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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会生财 第五章 全村齐心忙干活

虽然太白湖的渔季还没过,但杨树村已有不少人留在了村里,帮忙陈家的造纸大业。

这么多人一齐栽下去忙同一件事,陈家也没有管人的经验,难免就会有些混乱。

有的聊天声快掀翻屋顶;有的做错了程序也不明白,一错再错,徒然浪费原料;有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跟着其他人这里动动那里模模……即使秦襄儿让大伙儿分工明确,但细瞧上去的确缺了点秩序与精确,不像个正规做事的地方,反倒像是乡亲们聚集起来忙事儿而已。

当萧远航带着许大娘来到陈家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场大杂怆似的忙碌。

“我的天啊,这是在做什么?村里办流水席都比这些人齐整啊!”许大娘是船厂管事,自认见的事多了,但每个人都忙得像无头苍蝇的情况还真是少见。

萧远航没有回答,他就是猜到会有这种情况,才特地带许大娘来。

他的目光在人群里寻着秦襄儿,没一会儿就看到她站在一个婶子身边,轻声细语的教那婶子检视树皮该清理的地方,但一下子又看到她飞奔到另一个大叔身边,阻止他将没晒干的树皮搬走。

苦笑着摇摇头,看来是没人有空理他了。萧远航迳自倒了两杯茶,一杯先给了许大娘。

许大娘觑着他,一边喝茶一边笑得很诡异。“这里倒像你自家了?”

萧远航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这无聊的打趣,而后领着她来到秦襄儿身边。

“喝口茶吧,你也累坏了。”他将茶端给了秦襄儿。

“谢谢。”秦襄儿本能的接过,喝了一大口,此时才反应过来端茶给她的人,那声音好熟悉,当即呛了一下,猛咳起来。

萧远航想替她拍拍背,但人群前这动作实在太亲密,他一时手忙脚乱起来,还是许大娘看不下去,伸手替秦襄儿在背上顺了顺,后者才缓过气来。

“你怎么突然来了?”秦襄儿以为最近是捕鱼季,他们船厂应该很忙呢!而后她又很快看向许大娘。“大娘也来了,欢迎欢迎,真抱歉我们这里正忙着,没有出去迎接你。”

“可不是我吗,也许久未见你了,真是越来越漂亮,想不到你与我们船厂萧师傅还有这种缘分呢!”许大娘见到秦襄儿就笑了,初见这姑娘时她还一脸惶恐,强自镇定的将小舶带离拐子呢!

秦襄儿小脸微热,不过还是镇静地问道:“大娘大老远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她心中有种隐隐的猜测,而这猜测也让她内心七上八下起来。萧远航……该不会是带着许大娘来提亲的吧?但他应该知道现在家里忙着造纸,怎么会选这种时候来……

“让他跟你说吧。”许大娘卖了个关子,指了指萧远航,笑得暧昧。

秦襄儿更紧张了,目光都不太敢直视他。“萧……萧大哥,这是……”

萧远航也不知有无看到秦襄儿不太自在的神情,却是直言道:“陈家要用来造纸还是太小了,你们要赶上范老爷交货的期限,势必要盖一间作坊。我知道你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便将许大娘请来。许大娘是船厂管事,规划一个作坊轻而易举,就是管人也很有一套,你在这方面有什么问题,尽可以请教她。”

“原来不是……”秦襄儿随即住了口,脸微微一僵,但很快她便把这种失落压抑下去,沉默下来细品他说的话,明明该高兴的,可是这种高兴总觉得少了什么,这种忽高忽低的心情,让她几乎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好。

对上了他认真的眼眸,秦襄儿顿时笑了出来,无论如何,他总是为了她好,带许大娘来当真是帮了大忙!

