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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妃要和离 第二章 回门受审视

宁化郡王大喜之日,因为崔静言及温柔双双负伤,所以隔日的入宫谢恩以及三日后的回门便暂时延后,等两人身体养好再说。

一直到温柔入门一个月,秋枫都落尽了,两人伤势也大好,这件事才又被提起。

一起入宫谢恩是躲不了的,但回门就不一样,崔静言自然不想陪同,但温柔自有她的办法。

威武侯温厉的长子名为温子珑,时任大理寺少卿,宁化郡王遇袭一案正是交由大理寺办理,现在案情有了进展,温子珑欲见崔静言一面详谈,恰好温柔夫妻俩也该回门了,他便留在威武侯府相候。

温子珑这人崔静言知道,是个厉害角色,表面上温雅端方,一副毫无侵略性的谦谦君子模样,事实上能力不俗,心机深沉。

崔静言的记忆还停留在温子珑仍是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但那显然已是三年前的事,想不到如今已是大理寺少卿,看来他当真忘了太多东西。

或许不明就里者会认为温子珑靠了父辈荫庇升官,然而他少年时虽也荫庇入国子监读书,功名却是实打实考来的,当年殿试出来还是二甲第三,成绩相当优异。

既是温子珑负责查案,那崔静言便无法置若罔闻。在说定的日子,只得无奈地把自己的衣着收拾得当,早上先与温柔一起入宫,分别向太后及皇帝磕头,之后小两口再带着柳氏为三房准备的回门礼,坐着马车前往威武侯府。

失去了三年的记忆,崔静言对威武侯温厉自也不甚了解了,除了战功彪炳、作风狠厉的传言外,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温厉以前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又怎么会答应把女儿嫁给他。

王府离侯府并不远,快马甚至只要一刻钟,不多时,马车已来到威武侯府大门外。

朱色大门上,纵七横五三十五个门钉,在马车到来之前已敞亮地打开来。

侯府的老总管领着下人在门口列队等候,待崔静言与温柔下了车,便恭恭敬敬将两人迎入府中。

原以为温厉夫妇及温子珑会在正厅等着,想不到才过了影壁,已经见到温家一大家子人全站在垂花门下,一见到他们夫妻相偕而回,齐齐迎了上来。

“爹、娘!”

温柔欣喜地快步过去,侯爷夫人王氏先抱了抱宝贝女儿,见她气色尚佳,身体安好,心头因他们成亲之日遇袭的忧虑也去了大半。

温厉便没那般细腻了,还观察什么,直接便声如洪钟地问道:“柔柔啊,去王府可有人欺负妳?”

说着话的同时,还不着痕迹地瞥了崔静言一眼,令后者背脊一寒。

一个月前听说崔静言与爱女迎亲时遇袭,威武侯夫人偕儿子就直接杀到王府探视了,不过当时崔静言还昏迷,温柔也带伤,晋王怕爱女成痴的威武侯一家子闹起来,好说歹说将人劝走,所以今日才是小两口成亲以来第一次见温家人,威武侯夫妇自是既喜且忧。

温柔闻言噗嗤一笑。“爹啊,只有您女儿欺负人的,您觉得有人欺负得了我吗?”

“说的也是,妳可是我温厉的女儿。”温厉得意一笑,别有深意地睥睨了一下崔静言。“那晋王府里,除了晋王那老家伙手底下还能耍耍,男丁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仔,自然不可能有人欺负我宝贝女儿,崔静言,你说是不是?”

连声女婿都不愿叫,崔静言当下品出了温厉或许也不是那么满意这桩婚事。尽管自己也不喜欢,但听到家中男丁全被一句话掀翻,他也不能再保持沉默,总要试图找回点面子。

“其实……其实也不是侯爷说的那样孱弱,王府的男丁自小也是学过骑射的,只是因为未上战场,不似侯爷这般身手高明……”

“哼!你不必给老子搞委婉那一套,只要能受得住本侯一拳,本侯就相信你不是真的那么弱!”他这威武侯可是加授上护军,勋至二品,打一个郡王刚好而已。

话声才落,一记飞拳已挥到崔静言门面,温厉也不是要伤他,只是想给他点下马威,本以为崔静言会狼狈闪躲或惊叫失态,想不到当拳头来到眼前时,他却文风不动,一直到拳头稳稳停在他鼻头前。

