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女喜嫁 第四章 犯了大错被冷冻
今冬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
如此冬日窝在温暖的屋内,烤着炭火,抱着火炉,翻看自己喜爱的话本,是件特别幸福的事。
“阿月,妹妹,阿月……”
江晓月所有的惬意都在自家大哥宏亮的大嗓门中消失殆尽。
“世子。”春柳给来人见礼。
江晓峰日常忽视,直奔正坐在榻上朝自己看过来的妹妹,“阿月,亏你这时候还坐得住?”
“我为什么要坐不住?这么没头没脑的,哥……”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江晓峰一把拉起妹妹,“快跟我走。”然后想到什么,又对一旁同样一脸不明所以的春柳吩咐,“快帮姑娘找件斗篷。”
“哦。”春柳赶紧招呼小丫援去找。
小丫鬟把斗篷拿来,江晓峰胡乱给妹妹披上,拉着她就往外走。
春柳急忙跟上去。
江晓月一直到府外上马前才系上了身上斗篷的带子。
大哥这么心急火燎的,她是真被搞得一头雾水。
可谁让这是她大哥呢?
虽然完全云山雾罩什么都不明白,但江晓月还是跟大哥一起骑马去一个地方。
春柳没被带上,她只能目送世子带姑娘出门,片刻后,似想到了什么,她急忙跑回府,去找夫人。
夜风很冷,马跑得很快,当看到群芳馆的招牌时,江晓月有点儿傻眼。
大哥带她一个姑娘家来青楼干什么?就算要来,能不能也让她换身男装?
“妹妹,下马。”
吸口气,来都来了,江晓月翻身下马。
两个人的马由同他们一道来的伯府护卫管理,江晓月将斗篷帽子戴上跟在大哥身后走进了群芳馆。
江晓峰的目标很明确,二楼的某个雅间。
今晚有一帮士子在里面饮酒作乐,“砰”的一声,门被江晓峰直接踹开,里面饮酒作乐的人惊到,纷纷朝门口看来。
江晓月在人群中精准地看到未婚夫,她想自己知道大哥为什么拉她来了,这是——抓奸!温子智身边坐着位浓妆艳抹千娇百媚的花娘,那衣服跟只披了块纱的区别不大,里面的肚兜艳得明明白白,身材不错。
美人先前正在劝酒,然后被她大哥无情地一脚给踹得暂停了。
“温子智,你对得起我妹妹吗?你们马上就要成亲,你现在居然跑来喝花酒?”江晓峰直接朝某个花心渣男大步走去。
江晓月赶紧追上去,拉住大哥。
“妹妹,你别拦我,看我揍这个臭男人给你出气。”江晓峰担袖子,亮拳头,有些不满被妹妹阻拦。
温子智本已站起身,就待过来解释,结果听到这个声音,人一下愣住,然后定睛去看,裹在黑色斗篷里的可不正是他家未婚妻,可她根本连个眼尾余光都没给他。
“你怎么来了?”他疾步上前,完全无视大舅哥铁拳的威胁,直接一把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拉着就往外走。
“姓温的,放开我妹子。”江晓峰一瞧,这还了得,赶紧追上去。
把未婚妻拉出那帮人的视线范围,温子智道:“我只是陪朋友来喝酒,那花娘不是我叫的,她只是正好来劝酒。”
真是挨千刀的巧合,有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
“这种借口你当我们的眼睛是瞎的。”江晓峰怒不可遏。
江晓月倒是很平静,平静得都有些冷漠,“真是好巧。”
温子智自己都有些词穷,可事情真就那么巧。
他焦急地说:“阿月,你信我,我真什么都没做。”
江晓月用力甩开他的手,蹙眉厌恶地看他,“一身的脂粉味。”
温子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着火了……着火了……”
