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吹箫逐凤凰(下)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俞嫔坐在大榻上,美艳的脸庞经过这些时日的诸事不顺后,仿佛也黯淡苍老了几岁,只不过此时此刻却面色异常地兴奋红润。
“什么时辰了?”
“禀娘娘,亥时初了。”
“亥时了。”俞靖自言自语。
“娘娘,您也该起身了。”心月复宫人低声道。
俞嫔嘴角浮起一抹意味复杂的笑来,喃喃道:“不忙,不忙……珽儿上朝了吗?”
“是。”
俞嫔忽地道:“你确定文氏那个贱人前往鸾凰宫了?”
“是,约莫半盏茶前进了鸾凰宫,我们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俞嫔笑了,畅然地道:“好,那本宫也去鸾凰宫。”
“娘娘不可……”心月复宫人一凛,忙阻止道:“二爷和三爷交代过的,娘娘当护好自己为要,不可轻举妄动,况且皇后娘娘非寻常人,万一——有不慎——”
俞嫔霍地站了起来,美眸怒瞪。“本宫听够了人人都称许她江红鸰巾帼更胜须眉,就连我爹也对她敬佩有加,她不过是个蛮子首领的女儿,又如何比得上本宫出身大武百年将门虎女?”
或许是这二十多年来被江皇后在地位、在名声上压制太久,又或许因武帝这些时日来竟然对江皇后再度惦记上心了,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原本已经安生歇菜了的江红鸰,一次次羞辱她,一点点拿走了她的宫权妃位,还夺去了陛下对她的宠爱。
现在,就连个不是亲生的太子都被她拢络过去,把珽儿克得死死的——
凭什么?
“娘娘——”心月复宫人大急,大爷和三爷特别再三叮嘱,就是生怕这个自幼被娇惯坏了的妹妹又纵着性子,惹出什么差错来。
俞嫔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按捺住脾气,缓下声来道:“你放心,本宫晓得轻重,只不过……本宫若没有亲眼见着,不放心!”
“娘娘何必亲身犯脸?”心月复宫人苦口婆心劝道:“况且二皇子还需要娘娘在后头撑着,做这主心骨,娘娘且看在这一点的份上,还是按计画行事为好。”
俞嫔英气眉毛一挑,终究沉下心来。“本宫听得懂,你就别啰嗦了。”
“娘娘——”
“罢了罢了。”俞嫔烦躁地挥了挥手,“本宫不去便是了。”
心月复宫人大大松了一口气,忙对服侍的宫女以眼神示意,宫女恭恭敬敬地哄着俞嫔起身去卸下华丽衣袍,换上轻便胡衣。
而此时的文淑妃远远地伫立在鸾凰宫外的一处高台上,身披雪白狐裘,长发绾成简单的发髻,镶嵌上一枚珍贵的红宝绿翠华胜。
这华胜,是陛下当年迎她入宫时,于花烛夜亲自为她戴上的。
她自小饱读诗书典籍,自然认得出此华胜是前朝贤德皇后之物……陛下对她的心意与期许,不言可喻。
那日起,她就知道自己注定要成为陛下真正的、也是最后的皇后。
他忘了……可她都牢牢记着呢!
“娘娘,俞嫔的眼线已经回去了。”文淑妃身后一个身形高挑的护卫低声弃道。
文淑妃一笑。“若按俞氏的性子,不出一盏茶辰光必然会赶来鸾凰宫凑这个热闹,不过俞家除了她之外,倒都是些脑子清楚好使的,想必使尽浑身解数也会强按住了她。”
“娘娘高明。”
“本宫终究是在后宫跟这蠢货处久了,如何能不深谙她的脾性?”文淑妃敛起笑容,清雅如白玉兰的面容浮现一丝凝重。“可惜,本宫二十多年来还是模不清皇后的深浅。”
原以为江红鸰已经被北疆族人遗弃了,所以这些年来几乎泯然于后宫之中,任凭武帝冷落、嫔妃挑衅,也末曾有过任何争锋张扬之举,只是默默在鸾凰宫里静悄悄的过日子。
可没想到武帝一扬重病痊愈后,一切都变了……
文淑妃面色凝肃。“确实,鸾凰宫的各处出口都围住了吗?”
“娘娘放心,方才各处回传灰鸠密讯而来,均通通围牢了。”
“好极!”文淑妃略略安心了,露出满意赞许的笑来。“琦儿行事越来越妥贴精细了,熟知万禽皆贪冷匿巢不出,唯有灰鸠最喜冬日——训练灰鸠传讯,无人能觉察起疑。”
“三皇子天纵英明,自当为天下共主。”护卫自然趁机捧一捧主子,大表忠心。
文淑妃果然大悦,挑高一眉,傲然地道:“说得好,这皇位除却我儿之外,本就无人坐得。”
她居高临下地望向灯火隠隐的鸾凰宫,心中冷笑。
江红鸰啊江红鸰,本宫被你压在头上二十多年,现在也该换你尝一尝这屈居人下、忍气吞声的滋味儿了。
虽是已入夜上灯,今日大殿却一违往常,本该下朝归家多时的文武百官却依然入宫上朝列位,武帝亦是一身龙袍,高坐龙椅之上。
赵玉一身太子服制大袍款款踏入大殿,修长身形翩翩如清风明月,又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尊贵与威压。
他在众目睽睽下一步步踏上金阶,在距离武帝下首的第三阶下行了个完美的宫礼。
“参见父皇。”
武帝脸色凝重冷厉,“起。”
“谢父皇。”他微笑着起身,闲庭漫步般来到自己的太子之位坐下,兴味浓厚地看着下首“热熟闹闹”的一群人。
三个神色各异的皇弟,德胜侯府和钱尚书府一干人等,还有三法司的审刑院知院事、大理寺卿、刑部尚书……
赵玉目光落在跪伏在地上的三个既眼生又隐隐熟悉的女子身影上,嘴角笑容消失无踪,继之而起的是令人寒颤的冷意。
“开始吧!”武帝不动声色地命令道。
“诺!”
