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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医心 第一章 离宫回家不受欢迎

简韵秋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前面的车夫已经在催促她,“简姑娘,时候不早,该上车了。”

简韵秋答应着,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这座古老的宫阙,白茫茫的大雪从天而降,将原本就古朴宏伟的宫殿妆扮得更添几分肃穆之色。

她在这座宫阙里已经待了五年,本以为自己会老死在深宫里,没想到终于迎来了回家的日子,深深地凝望了一眼,接着她转过身,大步的朝马车走去。

简韵秋穿着带兜的斗篷,雪花轻轻飘落在她的肩头上,有些已经化成了冰冷的水。

五年前她才十五岁,入宫那天是春光明媚的好时节,走时却遇上大雪纷飞的时候,这五年里她没有回过一次家,哪怕是自己的生母去世她也没能被允许回去祭拜。

说来自己还真是不孝,生母活着的时候没能喊她一声“娘”,就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简韵秋看着外面纷飞的雪花,她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里。

车子驶出朱雀大街,一路往南而去,简家现在住在柳枝巷,已经不住永宁寺旁边了。

遇上下雪,街上也难以见到一个行人,看着陌生的街市,简韵秋心情愈加忐忑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有人隔着帘子和她说:“简姑娘,已经到地儿了。”

马车停了下来,简韵秋自己揭了帘子,待车夫替她放好凳子后,她便踩着凳子下了车。

“劳烦您送我回来。”简韵秋向车夫道谢。

那车夫爽快地笑道:“没事。”说着就要调转车头往回去。

简韵秋挽留他,“天气这么冷,请进屋喝口热茶吧?”

车夫挥挥手说:“简姑娘不用客气,我要赶着回去交差,保重。”

简韵秋向他微微欠身表示了谢意。

她要回家,徐姑姑见简家没人来接她,便好心的托了内务府的二总管,二总管觉得不是什么事,立马就安排车马送她回来。

简韵秋目送着马车驶出巷口,这才抬手去敲跟前那扇黑漆的木门,门环已经锈迹斑斑,她接连叩了好几下,里面才有人高声答应着出来。

“哪位啊?”

前来开门的是她嫡母身边的仆妇胡婆子。

胡婆子看着站在风雪中的简韵秋,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四……四姑娘,不是说您明天才回来吗?怎么今天就到家了?”她嘴巴张得大大的,一脸的愕然。

闻言,简韵秋愣怔一下,道:“今天不是十一吗?”

胡婆子怔怔地说:“今天的确是腊月十一,可四姑娘不是十二才回来吗?”

听到这话,她知晓是家里人记错了她回家的日子,便神色平淡地问了一声,“家里人都在吗?”

胡婆子道:“老爷还在铺子里没有回来,大爷一早出去了,其余的人都在。”请了简韵秋进门后,她赶着将门关上。

简韵秋抱着包袱看着陌生的院子,她不知道嫡母住在哪间屋子,更不知自己回来后要住什么地方。

胡婆子关好门后,接着笑咪咪的和她道:“四姑娘,老奴带您去见太太。太太这几天都在念着您呢。”

念她?嫡母还会想念她不成?简韵秋心里嘀咕着,仍旧跟在胡婆子身后往正房而去。

在这冰天雪地的冬季,简韵秋看见院子里栽种的一棵腊梅已经起了花苞,冒出黄色的花骨朵,令她想起针线局的院子里也有这样一棵腊梅树,不过那棵树据说已经有些年头了,不似跟前这一棵,看上去有些纤弱。

到了正房,胡婆子在院外就大声道:“太太、太太,四姑娘今天就回来了。”

正坐在炕上看佛经的王氏惊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过当她看见从胡婆子身后走出的简韵秋时,这才知道胡婆子说的是真的。

“四丫头,妳怎么回来了?”

简韵秋浅笑不语,上前福身行礼。

胡婆子在跟前陪笑道:“看样子是前面传错了话,都说十二才回来,哪知是十一。”

王氏斜睨了胡婆子一眼,示意她闭嘴。

原先在旁边默默做针线的简家六姑娘一看见简韵秋,早就放下了手里的活,下炕扶起她,欢喜地说了一声,“四姊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简韵秋看着最小的妹妹简晚秋,面带笑容,温和地说了声,“是啊,回来了。”

王氏惊讶过后,捏着帕子假意擦了擦眼角,平静地点头说:“回来就好。”又看了一眼简韵秋怀里抱着的大包袱,便问一句,“四丫头的箱笼呢?可都收进来了?”

