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小东家 第二章 接管博仁堂
“方大婶,你前几天喝了我开的药方子后,胃有好多了吗?”
姚芝恩院落的厅堂里,她和个妇人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前,她帮妇人把脉后问道。
这方大婶是厨房的二厨,时常感到胃胀,有火烧心的不适,患有俗称的胃食道逆流。姚芝恩问过了,这与她长期的饮食习惯有关,只要她一忙起来就会不按时吃饭,一次又吃多,又特爱吃辣,也难怪胃会受不了,上回她开了半夏厚朴汤、柴陷汤、苓桂术甘汤等药方子让她去药铺子抓药,以疏解她不适的症状。
方大婶感激不尽地道:“五小姐,您给奴婢的药方子很管用,奴婢几帖药喝下去就好多了,真的谢谢您!”
姚芝恩放下了把脉的手,“管用就好了,你这脉象比上回好多了,不过你平日也要多注意饮食,要定时定量吃饭,不能吃辛辣的食物,还有甜食都不行,吃饱后也不能马上躺下……”她细细的叮哗。
“是、是,都听五小姐的。”方大婶忙点头道。
姚芝恩又道:“你也可以用食补改善你的胃疾,可以煮四神猪肚汤,对胃很好的。”
方大婶点头道:“奴婢明白了,这汤奴婢会做,改日奴婢也做给五小姐吃吧。”
姚芝恩自然客气了几句,两人又笑吟吟说了一会儿话,方大婶这才离去。
翠花马上跑到姚芝恩的背后,殷勤的替她揉捏肩膀,“小姐,今天好多人来找您看病,您肯定很累吧!”
“其实不会累……”姚芝恩嘴巴是这么说,但感觉翠花按摩功夫很好,这么按挺舒服的,就让她按下去了。
云娘替她倒了茶,笑咪咪地道:“现在大家都夸小姐医术好,过不久肯定会传到老爷耳里!”
翠花点头道:“是啊!老爷肯定会派人来召见小姐的,会如小姐所愿取消婚事的,把药铺子交给小姐的!”
“希望如此。”姚芝恩喝着茶慢条斯理道,这是她那日求见不成后想到的法子。
既然父亲嫌她晦气,不愿见她,更别说愿意和她商量婚事,那么,唯有让父亲看到她能带给他的益处,他才会愿意见她。
她想到的便是帮他治风寒,而要做到这点,首先,她必须证明自己是有医术的。
要如何证明呢?府里有小毛病的下人不少,她可以先帮下人看病。
可是人人都怕极了她这个死而复生的人,又该怎么办呢?简单,让云娘和翠花把菩萨送她回阳间,赐予她医术天赋那一套说词传出去。
人人都惧怕鬼怪,却十分祟敬神明,菩萨这说词化解了众人对她恐惧的目光,再者,她是真的懂医术,借由替人治病,更加强了神赐医术的说法,现在,受到她医治的下人们,都成为她的宣传小帮手,如今府里应该没人不知道这套说词。
唐姨娘也帮上她很大的忙,亲自向父亲说明是她治疗了韦安,韦安才学会说话的,对她是更大的加分。
现在,她只要耐心等待时机就好。
她听说父亲的风寒患了近一个月都好不了,这次替父亲看病对她而言是绝佳的机会。说人人到,守门小丫头入内,说姚贤派人来传话了。
“小姐,老爷让您马上过去一趟!”
云娘和翠花都喜出望外的望向姚芝恩。
“走吧!”姚芝恩自椅子上站起,信心满满地道。
主仆三人随着丫鬟走了一段路,到了姚贤的院落,先前不得其门入,现在护卫看到她来了,眼神都变得闪闪发亮。
毕竟受到菩萨照拂的人,谁不敬重呢?
“小姐,您来了,快请进吧!”