“萧大哥,你怎么知道我正缺个人问!你看这院子里乱糟糟的,我头都大了……”秦襄儿连忙寻人唤来了曹秀景与陈大力。

陈氏夫妻来了之后,秦襄儿郑重介绍了许大娘,曹秀景与陈大力大喜,当即便领着她参观现在陈家里所有人的工作情况,彼此都很有默契的不让年轻人跟着,让小俩口有机会独处一下。

萧远航也好几日没见秦襄儿了,心里着实想念,心知她不可能带他到她的闺房里,这院子里又人声鼎沸的,于是他拉着她出了后门,反而这院子之外倒是清净,一个人都没有。

“你方才原以为我带许大娘来是做什么的?”萧远航单刀直入,深深地看着她的眼,他可没错过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

秦襄儿自然不会说,只把目光移开,支支吾吾地道:“没什么……不就是来做客的吗……”

“我以为……”他眼带促狭地看着她。“你看到许大娘,会认为她是来替我提亲的。”

这无疑胸口正中了一箭,秦襄儿低下头来,觉得自己脸红到都可以烧锅了。可这家伙偏偏就是不依不饶地瞅着她看,火辣辣的视线简直要穿透她整个人,最后她受不了,跺了跺脚掉头要走。

“别走!”

萧远航连忙拉住她,但可能太急了,她一个不小心没注意,身子一歪就撞入他怀中,然后他就不放手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来提亲,甚至恨不得明日就成亲。”他环抱着她,下巴顶着她的脑门,声音有些闷。“可是这镇上的也不知是什么习俗,提亲居然还要看吉日,最近的好日子在八月,所以还要等一阵子。”

“谁等你呢!”她埋在他怀中,哼了一声。

“那可不成!你不知道,现在杨树村的村民见到我都是既热情又兴奋,我想这是他们都把我当成杨树村的姑爷了。”萧远航颇有些不要脸的说道。

虽然这是事实,但秦襄儿可不想助长他的气焰,小脸终于从他怀里抬起,不服气地道:“我们村子里的人一向好客,对谁都是这样的!”

“是吗?”他瞧她可爱,心里真是喜欢极了。现在角度正好,趁着四下无人,低下头就想偷个香,想不到这时院子里却传来呼唤的声音。

“襄儿!襄儿丫头你在哪里?”

叫人的听起来是张大娘,秦襄儿连忙把萧远航一推,他心中遗憾之余也不敢再鲁莽,松了手就让美人儿离开怀中。

秦襄儿连忙整整微乱的衣物及头发,一边大声回道:“张大娘,我在这儿谈事呢?怎么了?”

张大娘的脚步声来到了后门,接着打开门,见到两人独处还微微一愣。不过小俩口衣着整齐,彼此之间站得还有几步距离,便放下心来说道:“你们在这儿啊,襄儿丫头,秀景找你呢!说今日有贵客来,想请你上灶煮几道好菜招待客人。”

“我就来。”秦襄儿点了点头,还故作礼貌地朝萧远航颔首示意,就要跟着张大娘离去。

萧远航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叹道:“看来,这作坊得快点成立才行。”

秦襄儿脚步一停,回头问道:“为什么?”

萧远航上前一步,相当慎重地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样就能把这些老爱打岔的乡亲们集中在一处,不会在家里来来去去,打扰我们的好事。”

秦襄儿瞪大了眼,想不到他竟如此轻佻,却见他话说完还是一脸沉稳,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入了屋子消失不见,好像方才那番话是她的幻觉似的……

难道以前她所认知的那个沉默的长工,是她误会了什么?