审刑院权势高于刑部和大理寺,自然是由审刑院知院事率先上前禀告,陈列出这些时日来调查的种种证据,其中最致命的适当是人证。
“此乃东宫钱良媛昔日贴身侍女芸香,侥幸自大火中逃生,躲藏于浣衣院中养伤多时,今日终能上殿作证。”
赵玉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名抬起头、面上被烧残了的女子,自然认得出这芸香。
芸香瑟缩着,又难掩恨意地望向赵玉方向,却也不忘先向武帝重重磕了个头,哀哀泣血地求告。
“求皇上为奴婢家主子明冤做主啊!”
“讲!”金冠玉冕后的武帝面无表情,更加看不出喜怒。
“我家主子自嫁入东宫后,对太子殿下一片真心赤诚,还为太子孕有皇嗣,可是没想到太子为了宫寒不能有孕的太子妃,宁可狠心教我家主子落了胎……”芸香呜呜咽咽道。
文武百官闻言不禁议论纷纷,虽然这已是前些时日的老皇历了,可此事当时被囫囵按下了不提,今日再议起,依然令人齿冷心寒。
堂堂太子,怎可受制于一妇人,为着太子妃就这般残害皇嗣,岂不是专宠贪色昏庸吗?
赵玉却依然气定神闲,甚至有心情揉了揉高挺的鼻梁,仿佛刚刚忍下了一声呵欠。
殿上有几个比较狷介古板的老臣子已经看不下去了,正在月复中组织着长篇大论的弹劾之语要对太子殿下喷!
武帝神情莫测高深地瞥了一眼太子,搭在龙椅扶手上的大掌狠狠地一攥——若是手边有硬物,早就抓起来砸向这个混帐了!
“再讲!”武帝咬牙切齿。
二皇子赵挺听出了陛下语气中的狠戾愠怒,不禁嘴角越发上扬,心下更是暗暗大喜。
三皇子赵琦则是垂首而立,始终默默无言。
四皇子赵玧悄悄吸着气,按捺心口怦怦狂跳的紧张——想着暴露了的别院和被“瓮中捉鳖”的钱晋塘,内心强烈天人交战,至今仍心意未定,究竟是将他抛出去,填了父皇的怒气,并趁机将太子妃拉下马,藉此往太子头上冠个“后闱不修,无德无能,一屋不扫,自也当不起天下”的罪名?
抑或是,保住钱晋塘?
他和二舅舅都认定此人只可重用不可深信,所以在赋予他人手与权力的同时,也暗中留人监视着他,以防着钱晋塘野心坐大,反了水。
可毕竟钱晋塘确实才干惊人,好几回抢先在太子和二皇子、三皇子之前,收拢了几方势力,仿佛他有未卜先知之能。
如果可以,赵玧还不想这么快就舍了此等能人。
近期招募于麾下的柳曲礼,虽然论权术、才华,丝毫不逊色于他,但是柳曲礼却是条滑溜的鱼,明明有把柄受制于人,吐出的情报和机密却仅有十分之一二。
赵玧神情越发阴沉,只恨自己醒悟、崛起得太晚,否则何至于得落入今日这番人手紧缺、左支右绌的窘境?
“……我家主子为此深受打击,自小产过后便病得厉害,可太医也说,我家主子只是亏损了身子,只需好好将养个一年半载即可恢复康健,万万没想到那一夜,太子殿下却来到主子跟前,说了好些污蔑和伤主子心的话,还……”芸香满眼仇恨又惊恐地望向赵玉。
“有陛下在此,你只管从实道来。”知院事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模着胡须的文阁老,一脸正气地对芸香道:“律法之前,不分贵贱尊卑,只讲昭昭青天公道!”
“噗!”
文武百官众皇子包含武帝在内都在这一瞬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地怒视忍俊不住笑出声来的太子赵玉,知院事更是被笑得面红耳赤难堪忿忿。
“太子请自律!”
赵玉俊美无铸的笑颜在这么紧绷严肃的一刻,还是炫得众人眼前一花,有些看得出神了,直到他自己轻咳了一声,众人才如梦初醒,脸色更加尴尬难看了。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抱歉,孤这场戏瞧得太开心了,竟一时控制不住自己。”他扬眉微笑道,“各位继续,孤都听着呢!”
“哼!”武帝重重冷哼一声。
二皇子赵珽幸灾乐祸地看向太子——真是大祸临头犹不知死活,太子这些年顺风顺水久了,还当此次也是往常的口舌官司,含混一下便过去了。
事涉人命,证据确凿,还有后手等着,再看他今日还怎么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