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捕快 第七章 陆家的天给掀了
“主子,随州府尹申大人求见。”阿二低头禀告道。
“哦?来得倒快,在正门?”齐袁林放下手中的奏摺,饶有兴趣的问道。
“不是,在后门。”阿二回道。
“不错,是个聪明的,宣他进来。”
“是,主子。”
这个申文杭来拜见,那就坐实了齐袁林的猜测,去京师告御状那两个平民的幕后主使就是这位随州府尹。表面上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实则是不好对付的主,庆国公还真是看错人了。
“臣、臣随州府尹申、申文杭参见、参见陛下。”一进门,申文杭便磕磕绊绊的行了个大礼。
“起来吧。”齐袁林摆摆手,“申大人倒是聪明,说吧,怎么猜出朕的身分的?”
“回陛下,去京师告御状的两个人是臣指使的,臣打听到京师那边秘密受理了此案,就想着陛下定会派人前来江北。庆国公住在随州,御史肯定会来随州,臣等了多日,除了来城里收茶的商户,没见到有御史前来,所以想着御史会不会打算暗中查访,便命人查探了进城商人的底细,除、除了陛下,皆是熟悉的商户。
“那日和陛下在衙门见面,臣多年前赴京赶考,得了探花的名号,进宫拜见,那时、那时陛下还是皇子,臣有幸见过陛下一面,这么多年一直记在心里,所以,便、便认出来了。”申文杭越说越磕巴,汗也越流越多。
“庆国公拿你当兔子,以为你是个好拿捏的,却没想到你是个会咬人的兔子。”齐袁林将人细细打量了一番。
以小搏大,搬出庆国公将他引来随州,在这位申大人身上,齐袁林看到了他自己,忍得住、伺机而动,一咬住猎物的咽喉就死也不松口。
“陛下恕罪。”申文杭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你何罪之有,庆国公仗着手里有免死金牌在封地作威作福、草菅人命,视百姓死活于不顾,朕还要感谢你,费尽心力让朕知晓了此事。”
随州郊外的惨况他都看在眼里,可想而之江北其他城会是什么模样。“敢告御状,想来证据都搜集好了吧。”
齐袁林伸出手来。
“对,都搜集好了。”申文杭忙起身从怀里掏出东西,递到齐袁林手上。
呈报朝廷的摺子,关于庆国公的罪状一条条罗列得清清楚楚,还有庆国公府内的帐本,朝廷派下来的赈灾银子的支出明细……
“随州城外那些匪徒是庆国公的人?”齐袁林冷笑着问道。
“是的,不光随州城外,还有荆州城外,江北这一片的匪徒都是庆国公的人,专干打劫商旅的买卖。随州府是个穷衙门,官衙里的捕快,陛下您也瞧见了,就那么几个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臣不能让他们去出城送死,所以……是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强抢民女?”齐袁林看到一半,敲着摺子哭笑不得,堂堂的庆国公强抢民女,这和土匪强盗有什么区别。
“赖员外有一个女儿,长得貌美被庆国公给看上了,但是人家姑娘早已说了亲,庆国公便诬陷赖员外偷税,派人抄了赖元的家,赖家女儿说好的亲事也告吹了,姑娘流落街头,最后被、被一帮匪徒给带走了。”
“抄家?不该是你这个府尹做的吗?”他才是随州的父母官,就算江北是庆国公的封地,抄家这种事也应是父母官来做。
“陛下说得是,按律法理应是我来的,可是、可是庆国公没给我这个机会,我收到消息的时候,赖家早已家破人亡,臣、臣气不过,去庆国公府上找他理论,守门的小厮……放狗,臣……”申文杭自己都觉得丢人,越说越小声。
“朕给你这顶乌纱帽有什么用?连个守门的奴才都敢放狗咬你,窝囊!”
“是。”申文杭硬着头皮承认道。
“加税?他还要加税?随州城郊外的流民他看不见吗?老百姓连口饭都吃不上了,他还要加税。”齐袁林越看越来气。
申文杭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写这些罪状的时候就生了一肚子气,这会又听了一遍,更是气上加气。
“是,老百姓都活不下去,田地也没了、房子也没了,庆国公还要加税,臣哪有那个脸向百姓征税啊。陛下如您所见,那摺子上的罪状句句属实,臣没说一句假话,那帐本也是臣拼了命,想了无数法子才弄来的,陛下您救救江北的百姓、救救随州的百姓吧!臣就是个府尹,没本事,连庆国公府的大门都进不去。”申文杭越说越心酸,他自从来了随州任职,就没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看着百姓苦他心酸,可是又没那个本事去和庆国公硬碰硬。
告御状这事儿他谋划了许久,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他最后的希望,若是朝廷不理,他就真没法子了。
“哭什么,一把年纪了。”齐袁林揉了揉眉心,哭要是能解决问题,那他这天下就好治理了。“行了,别哭了。要哭,关起门来自己哭,别让朕瞧见,心烦。”
“是。”申文杭抹了把眼泪,哼哼唧唧的说道。
“朕原本想着就地将庆国公办了,如今朕不想了,朕要回京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办庆国公,让各个封地王公贵族都看看,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他们的。”
齐袁林将摺子扔在桌面上。“你随朕回京,由你这个随州府尹,带着这些证据亲自去京师告御状。”
“是,臣、臣都听陛下的。”
“东西留在朕这,你先回吧。一切如常,不要打草惊蛇,到启程的日子,朕会派人叫你的。”
“是。”随州的百姓终于找到靠山了,他这条老命赌对了!新帝是个明君,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的!
“对了,启程的时候,带上你衙门里的那个小捕快。”
“小捕快?”申文杭一愣,随后反应过来,“陆、陆知遥?”
