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在宫中当米虫 第二章 教导装扮获青眼
打从第一次来到楚茉这儿,萧清澜就一试成主顾,多次驾临紫云阁,因为她当真把他这帝王当成透明的,即使他就在不远处,她还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整套的话本子都快看完了,一度让萧清澜质疑起自身的吸引力。
虽说他那儿不行,但身为昂藏七尺的堂堂男儿,他对外貌还是有一定的自信,就算没有帝王这个高位,光凭这张脸和通身的气派,还是能骗到不少姑娘,偏偏楚茉就是个例外。
萧清澜找到这样识相又嘴严的新欢,胡公公自然是最高兴的,现在每到一更,他就自动领着萧清澜走到紫云阁,问都不用问。
至于楚茉,也从最初的一惊一乍到后来的泰然处之,心里原有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变得老僧入定,不管陛下房事不够力的传闻是真是假,至少在她眼中,他真是个勤政的帝王,这么多天以来,他批的奏折比十套她看的话本子还多吧?
因此除了一开始对于俊男的一点点仰慕,她现在又多了钦佩,越发做好一个混吃等死的米虫,绝不让他处理政事时被打扰。
这样心照不宣的互动却让后宫炸了锅,萧清澜从未宠幸任何嫔妃如此长久的时间,即使是过去最常侍寝的赵贤妃,一个月也不过三、四日就顶天了,而楚茉却霸占了萧清澜整整一个月,其余沾不到雨露的嫔妃自是又嫉又羡,更好奇是要怎样的天仙才能将陛下迷惑成这样。
为此,一向爱菊的赵贤妃举办了个品菊宴,邀请后宫上下所有的嫔妃参加。
所谓品菊宴,便是让每个嫔妃都带上一盆精心伺候的名贵菊花,让大家一起品鉴,无所谓胜负优劣,只是为聚会找一个借口。
以往延嘉殿也常常举办赏花、品茶、听琴之类的活动,而过去赵贤妃邀请的都只有与她亲近那几名嫔妃,如今广邀各宫之主,言下之意令人玩味,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紫云阁,期待着品菊宴那日不知会发生什么精彩的事。
待到品菊宴那一日,楚茉本想着在深秋也只剩菊花会开,便让含香替她去殿外的花园随便搬一盆,想不到含香却面有难色,支支吾吾地说紫云阁只有芙蓉花。
什么?不是说到宫里只要吃喝拉撒睡就好了,什么时候还要会种菊花了?楚茉手上从来只有玩死的虫,没有养活的花,不带这样玩人的。
由于含香与春喜是新分发至后宫服侍的,没事先打听到每年都举办的品菊宴有何规矩,故而不知道要提早请楚茉备一株贵菊,眼下只怕她要空手出席了。
紫云阁里难得出现了长久的沉默,末了楚茉挑眉道:“隔壁就是佛堂,想来什么都没有,菊花最多,春喜妳身手矫健,替我到隔壁去偷挖……借用一株,用完再种回去,应当无妨。”
挣扎无用,春喜青着脸去了,趁着四下无人,悄悄地钻了狗洞过去佛堂,挖了一株最普通的黄菊花,把土小心翼翼地盖回去,看上去什么都没发生,方才成功带着花儿钻了回来。
“不错!今日的午膳赏妳了。”楚茉让人取来精致的小花盆,将偷挖来的黄菊花种进去,完美。
春喜闻言谢了恩,心中却不断月复诽,今日楚才人到延嘉殿参加品菊宴,要在那儿用膳,所以紫云阁的午膳本来就是她的呀……
因为寻花磨蹭了一下,时候也不早了,楚茉换上一身月白色染花绢纱襦裙,加上浅绿晕银纹联珠半臂,算是极为低调的装扮,偏偏她生得娇媚,这般清冷的颜色衬托下,竟多了份冷艳。
春喜替她绾了个半翻髻,只插上一副银梳,更是凸显了她眼角的那股媚意。
“都说人要衣装,我看妳是衣要人装,随便穿都迷死我了。”
在楚茉打扮整齐后,季圆圆不客气地踏进了紫云阁,手上是一盆深绛色的墨菊,比起楚茉准备的看上去要精心得多。
“虽说我怎么也美不过妳,不过至少带去延嘉殿的菊花要远胜于妳。”季圆圆瞪着楚茉手上的菊花,总觉得非常面熟,“妳真要带这盆花去?莫非是什么新品种,怎么那么像佛堂祭神的……”
“可不就是祭神的吗。”楚茉唇角微勾,眼神往隔壁飘了飘。
季圆圆突然懂了,看着楚茉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噗嗤一笑,“算妳狠,本来我还想助妳一盆,想来是不用了。反正这次大家要看的主角也不是菊花,妳带去的是什么反而最不重要。”
说到这个楚茉就无奈,她如何不知这次品菊宴是冲着她来的,所以才打扮得如此低调,谁知天生丽质难自弃,似乎注定了怎么样她都会成为注目焦点,要不是怕失礼,她真想就裹块破布去算了。