有了许大娘的规划,一切好像就有了方向。

陈家在接近村口的地方买了一块宽敞地方建作坊,另外村长也组织村民修路,至少让牛马车能进得了村,以后运送纸张才不会出问题。

建作坊不同于盖房,不需要砌屋墙,只需要坚固的柱子及屋顶、漓浆及抄纸的水池、蒸煮烘干的炉灶,剩下的就是广大的曝晒场,所以盖起来相当迅速,林二郎有建房的经验,因为感激陈家,随即将此事大包大揽下来。

院子里终于清净了点,剩下几名漂洗、滙树皮、晒树皮的妇人,现在秦襄儿还没让他们正式开始荡料入帘,只先选了几个心灵手巧的村人,让他们拿些原料及竹帘练习,以后会派上大用场。

陈大力一家子这阵子也能松口气了。

傍晚时,村人们陆陆续续归家,难得家里没有外人了,加上天气渐热,秦襄儿便下厨做了几个凉拌菜,还有朱婶子家送的卤猪头肉,搭配放凉的红薯白粥,唯一一锅冒热气的是今年刚出的春笋腊肉汤,这样清爽却不失丰盛美味的一餐,让众人吃得心满意足。

膳毕,一家四口便坐在院子里乘凉,曹秀景有感而发说道:“远航也真是有心了,还特地找来许大姊,有了许大姊替咱们打理清楚这一大堆事,好像一切就顺畅起来,否则再这样乱下去,难保咱们造纸的秘方不会泄露出去。”

陈大力心有戚戚焉地点头。

不过秦襄儿却有不同看法。“景姨多虑了。造纸最关键的是木浆的比例,还有一些荡帘的技巧等等,这些都在我脑子里。当年我在京里和大师傅学造纸,那讲究的光是中间的工序就有一百零八道,比起来我们还是太简单,日后必然要再加强,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学去的。”

她顿了一顿,又道:“何况,现下作坊盖好,供应的只是我们与范老爷第一次合作制出的纸,算是初试水温。过了今年,咱们改为分成的方式,所要的纸数量大增,说不定光我们杨树村里的人手都不够用,还得去聘请外面的人呢,一天到晚担心泄密,那觉也不用睡了。这保密的部分,许大娘有特别关照过,我们已经知道怎么做,小心执行就是,可以未雨绸缪,可别杞人忧天了。”

“你说的是啊!我们两个老的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你一个小姑娘通透。”陈大力笑了起来,也觉得这阵子内心惶惶,现在总算能放下松口气了。

“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们可能得先商讨一下,自家人有个底。”秦襄儿突然语气正经起来。

曹秀景原本倚着躺椅,现在也坐直了起来。“襄儿丫头你说。”

“那就是关于利润分成的事。”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所以越是关系到利益,就越要说清楚才是。

秦襄儿颇为语重心长地道:“我们造纸的主要原料是杨树,但杨树林是村子里所有人的,只紧着我们一家用了也说不过去,但要我们把那么大片杨树林买下来更是不现实。现在没有人说,是因为产量还不大,但日后咱们做大了,只怕就会有争议,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将日后作坊的分成拨一些用来建设村子,不管是盖村学也好,修宗祠也好,买树苗也好,终归是一份心意。”

“是了!襄儿丫头你这提议确实要紧,我们都忽略了这一点。”曹秀景被这么一提醒,随即也想到了另一方面。“前阵子那么混乱,钱都不知道花哪里去,看来我得把以前做帐那一套重新捡起来了,有了清楚的帐目,才不容易引起纷争。”

陈大力轻轻拍了拍曹秀景的手背,怜惜她又要多辛苦了点,在心中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将这作坊管好,总不能都靠着女人吃饭。

秦襄儿见他们夫妻和睦,不由有些羡慕,心忖自己日后与萧远航成亲,就算无法只羡鸳鸳不羡仙那么夸张,至少也得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陈氏夫妻倒没发现这丫头心思飘了,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彷佛用眼神沟通好了什么,于是曹秀景咳了两声清了清喉,说道:“襄儿丫头啊,既然你提到分成的事,那么景姨与姨丈这里也有话要说。”

秦襄儿这才回过神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景姨请说。”

曹秀景又看了看陈大力,见他坚决地点了点头,方道:“远航只怕不日就要来提亲,你嫁出去总是要有嫁妆。这造纸是你的手艺,范老爷更是你去谈的生意,我们就想着,这作坊以后就当成你的嫁妆,除了方才你说要分给村里的那份收益,其他都归你。至于我与你姨丈,就和其他村人一样,就是帮你工作的人,有一份固定的工钱就好……”