“要不然呢?”齐袁林反问道。
“是、是。”至于为什么要带上陆知遥,申文杭没胆子问。
得了要进京的消息后,申文杭便告别了齐袁林,急忙回衙门准备去了。
陆知遥二叔父和二婶婶吵架,在二叔父诚恳的认错后,两人和好如初,这种认错的戏码,陆知遥从小到大都不知看过多少回了。如若是外人看见她二叔父这出,肯定说二叔父是个怕老婆的男人,没半点男子气概,竟然连个女人都收拾不了。
可是在陆知遥看来,这才正是二叔父的男子气概。这么多年,二叔父从没动过纳妾的心思,那年二哥遇难,二婶婶听到消息伤心过度晕了过去,后面也是整日精神恍惚,都是靠二叔父细心照顾劝说才慢慢恢复过来。
二房这边只剩下陆春香一个女儿,陆老太太那边明里暗里催二叔父纳个小妾,早日生个儿子,二叔父死活不肯,说这辈子就和妻子过。
陆知遥父母走了,三房和四房一心想着争家里的生意,唯独二叔父跑去书院教书,钱财这些,能吃饱穿暖就行,二叔父从没想着要飞黄腾达。对内,二叔父和二婶婶吵架归吵架,可是每次都是主动认错,没两天,两人就和好了。
陆春香是他唯一的女儿,二叔父虽然疼孩子,但是做人的这些道理,从小到大没少敲打春香。反观三房、四房养的闺女一个个飞扬跋扈,让陆知遥瞧,整个随州的千金小姐里就数她妹妹最好。
对陆知遥这个抱养来的大房遗孤,小时候,陆春香有的,二叔父、二婶婶一样也没少了她,读书写字,她和陆春香都是二叔父亲手教的。
陆知遥这辈子是不幸,也是幸。或许这就是天意吧,给她关了一扇门,又给她开了一扇窗。
“两个不争气的东西,陆家早晚要被他们两个败光!”陆知遥二叔父性子温和,半辈子没跟人红过脸,这回不仅红了脸,还用力的拍着桌子,眼睛瞪得溜圆,大有要撸袖子找人打架的模样。
陆二郎、洛氏房间内,陆春香站在父母面前。
“父亲醉心于学问,不和三叔、四叔争家里的生意,可是……父亲您想想太爷爷、爷爷,现在的生意可是陆家三代人的心血,还有陆家下面一众的铺子、数不清的伙计,陆家这棵大树要是倒了,您让他们怎么办?去哪里谋生哪?”陆春香观察父亲的神情,凑上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陆知遥捡起地上散落的帐本,给一旁的洛氏使了个眼色,自己乖乖的站好,不吭声,要想掌家,陆家有两个人一定绕不过去,一是陆老太太,二就是二叔父。
“老陆,我跟了你半辈子,我是什么人,你再清楚不过,陆家的产业我没半点心思和三房、四房争,我眼下也就春香和知遥这两个孩子了,都是女孩子,给她们许个好人家,我就没什么可挂念的了。你在书院教书,我们老两口吃喝不愁,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从来不奢求什么。
“不过……春香说得对,这不光是陆家三代的心血,铺子底下还有那么多张嘴跟着吃饭呢,你是陆家的儿子,大房……去得早,陆家这个家你得担起来。”洛氏上前俯在夫君身边缓缓说道。
“唉,三代的基业,我能让陆家毁在我那两个弟弟手上吗,要是这样,我对不起父亲更对不起死去的大哥,可是……生意上的事我……”他教了半辈子的书,陆家生意上的事情鲜少涉足,这突然的夺权,这么大一份产业,他能不能担得住呢?
“父亲放心,今年春茶的买主,姊姊已经给找好了。”陆春香及时将陆知遥给搬出来。
“是,知遥与一位茶商颇有些交情,三叔、四叔他们以旧茶掺新茶的做法,他已知晓,所以特意找上门来希望能和二叔做这笔买卖,今年的新茶,上乘的货色有多少,他要多少。”陆知遥恭敬的说道。
“先卖了今年的春茶,然后将各家铺子的帐好好核对一遍,上梁不正下梁歪,先把上梁正一正,下面自然也是歪不到哪儿去。”陆春香忙跟着说道:“春香虽是女儿身,但是……一点也不输男子,父亲放心,等过几年,女儿一定可以帮着父亲一同打理陆家的产业。”
陆知遥和陆春香原本商量直接让陆春香接下生意,后面与洛氏商量,姜不愧是老的辣,她们两人的想法直接被洛氏给否决。此事只能陆二郎出面,就算她这个亲女儿也没资格和叔叔们争生意,名不正言不顺,只能先让陆二郎掌管今年,等局面稳定再交由春香打理。
“二叔父,这笔糊涂帐,不能再这么不明不白的下去了。”看着二叔父的脸色渐渐由阴转晴,心知这事儿成了,陆知遥又将手上的帐本递了过去。
“行,我先去找你女乃女乃,先不管我当不当这个家,这笔糊涂帐,我是得先和那两个败家子好好算算了。”
衙门饭堂,只有陈邱和陆知遥两人在。
陈邱夹起一筷子萝卜条,瞪圆了眼睛打量着陆知遥,脸上略显惊讶,“行啊,陆爷,借刀杀人这招使得漂亮。”
陆知遥吃了一大口白米饭,“瞎说什么呢,这是为了我吗,还不是为了陆家,血缘上没有关系,但是我能长这么大也是吃了陆家大米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陆家毁在三房和四房手上。”
“然后呢?”
