子性格,护崽子也不是这种护法,直教他看不下去。
本是盛怒中的卫崇尽听他说完,神色有些不确定地问:“真是如此?”
“你很缠人啊,卫大将军。”
“……是吗?”有吗?他缠人吗?
“而且你也不想想,齐姑娘已经及笄,也已经除服,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你还要求人家跟你书信来往,你脑袋清不清楚?”
“我是她卫家哥哥,不一样。 ”
“哪里不一样?”夏烨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不会人家口头上喊你一声哥哥,你真以为自己是她的兄长?你姓卫,她姓齐,想起来了没有?”
卫崇尽张了张口想辩驳,可一瞧夏烨那欠揍的笑脸就不想说了。“你这种家伙懂什么!”
他是真的把齐墨幽当妹子疼的,要不为何万事都替她张罗?不就是怕她吃亏、怕她受委屈?这三年来,他虽不至于时时刻刻惦记她,却将她挂在心上,也正因为她不再回他的信,他才会发狂地单枪匹马冲进敌营,为的就是想要早点回京,因为他已经受不了没完没了的战事。
可是,她却不如自己这般思念他,他……心底有点受伤。
“对,我不懂,也不想懂,不过我想问你,你找我来就只为了吐这些苦水?”如果他答是,他会狠狠揍他一顿,看会不会清醒一点。
“谁跟你吐苦水,我是要问你知不知道齐墨幽在哪?”说着,又干了一杯酒。
夏烨直接翻了个大白眼,笑得又冷又冽。“卫大将军,你这是把我这个堂堂首辅当成包打听了,果真是仗打久了,脑袋就不中用了。”
“你想找架打?”他眯眼瞪去。
“当我那么闲?”大军班师回朝,他忙得分不开身,得应付多疑的帝王,还得想法子将归来的大军拆散各入其营,偏这家伙当自己和他一样闲。“你不会直接上侯府堵人?横竖不管她去哪,总得要回去吧。”
卫崇尽愣了下。“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他这是气疯头才忘了这事。
“因为没脑子嘛。”看得出来的,是不?
卫崇尽咂着嘴,才刚起身,夏烨已经走到门边。
“要去就快去,少烦我,我内阁一堆事都还没弄好,你好大的面子敢让我听你吐苦水!”像是想到什么,他又突地回头,笑得恶劣, “不过好久没瞧见你的傻样了,挺好的。”
“去你的,给我滚!”
卫崇尽骂了一堆无声秽语,喝了最后一杯酒才离开庆丰楼。
他这就去堵人,她敢不回府,他就把京城给掀了!
雪夜里,马车直入承谨侯府侧门,直到影壁前才停下。
采瓶先跳下马车,回头再搀着齐墨幽下来,两人一路无语地朝正院而去。
“阿姊。”
才踏上长廊,就见齐化幽站在正院厅前朝她招手。
齐墨幽面无表情地走去,大概距离一步左右,她就毫不客气地抬腿朝他踹去。
没有防备的他立刻被踹倒在地,一张俊俏脸蛋忽红忽白,扯着声骂道:“阿姊,你这是在做什么!”
没瞧见他两个小厮就在后头吗?没瞧见厅里灯灿如昼有人在吗?有没有替他的颜面想想,知不知道他还要脸?
他不小了,已经十三了!她怎能在旁人面前踹他?
齐墨幽走向前,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帐房说你支了一百两银,拿去哪了?”
说到那一百两,齐化幽气焰顿失,瞬间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兽,连狺叫两声都不敢,好半晌才万般委婉地道:“阿姊,你先放手,咱们有客人。”
快,给他留点颜面,他堂堂承谨侯爷,要脸的!
“说。”齐墨幽缓缓地使劲。
衣襟被拧紧,齐化幽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忙喊道:“卫家哥哥救命啊!”
齐墨幽一顿,神色狰狞了起来。“你这小子,要你上书院,你三天两头回家就罢,昨儿个支了一百两,如今又当着我的面撒谎……以为我真的不会揍你?”
为了给他这个少年侯爷面子,她一再克制自己,他却一再挑衅,她真不知道能够忍到什么时候!
“你前天才刚揍过……”不要说得好像有多疼他似的,前天她才把他押进屋里痛打一顿……要不是看在她是个女流之辈又是自己的亲姊,他哪能忍受她惨无人道的暴行,他是疼惜她这个姊姊,到底懂不懂?
快放手啦!他面子里子都掉光光了!
齐墨幽微眯起眼,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他拖进房里教训一顿时——
“齐家妹妹,你还是老样子。”
那熟悉的浑厚嗓音教她错愕了下,回头望去,就见卫崇尽倚在门边,边打量着自己笑着。
她吓得忙松手,压根不管摔跌在地的齐化幽疼不疼,企图粉饰太平。“不是那样的,卫家哥哥……”
“你就是这样。”齐化幽气若游丝地控诉,要不是他命够硬,早就下黄泉跟爹娘团圆了。
齐墨幽冷冷扫他一眼,他立即抿紧嘴,连滚带爬地逃到一头,让两个小厮搀着他,迅速地消失在她面前。
顿时,整个府邸静了下来,只闻雪声沙沙。
齐墨幽脑袋一片空白,怎么也没想到他竟在家里……怎么会来了?啊,也是,他肯定不想回镇国将军府,可她以为他应该会去庆丰楼的。
“为什么没到城门口迎接我?”卫崇尽冷声问着。
看着她刚才鲜活的表情化为面瘫,他有点不快,仿佛她刻意拉出距离,两人再也无法像以往那般亲近。
“我……铺子忙,走不开。”她垂着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哪有,铺子已经……”
听见采瓶好心的解释,齐墨幽回头瞪去,凶狠的目光教采瓶立刻闭嘴。
然而卫崇尽已经听出些许端倪,浓眉微扬,嗓音更沉地问:“我知道你铺子生意好,走不开情有可原,可你连为我接风的时间都没有?不管怎样都能差人到庆丰楼捎声口讯,是不?”
“我……以为卫家哥哥进宫面圣会费上不少时间,而且一路风尘仆仆肯定累了,所以不想打扰卫家哥哥。”
“是不想打扰,还是不想见?”
“我没有不想见。 ”她的头愈垂愈低,却见他的靴子已经来到面前。
“齐墨幽,你为何跟我生分了?”
“没有。”
“你现在连看我一样都不肯,还说没有!”他怒声咆道。
齐墨幽吓得抬眼,见他沉着眉眼,噙着教人通体生寒的怒气,嘴唇微动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还能说什么?难不成要她说,经过这三年,她察觉自己像是喜欢上他了,不想再当他的妹子?她要是真说出口,他俩之间的情分不就断了?
她宁可不说,也不要见他,省得自己难过,这样也不成?
“为什么没回我的信?”他又问。
“我……”
“你不再视我为兄长?”
齐墨幽抿紧嘴,不知道要怎么搪塞过去,却听他道——
“够了,就这样。”
“咦?”
在她疑惑之际,他已经大步离去,脚步快得教她连阻止都来不及,人已经消失在雪夜里。
这不是她要的结果……就算不见面,也不要闹翻。
“小姐,对不起,都是我嘴快……”采瓶自责得快要掉泪。
她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反正……就是这样了,走吧。”
他狠绝一点让她彻底断了心思也好,她才不会痴心妄想,这样很好。
只是,眼泪却不断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