两人带着宫女相偕出了紫云阁,为了表达对赵贤妃的尊重,众嫔妃都是亲自将花捧在手上带去的,她们自然也不例外。
她们才出了千步廊,就遇到同样是这批入宫的吕才人。
吕才人容貌只是中上,却自视甚高,觉得自己胜过众人。她的父亲是左谏议大夫吕尚,品级虽然不高,却能奏议封驳皇帝的过失,所以吕才人也自诩为后宫清流,听闻紫云阁的楚才人屡受圣宠,惯爱拈酸吃醋的她自然要来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狐媚子。
在紫云阁前往延嘉殿必经的路上,吕才人终于等到了楚茉。
虽是一群女子同时出现,但吕才人一眼就看出了谁是楚茉,而这一眼让她嫉妒到了极点,几乎要咬碎银牙。
这就是个狐狸精啊!还是九条尾巴的那种!
不就是皮肤比自己白了点,眼神娇媚了点,五官美艳了点,身材好了点……好吧,还有那天生的妖娆姿态比自己突出了点,其余这楚才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得到陛下青睐?
吕才人瞪着楚茉,眼睛都红了。
而作为被注视的对象,楚茉自然不会没有反应,见对方打扮也只是个位分不高的嫔妃,她礼貌性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这一笑颠倒众生,吕才人要忍了再忍才没把手上的花盆给砸过去。
这狐狸精不只勾引陛下,还想勾引自己啊!
硬是压抑住心中澎湃的情绪,吕才人堆满假笑迎上去,说道:“这位可是名闻后宫的楚才人?”
“我是楚才人,名闻后宫不敢当。”楚茉见对方不是太诚心,故而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我是吕才人,恰好路过这里,见到妳带的菊花,便急忙过来劝妳。”吕才人有些得意地将自己的花盆拿到楚茉面前,“看到了吗?妳觉得我这盆菊花如何?”
楚茉没有说话,她哪里懂什么菊花,只能莫测高深地一直笑着。
季圆圆就不同了,正统世家贵女出身,她瞄了眼吕才人的花,顺口说道:“赤线金珠,虽生得特别,却也不是什么难寻的品种。”
“就算不是难寻的品种,也比楚才人这盆……黄菊花要好得多吧?”
楚茉不置可否,只是幽幽说道:“能拿到赏菊宴上的,只是普通的黄菊花?吕才人要不要看清楚点?”
吕才人得意的笑容不由敛下,瞪着那盆黄菊花开始自我怀疑,难道真是什么看上去普通、实质不凡的品种?但明明跟佛堂里插的那种没两样啊……
吕才人看得眼睛都快凸出来了,更靠近了楚茉一些,自己手上的菊花也几乎要贴上楚茉的脸……
“啊!”楚茉忽然皱眉低叫一声,手捂住自己的脸侧,退了一步,手上花盆自然落在了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事发突然,周围的人都傻了,自然没能救得了人,也没能救得了花。
“唉呀!可是我的菊花太美,伤了楚才人的脸?”吕才人笑得恶意。
“妳简直胡说八道!菊花叶软,怎么可能伤了脸,妳定然是故意的,在花盆里放了什么!”季圆圆气急败坏,却也没空理会吕才人,连忙拿出绣帕替楚茉擦脸,见并没有流血,只是划出一道血痕,不出两日应能消去,不由松了口气。
吕才人哪里可能让季圆圆检查花盆,她马上抱着花盆退了一大步,“谁知妳想对我的菊花动什么手脚?今日是品菊宴,花可是比人重要,反正楚才人的花摔了,脸也伤了,看起来是去不了延嘉殿了。放心,我会替妳和赵贤妃禀明妳不去的缘由,就此别过了。”
她趾高气扬地抱着花盆,带着自己的宫女走了。
季圆圆气得想追上去,却被楚茉拉住。
“别追了,追也没有用,妳总不能拿把刀划花她的脸。”
季圆圆犹不服气,“至少我能找出证据,她肯定是嫉妒妳受圣宠,又见妳貌美,才故意伤了妳的脸!什么恰好路过,她住的地方怎么也不会路过这里。”
楚茉反而十分淡然,还有闲情逸致地笑了出来,“妳信我一回,她敢算计我,不会有好下场的。”
“妳的意思是……”季圆圆眼睛一亮。
“我跟妳说,我曾让大佛寺的高僧为我批命,说我是万恶不侵的命格,所有针对我的恶意啊,都不会上我身,反而会被反弹回去,所以吕才人欺我,很快她就会得到报应。”楚茉认真说道。
季圆圆怔然,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心中怒其不争。
这女人枉费长了一副好颜色,也不会去求求陛下为她做主,搞死那个吕才人,反而寄托虚无飘渺的神佛保佑,到底有什么用?
