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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妆私房菜 第三章 扛起喜来

苏家的花厅已经张罗起来——苏家虽然经商有成,但毕竟不是什么立足百年的大门大户,没有各自吃饭这等奢侈的规矩。除了早饭白粥配上四种渍菜可以在自己院子吃,中餐晚餐都是要到花厅的,即使是苏老太太胡氏也不例外。

苏大靖回到家,迎上的就是苏太太和蔼的笑脸。

“怎么不玩晚一点?今日仙女庙前有夜市,不过去看看?”苏太太关切的问道。苏家一直鼓励苏大靖多出去走走,宁可考不上,也不能让孩子读书发疯。

苏大靖笑说:“崔闻生赶着回家看儿子,申初时分就让船公靠岸了。”

苏太太能懂,自己的孩子那是看不烦的。而且听说祁蓉蓉很会生,两个儿子都跟崔闻生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崔家哪有不疼的道理。

但说起孩子,又怕给苏大靖成家立业的压力,苏太太于是赶紧转移话题,“今日有你最爱的香辣田鸡腿,老太太特别交代的,可得多吃几碗饭。”

苏大靖岂会不知道母亲心思,内心温暖。备考的读书人谁不压力大,但他苏大靖好命,生在苏家,不愁金银,长辈也开明,于是笑着对胡氏说:“大靖多谢祖母偏爱。”

看到胡氏,自然不免看到靠在一边尽孝的于清芷,他当然就会想起崔闻生今日说的话:你就是欠揍!

苏大靖是绝对不承认的,但他也不否认自己现在看于清芷不太一样——她真的变了很多,除了容貌相同,她几乎换了一个人。以前胆小如兔,苏娇儿一句讽刺就会让她坐立难安,现在却落落大方,苏娇儿几度对她住在单独院子有意见,各种针锋相对,她也只是一笑带过,似乎对这些话不痛不痒。

变化太大,令他忍不住注意起来。

然后又想,要是于清芷还是那小兔子似的性格,自己还会留心她吗?肯定不会,他想要的妻子是一个可以跟自己并肩作战的人,可不是什么都扛不起来的小兔子……哎,慢着!苏大靖,你想太多了!没那心思就不要去耽误人家,你可以不喜欢于清芷,但不能当个混帐!

须臾,苏家人都到齐了,胡氏跟苏老爷起筷,众人就吃了起来。

苏家用的是可以转盘的桌子,至于姨娘丫鬟布菜这种事情,那是月入千两的大户才能摆的派头,他们苏家现在月入不过四百多两,扣除例银跟吃穿用度,一个月能剩下一百五十两已经不错,万万不可能摆那富贵架式。

于清芷坐在胡氏身边,夹了糖醋鱼,又细心的挑去鱼刺,这才放入胡氏碗前的碟子上。胡氏笑咪咪的。

苏太太顺着胡氏的心思夸,“清芷真是天生的小棉袄,又贴心又孝顺。”

胡氏含笑点头,“清芷是有福气的。”

苏娇儿看到于清芷把胡氏哄得十分高兴,心里不满,“表姊都二十岁了才要嫁人,要嫁也嫁不到多好的,正经人家早已经娶妻,我看表姊只能当续弦给前妻照顾孩子,这算什么有福气?”

胡氏白了苏娇儿一眼,“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苏娇儿不过是个庶女,敢讽刺于清芷,却不敢顶撞胡氏。见胡氏护着寄居的表姊,也只能恨恨的闭嘴。

苏大靖却不太满意苏娇儿没有道歉,“湘州多的是备考的读书人,读书人二三十岁还没成婚的大有人在,到时候母亲跟着去湘州帮忙相看,挑一个脾气温和,品貌相当的,清芷自然能举案齐眉。清芷喊你一声表妹,你对她可得尊敬些。”

苏娇儿忍不住说:“谁不知道她喜欢二哥!这趟来说是探亲,也不知道是不是来纠缠,二哥若同情她,娶了她便是!”

苏大靖皱眉,“谁教你这样说话的?女子名声事关紧要,这话要是传出去,清芷成亲就会遭遇困难。你跟她同为女子,应该知道其中艰难,赶紧跟清芷道歉!”

苏娇儿可不怕这二哥——家里是大哥在扛,又不是二哥,二哥虽说是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举子,还不是不能派官,于是撇头,“我说的是实话,为什么要道歉!于清芷,你敢说这趟不是为了我二哥而来?”