陈邱不是外人,陆知遥将家里生意上的事儿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陈邱生在普通人家,他爹就是个捕快,这种大户人家的争斗可比戏台上说书的来得精彩,陈邱听着起劲,都忘记要吃碗里的饭了。
“头儿,你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没然后呢,要待明天我休沐,等着回本家大闹一场呢。”陆知遥吸了两下鼻子,话里有几分没底气。
“陆爷,别啊,你这模样可是有点怂了,主意是你出的,你二叔父都让你拉下水了,这事儿你得办得漂亮点。”陈邱嘴上说着调侃的话,但是心里也有几分担心,大户人家明争暗斗的,陆知遥这人,动些拳脚,她擅长,抓贼讨赏银,她也擅长,但是和女人吵架,她还真不太行。
“你三婶婶和四婶婶可不是吃素的,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加上你二婶婶、你女乃女乃,四个女人,明天你们陆家还不乱成一锅粥啊。”陈邱感叹道。
“头儿,要不,你明天在陆家府外守着,我要是给你打信号,你就冲进来帮帮我?”陆知遥苦着脸,前几日的雄心壮志这会都没了,一想到家里那些女人,她竟觉得腿有些软。
“别、别、别,陆大爷,你可行行好,你家里的女人你都摆不平,我冲进去做什么?你们陆家的事儿,我还能冲进去抓人不成!”这事儿陈邱可不想掺和。
“哎。”陆知遥仰头将碗里的饭菜一股脑的都扒拉到嘴里,鼓着腮帮子,“我出去巡街了。”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饭堂。
“这丫头,就会给自己找麻烦。”陈邱没拦着,让陆知遥一个人想想也好,仔细思索明天该怎么办,毕竟这事他也真是有心无力。
晃啊晃,晃啊晃,不知怎么着,陆知遥这两条腿就晃到了齐府门口。
“陆捕快!”喊人的是正要出府的阿二,“陆捕快是来找我们主子的吗,您里面请,他在府里。”自从齐袁林坦承身分,知内情的底下人在陆知遥面前也不用称他为齐管家了。
“不,我……”算了,既然来都来了,“烦请兄弟引路了。”
看见陆知遥,齐袁林有些意外,阿二退了下去,小院里只有他们两人。
齐袁林正在喝酒,西街一处酒庄的桃子桂花酒。齐袁林原本一直以为皇宫里汇聚了南玄的所有好东西,没想到这次出宫方才明白,皇宫虽大,可是哪里比得过天下呢。
民间的东西花样百出,比如这个桃子桂花酒,齐袁林第一次听说桃子和桂花还能掺和到一起酿酒的。
齐袁林给陆知遥满上了一杯酒,陆知遥也没客气,二话不说,先干了一杯。
“陆爷,这是怎么了,你平日里蹦蹦跳跳、大呼小叫的,那是正常,可像今天这般,进门二话不说先干了一杯酒,还看着酒杯发呆,真叫人担心。”瞧陆知遥这状态,齐袁林多少能猜出来她在为何事烦恼。
“只怕我明天就蹦躂不起来了。”陆知遥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明天要和陆家摊牌了?”齐袁林将酒壶拿到自己这边,陆知遥明天可是要“上战场”的人,得保持头脑清醒,今天还不是醉酒的时候。
“嗯,之前已经和我二叔父、二婶婶说过了,明天和女乃女乃、三房、四房摊牌,夺权!”陆知遥手握成拳,给自己打气道。
“行啊,陆爷,既然都准备好了,明天……”
齐袁林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陆知遥哀嚎了一声,直接趴倒在桌子上,“我,害怕……”
齐袁林被陆知遥这没来由的一下给逗笑了,“哈哈哈哈哈……怎么这随州城还有陆爷害怕的事儿?”
“你不知道,我那三婶婶和四婶婶可凶了,她们俩那两张嘴什么话都说得出来,骂人都不带脏字的,我小时候没少挨她俩骂,心里阴影还在呢。”陆知遥趴在桌子上长吁短叹的。
“她们俩经常骂你?”齐袁林翘起嘴角,嗯了一声。
“嗯,我被骂得特别惨。要不这样,明天不行我就直接动手吧,抡拳头,她们手下的那几个下人加一起都不是我的对手。”
齐袁林扶着额头,“放心,有你二叔父和二婶婶在,用不着你抡拳头。”
“齐公子,你看,你也是出身富贵人家,你们齐家家大业大,如果你是我的话,你打算怎么做呢?”陆知遥厚着脸皮问道。这事儿向陈邱请教没用,他没经验,既然来都来了,她不妨听听齐袁林的经验。
“如果是我的话……”见陆知遥要来抢酒壶,齐袁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拿起酒壶直接饮酒,喝了一大口,瞥了陆知遥一眼,“八个大字,感恩戴德,孑然一身。”
“什、什么意思?”陆知遥凑上前来认真问道。
“陆家收养你有恩,不管你二婶婶如何真心实意对你好,要是没有你女乃女乃点头,这个陆家你都留不住,陆老太太的这份情,你得承。”
“是、是这个意思,女乃女乃当年在三房和四房的游说下,虽动了送走我的念头,不过后面二婶婶拦着,女乃女乃便没多说什么,让二婶婶将我抱到二房养。”陆知遥点头说道。
“孑然一身,陆家这么多年供你吃穿这个恩情你也得记着,钱财这些东西,该是你的就拿,不该是你的一分都不要取,拿了落人口实,显得理亏。”齐袁林接着说道。
“我没,陆家的生意我没有半点心思,我从来没有要分陆家家产的心思,你误会……”瞧着齐袁林意味深长的笑容,陆知遥突然间拍了下脑门,她一下子想起什么来了。
娘的嫁妆!这么多年来三房、四房多次针对她,就是因着她们惦记着娘的那笔嫁妆,她姓陆,却始终是个外人,她们觉得她不配从陆家带走一分钱。
“舍小财,为大财。你啊,现在需要的是个好名声,日后有我帮衬陆家生意,你还担心没银子赚?”齐袁林悠悠的说道。
“齐公子,齐菩萨!听君一席话胜读三年书啊!醍醐灌顶。”听了齐袁林的话,陆知遥越来越觉得在一堆乱线里找到线头了。
“生意上的事儿,暗中是你与我联系,可是要争也只能是你二叔父去争,你二叔父排行老二,论资排辈本就是应该掌家的人,且三房、四房在生意上动的手脚都是有证据的。三房、四房他们明日要针对的人不是你二叔父,而是你,只要想办法把自己从陆家的利益关系里摘出来,就是帮你二叔父一个大忙了。”小门小户的争斗根本入不了齐袁林的眼,十个三房、四房也比不过一个后宫女人。
女人心海底针,齐袁林从小的生存环境就是和女人们打交道,让他教陆知遥可谓是大材小用了。
“高、高!看来我真是庸人自扰了。”陆知遥脸上乐开了花,看着齐袁林,眼神里满是崇拜。
“事成了,桃子桂花酒,我请你喝个够。”经他这么一点拨,陆知遥重拾雄心壮志。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齐袁林点头笑道。
陆知遥心结解开,便告辞了,在街上一边晃悠一边琢磨着自己明天该说的话。
入夜,齐府上下灯火通明,接二连三的人从齐府后门入府。
“主子,人都到齐了。”
齐袁林在书房里闭目养神,听得阿一的声音,睁开眼睛,脸上恢复了平日的笑容,“十八家商铺,走吧,去见见这些掌柜的。”
来到厅堂坐下,齐袁林吹着茶碗里的热气,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
陆家商铺旗下十八家的掌柜分坐两边,每人身后站着一名暗卫,掌柜们看着上座的男人,一袭白衣,眉清目秀,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
掌柜们混迹商场多年,个个都是人精,平白无故的被黑衣人“请”来喝茶,且一到地方才发现不只是自己,而是陆家所有的掌柜们,可见这年轻人和陆家有关。
“陆家二房找过你们了?”齐袁林放下茶碗,悠悠的将十八名掌柜看了一遍。
“咳、咳。”坐在首位的男人,头发半白,看年纪四十上下,样貌颇有些正气,“敢问这位公子是何人,为何突然找我们前来呢?”