“你这傻子不会躲?”温厉捏了把冷汗,这一拳可不是每个人都收得住的。

“我相信侯爷不会伤我。”崔静言淡淡一笑。

面对来势汹汹的一拳,竟能无惊无惧,挺拔如松,温厉心里相信崔静言是真不怕。这小子算是胆识不错,对于这个文弱的女婿,印象勉强好了一些。

“刚刚是老子听说你受伤了,所以才手下留情,下回你身体好了再来,老子再试试你的武功。”温厉颇有些抹不开面子说道。

讵料,温柔在此时插进了一句话。“爹啊,他的身体没伤,受伤的是您女儿啊!”

她还故意可怜兮兮的拉起袖子,让温厉看了下她小臂上的伤疤,然后投给崔静言一记示威的眼神。

崔静言心里一凉,换了地盘,这女人是报复来了。

果然,温厉一看女儿带伤,虽然只是浅浅的伤痕,不由大怒,直接朝着崔静言大吼,“你这浑小子!我好端端一个女儿嫁进你们王府,你不好好保护她也就算了,还让她受伤?”

崔静言闪过他的口水,苦笑起来。“我身体没伤,但伤了脑袋,所以当下也救不了温柔……”

顺着他的解释,温柔又适时地加油添醋道:“是啊!结果他撞坏脑子,失忆了,忘了三年内的事情,连我和他的事都忘光光了……”

“什么?”温厉拳头又忍不住举起来了。“你敢忘了温柔?那你记不记得来侯府求娶温柔时和本侯保证过什么?”

看着那蓄势待发的拳头,崔静言知道自己的回答关系到它会不会再打过来,而且这回绝对不会收势。即使心里很想胡诌一番,不过他还不至于这般昧着良心,所以硬着头皮说道:“我忘了……”

他一句话都还没说完,温厉已经再次挥拳。

反正爹亲不会打死他,顶多让他受点教训,温柔乐得冷眼旁观,谁叫崔静言这家伙失忆之后,真是太讨人厌了,她对他下不了手,只好让亲爹下手啰!

然而这记飞拳最后依旧没有打到崔静言脸上,被人伸手拦住了,那伸手的人,出乎意料地竟是温子珑。

“爹,您冷静一点,他是晋王的儿子,陛下亲封的宁化郡王……”

“那就盖麻袋再打!”

都嚷出来了,谁不知道麻袋您盖的?温子珑简直哭笑不得,直言道:“其实我也想打他,只是现在宫里正在查宁化郡王遇袭的案子,爹若打伤了他,怕会被认为是同党。不若待到此案过后,爹再补他一拳如何?”

这还真是柔和又中肯的劝说,但仔细听来温家就是一丘之貉。崔静言原本全身紧绷的肌肉顿时放松下来,只是没好气地看了温子珑一眼。

温厉好不容易被儿子劝下了,余愠未消,恨恨瞪了崔静言一眼。“总之老子不管你忘了什么,你要是对我女儿不好,就给老子走着瞧!”

说完,他转身就走,临走前还不忘朝心爱的女儿挥挥手,让她一起走。

温柔很干脆地丢下新婚夫婿,勾着亲爹的手臂走了,温子珑也见机跟着离开。

王氏见状,像是打圆场似的,勉强朝崔静言笑了笑,“静言啊……”

“侯爷夫人。”崔静言一揖,只觉这对他充满敌意的侯府终于有一个好人。

“中午原本替你们准备了席面,不过柔柔说你伤了脑子,看来你比较需要休息,那你就到客房里好好睡一觉,不必急着过来吃啊,睡醒你就可以走了……”

王氏和蔼可亲地交代了一番后就缓缓离去,留下一脸懵的崔静言。

一丘之貉!一丘之貉!