群芳馆突然乱了起来,嘈杂的声音自后院响起,很快蔓延到前面,奔跑、喊叫……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火中还有嘶吼、有哭、有笑,那种同归于尽疯狂的笑。
温子智拥着未婚妻跑出群芳馆时,大火已成燎原之势,不可阻挡,许多人衣裳不整地跑出来。
看着那冲天而起犹如泼了油的火势,江晓月内心毫无波澜,这种藏污纳垢之所,不知藏了多少罪恶。
军巡铺的人赶过来的时候,只来得及将群芳馆与周围的其他建筑隔离,却只能看着群芳馆在大火中燃烧,成为一片火海,变成一处暗夜中最为瞩目的光源。
洁白的雪依旧在下,可却彷佛根本压不住这火,它烧得那么旺,那么旺,将一切杂音烧尽……
寂静的夜,人声已稀,只余军巡铺还在坚守,害怕死灰复燃祸及街坊。
“哥,我们回家。”清清淡淡的声音如同落雪一般透着一股凉。
江晓峰犹如被启动的雪人一样,抖抖身上的落雪,声音都带了些惊恐,“好。”
温子智伸手去抓,却抓了一手空气。
黑色的斗篷在他眼前滑过,那纤细的身影似夹带着风雪的寒凉刮上了马背,一声轻叱,双腿一夹马月复,便在他面前扬鞭催马而去。
温子智的心突然发慌,莫名其妙无法控制的慌,这让他追了过去。江晓峰慢了妹妹一步,被飞扑而来的准妹婿拉住了马僵。
“做什么?”他现在对温子智可没什么好脸色,成婚前夕跑来喝花酒,是想打谁的脸?
温子智毫不在意他的态度,易地而处,他态度不会比对方好多少,“大哥是先在楼中看到我才找阿月来的吗?”
“怎么可能,我要是先看到了直接就进去打你了。”
“是谁告诉大哥的?”
江晓峰皱眉,“你还想报复?”
“大哥,这件事不对,从头到尾都不对。”温子智只能这么说。
“呵,我不听你废话,你也别叫我大哥,这门亲事成不成如今还不好说。”
温子智被他劈头盖脸抽来的一马鞭惊得本能一闪,然后他也如之前的未婚妻一般飞马而去,毫无留恋。
“温兄。”一个人从暗处缓缓走了出来,一身的狼狈与萧索。
温子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人惨然一笑,“聪明如温兄,就算一时被蒙蔽,也不会永远被蒙蔽,今晚我是故意拉你来做陪的。”
“为什么?”温子智只是这么问。
“为什么?”那人脸色突然扭曲疯狂起来,“为什么你从小便敏而好学,为什么你出身勳贵豪门,世家名门?为什么你心有所爱,便能得偿所愿,而我却被弃如敝屣?为什么……”
“我一直当你是好友,从未看轻你半点。”温子智只是在对方发泄一般的嘶吼后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转身离开。
有些朋友,走着走着就散了……嫉妒使人疯狂,使人面目全非。
今夜的雪莫名让人冷到骨髓,渗人的寒。
一路飞奔回到忠勇伯府的江晓月看到了母亲身边的桂嬷嬷倚门眺望的身影,心中不由得一叹。
“姑娘哎,这可怎么话说的,这大冷天的,脸都冻青了,手也这么冰,可叫嬷嬷心疼……”桂嬷嬷一把抓住自己看大的姑娘,满心满眼的担心。
“嬷嬷,我没事。”
“你有没有事,老奴怎会不知。”桂嬷嬷叹口气,“走,夫人也还担心得没睡,等着见姑娘呢。”
“嗯。”
桂嬷嬷握着她的手,路上不时帮她搓搓,等到半路小丫鬟送来手炉才忙不迭塞到姑娘手里,让她焐着。
这大半夜闹得阖府不得安宁,心慌意乱地顾东不顾西。
听到姑娘不肯离开就远在周边看着群芳馆烧,伯爷夫妻和他们身边的心月复便都知要坏。
群芳馆那等藏污纳垢之所,哪里受得住他们家小祖宗那么大一尊佛?