这要是放在过往,于清芷只怕早已红了眼眶。

但她回湘州四年,认识了不少朋友,女掌柜,女老板,女说书人,眼见她们都过得很好,其中除了大龄自梳,更有那来自海外的异域人士说起海外各种风俗,眼界开了,心胸自然开了,现在看苏娇儿只觉得好笑。

于清芷好整以暇,“娇儿此番言语若是让下人传出去,人家只会说苏小姐佛口蛇心,不宜为妻。反正我秋天就回湘州,名下有三间店铺,湘州之地又多的是穷困度日的读书人,想娶到一个能扛起家计的妻子,求都求不来,对我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苏娇儿闻言大怒,“有店铺有什么了不起?我大哥名下有三十几间,随便给我三间也可以,京城的铺子收益可好了!”

小鲁氏听了马上说:“那可不行!铺子是要留给我们宝哥儿的,怎么能给妹妹!妹妹不过一个庶女,嫁妆一百两就很好了,千万不要奢想这种给儿子的好东西!”

三岁的宝哥儿这几日已经听得小鲁氏不少怂恿,此刻听到要争,连忙大喊,“我要铺子!爹爹,给我铺子!”

苏大文原本就嘴角下垂,此刻见宝哥儿哭闹,垂得更厉害——他不喜欢小鲁氏,当然不喜欢宝哥儿。说来说去,还是从小伺候的翟姨娘合他心意,五岁的阳哥儿跟四岁的和哥儿都教得很好,阳哥儿已经开始学《孙子算经》,能解雉兔同笼问题,将来让他掌家,苏家才能一直传承下去。看来自己得找个时机把翟姨娘升为平妻,阳哥儿成了嫡子,这样继承家业才算光明正大。

苏老爷怜惜自己嫡妹的唯一血脉,加上此事又是苏娇儿先行发难,于是也不客气,“清芷好好在吃自己的饭,你没事说这些干么,有时间不如多去孝敬老太太。还有,地契的事情别想,什么三间四间,一间也不行!”

苏娇儿原本想趁势让苏老爷答应给店面,没想到得到的回应是这样,又是恼怒,又是不明白,“我也是苏家女儿,凭什么姑姑当年有,我没有!”

苏太太闻言似笑非笑。苏蕙娘可是正经嫡女,苏娇儿不过是一个姨娘的女儿,也想要这种好东西,真敢,不过也好,吵吧,吵吧!就让老爷看看这些丫鬟提拔上来的姨娘多会教孩子。

小鲁氏看宝哥儿在嚷嚷要铺子,心里大声叫好,“夫君,宝哥儿都这么说了,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夫君今日就跟大家说说,名下的好东西全部要给宝哥儿,谁也不许抢,也算给我们母子一个安心的保证。”

苏大文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对着小鲁氏又是一个巴掌,“不要说全部,一间都没有!”

小鲁氏挨了打,但还是不畏惧,“怎么能这样呢!夫君,我们宝哥儿可是嫡子,好东西当然要留给他,夫君,您就答应我吧!”

苏大靖眼见大哥脸颊通红,知道这是真的生气了,“大嫂,够了!大哥正当盛年,讲什么分铺子的事情。”

苏太太也不满,“就是!你是在诅咒大文吗?”

小鲁氏依旧不依不饶,“二弟要我闭嘴也可以,你发誓将来不抢铺子,祖产都给宝哥儿,这样我就住嘴。翟姨娘你也别看我,你的两个孩子虽然生在前面,不过只是庶子,庶子当然没有拿东西的资格。”

翟姨娘一脸为难,“女乃女乃,还是少说一句吧,大爷看起来很生气。”

“谅你也不敢发誓。”小鲁氏反倒觉得自己占了理,“一个一个只会要我别激夫君,却没一个敢说不要铺子这种话。夫君可看清楚了,这些人都是贪心的,只不过我老实,说出口,他们心思深,装好人——啊,夫君!”

就见苏大文倏地瞪大眼睛,身子一歪,斜斜的倒下去,咚的一声,巨胖的身体摔在黑砖上,发出声响。

苏家众人霎时都惊呆了。

苏大靖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离席把苏大文翻过身来,只见苏大文双眼上吊,抽搐不已。

苏太太大喊一声,“大文!大文怎么了?”