崔静言毕竟还是在侯府用了膳,而且侯府的膳食让他大开眼界。

先说说晋王府一向备的膳,那是黄金盘、白玉碗、琥珀杯、玻璃盏,由主食至蔬果小食,样样精细,色色鲜明,一两口便可食尽,充分落实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精神。

至了威远侯府那是大大不同,毫无装饰的大瓷盆里装着满满的鸡鸭鱼肉,小菜、果蔬都是大分量的,主食是蒸香稻和白面烙饼,饭盛得超出了碗,饼迭得高过了胸。

每个人恣意且畅快地吃着,虽是不讲究什么礼仪,比如该先让侍者尝膳,膳前要先用紫苏叶水洗手,再以盐水清口,而后由下人布膳……等等,在这里全看不到。

温家的人吃饭很快,看上去却不粗鲁,反而有种畅快淋漓的感觉。本以为这么多的菜应该吃不完,想不到受到侯府杯觥交错的精神感召,崔静言竟也默默多吃了一碗饭,最后桌面上十盘九空,忒是惊人。

他隐隐有种猜测,在王府里,温柔只怕是吃不饱的。

膳后,温柔带着崔静言在侯府的花园里消食,太久没吃这么多,这会儿当真是吃撑了,连腰带都偷偷地松了些。

或许是初冬的暖阳晒得人舒服,难得能与她如此和平共处,崔静言也没有说些什么煞风景的话,惬意地欣赏着侯府的景色。

比起王府,侯府自然是小得多,不过造景却相当大气。大石迭出层次分明、重峦迭嶂的假山,山上没有亭,却是峭壁矗立、崖悬洞深,崖边有孤树奇石,石壁有垂藤蕨叶,彷佛咫尺山林,颇富奇趣。

花园里的小路隔得宽,想是方便主人骑马而过,园里有一个大池,围绕着假山,池中立着残荷枯叶,三两只白鸭优游,看上去有些萧条,但可以想见夏日荷莲开放时该是如何的盛景。

温柔指着荷池笑道:“这里你来过,记得吗?侯府风景不值一提,只有这池荷花尚称亮眼,去年夏日我特地带你来赏花,你大为赞赏,还命下人取来笔墨供你画荷,要我为你磨墨……”

崔静言有些听不下去了,质疑地觑着她。“妳也会红袖添香那一套?”

这明明是暗眨她俗,但温柔却俏皮地与他眨眨眼。“磨个墨有什么难的?何况当时与你浓情密意,就算真不懂也要装懂。”

瞧她说起男女之事毫不羞涩,反倒是他颇为不自在,她说的画面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彷佛她攒着什么令他心痒难耐的秘密,令人郁闷。

崔静言没好气地道:“我觉得妳不像有耐心侍墨的那种人,若说妳抓起池中鸭子来烤,我还比较相信。”

温柔忽而眼儿晶亮地瞅着他,笑意盎然。“你说对了!后来我耐不住,就抓只鸭子烤了请你,你还说味道不错,有佳人美食相伴,此生足矣!”

崔静言无语了,这女人究竟懂不懂什么叫矜持?他可不觉得自己说的出那样肉麻的话。

温柔一看就知道这家伙又别扭了,不过为了尽快激起他的记忆,她可是句句属实,更刺激的还在后头呢!

她指了指湖畔的小石桌。“你画荷画到一半,兴致一来想教我,我不甘示弱,于是我们便比赛画起对方的样貌。之后图画完成,我们将画互赠,你在送我的画上写着天姿国色、绝代佳人,那幅画我还挂在侯府的闺房里呢!”

这简直是曲意逢迎了,她是长得还可以,但也不到绝代佳人的境界,他怎么可能那样煽情虚伪……崔静言脸都黑了,僵着表情问道:“所以妳也送我画了?”

“是啊!你赞我画得形肖神似,浑然天成,说你会好好收藏。”说到这里,温柔竟难得不好意思起来。“我很高兴你那么说,也欣慰你喜欢那幅画,但我知道自己画得没有那么好啦……”

妳的确画得不怎么样。崔静言在心中暗道,突然想起自己从秘箱中取出的那幼稚画轴,终于知道那是打哪来的。

可是那幅画他已经让知书拿去扔了……不知怎么地,看着她低眉垂眼、罕见的小女儿情态,提起两人过去情感时那份真挚无伪,他竟有些后悔。

由于今日起得早,吃饱后又走了这么一阵,温柔有些乏了,便想带着他回房歇息。

此时一名小厮进了花园,直直地朝两人行来,温柔心忖这该是来寻自己二人,便停下了脚步。

果然小厮行了一礼,说道:“世子有请姑爷至暖阁议事。”