齐袁林拿出平日早朝上扫视群臣的那股劲儿,这气势,小老百姓哪里受得住,十八个人个个都如坐针毡。
“陆家二房找过你们了?”齐袁林不急也不恼,平平淡淡的又问了一次。
早朝上,他最讨厌大臣们的一件事就是答非所问。
“是、是的!”沉默了片刻,还是由那中年男人回了声。
齐袁林转头瞧了那人一眼,“掌柜的贵姓?”
“敝人,姓张名人哲。”张掌柜抬手行了个礼,恭敬的说道。
上座的年轻人看着面生,几个掌柜的都是土生土长的随州人,没人见过这张面孔,不知来人究竟是何意。
“陆家二房的提议,诸位掌柜的做何打算?”
“你到底是什么人?陆家的生意与你有何关系?”
“对,这大晚上的,你派人将我们劫持来,还有没有王法!”
“对,有没有王法!”
“我和你说,随州府尹和我是好兄弟,你信不信我……”话还未说完,只觉得脖子上冰冰凉凉的,一把长剑架在说话那人的脖子上。
顶撞君王,有一个算一个,都该杀,暗卫们的眼中露出杀意,十八位掌柜看在眼里,个个胆战心惊。
“话真多。”齐袁林看着众人无奈的说道:“出来吧。”这话是对屏风后的人说的。
人影慢慢走出,待到掌柜们看清了来人,皆是惊呼。
“申大人,那位掌柜的说他和你是好兄弟,申大人可是要抓我回官府?”
“不敢!不敢!”申文杭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他和那位荣掌柜充其量就是个棋友,哪来的好兄弟一说。
“那就好,不进衙门就好说,下去吧,陆家的事儿,我和掌柜们单独谈谈就好,不劳烦申大人费心。”齐袁林摆手说道。
“是!”申文杭走了个过场便匆匆退了下去。
可是就这么一个过场,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随州城的府尹对这个年轻人唯命是从,他到底是什么人?
为首的张掌柜站了起来,后面十七人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张掌柜这次是恭恭敬敬站着行了个礼,“刚刚是咱们唐突了,还请公子大人有大量。”民不与官争,眼前这人,是他们得罪不起的。
“陆家二房的提议,诸位掌柜的做何打算?”齐袁林脸上还是那副笑容,刚刚的话又问了一遍。
“这……这……陆家的生意之前一直是由三房、四房共同打理的,虽生意上有些问题,可毕竟陆家掌家的是老太太,我们都是下面的人,此时,可能还需老太太……”
前几日二房突然找到掌柜们,说想要掌管陆家生意,并拿出了三房和四房做假帐的证据,希望各位掌柜能支持二房。这几年的生意每况愈下,三房和四房的所作所为,很多掌柜早已看不下去,有些掌柜便动了支持二房的心思。
可是还有些掌柜私下和三房、四房有利益往来,若是二房当家,他们肯定会少了很多好处,所以肯定是不支持的。况且二房人品虽好,但常年在书院教书,这做生意和教书可是千差万别的。唉,要说陆家,还是大房才真正是做生意的料,有魄力、有眼力、头脑清醒、做事光明磊落,只可惜走得太早了。
“张掌柜是打算支持二房还是反对二房呢?”齐袁林起身,走到张掌柜面前。
“这……”张掌柜模了下额头上的细汗,这年轻人身上透出来的气势压得他抬不起头来,瞧着刚刚申大人胆怯的模样,再想想现在的自己,只怕是还不如申大人呢。
“支持!”张掌柜决定赌一把。
“哈哈哈哈哈……好!”齐袁林伸手拍了拍张掌柜的肩膀,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半点改变,让人分不清他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
“你们呢?”齐袁林扫视众人,冷声问道。
三房、四房有多少本事,在场的掌柜们心里都有数,陆家二房一直不过问生意,他们接触二房的机会也不多,此时此刻出来这么一个人,怎么看都像是二房找来的救兵。
“支、支持。”
“支持。”
余下十七名掌柜有样学样,跟着说道。
身后的黑衣人可不是吃素的,要是一句话说不对,把命丢在这,这可是多少银子都换不来的。
“看来掌柜们都是明白人,这样我就放心了。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随州便是同陆家二房做生意的,随州上等春茶,陆家有多少,我要多少,银子嘛,验过货后一次结清。”
众人又是惊呼,一次结清!他们这行都是要压货款的,一次结清,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么做生意的人。
“这门生意我只和陆家二房做,各位掌柜的回去都准备准备,可不能光嘴上说着支持二房,明天去陆家可是要拿出行动来。陆老太太下不了决心,你们可要帮她一把,毕竟陆家在,你们才有银子赚,若是陆家被败光了……”
齐袁林这弦外之音,掌柜们自是清楚的。
“天色不早了,各位都回吧,送客。”
“是!”各位掌柜身后传来整齐划一的声音。
有几个胆小的掌柜没站稳,又一坐了回去。
该说的说了,该吓唬的也吓唬了,就算陆家老太太真有心偏向三房和四房,有这十八位掌柜当靠山,陆家二房也是必赢无疑。
他向来不喜欢打没把握的仗,丫头,台子我可是都给你搭好了,明天的戏,你尽管随心所欲的唱。
上次陆府的游园会过后,陆老太太的精神一直不错,心情也跟着大好。陆老太太是陆府的当家主母,她心情好,下面的这些儿子、媳妇心情自然也是好的。