姚芝恩来到厅前,被领进厅,就见坐正中间主位上的姚贤和蒋氏。
姚贤身强体壮,脸部轮廓深邃,看得出有风流的本钱,此时虽因风寒脸色带有病气,精神不济,但朝她看来的眼眸是非常精烁有神的;嫡母蒋氏高瘦,相貌普通,脸上涂了不少脂胭增色,一身珠光宝气的,有点俗气,唯独那双眼异样精明,不屑打量的神态尽显刻薄。
这两人都是要小心对付的人,姚芝恩提醒着自己,缓缓地走到他们面前,恭敬的请安道:“爹、娘。”
“府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说你起死回生,是菩萨送回来的,真有此事吗?”姚贤因风寒不愈,说话带有浓浓的鼻音,一双利眸打量起她,觉得她气质都变了,过去那种小可怜惹人厌的样子都不见了。
“是啊!还真厉害,说是菩萨赐给你医术,让你替人治病,听说你那住处,都成了小医馆了。”蒋氏话中带刺,明显不信什么菩萨之说。
姚芝恩垂下眸子,沉稳地道:“女儿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等经历,我记得我走在一条黑漆漆的路上,菩萨现身了,四周弥漫了金光。菩萨告诉我,我阳寿未尽,祂将赐给我天赋,让我在世间行善,救助百姓……”
蒋氏不屑的哼声,打断她的话,“是你在作梦吧!你在耍什么花招……”
“安静点。”姚贤不耐的挥了挥手,见蒋氏闭上嘴,一双如鹰锐利的眼打量着姚芝恩,徐徐问道:“听唐姨娘说,是你治好韦安的病。”
姚芝恩知道父亲是信了这菩萨之说,说道:“其实韦安并没有生病,他是语言发育迟缓,只要多点耐心与他对话,就会进步神速。”
姚贤听她说得谦虚,并没有揽功,颇满意地点了头,又问:“你什么时候发现你会医术?”
姚芝恩将早想好的台词慢慢说出口,“女儿房里有几本表哥送来的医书,以往都是随便翻的,毕竟看得懂字却不知其意,但我现在看医书,就像被醍醐灌顶,瞬间能融会贯通,连把脉和针灸都无师自通了,女儿深信,这就是菩萨赐给我的天赋……”
说到一半,姚芝恩抬起眼,直视着他道:“爹,听说您要把名下的博仁堂收了,可否让我一试?菩萨希望女儿用医术行善救人,女儿大难不死,想遵照菩萨的指示行医行善。”这可是相当大胆的话,姚贤脸色顿时变得严肃,很难相信这是他印象中懦弱内向的五女儿能说出来的话。
“真是反了,这丫头是跟老爷您要博仁堂啊!都忘了自己要嫁人了吗?”蒋氏拉开尖锐的嗓子朝丈夫喊道。
姚芝恩毫无退缩,仍是直视着父亲,“爹,如今我在菩萨的恩赐下学会医术,我想我或许可以让博仁堂起死回生。听说博仁堂才开三年而已,就这么收了不可惜吗?爹,要是博仁堂的生意起来了,就能赚钱了,另一方面,女儿也可以遵从菩萨的旨意行医行善,这是两全齐美的好事。”
姚贤的姚记旗下有布店、南北货铺,银楼钱庄、酒馆什么的应有尽有,就唯独没开过药铺子,姚贤是个有野心的人,见京城最大的药铺子圣惠堂生意兴隆,三年前便大胆一试,却因不谙此道加上用的人不对,导致一开店就亏损到至今,就这么收摊了,确实是有损他这皇商威风的。
只是,姚贤也觉得姚芝恩太大胆了。
明明是个只该待在后宅的无能女子,竟想利用他的药铺子行医,还试图说服他答应,连两全齐美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着实让人不悦。
他不以为然的一哼,带着怒意斥道:“你这半调子医术,治治个小毛病是可以,要当坐堂大夫真的行吗?再说,哪有女人当大夫的,你当你是赵女太医再世?女人当什么大夫?从没听过这种事!你这个丫头死了一遍胆子都变大了,竟还敢跟为父的谈交易!”赵女太医是十年前出现的女大夫,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在太京王朝名声响亮,受到百姓们的爱戴,还被召进宫里当女太医,却在五年前离奇身亡。
有人说她是过于操劳猝死,也有人说她是诈死退隐,因为遗体被送出皇宫后,就这么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被葬在哪里,只留下她的传奇。
姚芝恩来到这个太京王朝不久,还不知道赵女太医的事,但她听得出来,父亲是对她的医术有怀疑才会搬出赵女太医的事。
她迈上前一步,又胆大直言,“爹,请让我证明我的医术,听说爹的风寒都快一个月了还不愈,可否让女儿把脉看看?”
蒋氏真听不下去了,这丫头不知道哪学来三脚猫的功夫,就张狂起来了!
“府里王大夫都治不好的风寒,你能做什么!你该不会是为了推掉和林老爷的婚事,才会故意撒谎说什么菩萨显灵,以为只要能靠药铺子赚钱就不必嫁人吧?你别想!”蒋氏怨恨的瞪着姚芝恩那张和叶氏长得相似的脸蛋。
她恨那个女人,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女人带给她的羞辱!她真恨不得眼前的丫头在自尽那天可以流光血死去!
如今就算这丫头活下来,她也不会让她好过,她就是要这贱人的女儿后半辈子全毁,她不会让她有扭转局势的机会!