果不其然,群芳馆就在大伙儿的眼皮底下化为乌有,估计这会儿还在冒着余烟。
“我的儿啊——”忠勇伯夫人一见女儿走进来,扑上去就抱住她,“身子怎么这么冰,快拿火盆过来,拿热水,不,拿姜茶来。”
江晓月只是一言不发地任由母亲忙乱。
忠勇伯担心女儿,却也知此时此刻母女私下才好劝解,一个七尺威猛大汉搓着手躲在隔间不敢出声,只能竖起耳朵听——
随后回来的江晓峰也蹑手蹑脚地躲在门外听。
“阿月……”看着木头人一样呆坐着的女儿,忠勇伯夫人的心一阵一阵地揪疼,“你心里有什么不高兴的就出来的,有娘在呢,还有你父兄,我们都会为你做主的。”
隔间的伯爷,门外的世子都默默点头。
在忠勇伯夫人都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江晓月终于开口了,“娘,我没事,只是跟大哥去看了些不知所谓的东西罢了。”
这还能算没事?
父母子三人听得都暗暗叫糟,某人连人都不是,直接就成了“不知所谓的东西”,一座群芳馆显然并没有抹平她的怒火啊。
“天晚了,我回去睡了,娘也早点睡。”
“啊……阿月,你不打算解除婚约吗?”
“没那么容易,先不嫁吧。”
也是,十天后就是婚期了,如今却出了这档子事,婚礼怕是没办法如期举行,解除婚约的话,似乎也还得扯扯皮。
毕竟在世家大族来看,男人逛逛青楼,吃吃花酒什么的,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
“阿月——”忠勇伯夫人忧心地又唤道。
“娘,我真胭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哦,那好吧,你回去好好睡,别胡思乱想,万事都有我们呢。”
江晓月朝母亲展颜一笑,“我知道。”
她走出门,一扭头就看到一脸讷训的大哥,不由得失笑,“哥,没事,我很高兴你拉我去看,有些事瞒着才不好。”
“那你好好休息。”江晓峰劝慰了声。
“嗯,天冷,大哥也早点儿睡。”
“哦。”江晓峰悄悄看向跟在妹妹后面出来的母亲,母亲瞪了他几眼。
“还不走?”她瞪眼。
江晓峰这才像是猛地回过神,朝妹妹感激地一抱拳,飞一般地跑走。
她回身道:“娘,别怪大哥,他也是为我好。”
女儿都开口了,忠勇伯夫人自然不会多言,“那今晚就先饶了他,你快回去睡吧。”
“谢谢娘。”江晓月这才转身走了。
春柳一声不吭地跟在姑娘身后,这种时候保持安静就好,姑娘想必并不想说话。
整个“揽月轩”静悄悄的。
春柳安排人抬热水进屋,准备姑娘沐浴所用的一切事物。
江晓月像往常一样沐浴更衣,然后披着一头湿发出了静室,没用春柳帮忙,而是自己拿了布巾慢慢吸干长发上的水渍。
这一切她做得很慢,很认真,就彷佛这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愿做,唯一可做的事。
一直默默旁观的春柳实在忍不住了,说道:“姑娘,您如果心里难受就发泄出来,喊也好,叫也罢,就算是砸东西都行,别这么憋着,婢子看着心疼。”
江晓月擦干了头发,又梳通了它,终于开口,“我有点儿饿,找点吃的给我。”
“哦……好的,婢子这就去。”
春柳把后厨的李妈挖了起来,让她为姑娘做了她拿手的红烧肉、梅菜扣肉、酱烧肘子。
三样肉菜,江晓月吃得干干净净。
听到消息的忠勇伯夫人松了口气,还好还好,食欲不错,说明问题还不是特别严重。吃饱喝足,江晓月觉得心里舒服多了,刷牙漱口便上床睡觉。
她以为自己可能会睡不着,但她小看了自己的睡眠品质以及心宽的程度——她一夜无梦好眠。
一大清早,大多数人还躺在温暖被窝的时候,忠勇伯府外顶风冒雪的站了个人。
忠勇伯夫妇一觉醒来,还没来得及把儿子叫过来教训一顿,就听到门房进来回话,说姑爷天还没亮就到府门外站着了,也不让提前禀报。
因为准妹婿到访而免去一顿皮肉之苦的忠勇伯世子一点儿没有感激之情,反而是一肚子的怒火。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昨晚他搂着花娘花天酒地时可有想过与他妹妹的婚期近在咫尺?