“哎呦,这一大清早的什么事儿啊,不能去我院里说吗,还非得到大堂上来。”陆老太太早上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两块桂花糕。
这人啊,上了年纪,对她来说山珍海味还不如那碗小米粥来得实在。
“女乃女乃,这次是大事,事关陆家生意,爹有话同您说。”陆春香搀扶着陆老太太认真的说道。
陆老太太原本笑呵呵的脸上,笑容褪去了一半,她拍了拍孙女儿的手,这个孙女儿她一直是很喜欢的,聪明灵巧,最主要的是明事理,没有千金小姐们的骄纵性子。“行,生意上的事,女乃女乃就听听。”
两人缓缓来到大堂,陆老太太瞧了一眼自己的三个儿子、儿媳妇,还有三房和四房的几位小妾都聚集在了一起。大家神情严肃,特别是三房和四房两个儿子面红耳赤,大有要动手打架的意思。
“二哥,你让那小丫头灌了什么迷魂药,咱们姓陆,是一家人,她一个外人,二哥你信她,都不信你两个亲弟弟吗?”陆三郎见着母亲来了,突然跳起脚来,大声说道。
陆四郎瞥了一眼,急忙起身,“生意上的事,一直是由我和三哥共同打理的,这么多年了都一帆风顺。二哥,虽是论资排辈,大哥走了,你就是老大了,可是也不能你说要抢生意就来抢生意,我和三哥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二哥,我是妇人,这陆家生意上的事儿,我本是不应插手的,可是、可是,当年大哥大嫂走得早,没过多久公公也跟着走了,婆婆当时一病不起,陆家这么大的家业是谁接下来的?”说话的是三房的媳妇柳氏,她当年可是随州城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外表看着柔弱、人畜无害,可却是个妥妥的蛇蠍美人。
当年,就是柳氏说是陆知遥命不好,克死了大房,死的人应该是陆知遥才对。
“二哥你一心想做学问,当年这家里的烂摊子可是你两个弟弟撑起来的啊,这么多年过去,陆家的生意越来越好了,你突然间一句话就要来掌家,二哥……”柳氏红着眼眶,靠在丈夫的肩膀上,泣不成声。
“二哥的为人,我们兄弟清楚,肯定是那小野种在背后挑拨,她人呢,去哪儿了,是去衙门了吗?好啊!我这就去衙门找她好好理论、理论,有什么事冲着我们兄弟两人来,别给我二哥下迷魂药。”陆三郎一手搂着媳妇儿,一边义愤填膺的说道。
陆知遥躲在不远处的长廊里,大堂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心想,果然不出齐然所料,这些人跟商量好似的把屎盆子都扣到她脑袋上了,倒显得是她要来争陆家家产似的。
“咳、咳、咳。”陆老太太清了清嗓子,略显浑浊的双目看了看三个儿子。“都先坐下来。”她摆摆手,人老了,其实就想过两天清闲日子,可是陆家家大业大,两天一件小事,三天一件大事,这清闲日子啊,或许真得等自己死后去地下找老头子才能过上。
“老二,说说吧,怎么回事。”以前这生意上的事是老三和老四争,她了解老二是清心寡欲之人,他不爱财,突然间提出说要掌家,肯定是有原因的。
“娘。”陆二郎是书院的山长,给学生们上课他能说上一天,可是像弟弟们这般演起苦情戏,他是真真做不来。
他走上前,将帐本递到陆老太太面前,“您看看。”
陆老太太自打嫁进陆家,便和丈夫一起打理陆家生意,这帐本她看了半辈子,里面的门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陆春香走过去接过,将帐本转到陆老太太手上。
陆知遥双手环胸靠在墙上,大堂里没有再传来吵闹声,陆府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三房的婢女带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匆匆从陆知遥面前走过,七、八岁的男孩正值狗都嫌的年纪。
“小野种,哼!”男孩冲着陆知遥做了个鬼脸。
陪同的丫鬟没敢多说什么,只得催促着自家少爷快些去大堂。
这是三房的儿子,三房宝贝得不行,捧在手心里怕伤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那种。窝里横,在陆府横行霸道,出了府就是个怂包,三岁看终身,七、八岁被教成这副德行,以后长大了妥妥是个败家子。
这边人才刚过去,后面又来了个婢女,婢女领着的是四房的儿子,这是四房小妾生的。四房媳妇是出了名的母老虎,将四房的几个小妾都紧紧握在手心里。
都说是母凭子贵,这话啊听听也就得了,既然给人当了小妾,就要做好一辈子被正室打压的准备。
四房的小子走路低着头,唯唯诺诺的,经过陆知遥身边,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陆知遥看着他走远的背影频频摇头,陆家就两个孙子,哪个都不是接管生意的料,未来还得靠她的春香妹妹。
“怎么回事?”陆老太太不怒自威,将帐本阖上,瞥了两个儿子一眼。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两个孙子这时候跑了过来,一个接一个的扑到陆老太太怀里。“女乃女乃怎么了,为什么凶爹啊?”小孩子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陆春香退到一边,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这个时候派儿子出马,三房和四房真当女乃女乃是老糊涂了不成?