瞧她那样子就知道不信,楚茉也是莫可奈何,“我每次这么说,大家都嗤之以鼻,妳等会儿和我到延嘉殿去瞧瞧,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季圆圆皱眉,“妳脸上有伤,花也摔了,还要去?”
“总不能让吕才人在赵贤妃面前搬弄是非。”楚茉像是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一个旋身往回走,说不出的风流潇洒。
“妳不是还有盆花要助我?至于我脸上的伤……妳放心,我会让大家都惊讶的。”
延嘉殿的品菊宴设在午时,让众嫔妃边赏花边用膳,不过鉴于赵贤妃的位阶高,尚未到时间,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大殿上首,意态雍容的赵贤妃端坐着,心情复杂地看着下首装模作样聊着天的新进嫔妃们,一个个年轻貌美,想想自己也才二十出头,心境却已经像个老人一般,竟对这样的青春活力隐隐有些嫉妒。
“今日人可都到齐了?”赵贤妃问着自己的大宫女,目光却仍在下首梭巡着,想看看哪个才是迷住了陛下的楚才人。
大宫女恭敬道:“彩丝院的魏婕妤告了病,尚有凝云阁的季美人及紫云阁的楚才人未到。”
魏红是自恃身分,身为太后侄女,只封个婕妤已够令人吐血,不想到赵贤妃面前矮了一截。
对此赵贤妃只是冷笑不语,但楚茉还没到却是让她有些意外。
这个帝王新宠,架子挺大的啊?
她尚未对此表态,听到这段对话的吕才人已语带嘲讽地插口道:“贤妃不用问了,季美人我不知道,但楚才人不会来了。她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家世,穷得连株象样的菊花都拿不出来,只怕不敢露面呢!”
此话酸气十足,不由引得众人侧目,见吕才人还得意洋洋的,大伙儿却是心里门儿清,人家楚才人的父亲虽未有实权,却是勋贵之后,吕才人的父亲不过是个中流官员,只是看在谏议大夫的职权上众人才给几分薄面,还真以为自己多么高贵了。
赵贤妃虽也这么想,却不会拆吕才人的台,只是对这样的妄言有些不喜,微微皱起眉来,“赏菊不过是个借口,重点是让众人聚聚,让新人旧人都认识一下,若楚才人真不能来,说不得要找人去紫云阁请她了……”
话才说到一半,马上就有宫女进来通报季美人与楚才人到了。
吕才人当下傻住,冷不防迸出了一句,“怎么可能?她的脸都那样了,来了岂不失礼……”
“她的脸怎么了?”赵贤妃抓住了她的话尾,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逼问着。
还不等吕才人回答,季圆圆与楚茉已相偕而来。
季圆圆借给楚茉的是一株绿云,通体翠绿的菊花倒与楚茉今日的装扮相得益彰。
原本簪在楚茉头上的银梳取下了,换上了造形十分特殊的白羽花钿,她的两鬓也各贴了一支白羽,行进间羽翎飘动,让她在清艳之余更多了几分飘飘欲仙的仙气。
“拜见贤妃。”楚茉与季圆圆行了一个福礼。
赵贤妃见到楚茉的姿容时不由看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出言让她们免礼。
她怎么也想象不到楚茉竟是这样艳丽绝俗的颜色,这样的人是怎么进宫的?岂非想迷得陛下不思朝纲了?