可有想过阿月知道后心里会如何难受?
他们家要不是看温都督家风清正哪里会轻易允下这门亲事,可瞧瞧他干的都是什么事?
这恶劣的程度都快要等同于正妻未过门,先弄个庶长子出来,就恶心,十足恶心。
虽然忠勇伯府上下如今看未来姑爷都别不顺眼,可见还是要见的,也不能真让人在自己府门前受寒生病。
温子智被请进了门,又让他喝了姜汤暖身。
“昨日的事确是小婿交友不慎,思虑不周之过,但请岳父、岳母明鉴,小婿实没有不忠于阿月,没有不忠于这桩婚约。但错既铸成,小婿自也不推让责任,任打任骂任罚,只求岳父、岳母不要解除婚约,还想奢求与阿月见上一面,当面解释事情原委。”
“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们当时看得明明白白。”江晓峰怒不可遏。
“小弟不曾拈花惹草,昨日之事确另有缘由,大哥当时看到的也不是全部,只消找昨日陪酒的花娘一问便知。”
江晓峰怒道:“你当我不会去找吗?”
“人我已带来,大哥只管相问。”见他这般坦然,江家人又不免松动。
忠勇伯夫人便道:“这事我们说了都不算,阿月昨夜回来便说了,婚期暂缓。”
温子智呼吸一窒,“小婿自当取得阿月原谅,再议婚期。”
忠勇伯道:“那你去见见她吧,她若使小性……”
“这是小婿该受的。”温子智接话极快。
“去吧。”忠勇伯夫人叹口气,摆摆手,让人带他去女儿院中。
揽月轩中很安静。
因为院子的主人还熟睡未醒,丫鬟婆子都保持最大程度的安静,做事也是尽量轻手轻脚不敢动静太大,唯恐惊扰了姑娘。
温子智的到来,让春柳有些为难——她并不想去叫醒姑娘。
“无妨,我在外等便是。”
他虽这么说,春柳也不敢真让他就搁外面吹着冷风等,只能让他进了屋,上了茶水。
进了屋,温子智心安了些,若是连屋都进不来,问题才真是无可解决了。
女子的闺房与男子不同,透着的便是精致婉约,处处带着主人的痕迹。
忠勇伯虽是粗人,可江家养女儿却是精细,江晓月往人前一站那便是如假包换的贵女派头,容言行止无一不妥。
屋子里有着淡淡的香味,与未婚妻身上的如出一辙。
温子智以为很快能见到未婚妻,结果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到他都有些胭,太过安静温暖而心生睡意,甚至打了个盹儿,她还未醒。
这是不是也太能睡了?还是这是故意的?
午时一刻,卧榻那边终于有了动静,春柳撩帘走了进去。
“姑娘醒了,姑爷在外面等半天了。”
初醒的人似乎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他来干什么,我这里又没有妖嫌娇娘柔情蜜意款待,让他走。”
“姑娘,都不听听姑爷解释吗?”
“有什么好解释,今儿我只看到美人奉酒,他解释了;明儿我再见美人宽衣,他又解释了;那后儿美人服侍到床上,这解释又来了。我今后年年岁岁便都听他那解释过吗?他把我当什么?”
春柳无言以对,姑娘说得好有道理。
听到这里,温子智不禁开口,“便是罪大恶极的犯人,上得公堂,主审官也会容他自辩,阿月真要如此不告而诛吗?”