一般人家的暖阁都是用屏风隔在屋子里,内燃火盆便成,不过威武侯府的暖阁却是独立的一间小屋,有着地龙及火墙,外头燃起火后满室生暖,在大冬天里若是弄点小食温一壶酒,卧在罗汉榻上或读书或小憩,无比惬意。

温子珑选在暖阁议事而非冰冷的书房,隐约已经表达出接下来与崔静言的谈话不会是硬邦邦的商议,而是如同亲朋那般交流。

温柔听闻兄长只约了他而没有约自己,心知他们要聊的是公事,应该还有些她不适合听的内容,所以也不强求,亲自领了崔静言至暖阁就打算离开。

只是才来到暖阁旁的侯府围墙边,她突然冷不防指着墙头说道:“崔静言,你翻过这面墙,记得吗?”

“怎么可能?”他直觉否认,自认品德端正光明磊落,不会做此等宵小之事。

殊不知温柔笑得贼兮兮的。“而且还是晚上呢!七夕那日你想给我个惊喜,二更之时从这里翻了进来,但是你却走错了路,模到我哥的院子里,被我哥逮个正着,幸亏你不是走到主院去,否则还不被我爹打出去。”

如果说一开始还有些自我怀疑,听到这里他就觉得温柔是胡说八道了。这一路行来,实在受了太多打击,听多了这些话,他都觉得自己快被她说服了。

可能也有些恼羞成怒,崔静言定定地看着她,说出的话却是不经大脑,“我喜欢的,一直都是柔情密意、弱质纤纤的窈窕淑女。妳看看妳自己,粗枝大叶、乖戾张扬,走出去比我还像男人,我定然不会为了一个女汉子翻墙……”

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火,他登时住口,硬是转了话风。“……总之,我不会做出妳说的那些事,妳不要试图骗我!”

温柔被他说得脸色微沉。

他正等着她发火,依她的爆脾气,两人终会不欢而散,她对于所谓他忘却的那三年感情也会渐渐不再执着,直至她死心分开,才是两人最好的结局。

想不到她只是眉皱了那么一下,最后不在意地耸耸肩,意气风发地勾着唇角,自信地说道:“你不信就算了,你总会有想起来的那天,就算你始终想不起来,我相信依我的魅力,总能迷得你再爬一遍这墙!”

崔静言让小厮领了进去,见这暖阁内墙上挂着雪中红梅图,地上铺着米黄色羊毛毯,几个架子摆着精致的青瓷,装饰不多,却很是雅致。

正中是一张罗汉床,床上铺着织锦的垫子,窗户上挂着挡风的厚重毛毡,中央的小几摆着茶水点心,而温子珑正好整以暇地品着茶,身旁散落着几本书,他手上那本也翻到了快末页的地方,可见该是等了一阵子了。

对于温子珑为什么没有在用完膳就叫他一道入暖阁,崔静言只纳闷了须臾便会意过来。午膳后是温柔拉着他走的,温子珑应该是不想打扰他和温柔独处,特地留了时间。

毕竟,他与温柔之间有三年的空白,不是几次相处就能填得满的。

看破却也不说破,崔静言可不想让人觉得他有多么希罕温柔,即使是温家的人也一样,所以他若无其事地与温子珑打了招呼,后者请他在床上坐下,替他斟上一杯香茗。

“真的全忘了?”温子珑一开口,便是再次确认。

崔静言坦然点点头。“全忘了,若非这案子到了你身上,我还以为你仍在翰林院。”

的确,温子珑这大理寺少卿是两年前才升的官,闻言他心中不由为温柔大为叹息,可怜的妹妹啊,只怕又要重新与这男人缠斗一遍才能再次得回爱情。

三年多前古北口大捷,温柔才跟着父亲回京,边关长大的她太过恣意跳月兑,被人传得名声都差了。温子珑可是知道崔静言一开始囿于成见有多么讨厌温柔,认为她就是传闻中那种俗不可耐、粗鲁不文的女人。