于清芷扬声,“快去找大夫!”

苏大文中风了。

二十三岁就中风,大夫说因为他身材过胖,底子本就差,禁不起刺激——小鲁氏面对众人指责的眼光,终于懂得闭嘴了。

苏大文躺在床上,已经针灸过一轮,但还是明显看得出容貌不一样,脸歪了一边,嘴巴开开的,口水沿着嘴角流了下来。

苏太太哭得眼睛都肿了,“怎么会这样?大文才二十三啊!娘还等着你多收几房姨娘多生几个孙子,怎么能这样倒下!”

苏老爷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还不是多亏你选的好媳妇!一直刺激大文,把他气得中风!”

苏大靖一时还无法接受。大哥怎么会中风了?他看过中风的人,有的人还能走,但有人却再也无法起身。刚刚大夫说了,大哥侧身已瘫,是一辈子都好不了,就算醒来也无法说话,得有人十二个时辰轮流伺候,食物得磨碎喂食,睡觉得按时翻身拍背。

他的大哥,家中的脊梁柱,主心骨,就这样被小鲁氏的言语刺激得躺床不起?

苏大靖看着小鲁氏,真想冲上去把她掐死。或许小鲁氏死了,大哥就会好了也说不定。

大哥明明喜欢翁小姐跟彭小姐,却被母亲逼着娶了娘家侄女鲁翠花为妻,婚后没一天安生,日日吵闹,现在终于把大哥吵得不愿再看她了。

苏大靖虽然觉得不应该埋怨母亲,可是也忍不住想,如果母亲当初让大哥娶翁小姐跟彭小姐为平妻,家里肯定不是现在的光景,至少大哥不会被气得中风。是,大哥是胖了点,但大哥才二十三岁啊。

苏大靖觉得有点茫然,大哥就这样倒了,而且大夫说已经瘫痪,再无痊癒可能。

爹年轻时十分拼命,十几年来每天只睡两个时辰,过度疲劳,透支身体,染上偏头疼的毛病,现在万万不可能让爹重新回去掌管饭馆。至于大俞是从小不爱读书的庶子,大卓不但是庶子还文不成武不就,这个家里能接掌喜来饭馆的怎么看都只有自己。

可是他的梦想是出仕,是给母亲争取诰命,是将来成为朝中的一品大员……喜来饭馆的大掌柜?这不是他的人生规划。

这二十年来,他一直快乐的做自己,把家里责任都丢在大哥身上,现在大哥倒下,他再也无处逃避。

他得面对,得扛起。

可是他真的想考试,他是东瑞国最年轻的举子,他还想当东瑞国最年轻的状元——贺太子太师说了,他的文章写得很好。

贺太子太师阅人无数,甚少夸奖别人,可是他说自己的文章很好。

苏大靖想入阐场,想上殿,想看红榜上写着自己的名字。他觉得世上最棒的事情是放榜那天,报喜人敲锣打鼓进入苏家,祖母笑吟吟的给了赏银,然后报喜人卖力吟唱,苏家有喜,好事成双,他要给母亲跟祖母申请诰命,他们苏家自此从商户变成官家。

可是这一切随着大哥中风,全都不可能了。

他以前那样自由,是因为大哥承担了责任,现在轮到他了。

他不想接受这样的事实,却瞬间明白自己必须挺身而出。大哥倒了,苏家不能倒。

他要让苏家还是过得很富贵,很舒服,他要有人能十二个时辰轮流伺候大哥,而不是像那些普通人家只能放着病人长褥疮,毕竟要相信小鲁氏能照顾大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于清芷进来,对苏老爷跟苏太太屈了屈膝,“舅舅,舅母,外婆喝了宁神汤,已经睡过去了。”

苏老爷红着眼睛,“那好,别让她老人家看到大文这模样。”

苏太太动了动嘴巴,眼泪立即流了下来。

于清芷主动握住苏太太的手,“舅母好好照顾大表哥便是,外婆那边我会照顾。”

苏太太含泪点点头。婆婆跟儿子都倒下,她这媳妇按照孝道来说应该去伺候婆婆,但她现在真没那心思,她想多请几个好大夫给儿子!她也见过有人中风后来能走的,说不定只是这回请的大夫不好,还有医术更高明的大夫可以拯救大文的人生!