听到那人的声音从帷幔外传来,江晓月便蹙眉道:“便是不告而诛,也是你先将刀递到我手中。”
“昨日之事,确有内情。”
江晓月语气冷淡,“我懒得听。”
“我诚心解释而来。”
她不以为然,“有些事不需解释,我愿意相信,它就是真的。我不愿意相信,真的它也只能是假的。”
温子智心闷,今时今日他终于领会到当初妹妹说的至理名言了——不要试图跟女人讲道理,因为你会发现所有的道理都在她那边。
“阿月,我错了,你见见我可好。”他迅速改变策略。
“不想见,你走吧。”
“阿月,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
“解除婚约。”她说得直接了当。温子智一下攥紧了拳头,半天没接话。
他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婚约,怎么可能因为这可笑的误会丢掉。
他不讲话,里面的人也不讲话,空气似乎就此凝固。隔断的垂帷被小丫鬟左右挂起,梳妆整齐的江晓月从里面走了出来。
今日她穿得很家常,半新不旧的齐胸襦裙,长发随意挽了偏髻,只簪了两支素钗,简单妆容,却分外清新自然。
丫鬟们将洗漱用具拿出去,又替主子上了盅汤,给她垫肚子。
这说话间便到午饭时间,若是零嘴吃太多,反是要坏了吃正餐的胃口。
江晓月坐在那里自顾自喝自己的汤,一眼都不曾往某处扫。
温子智便有再多的气闷,在看到心上人的那一刻也烟消云散了。
她便是再不满,都由着她在自己面前闹,放手是不可能的。她这辈子注定是要跟他进一个坟墓的。
喝完了那盅鸡汤,江晓月拭过嘴、擦过手,春柳将她昨日看的话本递过去,她便抱着软枕靠在软榻上看起来。
火盆里的炭慢慢地烧着,烧得屋子里暖暖和和的。
见丫鬟们都低头退了出去,温子智这才起身移坐到软榻这边,坐在她脚下。
她身上搭了毯子,盖着她的大半截身子,脚也在毯下缩着,温子智伸手探进毯中,握住她一只脚,她立时抬眸朝他瞪去一眼,踢了踢,他反而握得更紧。
“我有一友人,今科榜上无名,岳家嫌弃他一事无事,逼他写下退婚书,临行寂寂,邀我与他一醉。”
“荒山破庙哪里不应景,去群芳馆?”她冷笑。
“我只当他受刺激过大,想放纵一回。本想事后再与你说,谁知我以诚待友,他却存心害我,不知受了何人挑唆,意欲借机坏你我两家婚约。”
江晓月语气冷冷,“我观昨日那美人不错。”
“我哪知她长得何种模样,不是阿月,旁人在我眼中俱是千篇一律,不辨美丑之辈。”
她冷哼,“你这人惯是能言善道的。”
温子智故意说笑,“阿月倒也不必过谦。”
“我人你也见了,话也说了,为何还不走?”
他摆出可怜的模样,“要到饭点,阿月难道便不想留我用饭吗?”
“并不想,我这里可没你爱吃的东西。”
“阿月吃什么,我便吃什么,我不挑嘴。”
江晓月拿书册挡他,皱眉,“说话便说话,一直靠过来做什么。”
“我有许久未见阿月了。”
因着婚前一月新人不易见面的规矩,他们大半个月不曾见过了,原本再过几日便是佳期,只是——不提也罢。
江晓月用脚蹬住他,“不见便不见了,郎君自有美人投怀送抱,又何需来对我这般虚情假意。”
屋中虽只剩他们两人,但毕竟在岳家,温子智言行举止还是不敢放肆,他从榻脚移坐到榻头,将人揽到了自己怀中。
江晓月打了他几拳,便懒得再理他。这说也说不通,撞也撞不走,也不知爹娘让他过来做什么。
温子智很想压住她吻上一通,但没敢,只把玩着她的五根手指垂眸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开口,“阿月想推迟婚期?”