从今天早上崔静言一入侯府,直到中午全家一起用膳,崔静言对温柔那种冷淡与疏远是骗不了人的。

温子珑觑空私下问过妹妹,温柔说崔静言并没有忘了她,只是忘了和她之间的感情。她在诉说时那种无奈却坚强的神情,想到就令人心酸。真要探究起来,这比崔静言什么都忘了还要残忍,还不如他谁都不认识,大家从头来过,也比抱着成见好。

但这能说是崔静言的错吗,他也无辜,遇袭后摔坏脑子失去记忆本非他所愿,一清醒就误会新婚妻子是自己不喜欢的人,能够像他这样与温柔相敬如宾,没有闹开来,已经算颇有风度了。

这件事情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温子珑也不再说,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便将话题转回正事。

“既然你都忘了,我就和你说说三年内发生过什么事——”

他侃侃说起三年来朝中及民间发生的大事、党派的更迭、官员的流转、民生的兴衰等等,说得巨细靡遗。

温子珑原就能言善道,思绪也有条有理,听他说起这些历史,彷佛在听说书一般,崔静言都有些入迷了。

同时崔静言也将温子珑提到的事与他前几日看的邸报及生意账目上的盈亏做比较,渐渐也跟上了进度,将这三年内的事融会贯通了个七七八八。

“多谢大舅哥,此番听君一言,获益良多。”崔静言立起,长身一揖,衷心地道谢。

听他叫出了这声大舅哥,不枉自己费了那么多唇舌。温子珑还了礼,坐下后喝了一大杯茶,才又说道:“现在说的就是你遇袭的案子了。大理寺里查到了些证据,目前所有的证据都倾向是京城东郊一处名为猛虎寨的匪徒做的案。”

听到猛虎寨,崔静言不知为何表情露出了一丝古怪,“可查出他们为何千里迢迢来袭击我?”

“这似乎与你一项生意有关。”温子珑若有深意地看着他。“两年多前新运河开通,你不是造了几艘大船承揽运送?只你一家就霸占了新码头大约三成的漕运,加上不少商旅都弃陆路改走水路,这岂非断了专门截道的猛虎寨生路?所以他们才会在大喜之日找你寻仇。”

“竟是如此……”崔静言挑起眉,表情难解。

“然而就是因为证据太明显,反倒像是有人特地泄露给我,让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即使是大理寺的调查结果,温子珑也不会轻信,这种谨慎小心及深谋远虑,也是为什么他能稳扎稳打升官的原因。“更何况,运河上也不只你一个在做漕运的生意,还有其他的几个大商贾,背景靠山都没有你雄厚。按理说柿子挑软的捏,但猛虎寨却一开始就挑了最硬的,不仅没有成功刺杀你,还打草惊蛇。

“你要不要仔细想想,自己在朝中是不是得罪了谁?我觉得这若不是嫁祸,就是有人利用猛虎寨向你寻仇。”温子珑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

崔静言沉默了一下,问道:“大理寺的调查,到此为止了是吗?”

“如果你也认为凶手就是猛虎寨,这个案子就只会到这里为止。”温子珑意在言外地道。

“老实说,我不认为猛虎寨是凶手,但这个案子我也不想大理寺再查下去。”崔静言并没有说出原因,“我会去求圣上,让我自己来查这个案子。”

他这么说显然是有难言之隐,但要这样就把温子珑查案的成果整碗端走,后者也不是那么逆来顺受。

温子泷把眼光由崔静言身上收回,摩挲着茶杯感受余热,幽幽说道:“京城漕运一向把持在漕帮手上,以往有国公及驸马之流想插手这笔生意,都不得其门而入。两年前新码头的落成,对船只尺寸的要求、人员数量及运送货量等等,妹夫似乎比谁都能洞烛机先,事先做好了各种准备,才能在众人之前先抢下了三成的运量,还不怕漕帮的报复。若只以妹夫郡王身分,只怕还没这能耐……”

崔静言一怔,随即苦笑起来。“大舅哥不愧少卿之职,明察秋毫。”

温子珑未竟之语,想也知道在问崔静言背后的靠山是谁,而能比国公或驸马还令人忌惮,连漕帮都不敢得罪的,还能有谁?