和蒋氏一样,姚贤当然也怀疑姚芝恩的说词,但是姚韦安会说话是真有其事,她替下人们把病治好也是事实,再加上他都大发雷霆了,她居然还沉得住气的说想帮他把脉,试着证明她的医术,让他不由得改变了主意。
“那就过来把脉吧!”他倒想看看,她是真有本事还是在耍花招。
“老爷!”蒋氏真不敢相信丈夫竟被说动了。
“闭嘴!”姚贤朝她一瞪,蒋氏只能把不满吞下去。
姚芝恩心里一喜,走到父亲跟前为他执手把脉,再观望他的面相,要他吐舌,看过后她道:“舌质淡红,苔薄白,脉浮紧。爹,您这是风寒袭肺,您有打喷嚏、流清鼻涕、咳嗽、痰稀白,以及浑身酸痛、怕冷的症状吧。”闻言,姚贤微微挑了眉,看来是真的懂医术,不过……
“你说的跟王大夫说的一样,但王大夫开的药方子我吃了没用,你开的药方子难道就有用?”
姚芝恩心里一咯噎,这四月天里很容易染上风寒,但只要对症下药并不难治愈,她本以为是姚贤的药不对症,病况才会缠绵至今,然而听了他的话,显然不是这个问题。
为什么会治不好呢?是有她和王大夫没有发现的问题吗?
是饮食出了错?还是没按时喝药……
在这时,姚芝恩注意到姚贤脖子上有着淡红色的疹子,正要开口询问,冷不防地,姚贤一阵狂打喷嚏又流鼻水,身旁的仆人赶紧递上帕子。
姚芝恩仍然很介意那疹子,顺着目光看去,进而发现姚贤身后的矮桌上放了个精致的小金炉,正焚烧着熏香。
难怪她打进屋子里来,就闻到一股淡淡好闻的香气。
“这香是……”
当然没有人会回答姚芝恩这个问题。
蒋氏嫌恶的看她,“出去吧,老爷要歇息了。”她哼了哼,露出充满恶意,存着看好戏心态,苛刻至极的笑,“下次来,你就替老爷开个药方子,要是喝了没用,你就等着嫁人吧!”
姚贤本就对姚芝恩没多在意,耳听妻子刻薄的言语自然毫无反应,让下人伺候着回房了,姚芝恩想拦也拦不住,几个奴仆上前请她出去。
她于是不再逗留,与其留下来浪费时间纠缠,还不如继续在姚贤的病上下功夫,这是她唯一翻身的机会,她非得治愈姚贤的风寒才行,如今便要查出那让病情反复的根源。
“小姐,还好吗?”
云娘和翠花在外头等待,一见她踏出厅堂忙围住她问。
姚芝恩没有回答,一迳往前走。
直到她见附近没闲杂人时才道:“你们谁可以帮我查查父亲的日常饮食?”
翠花自告奋勇道:“小姐,奴婢来吧,厨房里除了那位方大婶可以问,奴婢有认识的丫鬟在老爷的院子里做事。”
“翠花,那拜托你了。”姚芝恩朝她点了下头,又道:“还有,我进去大厅里有闻到某种熏香,那不知是烧着什么香。若不是饮食有状况,就是有外力所致导致风寒不愈,我在猜,父亲是不是因那熏香不适……”
她顿了下才续道:“我看见父亲脖子上有疹子,起疹子的原因很多,除了吃食,有的人身子敏感,闻到某些气味便会打喷嚏、流鼻水、起疹子,我猜,父亲恐怕不适合用那熏香。”
“这交给奴婢来查吧!”云娘难得兴奋的道,总算有她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奴婢去查查熏香的来源,打听这熏香是何时开始用的,老爷又是何时发疹子的,在老爷身边,奴婢也有几个熟稔的朋友!”
“云娘,也拜托你了。”姚芝恩又仔细地想有没有被她忽略的细节,倏地想起前些天送药进院落的下人说过的话。
他们说,老爷怕苦,不爱喝汤药,向圣惠堂买昂贵的药丸吃,那她开了方子恐怕他也不愿喝,不喝就难以痊愈,她也得把药做成药丸才行……
姚芝恩转向云娘问道:“我们买得到蜂蜜吗?”
云娘面露为难,“蜂蜜吗?是买的到,但可贵了,小姐,您买蜂蜜做什么?”