陈大力也有些腼腆地道:“虽然那些人情世故我不太懂,不过我也知道姑娘嫁出门了,没有嫁妆容易被人瞧不起。咱们陈家太穷,不能给你什么,那至少你自己挣的,我们不能贪图。”

秦襄儿没想到曹秀景与陈大力竟舍弃了一切利益,要知道造纸作坊发展起来,为富一方都是可能的!足见他们当真把她当亲人,疼爱到心里了,才会为她着想到这个地步。

“景姨……”一时问,秦襄儿感动得都有些说不出话来。等到她噎下喉头的酸意才说道:“我一开始便说过,把这造纸的行当做起来,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让家里好过些,让村子里走出贫困。如果成了我的嫁妆,那我这些初衷不就全枉费了吗?景姨及姨丈的说法,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两位长辈还待劝些什么,秦襄儿却截过话头。

“我已经和萧远航提过,以后我是没有嫁妆的,他根本不在乎那些,如果他是那种贪慕钱财的人,我也不可能嫁他了,所以这样的事,景姨与姨丈以后别再说了。”

“可是……”曹秀景瞧她坚决,便换了一个方式表达。“这作坊的分成,总要有个说法的。”

“自然是全归了陈家,我姓秦,出嫁怎么能拿陈家的钱呢?应当是我在作坊工作,拿工钱就好……”

曹秀景啧了一声。“你这丫头,这时候又外道了!”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福生突然嚷了开来。“唉呀!一人一半不就好了?可别吵架了!”

三个争执不休的大人齐齐一滞,看向了一脸懵懂的福生,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半晌,不知谁先嗤了一声,结果一起笑了出来。

曹秀景边笑边摇头,“这时候我们几个大人,反而不如小孩了。”陈大力很是赞同这话,想了想不由说道:“罢了,咱们都是一家人,谁都不要外道。以后作坊的收益捐给村里两成,其余的我们陈家与襄儿一人一半。也就是说,作坊的四成收益,就是襄儿的嫁妆。”

他知道秦襄儿一定又要推拒,连忙抢白解释其中缘由。

“襄儿丫头,这造纸之事,我与你景姨也只是学了个皮毛,日后要做新纸还得由你来,光是这一点,你拿四成收益便不亏心。况且这作坊有你一份心血在,我们会的一切都是你教授的,这是你的功劳,以后我们造纸遇到什么困难,还是要向你请教的,所以你的分成定然是名正言顺的。”

秦襄儿闻言,心知再推拒就伤感情了,横竖她已经把陈家人当成至亲,若是以后陈家有难,她也不可能不帮忙,所以这收益无论谁拿了,似乎也无甚差别。“那我的嫁妆,以后就麻烦姨丈与景姨了!”

杨树村的村民们众志成城,只花了半个月的时间造纸作坊就盖好了,落成那日全村的人几乎都来了,燃鞭炮洒糖果。

陈家也不小气,摆了席面请全村的人吃酒,村子里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就连以往老在村子里挑事的吴春花现在也全消停了,提到陈家就是不住的赞其仁义,让林二郎一家子能度过这个险些断粮的一年。

萧远航自然也来了,村子里大伙儿对他一如既往的热情,这次不只许大娘来了,他甚至将范老爷都领来。

范老爷亲自看过新的造纸作坊,也检验过最近造出的一批纸,不由对这纸的未来信心大增,便建议村子里的人将这纸坊取个名字,日后这纸的出处也有个来由,若是真做出名声,就算遇到仿效,以后人家可是认名不认纸的。