崔静言掌理晋王府的产业,只有王府内的人知道,他们也不会去随便说。但是鲜有人知道,其实当今皇帝的私产也握在崔静言的手上,由他替皇帝做各种经营规划,以及处理私下不为人知的机密。

皇帝看上去昏馈愚昧、耽于逸乐,彷佛与崔静言只是一起吃喝玩乐的发小,但真要论起财产,有崔静言的运筹帷幄,说皇帝是天下最有钱的人也不为过。

得到了心目中的答案,温子珑也不多说,只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吧,不该我知道的事我就当作不知道,就是我妹妹与你的关系,不该说的话我也不会乱说。”

事情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温子珑送崔静言出暖阁,在暖阁外与他告别,本想让个小厮带着他,想不到崔静言倒是心急,拱手一揖转个弯便往花园而去。

温子珑连忙唤住了他。

崔静言一回头,见到的就是大舅哥欲言又止、似笑非笑的神情。

“妹夫,你去的方向是我的院落,温柔的房间在另外一头。”

崔静言表情一僵,点了点头又往另一个方向去,他很想维持从容不迫,但背后传来的调侃却险些让他绊了一跤。

“看来不管有没有失忆,妹夫都没变啊!犹记得你这文弱书生,当年也不知怎么越过侯府这么高的院墙想要夜会我妹妹,却往我的院子而来……”

本以为崔静言会回到温柔未出阁前住的院子,想不到他告诉小厮有事出门一趟,便自顾自离开侯府。

由于这次回门已经由三天延迟到一个月,所以温柔早与崔静言说好在侯府住一个晚上。想不到下午崔静言与温子珑议事结束后便再没有出现。

一直等到晚膳时分,温厉发了一顿脾气,直嚷着崔静言若不回来接人,那温柔也不用再回王府了,让晋王夫妇亲自来给他一个交代。

一场晚膳在温柔与王氏的劝说下勉强用毕,温柔拖着疲累的身子回房,真觉得与盛怒的父亲打交道比解决失忆的崔静言还累。

一想到那个不告而别的男人,温柔有说不出的郁闷,对他的语出不逊,她每每表现出蛮不在乎的样子,心其实不是不受伤的,只是被她的体谅压下去——

他失忆了,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故意的。

她也知道,但凭两人曾经相爱至深,只消他恢复记忆,一定会后悔这阵子对她的所做所为,可是渐渐的她也不确定了,她真的能等到那一天吗?

今日不回王府,温柔便回了自己房间,在浴桶里泡了好一阵子,本想把胸口那股郁气逼出去,想不到却压得更深。

浴后,她傻兮兮坐在梳妆台前让侍女阿月为她擦干头发,自己却是盯着铜镜里的人儿,心思纷乱。

镜中的她,眉有些太浓,眼有些太大,挺直的鼻又显得太过英气,皮肤也不够白皙,再加上她一向喜欢穿着戎装、胡服,甚至是男装,综合这些特色,也就成了崔静言口中的女汉子,走出去比他还像个男人。

在认识她之前,崔静言欣赏的一直都是那种柔弱娇气的捧心西子类型,只是过去两人浓情密意,反正他最后看上她了,她便不太在意这事。如今却是不同,温柔即使知道自己其实长得不差,但只要不是他喜欢的模样,她欲再一次走进他内心便加倍困难。

她是知道他有多固执的。

她突然很想知道,自己如果打扮成他心目中的那种理想女人类型,会是什么样子?能不能留住他一瞬惊艳的目光?