“女乃女乃不要凶爹。”
“女乃女乃,不、不要生生气。”陆四郎的儿子跟着说道。
“来来来,迅哥儿、景哥儿,今天怎么没去学堂读书啊?”陆老太太搂着两个孙子,突然换了副模样,笑着说道。
陆三郎、陆四郎趁机对视了一眼,“娘,二哥这帐本,您真信了不成?那小野种在衙门当差,使得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不知道,陆府的生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每个月的帐本我和四弟都呈给娘看,咱们陆家的生意这些年明明是越做越好,哪里来的亏空。”
“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你们明着一套背后一套,给娘的帐本是越做越好,私下里的帐目月月亏空,仓库里积压的茶都不知道是几年前的了,你们竟还想着将陈茶掺着新茶一起卖,陆家三代的招牌就要毁在你们两个不孝子的手上了!”事到临头,两个弟弟竟还在胡搅蛮缠,陆二郎极怒,陆家怎么会出这么两个不肖孙!
“娘,您可得给三郎主持公道啊!”
“娘,您给四郎主持公道啊!”
三房和四房的媳妇儿梨花带雨的哭着说道。
“娘,这么多年,您这两个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单凭两个帐本就说他们欺上瞒下,二哥被人迷了心智……竟为了一个外人和两个亲弟弟争执……”四房媳妇接着说道。
“娘、娘。”陆三郎的儿子一见母亲哭了,也不顾陆老太太,哭着跑向母亲。
陆四郎的儿子胆小木讷,瞧见远处站着的生母一直朝他使眼色,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跑到四房媳妇儿身边,弱弱的叫了一声娘。
“三弟妹、四弟妹,怎么说话的,外人是谁?三弟、四弟也是,一口一个小野种,说的是谁?”一直没说话的洛氏站了出来,比起娇弱的两个弟妹,洛氏身子板挺得笔直,说话也是铿锵有力。
“小野种,二嫂还不清楚吗?哼。”陆三郎冷哼了一声。
“陆知遥,姓陆名知遥,随州府户籍上,白纸黑字是咱陆家的人,她叫我一声二婶婶,叫我夫君一声二叔父,叫婆婆一声女乃女乃,叫你……”洛氏指着陆三郎和陆四郎的鼻子说道:“一声三叔父,叫你一声四叔父。
“她叫死去的大哥、大嫂一声爹、一声娘,叫死去的侄子一声哥哥,叫我死去的儿子也是一声哥哥。”洛氏挺直了腰板,环顾在场的众人,“她是小野种?那死去的大哥、大嫂是什么?你我是什么?婆婆是什么?”三房和四房那一声声小野种听在洛氏耳中格外刺耳,那是她一直宝贝着的孩子,自己打两下骂两句行,但是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
“我记得没错的话,三弟妹家里是开染坊的吧,虽是个小作坊,但也是出身商户。门户里的规矩,没人教过三弟妹吗?婆婆和公公伉俪情深,婆婆从嫁进门那天起便是得了公公的准许,同他一起做生意。那三弟什么时候准许三弟妹插手陆家的生意了?
“你我同是后院的妇人,妇人就要懂后院规矩,伺候好夫君、好好教养孩子。今日在大堂之上大家谈的是生意上的事,七、八岁的孩子,你不送他去学堂读书,跑到这里来哭哭啼啼,三弟妹教养孩子还真是有一手,哼!”洛氏冷哼一声,继而又瞥向一旁的四房媳妇儿。
“至于四弟妹嘛,既是戏班出身,想来对门户里的规矩不是太懂,偶尔掌握不好尺度,跟着有样学样,那也怪不得四弟妹。”
回廊里,陆知遥无声的给她二婶婶鼓掌,老虎不发威,当我二婶婶是病猫不成!
“二嫂,她们也是为了陆家好,二嫂如何这般……”
陆三郎话还没说完,只见陆二郎突然站出来挡在自己媳妇面前。“怎么着,只能你媳妇儿在那边抱着孩子哭哭啼啼,不能我媳妇儿说两句公道话了?她们是为了陆家好,你二嫂难道是要毁了陆家不成?”陆二郎心里一直压着火,两个弟弟顶撞他,他忍忍无妨,眼瞧着竟还要顶撞他媳妇儿,他这回可是忍不住了。
“行了、行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陆老太太将儿子、媳妇们的举动都看在眼里。
“娘,我叫冯掌柜、胡掌柜、程掌柜的过来,他们自从入行就一直跟着您和爹,对陆家忠心耿耿,桌上的那两本假帐本,让他们来给您解释。”陆三郎喘着粗气道:“二哥、二嫂,咱们都是为了陆家好,那小……那陆知遥虽是有陆家的姓不假,但归根结柢不是我陆家的人,就是因着在随州府的户籍上她姓陆,所以她才这般挑拨你我兄弟间的关系,为的不过是咱们陆家的家产。
“这几年她把你和二嫂迷得团团转,我和四弟的眼睛可是明亮的,她休想从我和四弟手上得到一分钱。所以她才把算盘打到你和二嫂身上,想着让你们掌了家,到时候分她一部分,哼!她休想!”