不过既然人都入了宫,且已经得到圣宠,这样的话就不能说了。
赵贤妃压抑住了心头几分眼红,平稳地道:“这阵子辛苦楚才人伺候陛下,今日见了妳,方知世上有此等容色。”
“贤妃过誉了,楚茉哪里有什么容色,都是靠装扮而已。”楚茉轻轻巧巧地将自己的美艳推给了外物,免得当真成了众矢之的。
“装扮?”赵贤妃这才认真地看了楚茉的打扮,眼光落在她鬓边的羽毛上,“这么说起来,楚才人的打扮的确独树一格。”
“一点小技巧而已,其实妾身一直觉得若是在不失礼的情况下,装扮上做一些改变,自己变美了心里高兴不说,还能予他人惊艳感。”说到装扮,那可是楚茉的长处,因为有个十分重视美貌的父亲,她承袭下来的家风也是美丽至上。
赵贤妃来了兴趣,“要怎么改变?”
众人一听不由聚精会神起来,都想学一学这技巧,因为她们当真都被楚茉惊艳了,说不定她透露些什么,也能让她们的美貌更上层楼呢?
楚茉也不藏私,反正让后宫这群美人儿更美一些,风景也能更好,说不定陛下见他的嫔妃们变得如此赏心悦目,知是她的功劳,还会赏赐些什么呢!
她看了赵贤妃一眼,说道:“其实贤妃面容典雅,端庄的装扮固然不会出错,却显得太过中规中矩……”
她命身旁的含香取来红色绢布与工具,巧手裁剪,马上缝出一朵绢花,看上去像朵大红牡丹似的,让人眼睛都亮了。
“贤妃,失礼了。”她请赵贤妃取下金钗,然后将绢花别在她耳后,微微调整一番后,便退下几步令众人看个清楚。
赵贤妃是方脸,脸盘又偏大,大红绢花让她的脸型看起来娇小精致了许多,而原本端正到有些古板的形象,在别上这朵绢花后居然显出了些妩媚,只是这么简单的改变就使得她瞬间变得出色了。
看着众人惊喜的反应,赵贤妃忙叫宫女取来铜镜,左照右照之后也觉得自己好看很多,这会儿看向楚茉的神情更令人玩味了。
“那我呢?那我呢?”另一个开口的是宜城长公主,萧清澜的妹妹,贵太妃之女。
她承袭了萧家人的好样貌,杏眼琼鼻,笑吟吟的十分喜人,不过认识她的人都知道,这长公主可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无害,她自小跟着兄长们一起习武,武艺不下一般皇宫侍卫。
楚茉认真地端详了下宜城长公主,是个讨喜可爱的长相,什么金钗银簪硬邦邦的饰物都不适合,她二话不说上前除了宜城长公主头上一支宫制略显俗气的金步摇,之后竟取下自己头上的羽毛花钿,簪在了宜城长公主的头上。
宜城长公主今日穿的是绢纱百褶裙,轻飘飘的很是轻灵,搭配着同样飘逸的白羽,她站起来转了一圈,被奼紫嫣红的菊花围绕着,彷佛花中仙子一般,一帮极会溜须拍马的嫔妃们这回却是真心的赞美起来了。
“真美啊!长公主原就出众,这样换了个饰品,整个人更加亮眼起来。”
宜城长公主喜孜孜地望向了楚茉,心思直率的她马上屏除了所有成见,决定以后与楚茉交好。
“长公主原就适合跳月兑些的装扮,这羽毛饰品妾身还能做出一套头面来,改日送到长公主宫里。”楚茉也很开心自己的眼光不俗。
“那不成了我抢了妳的首饰,妳怎么办……”看着楚茉空无一物的头顶,宜城长公主有些心虚。
楚茉毫不在乎地将宜城长公主的金步摇插到了自己头上,然后一个拜谢,“谢长公主出借,妾身明日归还。”
宜城长公主嘻嘻一笑,她喜欢楚茉的这份豪爽,“哈!不必借,我赏妳了!”