“不应该吗?”婚前大凶,死了那么多人。
“你心中有气,恼我是应该的,可婚期早定,宾客喜帖也早早散出去,若因此改期对客人失礼。阿月心中有气,如何罚我都可,关起门来是我们夫妻的家务事,何苦累众人辛苦。阿月,你说是不是?”
江晓月沉默不语。
“晚嫁早嫁都要嫁,何苦改来改去。”他继续游说。
她撇嘴,“不要同我磨缠。”
他唇贴在她耳边,“阿月……”
江晓月抬起手中书册一挡他,叹道:“你闭嘴,婚期照旧。”
温子智笑着亲亲她的指尖。
江晓月书没翻几页,春柳便在外说:“姑娘,可是要留姑爷用膳。”
江晓月想了想,到底松口,“留吧。”
有句话他没说错,若两家不解除婚约,只推迟婚期,其实弊多于利,到底也不是真要断亲翻脸,确实是他们小夫妻自己关起门来解决更好。
一来,他这人素日精明伶俐,岂会不知此时去寻欢作乐的坏处,想来确是另有内情;再则,他一大早跑来,又吹风又受冻,还伏低作小,解释也解释了,她信不信的另说,落在旁人眼中她总不能不给他个面子。
这事暂时便算是揭过去了。
中午留饭,温子智没去打扰岳父岳母,直接留在了未婚妻这里,小意陪罪。
昨晚的事,因群芳馆起火闹大了,于江温两家面上都不好看,若是真婚期后延,不定会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来。
此事错在他思虑不周,他认,也引以为诫,此后当如履薄冰,步步小心谨慎。对他和他身边亲近的人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知她心中未必就真消气了,但好歹如期婚嫁,届时娶回家去再慢慢哄着宠着,她终能明白他真心何在。
午膳很丰盛,大鱼大肉,道道色香味俱全。
温子智第一次发现,原来未婚妻食量惊人,思及之前几次她在他那里用饭的情况,他莫名有些心虚。
似乎倒不是她有意隐瞒食量,而是总有这样那样不可言说的原因害得她食欲不佳,自然而然便吃得少了。
他的错!
江晓月吃饭专心,也不在意真实的自己是否会吓到未婚夫。
她已经被他吓到麻木了,第一次去探视,他就那般孟浪失礼,就算风水轮流转吧,也不能只有她受惊。
她饭量大,却也没吃成个大胖子,他总不至于计较她吃多费钱粮吧。
要真嫌弃,她自己也有陪嫁,吃自己的也不怕,就不知温家怕不怕落个养不起媳妇的名声。
用过午膳,温子智又跟未婚妻待了一会儿便不舍地告辞了。
江晓月没有起身送他,只差了春柳送他出去,自己则安安稳稳地歪在榻上看话本。
温子智去跟岳父岳母辞行,这才离府而去。
忠勇伯夫人打发人去问女儿,只得了一句“婚期照旧”。
好歹算是雨过天晴了,只忠勇伯夫人心下又忍不住担心,女儿这般好哄,以后还不得被女婿拿捏得死死的?
听到妻子的担心,忠勇伯却是大剌剌地道:“那小子要真有坏心,只怕在阿月身边都活不踏实,你怕什么?”