“夫君,我想……再给大文请几个大夫。”

苏老爷想都不想就同意,“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爹,娘。”苏大靖开口,“或者我去求求贺太子太师,他官派二品,肯定有来往的几个御医。”

苏太太红红的眼睛一亮,“是啊!说不定御医医术高明,能把大文救回来!”

苏大靖想起这唯一一条路,忍不住也兴起希望,“我这就出门去求!”

苏大靖真的上了贺太子太师府邸相求,贺太子太师很看重苏大靖这个未来进士人选,派大管家陪着去了太医院,请了专精内科的侯御医。

侯御医当晚到了苏府,在众人殷殷企盼的眼光中诊治已经清醒的苏大文,不久便摇了摇头。此人已经半瘫,神仙也难治,要是照顾得好,别再刺激他,活到五六十岁不成问题,只是终身不能再下床了。

苏太太一听,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泪又流出来,突然忍耐不住似的打起了小鲁氏,“都是你,都是你!刺激得大文中风,都叫你闭嘴了还在争铺子!你怎么就不懂得闭上嘴巴呢?我打死你这个丧门星!”

小鲁氏闪躲,“姑母,别打我!翟姨娘看着呢,她看我挨打,肯定心里偷乐!”

翟姨娘连忙低头,“奴婢不敢。”

苏太太连打了好几下,直到没力气这才歇手。再看到床上流着口水只能哼哼出声的苏大文,又是一阵心痛,她顶天立地的儿子变成这副模样,连御医都说好不起来,她真想打死小鲁氏,真想跟菩萨说,自己马上死了也没关系,但求让大文好起来,只要大文能好,她这个母亲愿意下地狱!

苏太太哭了起来。

于清芷过去说:“舅母,这都已经人定时分了,我服侍舅母安睡吧。”

“我怎么睡得着。”苏太太的眼泪没停过,“我要守着大文,万一他晚上突然好转能说话,这样我还能问问他的需求,看他是渴了,还是饿了。”

床上的苏大文只是啊啊出声,表情没了以往的精明。

“舅母,侯御医说大表哥不可能康复,我们就得有打算。外婆已经撑不住,要是您跟舅舅再倒下,这个家要怎么办?舅舅跟舅母要看在阳哥儿,和哥儿,宝哥儿的分上,多多保重自己。”于清芷说完,就扶起苏太太,回头跟苏老爷说:“舅舅也安歇了吧。”

苏太太哽咽的点点头,安排了翟姨娘照顾苏大文,女乃娘去照顾孩子。为了让苏大文能好好休息,众人没事不要来打扰。

陈姨娘眼见苏大文倒下,内心想着,那这个家是不是要让儿子大俞来打理?毕竟二爷要考试的,这个家年纪最大的儿子就是十七岁的大俞了,想起自己儿子将来掌管苏家,到时候谁还能给自己脸色看,陈姨娘就忍不住乐得想笑。但毕竟后宅生活多年,饶是心头愉悦,她还是忍了下来。

金姨娘那头则是想着,自己儿子苏大卓才十四岁,虽然没什么长才,但好歹是苏家儿子,喜来饭馆她不敢想,分一些地契总是可以。反正二爷将来要走官路,是不当家的,苏家的家产自然与二爷无关……对了,等苏老爷下次来到自己房中,就跟他吹吹枕头风,先把铺子都过到大卓名下,他们只要店面就好,饭馆就给苏大俞。

很快的,所有人都各自散了。

房内只剩下还躺在床上的苏大文,以及到现在仍然反应不过来的苏大靖——他始终不敢相信,威武堂堂的大哥会被小鲁氏气得中风。

翟姨娘在廊下煎药,那药味一直飘进来,再再提醒苏大靖一件事情,大哥已经不复往日。

侯御医说,大哥这状况能保住命已经算不错,别想着康复了,以后要清茶淡饭,减少刺激。

苏大靖坐到床边,看着一向英明神武的大哥像个孩子一样流口水,内心难过至极,他们兄弟相差三岁,大哥从小就是他的神。

咿呀一声,格扇开了。

苏大靖以为是翟姨娘端药入内,转过身想让出床侧,却看到于清芷背着月光踏进来。他哑着声音,“怎么还不睡?”