众人眼见楚茉取下了那令人惊艳的羽毛饰品后,换上宫制的金步摇竟由仙气飘飘变得艳光逼人,不由倒抽了口气,纷纷上前询问变美的小技巧。
楚茉一一为她们做些小改动,有的是建议了妆容,有的是提醒了衣着搭配,原本是假借赏菊之名进行对她的批判大会,没想到竟因她变得热闹非凡。
只有已经冷静下来的赵贤妃及吕才人冷眼看着这一切,都有些无言以对,尤其后者更是气得咬牙切齿,即使她对如何打扮能让自己更美甚感兴趣,却不想凑上去平添楚茉的人气,妒恨得指甲都掐进了手掌中。
“哼哼,大家对楚才人如此吹捧,但我方才在外头遇见她,她可不是这副装扮,只是簪了副银梳罢了,说不定是看了我的装扮隆重,才又回头簪了羽毛,如此岂不是哗众取宠?”吕才人终是忍不住,有些面目狰狞地讥讽道。
赵贤妃乐得有人打头阵,也不介意坐实楚茉哗众取宠的罪名,一副大惑不解地问道:“真是如此?楚才人是为了换装扮才晚到的吗?”
那方围着楚茉聊得热火朝天的众嫔妃们消停了下来,看着吕才人在楚茉的映衬下显得黯淡无光的长相,都对她臭美的说法颇感可笑。
但显然两人准备掐在一起了,识相点的已经先退开来,被指控的楚茉还没来得及反应,听到吕才人大放厥词就受不了的季圆圆已先斥责起来——
“妳居然还敢说呢!妳由临照殿来,我们由凝云阁、紫云阁出,延嘉殿在两处之间,妳拦住我们说是巧遇,真不知妳是怎么遇到我们的?至于妳说楚才人是看了妳的装扮才换装,那更可笑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楚才人的姿容就算什么装扮都不用,比起妳那可是……哼哼,绰绰有余吧?”
有些嫔妃轻声地笑了起来,吕才人见了又窘迫又气怒。
旁人忌惮吕才人的父亲,季圆圆可不怕,她爷爷又没贪赃枉法,父亲虽也在当官,却是忠厚老实,何须担心别人纠举?于是她继续指控道:“明明是吕才人故意用她带来的菊花弄伤了楚才人的脸,楚才人无奈回宫换成羽饰遮掩脸上的伤,怎么又变成哗众取宠了?”
在大伙儿炯炯的目光下,楚茉哀怨地取下了鬓边的羽饰,果然见到一道细微的红痕。
由于吕才人伤了楚茉的脸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当时千步廊底除了季圆圆还有宫女侍卫等等,她无法狡辩。而临照殿一个在后宫西侧,紫云、凝云两阁在后宫东侧,她刻意去堵楚茉,甚至出手伤人,可不是一句不小心可以带过的。
赵贤妃掌理后宫,遇到这种事也不得不管了,“吕才人,可有此事?”想到了吕才人在楚茉刚进殿时提到了她的脸,心中已然有数。
“是……妾身刻意去寻楚才人是真,但只是出于好奇,而菊花伤了她的脸却是无意的……”吕才人没想到季圆圆不怕她爹,居然全抖了出来,不由紧张地跪了下来。
这番理由说服得了谁呢?其余嫔妃看向吕才人的眼光开始奇怪了,其中不少初初入宫的,这是第一次直接了当地见到后宫阴私手段,还做得漏洞百出,众人对吕才人不屑之际,更多的是提防。
原来是因为这样,楚才人才会换了羽毛装扮,引起众人的注意,演变成眼下众星拱月的后果……赵贤妃长吁了口气,突然觉得意兴阑珊。
吕才人这可是帮了倒忙,让她今日特地弄了个品菊宴的用意全落了空,原本要敲打楚茉的话也只能闷在了肚里。
难道去质问她如何迷惑陛下?她不是已经拿出十八般武艺教大家如何装扮了吗?