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忠勇伯夫人吁了口气,算了算了,不担心了。
群芳馆的事很是沸腾了一阵,据说楼中失火烧死了不少恶客,连老鸨儿和几个打手也都葬身在后院,尤其是老鸨乃是被一人抱住不放,硬生生搞到同归于尽的,也不知当时是在干什么恶事,有此果报。
其他轻伤、重伤的就不说了,总归是教训深刻,估计那些男子以后对上青楼都会有阴影。
死伤太多,官府介入,温子智大婚前去青楼买笑,大舅哥带人上门捉奸这件事反而变得微不足道起来,渐渐也就无人再提。
也亏得当日江晓月一袭斗篷从头罩到脚,也未在人前开口,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而后群芳馆突发灾祸,自然更加不会有关注。
时间很快来到腊月二十八,今日大吉,忠勇伯府嫁女,平远侯府娶妻,迎亲队伍热热闹闹,送亲队伍浩浩荡荡,用十里红妆形容毫不为过。
温四少大登科后小登科,乃是实打实的双喜临门。
夫妻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天生一对,鞭炮声中,喧闹之中,新娘下轿,一步步走入夫家,成为别人的妻,从此冠夫姓,相夫教子。
在礼乐声中行过大礼,江晓月被迎入了新房,任由闹房的言语挑弄,她只羞怯垂首不言,内心却是静如止水。
人群散去,新房只剩下春柳相陪,盛妆的江晓月端坐在陪嫁的架子床上,有些走神。
“姑娘。”春柳轻声唤她,总觉得姑娘其实并没有新嫁娘的喜悦。
江晓月抬眸,盛妆明艳,让人不可逼视,但秋水眸中却毫无喜色。
“姑娘?”
您到底是怎么了?出嫁前几日,您的情绪就一日日低落,原以为您是担心害怕嫁为人妻后的生活,可现在看来不是啊。春柳有许多话想问,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然而江晓月好似知道她的心思,继续说了下去——
“春柳,我不欢喜,一点儿都不。”
她这么说,认真地、诚恳地又落寞地对自己的陪嫁丫鬟说,叫温子智的脚步顿住,他满心欢喜娶到心爱姑娘,可是她却坐在喜床上对自己的丫鬟说她不欢喜,一点儿都不。
“姑爷!”春柳的心突然有点儿慌。
江晓月平静地看过去,没有丝毫被人听到真心话的不安与尴尬。
温子智摆摆手,“你先下去,我和少夫人说话。”
“是,姑、少爷。”春柳临走又担心看了姑娘一眼。
他走到她跟前,她抬头看他,并不开口。
温子智在她身前蹲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为什么不欢喜?”
“我说过要解除婚约。”她的声音很平静。
“这不可能。”
“所以我不欢喜。”
“就因为那件事?”温子智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的过度自信,他怎么就会以为只要他事后解释清楚,她便不会在意?她明明就很在意,这种在意已经严重影响到他们的夫妻感情。
江晓月勉强地笑了笑,“别说我无理取闹,我只是不欢喜,但我仍然依约嫁过来了。”
温子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以为你该是欢喜的。”
“你当日也一定是觉得事后与我解释,我会理解的,只是你还没来得及解释,大哥便带我去捉奸了。”
他无话可说。
她低声陈述,“相识之初,我便说过你过于自信了。”
“好像是这样。”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说一切都是自作孽,不可活,与其说自信,不如说自大,他的自大让他轻易踩入别人的陷阱,给他本该幸福的婚姻蒙上了一层阴影。
江晓月看着他,心中无声地叹口气。
当日之事,忠勇伯府私下也进行了探査,江晓月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没等来男人应该对她有的交代和处置。
她心中十分失望,觉得温子智仍旧是过于自信自满,总觉得什么事都会照着他的想法走,会在他的控制之内。
此种性情于他仕途而言不是好事,夫妻相处也难以相谐。
可直到如今,这男人也不明白事情的症结所在,只以为解释过了,伏低作小认错过了,事情便过去了。
这是他们两人想法的差异,或许在外人看来是一件说开了就好的事情,可是他这样自负的人会听吗?她何必多嘴,平白吵架,再说了,她又有什么责任必须教他?她又不是他的爹娘……
总之,这让她对他们的婚姻产牛了动摇,她从来便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因着她的天生体质已经让她的生活少了许多的乐趣,若是婚姻也不顺遂,她这人生也未免太过惨澹了。
“饿不饿,我让人给你送吃的来。”
她心不在焉地说:“嗯。”
温子智起身出去吩咐,没过一会儿,他又转了回来,坐到她身边。
“你不去待客吗?”
