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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何人不识君(上) 第十八章

第九章

京城 皇宫椒房殿

高大俊秀的楚宣帝惬意地靠坐在雕龙画凤的紫檀榻上,手中持着一纸奏摺看得津津有味。

端庄优雅中透着英气的魏皇后亲手为他端来了一盘白玉牡丹团,“皇上您尝尝,臣妾小厨房做出来的新点心,看合不合您的口味。”

“有劳皇后了。”楚宣帝笑起来有着令人心悸的俊俏风流,徐家人独有的漂亮凤眼内则是带着皇家的狷狂霸气。

楚宣帝身边的钱内监陪笑地上前拦住了。“哎哟,娘娘,恕老奴该死,这点心还请容老奴验一验。”

魏皇后脸上笑容有一瞬的僵硬,美眸闪过犀利之色,“钱内监好大的威风,在本宫的椒房殿都能作皇上和本宫的主了?”

难道她贵为皇后,还会下毒谋杀亲夫吗?

“是老奴不好,惹皇后娘娘生气了。”钱内监一脸谄媚的笑,甚至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做赏巴掌状,“娘娘您过后想赏老奴板子,老奴都甘心领受,可验还是要验的……否则老奴就是对皇上不忠了。”

“你——”魏皇后心头火起。

“皇后别跟这不晓事的老奴才一般计较。”楚宣帝似笑非笑,牵着魏皇后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

“谢皇上。”魏皇后脸红了,嘴角露出了甜甜的幸福笑容。“只要您知道臣妾对您的心便好了。”

“朕自是信得过皇后的,只不过皇家有皇家的规矩,皇后是统领后宫母仪天下之人,更该以身作则,你说对不对?”楚宣帝大手仿若深情宠爱地紧握着魏皇后的小手,眼神却坚定执拗地盯着她。

魏皇后心狠狠一撞,笑容凝结在脸上……却也只能点点头,艰难地佯装宽容婉约道:“皇上说的有理,是臣妾一时想误了。”

钱内监皮笑肉不笑,忙哈腰端着那盘白玉牡丹团,对身后的小内监使了个眼色。

小内监快步上前,取出银针试毒,并且夹取了其中一小只做成栩栩如生牡丹花状的玉团子放入口中吃了。

直待半盏茶辰光过去,小内监才恭恭敬敬地对钱内监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而后在他的摆手示意下,弯腰退了下去。

全程,魏皇后笑容僵滞生硬,脸上却火辣辣得彷佛被谁重重掴了一巴掌似的。

羞辱……愤怒……还有渐渐渗透上来的惊惧……

皇上,这是在怀疑她吗?

或者继徐家军之后,她身后母族的魏家军,也开始成为了皇上的下一个眼中钉、肉中刺?

魏皇后拼命告诉自己多想了,父亲自徐侯过世后,便逐渐在释出兵权、削弱魏家在军队中的势力,也将明面上的人马转入暗地里。

为的,就是向皇上投诚效忠。

然而魏皇后也很清楚,尽管自己为皇上诞下了嫡系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在皇家已可算是根基稳固,可二皇子和三皇子尚且年幼,周相爱女周贵妃无子却有皇宠,淑妃的大皇子,身后站着的是吏部尚书……

且不说明年开春的小选,还会有更多佳丽淑媛入宫伴君争宠,皇上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正是旭日东升之时,往后膝下只会有更多的皇子皇女相继出生,他们的母妃母嫔又怎么会不想踩着别人的头往上爬?

魏皇后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她这才惊觉到,纵使自己已然贵为一国之母,距离想高枕无忧之日还是远得很。

楚宣帝不动声色地尝了一口白玉牡丹团,柔软香甜如凝脂绵糯……可惜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其实不喜甜食。

只有小舅舅才晓得他的口味,幼时只要战事不紧之时,小舅舅便会带着他到京城最有名的三阳居吃他最爱的酱烧焖肘子。

可惜,在三阳居的老厨子死了以后,他再吃酱烧焖肘子时,已经不是那个熟悉的味儿了。

……那一夜和鸩酒一同送到徐侯府上的,就是三阳居的酱烧焖肘子。

老厨子死了,小舅舅也不在了。

楚宣帝心头掠过一抹淡淡的怅然,可他丝毫不后悔。

“皇后,朕前头还有摺子尚未批完,今晚就不留下来陪你了。”他忽然意兴阑珊地放下了玉筷,起身后明黄龙靴落踩在榻阶上,漫不经心地随手拍了拍皇后的肩,就大步走了。

钱内监匆匆忙忙和一行随身的内监宫娥紧跟了上去,连和魏皇后行礼的时间也无。

魏皇后又如何看不出,那个老阉奴原本就没有对自己行跪礼的意思?

她气得浑身发抖,可还有更深的惶恐不断在心底扩散开来……

皇上,这是厌弃她了吗?