于是经过村子里的人热烈讨论后,“太白纸坊”正式开工。

有了许大娘的帮忙,作坊很快的步入正轨。

坊里分成了五大部分,一部分是用来浸泡树皮材料的水塘;二是蒸煮及捣烂碎料的地方;三是荡料入帘的区块;四是焙干纸膜的地方;最后是外头的大广场,晒着各种材料及湿纸膜。

每个部分都有一个负责的领头,村民们分工明确,也订下了作坊的奖惩规章,再加上除了工钱外,做得好的人还有额外赏银。

陈大力是作坊主事人,曹秀景接下了帐房,所以监督大伙儿工作兼巡逻的事就让村长请了村里两位处事公平名声好的村民担任,如此整个作坊的秩序就建立起来,再也没有先前的混乱。

其中的关键人物秦襄儿,因着要出嫁了,所以大伙儿都有默契的不让她劳动。

不过她也不是吃白饭的,这阵子她关在家里,又开始捣鼓起新的纸来,想在自己出阁前帮村子里留下更多的财产。

就这样两个月过去,太白湖的水也渐渐退去了,范老爷一向是在太白湖消失后就离开,太白纸坊交出了最后一批纸,终于可以暂时松口气。

村民们这几个月过得无比充实,村子里多了个作坊,多了一条平坦的大路,已经没几个人去打鱼补网了。

之后就是秋收,又是一笔收入,再来作坊会重新开工,为未来更大的需求囤货,迎接范老爷再次的到来。

在秋收之前,曹秀景与陈大力关在家里算帐,范老爷给的是银票,所以他们还托萧远航去沔阳城里换成了银子,银子再换成碎银,才有办法发给村里的人。

“我的天啊!我不会算错了吧!”曹秀景揉了揉眼睛,再模了模尚未换成碎银的几锭银锭子,心跳到现在还扑通扑通的,怎么都缓不下来。

陈大力的表情也都僵硬了。“如果零头不算,范老爷总共给了八百两,扣掉盖作坊、添购造纸的用具,还有作坊落成那天吃的席面,花去了八十七两。村子里铺路我们赞助了十两,再扣掉这阵子每个人的工钱总和是两百二十三两,我们还要捐给村子里两成,剩下的与襄儿丫头平分,那我们家可以分到是……”

秦襄儿早在心里算好了,“是一百九十二两,姨丈。”

曹秀景激动了,她摇着陈大力的手。“一百九十二两啊!自从咱们家生意失败回村,我就再也没有看过这么多银两了,而且是完完全全属于我们家,不打折扣的……”

陈大力也激得得不轻。“我们可以让福生上学堂了!还有还有,我们买得起船了……”

曹秀景笑哼了他一声。“还买什么船呢?作坊里的事都做不完了,难道你还想去捕鱼?”

陈大力憨笑起来。“那至少以后襄儿丫头嫁出去,咱们要去沔阳城看她的话,有艘船也方便嘛!”

曹秀景也意会过来。“是啊是啊,那船得买!啊,牛或骡马也得买一匹,以后去镇上搭车送货都方便……”

夫妻俩聊得热火朝天,秦襄儿在一旁看着,虽正在教福生念诗经,以赶上小舶的进度,但心里也不免畅想起杨树村日后繁荣的模样了。

这天下午,村子里的铜锣敲响了,这一般是村长有要事通知全村,所以很快的所有人就赶到了广场。

村长一家家的数过去,见差不多每家都来了人,才满意地点头。

“村长,发生什么事了?这急急忙忙叫我们来,我午睡呢,裤子都穿反了!”

“麦子才刚收,不会是要加税了吧?”