姚芝恩微微一笑,“我想用蜂蜜做药丸。”
姚芝恩在现代是名中医师,参与了自家中药药厂的药品研制,将各种中药药方用胶囊包装推出市面,获得了不错的回响,在这里她得纯手工炼制药丸。
说到这个,姚芝恩就很感激过世的爷爷曾教过她用蜂蜜做药丸,将药材捣成粉,再熬蜜来拌药粉,做成蜜丸。
用蜜蜂来制药丸,是最古老做药丸的方式,蜂蜜不只有黏性方便药丸成形,且类似甘草可以滋补脾胃,调和药性,让药丸不那么苦,更能防止中药氧化变性,可说是最适合制药丸的良物。
在这太京王朝并不盛行吃药丸治病,多数人还是习惯自己抓药煎药喝,不习惯吞药丸,而且药丸对一般百姓来说也太昂贵了,只有在大医馆或大一点的药铺才买得到。
但反过来说,药丸市场有开发的空间。
事实上,做蜜丸不需要太困难的技术,且一次份量只要做的多,成本就能压低,能以平价的价格贩卖,让更多平民受惠,不让高价垄断市场。
她想,姚贤对这利润肯定是感兴趣的,当然前提是,她必须成功制出蜜丸才行。
距离上次做蜜丸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但当初爷爷是手把手教过她的,她还记得制作的顺序,以及药粉和蜂蜜的比例,她想,只要多练习个几次便能成功制出来。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姚芝恩没有那么多练习的机会,因为蜜蜂远比她想象中还要昂贵,还有中药材也不便宜。
为了买这些,云娘都挖出了她们卖荷包攒来的银子来凑,也跟唐姨娘、江姨娘借钱,她一定要一次成功制出蜜丸,要是失败了,她就没银子再买药材了!
姚芝恩因此更加谨慎小心的制蜜丸,首先,她将抓来的中药研磨成粉,各种药材的调配比例必须是正确无误的。
接下来是炼蜜,她将蜂蜜放进锅里,放了一点清水用小火煮,煮到蜂蜜冒出大量黄色泡沫时关上火,把炼好的蜂蜜分成三等份,分别放入三种不同药性的药粉搅伴,最好是五百公克的药粉,配上六百公克蜂蜜的比例,但得视中药的药性做微调。
搅拌均匀,放凉到不烫手后,姚芝恩双手抹上芝麻香油,像揉面一样,将拌好蜂蜜的药粉揉成面团状,再搓成长条,用刀切成一份一份,与之搓圆。
最后一步,是把这些蜜丸放进锅子里用灶火保温烘干。
因为炉灶和她在现代使用的电子锅不同,差一点火候就会失败,所以她将这些蜜丸分成好几次烘干,再从中选出最成功的。
终于,大功告成了!
姚芝恩看着长盘上一颗颗炼制好的药丸,因药性不同,用形状大小做区别,总共有四种不同的药丸,这四种药丸必须一起配水吃,才能达到成效。
云娘和翠花都帮她打探到需要的情报了。
那熏香是一个新纳的梁姨娘送上的,从老爷染上风寒后便帮他点上了,说是风寒让人昏昏欲睡,让他提神用的,老爷头一回用熏香,觉得有效,屋子里便从早到晚都点着,但之后他流鼻水的现象就更严重了。
而那脖子上的红疹,据说老爷从来没有吃东西过敏过,是自点上熏香后才长疹子,王大夫有来看过,也说是过敏,但没找出原因,也因为老爷不爱喝药,只开了膏药擦而已。
林林总总的说起来,姚芝恩认为熏香就是过敏源,若轻忽过敏源,只吃治风寒的药,没根治过敏,这风寒当然好不了。
因此,在她炼制的这四种药丸里,除了治风寒的药丸外,还配上了专治过敏的药丸。
“小姐,这就是蜜丸吗?”云娘和翠花都看得双眼发亮,她家小姐居然做的出这种市面上昂贵的蜜丸,真的太厉害了!
姚芝恩抹了抹额上的汗,“把小瓶子拿来吧,装一装就送过去!”她可没时间休息。
没多久,姚芝恩便提着一个木篮子前往父亲的院落,还没踏入院落门口,就见蒋氏从里头走了出来。
在蒋氏身边除了如影随行的王嬷嬷,还多了个穿着樱色衣裳的貌美少女,正搂住蒋氏的手臂撒着娇,看起来颇为亲密,不知说了什么,把蒋氏逗笑了。
云娘心知姚芝恩不认得,提醒道:“小姐,她就是六小姐,您的嫡妹。”
姚芝恩点了头,她听说过这嫡妹叫姚芝兰,被蒋氏宠坏了,个性骄纵跋扈,曾把原主当成下人叫来唤去的,如果可以,她真不想遇上这对难缠的母女,偏偏是同条路她避不了,只能上前请安。
“女儿向娘请安。”
蒋氏见到姚芝恩,语气满是嘲弄,“两天了,你的药方子开好了?”