“罚吕才人三个月俸禄,妳可服气?”赵贤妃说道。
吕才人并不缺钱,这是轻轻放下了,她连忙感激涕零地直说服气,只是众嫔妃那隐隐约约的排挤,让她打从心底不舒服起来。
至于楚茉,赵贤妃只能好生劝慰一番,又心疼的将自己手上水头上等的翡翠手镯取下,套在了她手上做为补偿,这件事才算揭了过去。
一场品菊宴变得像是为了楚茉造势一般,隆重开始,草草结束,也当真是在众人意料之外。
季圆圆看着灰头土脸的吕才人,还有莫名其妙由黑翻红的楚茉,好像有一点信了楚茉命格万恶不侵之说。
天朝注重孝道,即使萧清澜与魏太后感情不睦,也不得不做做样子,固定每月在初一、十五至承香殿请安,免得落人口实,成了个不孝不悌的帝王。
往日萧清澜要前来,魏太后定然不会在殿中等候,而是会令殿中无人,待他驾临后她才让宫女慢悠悠的自殿后请出,彷佛自己架子多大似的,这种无聊的下马威萧清澜从小吃到大,已不足为奇。
相较于他,同样是魏太后亲子的齐王萧清和就不同了,他出生那年萧清澜已经七岁,后者可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如何将弟弟从小宠到大,只要萧清和至承香殿,魏太后只差没亲自出迎,从来不会让他等。
萧清澜小时候还会自省自己是否做错什么,母亲总是不喜他,而后更是积极的讨好魏太后,但待他大一些,发现魏太后的丑事后,孺慕之情全成了一场可笑的闹剧。
自此之后,这偌大的皇宫里,所有的母慈子孝都是演出来的。
因此当萧清澜今日踏入承香殿,意外的看见魏太后竟高坐上首,一副等了他很久的样子,他骤然停步,心中有的不是对于母亲姿态骤变的动容,而是对于母亲动机的怀疑。
魏太后先让周遭的宫人都下去,才冷声说道:“陛下龙体贵重,姗姗来迟,倒是叫哀家一阵好等。”
萧清澜与过去前来的时间并无不同,但他也不想争辩什么,只是顺着她的话淡淡回道:“劳太后久等。”
他显然不是真心这么说,魏太后细眉一皱,一见儿子气质昂然地立在那里,龙章凤姿,不怒自威,心中就烦躁起来,也不想与他寒暄什么,劈头就来了这么一句,“听说你最近都在一个小小才人的寝宫过夜?”
原来是为了这桩事……萧清澜心中冷笑,面无表情地答了声是。
这么简短的回答自然不是魏太后要的,既然他不欲多说,她索性自己说,那张保养得精心却仍免不了显出老态的脸沉了下来,开始数落,“那个楚才人的父亲是襄陵县伯楚之骞吧?襄陵县伯风流名声在外,平素眠花宿柳,不务正业,这样一个纨裤教出来的女儿会是什么好东西?怎么会让这样的女子进了宫?”
“不是朕选的。”萧清澜撇清得一乾二净,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从一开始选秀就是魏太后的意思,名单也是她选的,甚至待到第一轮删除过后剩下的数人,明面上他都没去看过一眼,所以若说有不适合的人也被礼聘入宫,那与他怎么也扯不上关系。
偏偏魏太后现在又批评起楚茉,那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萧清澜倒是挺乐意看到这个。
魏太后自也想到了这一桩事,回想起自己当初想选的只有一个魏红,为了替侄女减少敌人,选秀名单她挑的都是些家世势力不彰的女子,即便要由贵胄里挑,也多挑次女,绝不会有嫡长女来替萧清澜造势。想当年要不是先皇替萧清澜纳侧妃,赵贤妃这等丞相之嫡长孙女绝不可能出现。
横竖她也不是个讲理的,便跳过那一桩,直接说道:“楚才人是如何进宫的不重要,总归你不能独宠一人。我那隔房侄女魏红的样貌、个性都是一等一的好,是我精心为你选进来的,今晚你便到彩丝院去吧。”
“太后这是要插手我后宫之事?”萧清澜脸色有些难看了。
“哼!你如今中宫无后,我身为太后自然要插手。”魏太后说得理直气壮。
中宫无后是谁害的?还不是魏太后一直想放些牛鬼蛇神在他身边,他怕自己立的皇后马上被“病逝”,索性让那位置空着。
过去他一直对身边嫔妃不咸不淡的,太后便没说什么,如今他表面上看上楚才人,她的手马上就伸了过来,连他宠幸谁都要管,这种自以为能用亲情压迫他的天真想法,真是可笑又可悲。
魏太后如今急着拉个人上位,萧清澜也可以理解,因为他明里暗里打压,魏家如今比起过去势弱许多,男丁为官者都是微末,最高的也不过太仆寺卿,管管宫里的车马,一点实权都没有。正因如此,萧清澜如今极有底气与魏太后对着干,合理的要求就做给天下人看,不合理的他理都不想理。
像今日的就是不合理的要求,故而萧清澜也不与她客气,冷笑道:“犹记得当年先皇的后宫由太后掌理,十年之内死了十余名嫔妃。如今朕后宫空虚,加上新进嫔妃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若再让太后管着,只怕没几年朕的后宫就没人了。”
“你!”魏太后气得一拍椅子扶手,就算那些人是她害死的又如何?想与她争宠原就是找死,先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轮得到他这小辈来管?