胡婆子听得一怔,直接道:“没见着四姑娘有别的箱笼啊。”

还是简晚秋替简韵秋抱了包袱,拉过她的手,和王氏说:“母亲,我先带四姊过去安顿,四姊一身的雪水,还得换一身衣裳才好。”

王氏点点头,“去吧。”看她们两人离去后,她的神情随即冷淡下来,暗道入宫几年,回来时连个箱笼也没有吗?

胡婆子又赶着说:“太太,老奴即刻去让人给老爷和大爷报信。”

王氏说:“不急,他们该回来的时候会回来的。”

简晚秋拉着简韵秋去了早给她准备好的屋子,是东厢房里最靠里的一间,和简晚秋的屋子挨得很近。

简韵秋踏进屋子一看,屋子光线很是昏暗,尤其在这雨雪天里,更是难以辨清。

替她将包袱放在床上后,简晚秋催促着她道:“四姊,快把这件斗篷月兑了吧,湿乎乎的,穿在身上也难受。”

简韵秋低头去解了衣服带子,简晚秋替她拿了斗篷挂到架子上去,两姊妹随即坐在床上说话。

简晚秋和简韵秋一样,都是姨娘生的,她比简韵秋小四岁,及笄后就定了亲,正日子选在了明年二月,眼看着在家待的时间也不长了。

简韵秋当初入宫的时候简晚秋还只是个小丫头,姊妹俩并不十分亲密,可如今简家还在室的女儿就她们俩了,模到她的手有些冰冷,简晚秋便一直焐着。

屋子里昏暗得紧,又不敢去开窗户,所以两人即使肩并肩的坐着,也不大能瞧清对方脸上的神情。

“上个月家里得了四姊要回来的消息,我就一直盼着这一天,前些天三姊回家来,我们还提起妳来着,这下总算回来了,真是太好了。”简晚秋言语里俱是喜悦。

简韵秋趁势问了句,“三姊她现在过得好吗?”

“她啊,还好吧……”四姊刚到家,简晚秋也不好一见面就说起那些糟心事来。

“我听说妳也有了人家,只听说对方是个读书人,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那人可有功名在身?”

提起亲事,少女的脸上添了几分羞涩,好在屋子不怎明亮,倒也很好地给了简晚秋掩饰。她支支吾吾地说:“听说还好,家里有些地,也做些小买卖。他是个秀才,还在忙着攻读,希望明年的秋闱能够金榜题名。”

闻言,简韵秋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她笑着说:“之前算命的说妳有旺夫相,妳嫁到他家去后,一定能心想事成的,妳有个好归宿,这是很好的事。”

说起归宿二字来,简晚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拉着简韵秋的手说:“还以为四姊这辈子都在宫中了,怎么想到回家呢?”

“我没想过在里面过一辈子的。太后病重,皇帝下旨要放一批宫人,说是为太后祈福,徐姑姑知道我有这个心思便替我应了个名,哪知就正好选上了。不然只怕还得再等五年才能回来。”再等五年她就二十五了,更是尴尬的年纪。

到了晚上,简明回来了,刚一到家,家里人就和他说了简韵秋已经回来的事。

他愣了一下,问:“不是说明天吗?”说着,进屋去看了王氏,正好简韵秋、简晚秋还有大儿媳也在跟前。

他进去之前娘俩几个正在说笑,见了他后,大家都止了说笑声,只王氏坐着未动,其余的人都站了起来。

简明的目光在简韵秋的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五年了,这个女儿长高了不少,那张脸就是她生母的翻版。

待他坐定之后,简韵秋这才给简明和王氏磕头行了大礼,又给双亲捧了茶。

王氏笑着点头道:“没什么比家人团聚更好的事了。”

简明也说:“是啊、是啊,今年总算能过一个热闹年了。”

简韵秋当初还在家的时候就出奇的安静,多她不多,少她一个也无妨,一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如今听见父亲这样说,她嘴唇微抿,纵然心里有许多言语,最后也全都藏在了心里无处可诉。

夜里睡觉时,简晚秋和简韵秋挤在一张床上,姊妹俩相拥而眠。

简晚秋对宫里的事很是好奇,拉着简韵秋问东问西的。

这边主屋的灯也一直没吹熄,王氏还在和丈夫长谈。

“当初就该让老三进宫去。”

“选四丫头不是妳的主意吗?”简明弄不明白妻子到底想什么。

王氏道:“当初觉得她沉稳,看样子这一步还是走错了。”可惜时光无法倒流,如今后悔也于事无补。

看着讨人厌的庶女回来了,王氏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偏偏身旁的丈夫早已酣然入梦,只能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了无睡意。