“阿月,我记得我有一件粉色的留仙裙,留在侯府里吧?”温柔突然说道。

阿月梳头的手停了一下。“是的,那是您回京那年夫人特地做的,因您一次都没穿过,就没带去王府了。”

“帮我换上。”她吸了口气,再看看镜中的自己。“还有替我绾个……时下流行的发式吧,再上点妆。”

阿月以为自己听错,连话都不太会说了。“郡王妃是想打扮成女人?喔不,郡王妃原就是女人。奴婢的意思是……”

阿月是三年前温柔刚回京时,侯爷夫人由娘家特地要来给女儿的贴身侍婢,就是要协助温柔适应京中的一切。因为温柔的特立独行,也不太喜欢侍婢太精致仔细的伺候,三年多来温柔的事其实阿月一直无法插上手,只能在衣食住行上加以帮衬,所以温柔一下子想换个画风,反而把人给吓着了。

“我懂妳的意思,我就是试试。那个……现在我嫁入王府了,说不定日后赴宴什么的会有用到的地方。”温柔随便找了个借口。

其实在她成亲那日便盛妆打扮过了,但那开脸的全福人将她的脸涂得又白又红、面目全非,让她很不能接受,幸好崔静言没机会揭盖头看见,在迎亲时便被打晕了。

后来她在等他苏醒时忍不住叫人拿巾子将脸上厚重的妆容抹去,否则他醒来后万一看到的是妆后的她,只怕会以为自己作梦看到鬼。

温柔找了个好理由,阿月便也从善如流,过去温柔很有自己的想法,她知道自己劝也没用,何况她是个受过严格训练的侍女,现在温柔有心思打扮了,自然是拿出十八般武艺要将她画成天仙。

取来了那件粉色留仙裙,加上绣着桃花的同色广袖上衣,白色腰带再用大红宫绦装饰。阿月手巧的替温柔梳了个偏侧倒垂的堕马髻,再于她脸上淡淡拍上粉,薄涂了胭脂。

“郡王妃年纪轻,皮肤光滑,也不需要涂得太过厚重,薄施脂粉即可,再加上这个柔和的发式……”阿月替温柔打理好后满意地点点头,将铜镜拿远了些,让她站起来自己看看。

温柔站起来后没有立刻走动,而是不习惯地模了模头,总觉得那髻会掉下来。“阿月替我梳的这发式,我怕我撑不住啊!传闻古代梳这堕马髻的始祖孙寿,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要到这种程度才能媚惑她的夫君。

“幸好阿月妳没替我把眉削了,画那种看起来像在哭的妆。自家知自家事,我身量比旁人高些,肩也宽一点,再穿着浅色衣裳,如果还做愁眉啼妆,来个慢吞吞的折腰步,笑起来像牙疼,那看上去活月兑月兑一个白无常啊!”

听她的形容,阿月忍不住噗嗤一笑。“怎么会,郡王妃这样很好看啊!”

温柔摇摇头不敢苟同,不过还是小心翼翼的走了几步。这留仙裙外层是绢纱,飘逸有余,灵动不足,拖地的长度让温柔走得战战兢兢,几次都差点踩住扑倒,虽然远远看着阿月手上的镜子,镜中的仕女形象模模糊糊似乎还过得去。

崔静言好不容易在二更之前赶回侯府,还惊动了京城巡夜的士兵,拿出郡王的令牌才没让他们将犯了宵禁的他抓起来。只是回了侯府后还是先被温厉骂了一顿,崔静言深信如果当场有个麻布袋,他大概已经被套进去了。

回到房里,卧房外间黑漆漆,反倒是内间传来说话的声音。崔静言又多走了几步才推开内间的房门,便被映入自己眼中的丽人儿惊艳了,让他呆在了门口,有那么一阵子的恍惚。

说真的,在他印象中没有见过她穿得如此“正常”,虽然成亲之日她也穿得繁复华美,但那时他毕竟遇袭初醒,见到她首先是吓了一跳,哪里有精力注意她穿什么。

其实她如果只是立在那儿不动,那眉眼、那身段,压根是个出色的美人儿,他敢说全京城比得上她姿容的女子没几个。

但是她一开口说起了孙寿,便让崔静言有些啼笑皆非,什么旖旎的幻想全破碎,直到她开始移步,那蹒跚的模样看得他心惊胆跳,很怕她直接摔了个五体投地,到时候温厉又要把气出在他身上。

这时候,温柔走到了床边,一个转身想再走回来,却见到静立门口的崔静言。

她极不自然地模了模裙襬,又习惯性的想把额角落下的发丝勾到耳后,模了个空才恍然她的头发全拢后梳成髻了。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有没有……有没有听到她说的那些蠢话?

崔静言却没有回答她,反而皱眉问道:“妳穿这什么玩意儿?”