冯掌柜、胡掌柜、程掌柜,没记错的话,这三位掌柜可是死心塌地的追随三房,他们眼里早就没有女乃女乃了,躲在廊上的陆知遥叹了口气。
“对,去衙门把陆知遥叫回来!我和三哥和她当面对质,想从陆家捞钱,她不配!”陆四郎赞同的说道。
刚被洛氏教训的三房和四房媳妇儿跟着点头,若是换了平时,三房和四房媳妇儿肯定是要顶嘴的,但是今日陆老太太在场,陆老太太特别注重长幼有序,做为陆家的媳妇儿,恭敬兄嫂这种礼节不能坏,所以她们两人才忍着气受了洛氏一顿训。
“来人去衙门把……”陆四郎的话还没说完。
“不用了,我在这。”陆知遥缓缓从回廊里走出来,态度不卑不亢。
“看见了吗,看见了吗,躲起来看戏呢!兄弟反目,你这回满意了吧!”陆三郎跳着脚骂道。
陆知遥不生气,走到大堂,恭敬的给陆老太太行了个礼,“女乃女乃。”
然后又对着其他长辈一一行礼叫了声“二叔父、二婶婶、三叔父、三婶婶、四叔父、四婶婶……”
“你躲起来干什么?”
“是我不让她出来的,今日我们说的是陆家生意上的事,你们一个两个……”洛氏走到陆知遥面前将她护在身后,看着她眼神中颇有些埋怨。
洛氏确实不让陆知遥出来,三房和四房说话难听,她不想让陆知遥听见那些有的没的。
“刚刚三叔父和四叔父的话,知遥都听在耳中。”陆知遥淡然一笑,转身看着上座的陆老太太,掀起长衫的下摆跪了下去。
“知遥!”洛氏想去扶人,却被走上来的陆春香给拉住了。
重重的三个响头,咚咚咚的磕在地上,听得人心里一震。
额头泛着微红,陆知遥抬起头来。“知遥四岁入陆家,十四年了,没有爹娘、没有陆家,就没有今日的陆知遥。”她冲着陆老太太说道:“知遥是吃陆家的米长大,陆家的恩情,知遥记得一辈子。爹娘意外去世,也正是有女乃女乃、二叔父、二婶婶护着,知遥才能继续留在陆家待到今时今日。”
“你瞧瞧她说的什么话,我们……”陆三郎刚要插嘴说话,瞧着自己母亲的眼神,后面骂人的话就没能说出口。
“在陆家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这已是老天和陆家对知遥莫大的恩情。陆家的家产,知遥从未有过贪心。知遥在衙门里每月三两四钱俸银,那些银子这里没人瞧得上,可是对知遥来说足够了。”
“今日大家谈的是陆家生意的事,知遥不出来是觉得自己没资格参与,但是……”陆知遥回头瞧了一眼三房和四房众人,“但是有些话,今日知遥就不妨当着大家的面说个清楚。一,陆家的家产,知遥分文不要,这份家业是陆家三代人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知遥不敢贪恋;二,娘的嫁妆由女乃女乃全权定夺,知遥没有任何异议。如若知遥日后动了争夺陆家家产的心思……”
“陆知遥,你敢给我胡乱发誓试试!”洛氏冲过来捂住陆知遥的嘴,她特别忌讳那些胡话。
陆知遥拉下洛氏的手,她又不傻,为何要发誓咒自己,“日后女乃女乃可随时把我逐出陆家户籍。”不在陆家户籍上,便也没了争夺家产的资格。
一份家产一份嫁妆,陆知遥等于都放弃了,语毕她便起身缓缓退到一旁。
这么多年,她都隐在陆府最破败的小院里,大家嘴上虽是不提,但是心里都清楚吃穿用度她没和家里张过一回嘴,有些新进府的小厮、婢女甚至不知道陆家还有这么一位大小姐。
陆老太太叹了口气,对于陆知遥这个孙女,她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当年大儿子去了趟京师就给她带回来个捡来的孙女,大儿子、大媳妇对这个孩子视如己出,不过就是多张嘴、多副碗筷的事儿,她和夫君也没拦着。
后面大儿子、儿媳妇、两个孙子死于非命,三房媳妇和四房媳妇整日在她耳边唠叨着,说这孩子命硬克死了大房,她思念儿子,也动了想将她送走的念头,不过二房媳妇儿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她舍不得将孩子送走,自己经历了丧子之痛,仍然坚持将这孩子留下。
同是丧子之痛,二房媳妇儿都知道这事怨不得一个孩子,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也幡然醒悟过来,她不顾三房和四房的反对就默许将孩子留下来。
这么多年,这孩子几乎从不出现在她面前,可是这是陆家,她是老了,但不是糊涂了,这孩子过的什么日子、脾气秉性如何,她心里还是清楚的。
“大儿媳妇的嫁妆是她嫁入陆家带进来的,那份嫁妆本就是姓陈不姓陆,嫁妆是要留给知遥的,此事没有任何异议。至于陆家的家产,知遥当着众人的面都说清楚了,她一分不要,你们也都听着呢。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三房和四房的媳妇一直惦记着陈氏的嫁妆,可是今日陆老太太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嫁妆分给了陆知遥,她们还能说什么。若是家产,她们肯定挤破了头去争,但是陈氏的嫁妆,她们没理由去争。
“老二、老三、老四。”陆老太太抓起一旁陆春香的手,“我生了四个儿子,知子莫若母,你们什么脾气秉性,我再清楚不过,若是老大还在……”陆老太太欲言又止,“老二,做生意不比教书,你性情纯厚,商场上没有你想得那般容易。”
将生意交给三房和四房,陆老太太心里其实是不放心的,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没交出掌家权。今日把生意交给二儿子她也是不放心,做生意靠的可不是善良两个字。
胆识、谋略、胸怀、心狠,一样都少不得。
看着下面两个孙儿,一个个被他们母亲养得不明是非,她虽然疼爱他们,却也知道没一个是能挑起大梁的。
上天真是要亡陆家吗?无数次的深夜,陆老太太都这么问过自己,陆家难道真要毁在她这帮儿子手上吗?