“舅舅,舅母都喝了宁神汤,我让陈姨娘进去听听有没有鼾声,陈姨娘说都已经睡着了。时间不早,大靖表哥也安歇了吧。”

“我睡不着。”

于清芷在绣墩上坐下,“那我陪大靖表哥聊聊。”

苏大靖握着大哥的手,低低的说:“我不知道要聊什么……”

“大靖表哥可别怪我不懂事,但舅舅年轻时操劳过度,现在都还常常偏头疼,是万万不可能回去喜来饭馆接管事物。如今这个家能扛起重担的,只有大靖表哥,苏家食指浩繁,大靖表哥可没时间沮丧。”

“我知道,只是……”苏大靖语言又止。

“只是什么?”

“只是我志不在此,我想入阐,想上殿,想成为东瑞国最年轻的状元,出仕才是我的梦想,我没想过要从商。”

于清芷一笑,“大靖表哥也不用放弃出仕呀。”

“大哥聪慧机敏,是难得的商业奇才,他这样的人一天都要花几个时辰在喜来饭馆,我心算本事不如大哥,只怕得用上更多时间,如此一来根本没有余裕准备考试。

“而且就算我有本事一边掌家,一边高中,那我出仕之后呢?家里谁来打理?大俞跟大卓是不行的,给了大俞,那陈姨娘一定会塞一堆陈家人进来,苏家产业迟早变成陈家人的小金库。给了大卓,只怕三五年就败光,这么大的金流,又不可能让管家打理。”

苏大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打击太大,困惑太多,面对的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于清芷,心情脆弱下想也不想就说出口。

他太需要一个人听他说现在内心的为难了。他是苏家嫡子,苏家现在出事了,他必须挺身而出,只是自己从小的梦想是出仕,晚饭时他还在想着明天要读什么书,没想到现在已经要考虑支撑家里的问题。

面对责任,他不能退却,但又心有不甘。十几年的苦读都白费了,不能考进士,举子身分又算什么,一点用处都没有!

还有,他想给母亲争诰命,想给祖母争诰命啊!

他多年来在心中铺了一条康庄大道,再无踏上的可能。

于清芷温言说:“大靖表哥将来会成亲生子,好好栽培,等嫡长子十六岁时,家里交给他打理,到时候表哥再准备考试也一样,只是晚了一些,但不是永远不可能实现。

“大靖表哥可还记得四岁的事情?十六年只是眨眼,很快会过去的。即使是三十六岁的状元也依然很年轻,还能当朝二十年呢!”

于清芷的话像一阵风,吹开苏大靖心中的云雾——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他刚刚觉得自己往后只能以商人的身分过一辈子,就此庸庸碌碌,无法在世间留下名声,却没想过等儿子长大了接班,自己再重拾梦想的可能。

对啊,为什么不!三四十岁才考上进士的大有人在,他同梯的举子中,还有人头发已经花白呢!

苏大靖觉得前途突然又清晰起来。

对,他还是可以考进士,只是晚了一点。

房内烛火摇曳,他看着于清芷的脸,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软弱没主见的表妹,此时神情柔中带刚,让他想起参天大树——大哥在花厅中风后,清芷安抚祖母歇下,又带爹娘回房安睡,小鲁氏还在落井下石说果然是外人,事不关己冷血得很,但他却觉得这是冷静,一个家越喧闹的时候,越需要人冷静。

苏大靖看了看床上的苏大文,眼神浑浊,眼歪嘴斜,侯御医说大哥的状况也只比死好一点,大哥脑中受损,现在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苏大靖想,侯御医说的是“现在”,现在是无药可医,但将来也许会有神医出现,只要好好照顾,活得久了说不定就会有奇蹟,也许几个小哥儿成亲时,大哥已经清醒。

“大靖表哥得给翟姨娘一个妥善的安排,大表嫂可是一过门就打发翟姨娘跟阳哥儿,和哥儿去乡下的人,这几年是有大表哥相护,不然翟姨娘日子也难过。现在大表哥病中,再也不能保卫翟姨娘母子三人,大靖表哥可有什么想法?”