魏皇后猛然抓住了贴身宫娥,压低声音颤抖又严厉地道:“去!去打听皇上去了哪里?”

“娘娘,妄自窥探君侧是大罪……”贴身宫娥脸色刷白了,嗫嚅道。

“放屁!”魏皇后眼神冷得像冰。“贵妃和淑妃、德妃甚至晨嫔她们又几时少了打探皇上的行踪,千方百计想拦路邀宠?怎么她们这些姬妾做得,我这个正宫皇后就做不得了?”

贴身宫娥慌乱地跪了下来,忙磕头。“娘娘恕罪,奴不是这个意思——”

“滚!”魏皇后恨恨低斥。

“喏,喏。”

看着边啜泣边急急跪爬了出去的贴身宫娥,魏皇后眼中杀气一闪而逝,终究强捺下来,侧首对始终沉默侍立在身后的一名高身兆秀丽宫娥道:“阿剔,你去。”

“是,姑娘!”高身兆秀丽宫娥悄然而去。

魏皇后心中略定了定,回到榻上慢慢坐下,看着那盘缺了一只又被咬了半口的白玉牡丹团子,心中灼烧难当。

莫急,她不是只有她一人。

她还有父亲,还有整支魏家军作为她的后盾……如阿剔,也是父亲当年秘密安插进东宫的人,后来跟着她进了椒房殿。

现在宫里,她也只能信任阿剔了。

——果不其然,阿剔稍后回来禀报的是,皇上一出了椒房殿就马上拐弯去了周贵妃那儿。

魏皇后反倒异常地冷静了下来,修长指尖轻轻在紫檀木矮几上敲着,面露深思。

阿剔静静地垂手侍立等待。

良久后,魏皇后嗤地笑了——

“罢了,去贵妃那里也好过去旁人处,毕竟贵妃是注定生不出孩子的,就算皇上能宠她一辈子又如何?”

一只不能下蛋的母鸡,在皇宫中已然失了赢的筹码。

“娘娘,将军传密信说,周相的门生在小选的名单上又加添了三个名额,都是周相亲近下属家中的千金。”阿剔轻声道。

魏皇后眼神一凛。“这是想帮贵妃固宠了?”

“将军的意思是,周相怕是打着留子去母的主意。”

魏皇后纤纤十指蓦地紧握成拳,几乎掐握出血。“……自诩文官之首、道德礼教为先的周相,这也坐不住了?”

这皇宫,牛鬼蛇神都挨不住想出笼了?

“看着吧,”魏皇后目光冷得彷佛能冻煞人。“皇上可不是过去那个温文儒雅、谦逊宽容的太子了,周贵妃想作死,咱们没理由不成全她……哼,皇上不是说他的贵妃性情纯美高贵吗?”

阿剔恭听不语。

“皇上现在可不爱人左右他,不管是不是为了他好,只要犯了忌讳,又有何人不能拔除牺牲的呢?”魏皇后又回复了优雅沉稳如故,声音低若细语。“阿剔,传讯回去告诉将军,无论如何兵权都要牢牢握在手上……不能退!”

“娘娘?”

“你也看见徐侯退一步的下场了。”魏皇后想起那个凛冽峭然、正气清傲若当世宝剑的大楚年轻战神,心下不由一阵酸楚怆然。

小舅舅……您当日就不该退。

如果您还在的话,那么皇上还能有些顾忌和自律,而不是像现在犹如架在颈上的笼头与约束都不翼而飞的野马那般,恣意妄为,越发骄狂自大……

也许,有的人本性便是如此。

在礼教和道德与名声的包裹下,那颗狼子野心也得压抑管控几分,然而一旦褪去了那些外衣,又面对着底下人日日歌功颂德三呼万岁……

一天一天过去,他恐怕还真当自己不是肉骨凡胎之人,而是“天选之子”了。

一个自以为是神的皇帝,便已离疯狂不远,又究竟会做出多少危害家国百姓的跋扈傲慢,甚至是残暴可怖之举?

古往今来,比比皆是。

魏皇后真怕……自己的夫君哪一天也会走上同一条毁灭的绝路之上,却还犹不自知。

“不行,本宫顾不得旁的了,本宫也不敢赌……”她喃喃自语。“只要能护好两个孩子,只要皇上还忌惮着父亲手上的兵权……阿剔!你快去,并且一定要告诉将军,请他务必以不伤及咱们魏家军的利益为前提之下,尽量保全徐家军。”

阿剔一怔。

“徐家军这时还不能消亡,”魏皇后嗓音压得更低了。“如果徐家军有朝一日全灭了,再来,必然就是父亲的魏家军,所以在皇儿们长成前,徐家军一定要挡在魏家军前头。”

“奴明白了,必如实详细回禀将军。”

魏皇后看着阿剔离去,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战场在后宫,而前朝的战场……就看父亲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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