“是的,我正要去找爹。”姚芝恩点头应道。
蒋氏见她手里提了个木篮子,挑眉问:“这个是……”
姚芝恩当然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做了药丸的事,就怕她从中搞破坏,简单的说:“这是要给爹的药。”
蒋氏颇为吃惊,还以为她只写个药方子,没想到连药都煎好了,宝贝似的自个儿提着,难道是什么灵丹妙药吗?
她是不信,但即便这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也不想让这丫头真的治好老爷的病。
蒋氏命令丫鬟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五小姐手里的汤药带去给老爷……”
“娘,我自己送就好,我想顺便帮爹把脉。”姚芝恩截断她的话,坚持要亲自走这一趟。
蒋氏眯起眼,竟敢反抗她,“你……”
她正要发火,姚芝兰已拉着她的手臂催促道:“娘,别管她了,我们不是要出门看戏吗?再晚一点就演完了!”
蒋氏被女儿吵得没心思管姚芝恩,她狠狠瞪了姚芝恩一眼,就不信她区区一碗汤药真能让她如愿以偿,“走吧。”
一从姚芝恩身边走过,姚芝兰故意把话说得很大声,“娘,我才不信她说的菩萨之说,肯定是胡謡的,她一个躺过棺材的人那么晦气,怎么会得到菩萨照拂!我才不想对上她的眼,跟她说上一句话呢,那可会让人倒霉一辈子的!”
姚芝恩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反应,见她们母女走远,和云娘、翠花双双松了口气。
要是她的木篮子被带走了,里面的药瓶子肯定会被扔掉吧!真是多亏姚芝兰开了金口,“走吧!”
姚芝恩提好木篮子,跟护卫打了招呼,踏入了院落里。
五天过后,姚芝恩去了一趟姚贤的院落。
姚芝恩踏进厅里,早没有先前闻到的熏香味,而坐在主位上的姚贤脸上不再带有病气,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看到她来了心情颇好的朝她挥了手,要她靠近点。
在这五天当中,她来过好几趟,每天都替姚贤针灸,好改善他的过敏症状,让他的鼻子舒畅点二寻麻疹早点好起来,吃药加上针灸双管齐下,如今差不多痊愈了。
相对于姚贤的神采奕奕,坐在旁边的蒋氏一张臭脸,袖下的手攒成拳头,握得死死的,不甘心姚芝恩治好了姚贤的风寒!
姚芝恩视若无睹,走到姚贤跟前关心问道:“爹,您今天好多了吗?”
“好太多了!你的医术比王大夫还要精湛,果然是菩萨赐下的医术!”姚贤声音洪亮道,再也没有浓重的鼻音,困扰他一个月的难缠风寒终于治好了。
姚芝恩谦虚道:“爹,女儿只是发现屋里的熏香对您太刺激了,会让您的症状更严重,要是没这熏香,爹早就痊愈了。”
其实不单单只是熏香问题,姚贤怕药苦,不爱喝汤药也是一个问题,幸好换成蜜丸他就愿意吃了,再加上姚贤饮食很正常,平日不吃辛辣食物也不饮酒,才能好得那么快。
“你这孩子真是谦虚!”姚贤夸赞道,接着责难起始作俑者,“若不是你提起,我还不知道梁姨娘送上的熏香是我风寒不愈的主因,早不该点什么熏香的,那女人还说可以让我闻着有精神,岂料更严重……”
“爹,梁姨娘是关心您,恐怕也没料到这个结果,您别怪她。”姚芝恩听出他的苛责,不禁为不认识的梁姨娘说话。
“你这孩子真善良啊!”姚贤感叹道:“芝恩,你这性子跟你娘真像,都是那么温柔善良。爹真愧疚过去忽略你那么多,在你娘过世后也没有对你好一点,你会怪爹吗?”
“爹是这个家的支柱,养育我长大成人,女儿怎么会怪爹呢?”姚芝恩说得十分真挚,心底却不相信他的话。
从姚贤忽视原主,轻易地就打算把她许给一个老人来看,他是个本性无情的人,他如今会为过去的事感到抱歉,只是发现她有用处,并非真的反省,打从心底觉得自己错了。
姚贤听了颇高兴,直点头道:“真是个好孩子,爹以后会善待你的。”
“谢谢爹……”姚芝恩状似感动的低头道。
这是什么状况?蒋氏看他们父女俩一来一往的对话,发现到情势彻底跳月兑了她的掌握,从她没有拦劫到她送药给老爷的那一天起,一切都变了样。
药丸!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丫头竟会炼制药丸,还当真治好了老爷的风寒!
这不成,她要阻止,绝不让这贱丫头得意!蒋氏插嘴道:“老爷,林老爷说明天要来下聘……”
姚贤却变脸了,锐利的目光扫向她,“你在说什么浑话!芝恩的医术这么好,还难得的会炼制药丸,怎么可以将她嫁给一个将死的老人,这分明是在糟蹋她!把这事回绝,不准再提!”