“我明日再跟母亲商议,小鲁氏虽然是母亲娘家亲戚,但害得大哥中风,总不能轻易饶过她。”苏大靖恨恨的说。

苏家除了当晚请来的三位大夫,侯御医,后来不死心又请了七八位名医过府给苏大文看诊,十几个大夫说法都一样,中风太严重,不会好起来。

胡氏怕看了伤心,干脆不出房门,这几日都由于清芷陪伴。

苏老爷跟苏太太早晚过来探视大儿子,翟姨娘领着三个丫鬟日夜轮流照顾,所幸苏大文虽然中风,饮水饭食都还配合,能吃能喝,翟姨娘又是从小伺候的,十分贴心。即使倒下数日,苏大文不但一点病容都没有,还整洁舒爽,苏老爷跟苏太太见了很是欣慰,便把翟姨娘提成平妻,从此也是个女乃女乃,膝下的阳哥儿跟和哥儿也是嫡子了。

小鲁氏自然气得跳脚,但她惹了大祸,现在也不敢说什么——公公婆婆还在商量着怎么处置她,总不好现在又吵起来。

苏大靖则终于认清事实,自己是得扛起家了。

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喜来饭馆看帐本。

苏大文中风的事情没能瞒住,城南的生意人大多都知道了。至于在喜来饭馆的四个管事,当然更明白自己的顶头上司要换人,三月份的帐本早早就准备好,只等着苏大靖来看。苏大靖原本以为帐本就是帐本,只要相互对得上就行。他心算虽然不太好,但珠算却是一流,看完这几日的流水数字,马上发现不对,“怎么七日间才进项一百二十一两?剩下的银子哪里去了?”

众管事面面相觑。

后来由一个在喜来饭馆待了二十几年的伍管事开口,“回二爷,没有剩下的银子,这就是所有的银子。”

“这不对,如果按照这样计算,喜来饭馆一个月的进项不到五百两,但我们苏家一个月的净利有四百多两,你们说说,进项五百两,净利四百多两,这可能吗?”

四位管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来又不约而同看向伍管事。

伍管事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二爷,这几年生意大不如前,真的就这些银子,帐本都放着,大爷也是知道的,上面都有大爷的手印,造假不得。”

苏大靖有点生气,“一个月不到五百两的进项,吃撑了也就一百两的净利,大哥却让我们苏家人例银往上提了不少,你们觉得这样有道理吗?”

伍管事十分为难,“大爷当家后,为了提高净利,去了四分之一的人,剩下四分之三的人虽然保住工作,但分摊的事务却更多了,常常牡丹园的菜都还没送完,菊园的菜单又来,这样顾此失彼,两园的客人都服侍不好。几个月后,生意就明显下滑,大爷又因为净利变少,减了大厨们的银两,后来有人来挖墙角,大厨们一一出走,现在还在厨房的都尚未出师,做出来的滋味也普通。”

苏大靖错愕,过了一会才说:“你是说大哥减人后,又减大厨例银?”

“二爷,我们喜来饭馆早就不是几年前那个一位难求的喜来饭馆了,一个月能有五百进项,那已经是很不错了。等到冬天,一个月只有一百两不到的进项。”伍管事叹口气,“大爷求好心切,接掌后一心想要青出于蓝,所以用了这些方法,我们也劝过,可是大爷不听,短期内提高净利,三四个月后开始亏损,就一直亏损到现在。”

苏大靖不敢相信大哥如此糊涂,翻起了这几年的帐簿,确实如伍管事所说,减人,减薪,刚开始净利变多,后来大幅下滑。

每次吃饭时,爹问起饭馆怎么样,大哥都说很好。

没人怀疑。

是啊,例银都变多了,穷亲戚上门时也会给个一两银子,帮他们度过眼前难关。爹掌家时,他例银不过七两,大哥掌家,硬生生把他的例银提到了十两,还时不时塞零用钱给他,一次十两二十两的,他们都相信喜来饭馆在大哥的经营下更上层楼,没想到居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大厨都走了?现在在厨房掌勺的是尚未出师的副手们?

那他们苏家的银子到底哪来的?

苏大靖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不好了!

于是在喜来饭馆的掌事房中翻找起来,总算在一个暗格中找到了密藏帐本——果然,家里原有的四十几间店面,卖到只剩下十间!

苏家这几年的清闲富贵全是假象,大哥卖祖产才是真的!

那不只是数字,那是苏家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东西。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大哥会那么做。

苏大靖觉得自己遇上了一个大难题——他不能再让苏家活在假象中,苏家得清醒。

铺子没了,喜来饭馆的名声也不好,他得从头打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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