萧清澜对于这件事的感想只有心寒,她既不爱父亲,又不许父亲太过宠爱他人,身为中宫之主,她显然太过自私阴狠。
“你如今当了皇帝,翅膀硬了,就可以不尊我这个太后了?”魏太后大骂道:“你不怕哀家在朝廷里谴责你不孝?”
萧清澜平静地道:“不敢,朕只是希望朕的后宫能清净些,不要有些男盗女娼之事。”
这便是撕破脸了,只差没指着魏太后的鼻子骂她是个婬妇,别把他的后宫带坏了。
魏太后与鲁王的奸情他若装傻不提也罢,现在居然在她面前明晃晃的说了出来,她只觉脑袋一阵晕眩,“你这没良心的逆子!当初哀家就不该支持你继位,你根本德不配位!”
萧清澜定定地望着她,像是在看她口出此言良心会不会痛。
一直以来,魏太后独宠萧清和,让萧清澜相信要不是当年先皇离世时萧清和年幼,自己皇太子之位稳当,又有众大臣支持,说不定太后当真会害死他,改抬自己的弟弟上位。
“朕乃是先皇嫡长子,继承大统名正言顺,太后何时支持过朕?”即使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萧清澜仍是一派清冷,他对母亲的感情早在十几年前就死去了,“何况太后的德行就配得上这个位置了?”
“你!你给哀家滚出去!”魏太后尖叫道。
萧清澜冰冷地勾了勾唇,转身离开了承香殿。
每个月初一十五都要来受这么一次折磨,对他而言滚出去反而是种解月兑。
一踏出承香殿,萧清澜望向天空,阳光温暖耀眼,却照不进他的心中。
违逆自己的母亲,他的情绪自然不可能没有起伏,现在乍然平静下来,他突然觉得很是茫然,有种不知欲往何处的感慨。
见他神情古怪,守在外头的胡公公也不敢多言,便与近卫们就这样跟着萧清澜,闲庭信步的在后宫里乱晃。
过去人生中的各种经历一段段的在萧清澜的脑中浮现,杂乱地交织在一起,待他反应过来,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起。
而他的脚步已经停在了紫云阁前。
原来这个地方是这样的让他放松……萧清澜扯了扯唇角,大步踏了进去,伸手止住胡公公欲通传的动作,他还挺想看看自己突然到来,那个女人会是什么反应。
如果换成别的嫔妃,他相信她们要不欣喜若狂,要不欲语还羞,但他相信楚茉绝对不是这个样子。
当他来到厅中时,楚茉正在用膳,才吃下一颗丸子,猛地见到帝王,她双眼瞪得老大,丸子将一边香腮撑得鼓了起来,就这样呆愣愣地直看着他,一时忘了行礼。
旁边的宫女早就跪成一片,唯独她傻兮兮的,看上去居然有点……可爱。
萧清澜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说什么陛下恕罪之类的话,然后跪下来向他磕头。
想不到楚茉反应过来之后,小嘴嚼了嚼将那丸子吃下去,也没补上行礼,直接开口问道:“陛下要吃吗?”