“老爷……”蒋氏听得一口血都要喷出来,捣着胸口,脸上的粉妆都快崩了。
老爷这是认同了那个贱丫头的医术,怕是真的会接受她的提议……不,不可以!铺子该是她的孩子的,而这贱丫头就该凄惨落魄,怎么能把铺子给她管,让她翻身?
“十年前有个赵女太医,若是姚家出了个女太医倒也不错……”姚贤压根不理妻子,喃喃地道,接着笑了,毫不隐藏他的野心。
他对姚芝恩道:“姚记旗下的博仁堂总共有三间,这三间药铺子就归你管了,务必要让它赚大钱。”
谁也不知道姚芝恩听到这一句话有多么喜悦,终于,她成功踏出了第一步,她改变了她原本要所嫁非人的悲惨命运,还得到她想要的事业。
她脸上没有一点急躁,沉稳自信的道:“谢谢爹,我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蒋氏恨恨地瞪视她,却是无可奈何。
姚芝恩一直忍耐到踏出姚贤的院落,才告诉在外头等候的云娘和翠花两人这个好消息,两人都为她感到高兴。
唐姨娘和江姨娘在知道此事后,也笑着说等她发达后要靠她过好日子享福了。
第二天,姚芝恩带着云娘和翠花去视察博仁堂,她先去了总号,这才发现经营不善这情况远比她想象的还糟糕,看这亏损的帐面就知道了。
难怪姚贤想把药铺子收了,日日亏损加上请来的大夫都离开了,一天没几个客人上门,关门是迟早之事。
明明店内宽阔,装潢大器,为什么会走到这地步?姚芝恩不禁询问。
“因为圣惠堂就在隔壁大街上,那是有百年历史的老字号大药铺,在京城一带有十几家分号,京城百姓们长久以来都习惯到那儿抓药,那里的大夫医术也精湛,深受信赖。
“所以就算姚记有皇商名头,开了许多赚钱的铺子,开药铺子也占不上一点便宜,再加上博仁堂开不到一年,铺子里就发生了有管事卷款逃走的事,那是一笔很大的钱,亏损很大……老爷见这药铺子赔了钱,更不敢再进药材,请更好的大夫,放着不管的下场就是赔得更多。”
回答姚芝恩话的是负责博仁堂的李掌柜,他早得到姚芝恩要接下博仁堂的消息,此刻并不隐瞒,虽然他很怀疑一个娇俏的姑娘要如何扛下博仁堂的生意,但又想老爷既然会让自己的女儿来接管,应该是有几分本事,态度还算恭敬。
他也只能冀望五小姐真有才能,真的有传闻中的医术,能救活博仁堂,要不博仁堂收了,他和伙计们饭碗大概也不保了,毕竟老爷是个非常势利的人,没有用处的药铺和没有用处的人,都是不会留的。
“那药材放哪呢?”姚芝恩问道,对药铺子来说,药材是最重要的。
李掌柜带她到库房里看药材,姚芝恩逐一检查着药材,微微蹙眉。
库房里是有很多药材,连上等的人蔘灵芝都有,但可惜保管不良,又放太久了,有发霉的现象。
她惋惜道:“这都不能用了,勉强用药效也都减低了,不如不用。”她又问:“那分号铺子有好一点的药材吗?”
李掌柜摇了头,“分号用的药材,都是从这里送过去的。”
也就是说,没有可用的药材了……姚芝恩想炼制一些日常应急的药丸,像伤风感冒、肠胃炎、头痛,止痛消炎的药丸,她都想试着做看看,这可需要用上许多药材,此外,药铺子里也必须供客人抓药,没有药材,等于没办法营业。
“看来得暂时停业了,等重新进药材再开业。”姚芝恩打定主意后,望向李掌柜道:“李掌柜,趁这段停业的日子,我们来讨论一下博仁堂日后的经营方针吧,你在这里待了三年了,远比我还要了解博仁堂,应该会有一些想法才对。”
“小姐,谢谢您看得起小的,小的自然会尽一己之力。”李掌柜点头。
云娘和翠花插不上嘴,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都觉得要让这博仁堂摇身一变成生意兴隆的药铺子是大有希望的。
“首先,得重新进药材,一定要品质好的药材才行,然后,还要请大夫……”姚芝恩盘算着要做的事,就连药铺里的装潢摆设她也想改造一下,才有崭新的新气象,吸引客人前来。
李掌柜听了不得不打断她,“小姐,依照现在的亏损,怕是连进药材的钱都不够呀……”
“这该怎么办才好,是不是要跟老爷拿钱?”云娘忧心冲冲道。
姚芝恩仔细一想,脸色微沉。
姚贤嘴上说得好听,说什么若姚家能出一个女太医倒也不错,将这博仁堂全权交给她,却没有多拨给她人手,也没有发银子给她。
难道他不知道,这药铺子亏损的很严重,没有银子,她事事都做不了吗?