他发现她的改变了?温柔有些紧张地用手绞着衣袖。“好看吗?”

要是一般人,就算不好看也会委婉称赞两句,不过崔静言不想敷衍她,直言说道:“这衣服不适合妳。”

在他看来,穿起这裙襬都曳地的裙子,简直让她绑手绑脚,整个人都僵硬起来,犹如那提线的木偶,画着漂亮的彩漆,演的却不是自己。

漂亮是够漂亮,她本来长得也不差,但就是不适合她,反倒她平时穿的戎装凸显了她完美的身材曲线,看上去率性利落,那乌黑的头发一绾,用发带全束紧,未结髻而是垂放下来,在她行进间左右摆动,张扬美丽,那样的装扮与她无比契合。

他的话犹如利箭,直直射穿了温柔的心,只觉这一晚的努力全白费了,他压根不欣赏。总之一股因出丑而来的羞恼袭上心头,温柔不禁咬牙反问道:“哪里不适合了?”

他一针见血地道:“妳明明就不是穿裙子的料,裙襬没事弄得这么长,走两步就快扑倒,穿起龙袍也不像太子,妳看过哪个太子被自己的龙袍害了吗?莫非妳还想撩起裙子,龙行虎步、大马金刀的走?我看妳还是别作怪了,快换回妳原本的衣服。”

越听她越不服气,难道她就这么差?“外面的仕女都这么穿,怎么我穿不得?”

“妳和她们能一样吗?”何况外面那些女子,有谁能如妳这般英姿飒爽、男女通吃的?

后头这句话,崔静言在唇齿间停了停,终究没有说出来。

其实他很清楚,京城里欣赏她这类型的的男子所在多有,甚至连女子也有喜爱甚至模仿她穿戎服的,因为那样的她看上去潇洒风流,但他可不想长她的志气灭自己威风,万一让她知道他心中对她也有正面评价,只怕她马上尾巴就翘了起来。

这番话听在温柔耳中,却解读成她果然还是比不上那些弱柳扶风的娇柔女子,心头不由一揪,只是表面上仍是不驯。

“不穿就不穿,我温柔虽然穿不好裙子,但也不是她们能学的!”

撂下一句像是赌气的话,温柔马上叫阿月替她换装,似乎毫不介意他站在那里。

按理说两人是夫妻,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即使两人尚未圆房,崔静言也知道她有多么豪放,完全不怕他旁观。

可是因着自己心中那罪恶的念头,他不敢看啊!

在她宫绦都还没解下时,崔静言二话不说又要扭头出去,却被温柔唤住。

“慢着!”她止住了阿月的动作,想走到他身边,谁知踩着自己的裙襬,成了直接扑向他怀中。

崔静言本能伸手一接,两人就这么搂在了一处,她的冲力还让他退了两步。

她身上传来清淡的香气,他大手这么一抱,胸膛被她的丰满一压,才知她的身材比他看到的还要玲珑。

他并不想唐突她,他口口声声不可能喜欢她,那么现在就应该立即放手,可是他抱了她之后,却没来由的觉得这感觉太舒服了,她就应该在他怀里。

“你……”她抬起头看他,但与他俊秀的脸庞对上,见着他眼中复杂的情绪,竟一下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彷佛受了什么诱惑,他的脸有些不受控制地贴向她,就在即将要碰到她的时候,她突然开口说道——

“你怎么一身灰?”她这才发现他深色的直裰上满是灰尘,衣襬还污了一块。“你下午哪里去了?衣服弄得这么脏……”

崔静言只觉此话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淋下,心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杂念也在当下不翼而飞。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将她放开,扭头便走。“我去梳洗一下。”

“你该不会是去扒了垃圾堆吧?”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崔静言一个踉跄,差点没扑倒在地。

“我猜对了?”她又说。

还不是为了妳这女人!否则他有必要赶回王府去找那玩意儿?崔静言回头莫名其妙地瞪了她一眼,再没有说一句话,脚步匆匆离开了房间。

温柔瞇眼看着他落荒而逃,蓦地朝房里的婢女说道:“阿月,明儿个我们回王府后,妳去找知书打听一下,今天下午郡王究竟做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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