简家一共六个女儿,除却早夭的老二,其余的女孩都是庶出,大姑娘、三姑娘则是王氏所出。

简家这些女孩子们心性不一,论容貌的话,还是她的老三最为出众,不过老三是个不省心的,兴许是自幼得了她的娇惯的缘故,性子有些轻狂,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才没能让老三入宫去,而是选了年纪更小、性子更为稳重的简韵秋。

可简韵秋到底让她失望了,在宫里当了五年的针线局宫女,硬是没有攀上半点高枝,在出宫前才混得一个二等宫女。

五年了,简韵秋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当初费尽心力把她送进宫去可不是为了让她当个二等宫女而已。

这一步到底是走错了,要是将容貌更胜的老三送进去,说不定已经成为嫔妃,她现在也是皇帝的丈母娘,简家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她王氏也早就成为诰命夫人了。

想到这里,王氏就再也睡不着,简韵秋回来了,顶着二十岁高龄的老宫女回来了。如果只是二十岁的话倒也不难打发,随便给配个鳏夫也能过一辈子,可关键在她宫里待了五年,从宫里出来的谁敢轻易娶她?莫非要养那个丫头一辈子?

想到这里,王氏就气不打一处来,在她看来,简韵秋回家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很有可能会拖累整个简家。

这场雪下了两天两夜才渐渐停息,仆人们拿着扫帚正在院子里扫雪,耳边传来了小孩子的哭闹声,哭闹的孩子是大哥的小儿子,今年刚满五岁。

简韵秋怕冷,尤其是这样的化雪天气,更是手脚冰凉,整个身子都犹如僵住了一般。

简晚秋将一个才烧好的手炉塞到她怀中,笑着说:“据说明天三姊要回家。”

“三姊啊……有许多年没有见过她了。”简韵秋入宫之后就再没和家里这些姊妹见过,五年前简晚秋还是个小丫头,和她最亲密的就是三姊金秋了。

简金秋长简韵秋一岁,出嫁已经五年,跟前养了一儿一女,丈夫在衙门里当差,据简韵秋所知,她那三姊夫是个七品小官,虽然官品不高,但她们三姊也算是官太太了,王氏也格外的疼爱三女儿、三女婿。

当简金秋抱着年幼的女儿见到简韵秋时,彼此都有些不敢相认。

简韵秋朝年幼的外甥女伸出双臂,含笑道:“过来四姨抱抱。”

可那个小丫头根本不给她面子,将头一偏,依旧埋在她母亲的怀里。

简金秋笑道:“我们家妞妞怕生。”

第一次见到外甥女不能没有表示,简韵秋将一个银手镯取下来,给了小丫头。

简金秋仔细看了两眼,笑着说:“不愧是宫里的东西,这做工外面确实不能相比。”

没一会儿她便将女儿交给女乃娘,让女乃娘带出去玩耍了。

姊妹俩坐在一处说话,简韵秋仔细打量着她三姊,五年不见,她这位嫡姊出落得更好了,又见她一身穿戴也极讲究,便知简金秋的确嫁了户好人家。

简金秋关心的却是其他事,“四妹妹,妳出宫了,上面应该有不少的赏赐吧?到底有多少的好东西,拿出来我们长长眼好不好?”

听到这话,简韵秋愣了一下,接着道:“我没什么好东西。”

“都是姊妹,难道还怕我抢妳的不成?拿出来我们看看吧,也见识一下宫里的好东西。”说着,她就要去翻屋子里的抽屉。

简韵秋拦也拦不住,简晚秋在旁边看着有些尴尬。

后来简金秋从一个角落里翻到一个袋子,那袋子沉沉的,她便知道袋子里装着好东西,满心欢喜地拿了过来。

简韵秋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然而此刻简金秋才不顾她是什么心思,自己将袋子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里面有两个手镯、有几枚戒指,还有几对耳坠。手镯都是乌银的,没见着一件金器,更别说宝石了。

屋子里不大明亮,但简金秋早已命人点了灯,她看着桌上那些不起眼的东西有些傻了眼,“四妹妹,这些就是妳的首饰吗?”

简韵秋默默点头,简金秋看得嘴巴一撇,有些不屑地说:“宫里的东西就这啊……还不如民间的。四妹妹,妳好歹也在里面待了五年,难道就没攒下什么体己?”