姚贤应该是知道的,这种甩手不管的态度或许是亏损太大了,顾忌得多,他不想再投入钱经营,要她自己想办法,自求多福,或者……他是在考察她。
毕竟姚贤是个精明的商人,目前只看到她治愈好他的风寒,炼制出治风寒的药丸,不知她的医术高明到何种地步,有没有能耐救活博仁堂,想暗中观察她,确定她的价值,有价值,才会投资她。
但不管姚贤真正的想法是如何,她都不应该在第一时间求援。
李掌柜在这时提出一个法子,“小姐,我们之前都是跟药商进货的,但药商一般都卖得比较贵,一般寻常的药材有农户种植,我们可以寻找愿意跟我们合作的人,直接与他们签约收购,民间也有专门的采药人,聘他们会比跟药商买便宜,采来的药也可以应急。”
姚芝恩听到采药两个字,双眼瞬间发亮,“哪里挖到药材?”
“这附近的山里就有了,一般常用的药材都挖的到,只是数量比不上种出来的,品相也未必可用,若是要昂贵的灵芝人蔘,就要更往深山去……”
连灵芝人蔘都挖的到……姚芝恩冒出了个好主意,“那何必花钱找人采呢,我们自己挖吧,挖到了就是我们的,还能省下一笔买药材的钱!”
自己挖?云娘、翠花和李掌柜听到这惊人之语都懵了,小姐是在……开玩笑吧?
姚芝恩是认真的,她认得许多药材,上辈子也曾跟着爷爷到深山上挖过几次野生药草,所以她兴致勃勃的带着他们以及药铺的伙计们一起上山采药材去。
果然古代山上资源丰富,像是用来补血的三七,预防感冒的黄耆,养颜女敕颊的桃胶应有尽有,若是能采到人蔘灵芝就好了!
姚芝恩抱持着希望,但毕竟是珍贵的药材,没那么好挖到,能顺利挖到平日常用到的药材就不错了。
上山采药这件事进行一次后,姚芝恩就上了瘾,日日早上一出门就往山上去挖药草,在黄昏前下山返家。
以往她这个庶女要出门,都要告知蒋氏一声,要不就得偷偷模模从后门溜出去,现在姚芝恩每天要到博仁堂,姚贤给她对牌,让她不必向蒋氏请示便可光明正大出门,这大概是姚贤唯一为她做的好事。
蒋氏管不着她出门,不知从哪听说她山上挖药草的事,看到她衣上带有泥巴,嘲讽她像野猴子在泥地上打滚。
姚芝恩无所谓她怎么说,她现在忙得很,不要来妨碍她就好。
而这段日子,姚芝恩除了忙着挖药草,也拨空回外祖家找表哥,同是医者,她希望可以和表哥互相切磋医术,请他到博仁堂当坐堂大夫,可惜家中老仆说他人还在苏州,不知何时才会回到京城。
于是她上了香后,便向老仆留话,先行离开,只能等表哥回来跟她联系了。
日子就在忙碌中流逝,这一天,姚芝恩同样上山挖药草去,这座山简直是宝藏,今天她找到好几种对身体很好的药草,她全都要带回去。
当姚芝恩担起装药草的筐子时,才发现太阳都快下山了,太晚了。
“糟糕,云娘和翠花看我没回去,现在肯定很着急地在找人!”
今天,她只带着伙计上山挖药草,没让她们两人跟来。
她深深认为云娘两人没有挖药材的天分,与其带她们上山,不如让她们留在药铺子里打扫,才不会又不小心把药草可利用的部位弄断,让她心疼得紧。
不过,伙计每日工作的时辰是固定的,她不好意思不付加班费又耽搁他们太多时间,下工时间一到便让他们先行回家,自己则多留在山上一会儿,才会一个没留意便忘了时间。
可是从山上走到山下,最快也要花半个时辰,走到一半,太阳就不见影了,四周黑抹抹的一片,所幸姚芝恩随身带了火熠子,马上点燃了树枝,照亮了前方的路,不至于迷了路。
走着走着,她发现前方树林里似乎是出了什么状况,传来吓人的哀号声。
原本她以为是有人意外受困了,医者的本能让她加快往前走,当她意识到她目睹的是一桩凶杀案时,头皮一阵发麻。
位于她前方二十尺处,有个黑衣男人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持着长剑刺进一个男人的身体,一拔剑,那个人立即往后倾倒在地,一动也不动,在那个死去的男人四周,还横躺着一具、二具、三具……至少有七、八具的尸体。
而那个黑衣男人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盯着那几具尸首,任手里的剑滴着血,一滴又一滴的往下坠,在地上汇聚成一滩,血的气味也弥漫开来,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然而,这个杀人凶手的相貌一点都不可怕。
那黑衣男人手里的火把清楚地映出他的脸孔,姚芝恩所看到的容颜是那么圣洁又俊美,宛如谪仙下凡,她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男人。
在这时,黑衣男人似乎是察觉到林中的火光,冷不防地朝姚芝恩的方向看来。姚芝恩一个激灵回神,马上躲到大树背后,心脏怦怦跳着,宛如有千军万马在胸口奔腾,都快喘不过气了。
糟糕!她被发现了!她看到他杀人了,会被灭口吗?