“女乃女乃,孙女帮着爹一起。”陆春香反握住陆老太太的手,“男子做得了的事,春香也做得了。”
陆家三个儿子都不是掌家的最佳人选,两个孙子跟着他们的母亲,陆老太太对他们也不抱什么信心,但是春香这个孙女虽是年纪还轻,却有她年轻时的那股魄力。
陆老太太心动了,趁着她还不糊涂、还有些气力可以好好培养春香,这样陆家会不会还能继续下去?
“娘!”陆三郎和陆四郎异口同声喊道。
“报!十八位掌柜前来求见。”
一听小厮的汇报,陆三郎面上一喜,他不过是派人去请冯、胡、程三位掌柜,没想到他们这么有心,竟然将其他人也一并叫来给他撑场面了。
二房私下联系掌柜的事儿,他们早就知道,好些掌柜都是他们的人,他们就等着二房摊牌时反将他一军呢。
“快请!”陆三郎和陆四郎急忙命人相迎。
十八位掌柜陆续进入大堂。
“拜见老夫人。”众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大家怎么都来了,来人,快搬椅子!坐坐坐,老张,你的白发怎么比我这老太太还多了?”这十八人当年跟着她的时候都是年轻的小伙子,时光飞逝,如今他们也老了。
陆三郎和陆四郎急忙凑上前,四房冲过去拿起桌上的帐本塞到冯掌柜的手上,“二哥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假帐,说陆家的生意年年亏空,各位掌柜的,你们给评评理。”
陆三郎和陆四郎信心十足。
岂料说话的不是冯掌柜,而是站在最前面的张掌柜,“老夫人,今日前来正是为了帐本一事,这两本帐是我给二老爷的,里面所记录的收支明细样样属实,这些年来陆家的生意确实年年亏空。”
“是的。”接话的是冯掌柜,此人一直都是三房的心月复。“因着生意亏空,每年收的茶都卖不完,三老爷和四老爷就用旧茶掺新茶贩卖,这也属实。”
“老冯,你……”陆三郎和陆四郎听见这话都愣住了。
不仅冯掌柜,应声点头的还有其他几位心月复掌柜。
“老夫人,若是再这般下去,不仅陆家的名声将毁于一旦,此后南玄茶商中只怕会再无陆家。”张掌柜认真的说道:“二老爷已经为陆家找到了买家,今年顶尖的春茶有多少货,那位主子就要多少货,且货款一次付清,不拖欠。有了这笔银子,便是给陆家一个喘息的机会。”
“胡说,哪里来的人会傻到一次付清货款,老张你休要胡说八道,蒙蔽母亲!”
“四老爷,老张一个人胡说八道,难道余下的十七位掌柜也会和老张一起胡说八道,蒙蔽老夫人吗?”
“老夫人,那位收茶的公子,我们都见过了。”
“是的,老夫人,那位说信不过三老爷和四老爷,只同二老爷做生意。”
“对、对。”
“娘!”
“放肆!还嫌丢的人不够吗?”陆老太太用力拍着桌面,啪的一声震住众人,自从老爷子去世,陆老太太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她心知肚明今日十八位掌柜前来不是和她商量的,而是来“逼宫”的,是来帮她下决心的。
陆老太太闭上眼睛,吁了口气,睁开眼睛道:“陆家在随州城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都是仰仗十八位掌柜的支持,今日你们异口同声来支持老二,就已经不是来找我商量了。”
掌柜们闻言,个个都低下了头。
“老三、老四做的那些事不仅损害我陆家的生意,更是有辱陆家门风。你们俩这般急功好利,不顾陆家百年名声,如何担得起这个家?”陆老太太呵斥道:“我原本还有些犹豫拿不定主意,不过既然你们替我做了决定,这次我就听掌柜们的,这个家日后就交给老二了。还望掌柜们不要忘记当初同我夫君立下的誓言,只要陆家在一天,就和陆家荣辱与共。”
“老夫人放心,荣辱与共,不离不弃,这八个大字我们从没敢忘记。”张掌柜抬头说道。
“我家老二性子纯厚,不是做生意的料,你们也都看得出来,日后生意上的事儿,你们要多帮衬他些,不要让他被人欺负、糊弄了。”
“春香,见过各位叔叔、伯伯。”陆老太太将陆春香推到了众人面前,“这是我二孙女陆春香,也是老二的独女。”陆老太太说这话时,看了眼躲在人群中的陆知遥。
陆知遥虽和陆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她既是把大媳妇的嫁妆分给她,就代表老太太心里一直认同着她。
“这孩子和我年轻的时候颇像,日后你们多多提点着她。春香,日后要多与叔叔、伯伯们学习为商之道。”
“是!春香见过各位叔伯。”陆春香落落大方的向着掌柜们行了个礼。
“拜见二小姐。”掌柜们异口同声的说道。
这下三房和四房彻底傻眼了,不仅丢了掌家权,他们两房可是都有儿子的,敢这么胡作非为,就是认定了陆老太太的家业是要传给孙子的,没想到今日陆老太太竟是把陆春香推了出来,陆家以后的产业要传给个女子!
陆家的权力交接,大局已定。
陆知遥缓缓的退了出去,她心想,一定是齐然在暗中帮她!二叔父去找过诸位掌柜,有几个表示支持他,但是很多人根本不理他,还有一小部分在观望。今日十八人一同表示对二叔父的支持,除了齐然出手,还能有谁?
陆府的人都集中在大堂,三房和四房的媳妇儿顾不得礼节,抱着儿子在大堂哭泣,陆三郎和陆四郎也想找陆老太太争论些什么,被十八位掌柜从中间给挡住了,陆春香则扶着陆老太太回她的院子。
陆知遥一个人蹦蹦跳跳的从陆府正门走了出去,春香是二孙女,那她就是大孙女了,陆老太太说这话时,是看着她的,陆老太太嘴角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有些话用不着明说,大家心知肚明,陆老太太这是承认她了。
陆知遥来到酒坊买了四壶桃子桂花酒,提到齐府交给了守门的黄家小子,让他转交给齐然。今天这场仗,打得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