简韵秋说:“我只是个寻常的针线局宫女,又不在嫔妃、公主、皇子跟前伺候,哪里轮得上好东西,三姊未免太瞧得起我了。”

“还指望妳进去这几年能大大的攒一笔,看样子是不可能了。”简金秋将那些不起眼的东西又原样的放回袋子去,直到她看见了一对金丁香,她便和简韵秋道:“四妹妹,这个给我吧,姊妹一场,留个念想。”

简韵秋点头答应。

没有发现什么稀奇宝贝,简金秋心里有些失望,后来她又拉着韵秋打听宫中的事,“据说太后病了,什么病?可严重吗?”

简韵秋摇了摇头。

简金秋撇嘴道:“妳会不知道?”

她平静地道:“太后的病有跟前的御医负责,也不是当宫女可以打听的事。不过应该挺严重的,要不然也不会开恩放一批宫人出宫。”

“这倒是。皇后是不是很威严?毛贵妃是不是很漂亮?不过我听说宫里容貌最出众的是九公主,皇上他……吓不吓人?”简金秋对宫里的事好奇极了。

然而她接连的问句却让简韵秋连连摇头,见她摇头,简金秋有些不解地问:“妳在宫里生活了五年会不知道?”

“三姊,我只是针线局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而已,宫里的规矩大如天,又不像自家这样可以随便乱串门,那些主子的事更不敢随便打听。”

“呿。”简金秋只觉得这个妹妹胆小,而胆小的人注定成不了什么大事。她接着又道:“之前娘还想让妳入主后宫的,妳若混出头了,我们简家也能跟着沾光。”

闻言,简韵秋目光如水,入主后宫?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不过这话倒让她想起和她同年入宫的一位姊妹。

那位姊姊和她一样同是针线局的宫女,容貌出众,家底据说也殷实,后来那位姊姊去贵妃宫中送做好的衣裳,遇见了皇帝,也入了皇帝的眼,没过几日,那位姊姊被调往干元殿御前服侍,两个月后,那位姊姊被封做选侍,是嫔妃中最末的位分。

可几年过去了还是选侍,再没有晋过位分,她后来给那位姊姊送过东西,那位姊姊拉着她说了半晌的话,那天她才知道,所谓的恩宠不过是绚烂一时的烟花。

经过此事,她才坚定了一定要出宫的心思,更不敢去觊觎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是入宫做宫女的,又不是选秀入宫的,我知道自己的本分。”简韵秋言语淡淡,这些年来,她就是知道自己的本分所以一直规规矩矩的,从未惹过什么麻烦。

宫里的事简金秋不了解,她只觉得简韵秋傻,白在宫里待了几年却什么也没落着好,出宫了连件象样的首饰也没捞着。

“我要是妳啊,怎么也得替自己争取一下,就这样回来算个什么事?妳以后打算怎么办?妳比我小不了多少,二十岁的人嫁到哪里去?又是宫里出来的,谁还敢娶妳?”

面对她的接连问话,简韵秋沉默了片刻,接着仰头道:“要是没处去,我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我简韵秋容身之所?”

这样的话让简金秋咯咯笑了起来,她摇头道:“出家,妳以为那么容易啊,这可是条不归路,这一辈子就算到头了,妳仔细想过没有?再说了,家里会允许?”在她看来,这个庶妹根本就不懂事,让人觉得好笑。

之前交好的姊妹如今说不到一处去了,简韵秋有些想念起针线局的那些姊妹,她走的时候,丹朱哭得最厉害,明明还生着病也坚持送她,不知她的病好些没有?

简韵秋有些走神,简金秋说了什么话她也没大听清,但她也清楚体认到,自己回家来了,除了最小的妹妹,其他人对她似乎并没那么欢迎。

晚些时候,简韵秋去了王氏房里,王氏一点也不客气,伸手就向她要钱,“这些年妳也攒了一些钱吧?交给我存着,等到妳出嫁的时候我拿出来。”

简韵秋嘴唇轻咬,慢吞吞地回答道:“母亲,之前我每个月都往家里捎钱,自己哪里攒得下什么钱,我那里还有几样首饰,母亲要过目吗?”

她那几件首饰王氏早就听简金秋提起过了,不屑地撇了撇嘴,“妳自己留着吧。我说妳也太没心计了,这么些年都不存个私房的?”

她哪敢存什么私房,一个月多少俸银王氏可是门清得很。

王氏见简韵秋站在那里,半天都没吐出一个字来,不禁感到窝火,后来索性不再过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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