他早知道她在他面前十分自在,想不到竟可以自在成这个样子,这会儿愣住的反而是他了。
几息之后,他鼻间哼了一声,眼角却露出笑意,方才在承香殿受到的委屈烟消云散。
在满室宫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萧清澜当真在楚茉身边坐了下来。
含香与春喜连忙添上了一副全新的碗筷,然后迅速地退下。
“陛下,今晚的菜色是蜜汁火腿、树子蒸鳜鱼、烧烤猪子、肉丸子炖白菜……不知道陛下喜不喜吃海鲜,妾身特地请尚食局加了道乌参杂脍与炙虾,这乌参杂脍补中益气,虾可减轻畏寒体倦,很好吃的!陛下多吃些。”她表情难解地看了眼那两道大菜,然后推给了萧清澜。
萧清澜吃了口她介绍的菜色,果然味道不错。他不是个重食欲的人,但看她吃得肆意,他也跟着胃口大开,居然与她一起将整桌的膳食都扫光了。
春喜和含香在一旁看着,心想晚上她们两个又要抱着白馒头偷哭了。
在胡公公的服侍下净了手脸,萧清澜细细地观察起明明端正站在那儿擦脸,却给人慵懒感受的楚茉。
青葱似的纤指拿着布巾在无瑕的脸蛋上滑动,她的动作优美,微翘的小指很有韵味,就连发现到他的注视,从布巾的缝隙中偷偷看了他一眼,都有种勾人的风情,让他心神一荡。
这是自己心思不正,总不能怨她刻意勾引,因她本身就是个惹火尤物。萧清澜垂下眼睫,静了静心,再抬眸时,察觉她擦脸动作的一丝不自然,瞇眼看去,遂问道:“妳的脸怎么了?”
那自是吕才人弄的伤,楚茉没想要告状,反正老天爷会替她讨回来,便避重就轻地回道:“前几日不小心弄伤了,无妨的,不会留下疤痕。”
萧清澜上前一步,伸手轻抬起她的脸,侧过头去细看。
他离她极近,热腾腾的男人气息就吹拂在她的耳边,让她耳根子都微红了起来。
要死了这个男人,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吗?离她这么近,要不是她自制力还不错,险些整个身子都要柔软的瘫在他怀里了。
楚茉心中已经咬定季圆圆说萧清澜不行的谣言是真的,此时暗骂,他又不能与她发生什么,点了火之后万一来个半生不熟,不如一开始就别点火啊!
其实萧清澜一动手就后悔了,这女人的影响力比他想象的大多了,只是这样亲近她,他就有种想蹂躏她诱人红唇的冲动,身体也前所未有的热了起来。
他想起了在进献贵女时,于淑景殿初次窥探到楚茉与季圆圆的对话,如今身历其境,果真这楚茉不刻意作态也给人撒娇妩媚之感,他还没碰过她就隐隐觉得消受不起了。
同时,萧清澜察觉自己下月复有些异样,心头猛地一动,不过这么多年都不行,他只当这是错觉,一眼瞥见她鬓边的红痕,到底是让他冷静了下来。
“所以妳方才用膳时神情古怪,可是这伤口疼的?”萧清澜意外发现自己不太喜欢这个猜想,对这女子起了一丝不舍的情绪。
“不是的,这伤不疼。”说到用膳,楚茉当真摆出了有些苦恼的表情,“妾身可以老实说,陛下不会罚妾身?”
“说。”他倒是好奇了,她会说出什么可能受罚的理由?
楚茉闷闷地道:“陛下吃了妾身大部分的晚膳啊!那乌参与大虾是花钱请尚食局做的,今日没吃到,依妾身的月俸,这个月是吃不起了,妾身郁闷啊……”她抬起头,美目波光粼粼地看着他,该是个请君怜爱的情节,口中却说着傻话,“一个月四贯钱的俸禄,妾身原本欢天喜地可以用来加膳,但尚食局真黑心啊,妾身光用在这些食物上,四贯都花完不说,上个月还自己贴了点……”
萧清澜听得嘴角抽动,都不知道该不该直接笑出来,这种苦恼的理由当真前所未闻,她还是自他当皇帝以来第一个跟他哭穷的妃子,为的是月俸不够买吃的。
“那妳想要什么?”提位分?赏财宝?萧清澜虽不喜人贪婪地变着法子向他要好处,但如果是她,他可以宽容几分。
楚茉认真地道:“陛下日理万机,这么小的事就不用管了,请胡公公去和尚食局提个醒,说东西都那么贵了,分量也斟酌着给得大份一点嘛!”
反正都要在宫里混吃等死了,吃得多一些、好一些,等死的时候也才能过得更开心嘛!
这下萧清澜真的听呆了,这种要求一辈子没听过,他无言地看着她好半晌,终是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这女人不只生得养眼,还能逗他开心,看来他真的得看好,别让她被魏太后给“病逝”了。
“妳的要求,朕允了。下个月开始,朕会让妳有更多的月俸去尚食局加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