“谁?”
姚芝恩捣住口鼻,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都偷看到了,不出来吗?”
黑衣男人的声音很好听,温柔磁性,却让姚芝恩惊恐万分,但姚芝恩知道她必须冷静,只要她一个沉不住气的逃跑,就会暴露行踪,她只能按兵不动。
“在哪边呢?我来找找……”
姚芝恩从他踩在草地上的窸窣声听到他往左走,稍稍松了口气,再发现他改往右走时,她吓得额头都快冒汗了,她平常并不是个容易惊慌的人,但这根本堪比恐怖片。
不会吧……被找到了?
黑衣男人往姚芝恩躲藏的大树走,在距离约五、六尺处停下,“原来在这里。要我去找你吗?”
姚芝恩这才发现她忘了熄火,难怪会透露她的行踪。
那个人就在大树后头,她该怎么办呢?
姚芝恩当机立断的将树枝熄了火,藏在背后,然后鼓起勇气自树后踏了出来,现身在那男人面前,男人手里持着的火把烧得太旺了,她依然可见那俊美好看的五官,然而,长得再好看也没用,依然是个残酷嗜血的坏人。
“公子,不好意思,天色昏暗得让我看不清楚路,原本我想问你路的,但好像吓到你了……”姚芝恩听到自己顺利的发出了声音,此时的她只能装傻,假装不知道他杀了人,再找机会逃跑。
“你说,你看不清楚路吗?”黑衣男人问,倒是意外窥视自己的是个女人。
姚芝恩抬高头看他,纵使这男人很可怕,她也得神情自若的对着他演戏,“是啊,太暗了,我只看到公子你一个人……”
“真的只看到我,没看到我后面一地的尸体吗?”他冷冷一笑,往前一迈。
姚芝恩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又试图镇定下来,用闲话家常的语气说话,“公子,你真爱说笑啊!天色太黑了,我怕有野兽出没,先走一步了,你自己要多小心……”
“有野兽的话,我会一剑刺死它的,你不是看到了我手里的剑吗?”
姚芝恩咽下了口水,那血淋淋的剑身令人一惧,她无法控制脚步的再往后一退。
“姑娘,你在怕什么?不是说迷路了,我正好可以带你出去。”他轻轻踩在草地上,发出了异常刺耳的窸窣声。
“不、不必,太晚了,孤男寡女不好……”姚芝恩推托道,一边往后退。
“姑娘,你在怕什么,就算我们是孤男寡女,这些人都成了尸体了,有谁敢说闲话?”他极为不屑地哼道。
这男人……她都一再表示自己没看到他杀人了,为何他还不放过她?
姚芝恩在强大的压力之下生起无比的怒气来,不吐不快,“公子可真奇怪,我们根本不认识,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更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我要如何去报官举发你杀人的事实?就算我真的去报官了,等官兵赶来,你人也不见了,甚至连地上的尸体都收拾干净了,我去举发你对我有什么用处?你根本用不着杀我灭口!”
这一连串话让黑衣男人都听愣了,没想到她会理直气壮的责难起他来。
“啊!后面!”姚芝恩突然像看到什么,指向他背后,“我看到在你后面,有个倒下的人拿了刀要对你……”
黑衣男人转了身,什么拿刀要偷袭他的人没看到,就只有倒在地上死透的尸体,意识到被骗了,再回头就见她拔腿狂奔进黑暗的树丛里。
他并没有追上,只扯了扯嘴角一笑,跑得还真快。
这女人明明是怕他的,总会忍不住往后退,却胆量十足的敢与他对杠好几句话,还敢骗他……
“还真是有趣的姑娘。”他收回了视线,瞥向地上的尸体,眼神变冷,道:“清除干净,可以跟皇上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