“你连看都不想看到我了吗?”温子智心直往下沉。
“按常理,你此时是该在外待客的。”她陈述事实。
温子智攥了攥手,勉强笑道:“是我想错了。”
江晓月便又不说话了。
温子智看她腰背笔直地端坐,在他面前都没有丝毫放松,可她在闺中时明明很放松,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放松,此刻这般,生生拉出了距离感。
她垂眸端坐,双手在身前交握,连指尖都没露出半点,他不知她在想什么,甚至连她的表情都看不清。
明明是洞房花烛夜,却是一室的寂寥。
有下人端了饭菜进来,温子智牵了她的手过去桌边,她坐下安静进食,连眼皮都未抬。
温子智陪她吃了饭,在她准备继续回喜床坐着发呆时,开口道:“你要不要卸妆,换下喜服?”
“好,你叫春柳进来帮我吧。”
“嗯。”
春柳一进来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她大气也没敢出来,只管埋头做事。
洗去妆容,卸下满头的珠翠,拆掉繁琐的发髻,将一头青丝放下,换上家居的朱红衣裙,她整个人都似柔软放松了许多。
温子智没有出去敬酒,他现在特别害怕,害怕自己出去敬一圈酒,喝到半醉回来,却发现洞房空无一人,一切不过是他的一个梦。
自从那天的事发生后,她没有跟他大吵大闹,在他的解释和伏低作小下彷佛过去了,今天他才知道,她只是换了个方式表达自己的立场。
他以为女人跟男人讲道理是最可怕的,却在今天才明白,当她不打算跟自己讲理时,才是真正的地狱。
江晓月拿了本诗集到榻上看。
温子智看到封皮时满是惊讶,“你不是不喜欢《秋山诗集》的吗?”
她淡淡地说:“它和这里比较配。”
温子智,“……”
“春柳,你下去休息吧,我不用你伺候了,让温府的人来就好。”
春柳瞟了两人一眼,惴惴地说:“是,少夫人。”
温子智坐到榻边看着捧卷而读的新婚妻子。
他不说话,她也不主动开口,等到喜烛爆出灯花时,他才说道:“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群芳馆的人死了才过头七没几天。”
“阿月——”
“前三个月,我不会与你同床。”
“阿月——”
江晓月从书中抬眸看他,神色极是认真,“成婚前大凶,我很不欢喜,真的。”
原本该是花好月圆的佳期,却人为地蒙上了一层阴影,这让她不能释怀。
温子智摇头,“那与我们无关。”
“大凶,让我心里不舒坦,我原想延期,可你不愿。”
温子智有股深深的挫败感。
江晓月冷静地说:“你不用陪我,我其实现在并不是很想看到你。”
温子智猛地起身。
江晓月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像在看无关紧要的人,“我不太想跟你吵,如果做不到相敬如宾互不打扰的话,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见面。你如果寂寞的话,只要不碰春柳,其他我不管。”
温子智脸色铁青。
江晓月却忽然又笑了一下,“温子智,你对我其实并不了解,你喜欢的大约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那个人,是不是很可笑?”
温子智咬牙道:“你便一定要激怒我吗?”
“因为我不欢喜啊。”她理所当然地说,“让我不欢喜的人,我为什么要让他欢喜,我又不是傻。”
温子智彻底无话可说。
红烛高烧,却枕冷衾寒,这哪里是洞房花烛该有的光景?
江晓月看了一会儿诗集,便起身到床上抱了床被子到榻上,收拾收拾睡觉。
她睡得心无蚩碍,全似忘记了她今天是新嫁娘。
温子智坐在床头看了她半天,看着她渐渐睡熟,最后和衣倒在了喜床上。
或许,他真的错了。
不是所有事都会按他预想的那样发展,也不是抓住了那个人,就抓住了幸福。
幸不幸福是要看那个人愿不愿意给予的,当她吝于给予时,他只会是落个满怀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