村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起来,听得村长好气又好笑,他拍了拍手引起大家的注意。

“都给我静一静,听我说。”

终于每个人都闭上了嘴,还有的人神情茫然。

看着这些纯朴的村民,村长也不由乐了。“你们啊,这几个月在造纸作坊里忙活了那么久,工钱都不想要了?怎么看你们都不着急的样子?人家范老爷一送钱来,陈家就通知我叫大家来领工钱啦!等会儿散了,大家就自去陈家领工钱,记得谁上工的谁领钱,要盖手印的,可没有代领这回事。”

当然,村长这么说也是为了杜绝一些做公公婆婆的人想掌控孩子的金钱,就倚老卖老的去把钱给领了来,或是有些丈夫自做主张领了妻子的钱,或者妻子拿走丈夫的钱等等。每个村子里总有些不讲理的人家,杨树村也有,只是不严重罢了,要知道陈家工钱给的不低,万一引起家庭纠纷就不好了。

话声一落,有那么一瞬间的静默,然后人群中就爆出了喜悦的欢呼。

“前两天才把纸送出去不是?我们以为没那么快嘛!”

“陈家那般仗义,有好事都没忘了村民,怎么也不会赖帐啊!我们急什么?”

村长不语,让村民们先将这一阵激动发泄出去。其实他自己在拿到陈家送来的丰厚工钱时,手一抖差点都没接住。

陈家仗义,的确仗义,村长年纪不小了,并没有去作坊工作,只是在这阵子给了他们一点方便,同时替他们召集人手造房铺路,再跑跑衙门,陈家虽没给他发工钱,却还是给了他一笔酬劳,他这辈子都没有一次赚过那么多银子。

待众人声浪渐小,村长又道:“还不只如此。陈家说,以后作坊赚的银两,都会每年捐出一定比例建设村子,所以作坊赚得越多,村子日后就越繁盛,在坊里工作的人可不能偷懒了。”

“首先要盖的就是村塾,你们偷着乐吧!陈家不收束修,以后大家的孩子都有书念了,也不用大老远的跑到镇上。咱村子里还自己造纸,文房四宝里最贵的部分都替大家省起来了,大家要记得陈家的恩情啊!”

“那是那是,我们一直把大力当兄弟啊!”

“秀景和我们是铁打的交情,他们陈家这么帮我们,以后陈家有什么事,我们能帮的也绝对不会躲啊!”

村长知道村子里大部分村民还是很有良心的,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提醒了众人一句。“大家想想,这个造纸作坊能盖起来,功劳最大的是谁?大家口口声声说着陈家,却也不能忘了这个人啊……”

说起这纸的花样,秦襄儿其实有许多想法,比如她找来了能染色的薯苌,试着以水为媒介,在纸膜上留下流动的纹路,便是著名的流沙纸;或是在颜料里掺上蜡,然后直接上色在做好的纸膜上,待纸制出,经过打磨,就成了色彩鲜艳均匀的粉蜡笺。

最复杂的当数瓷青纸,要用制作青花瓷的颜料把纸先浸染上色,然后用水洗发色后再重新浸染,前前后后十来次,最后能造出深靛青色的纸。

这种纸通常是用来抄写佛经,以泥金书写,庄严而又稳重。而青花瓷的颜料,只有少数几个地方有产,江西景德镇的土料偏灰,秦襄儿认为最适合的是颜色偏深蓝的浙料。

如今陈家也有船了,沿沔水、长江至杭州顺流而下并不用太久,范老爷就住在那儿,还能请他帮忙,买原料也是方便的,所以她便将瓷青纸也纳入来年的新纸品项中。

至于那些洒金箔、洒银箔的纸,目前杨树村的太白纸坊还负担不起如此大的成本,所以她压根没考虑。

秋收过后,缴完了税,萧远航马上请来许大娘,到杨树村提亲了。

为表慎重,萧远航连小舶都带来了,两个兄弟一进门就被迎到正堂,排排端坐在那里,表情一般的严肃,让陈氏夫妻和许大娘看了都一阵好笑。

至于被提亲的秦襄儿,自然是要回避了。不过她这辈子第一次被提亲,如不出意外,应该也只有这次了,不免相当好奇,所以也没有走远,就躲在正堂的侧门边偷听着。

“我这远航贤侄啊,仪表堂堂你们也是看得到的,做事又勤快仔细,为人更是没话说,一身的正气,虽然话不多,但这样的人才可靠嘛!”许大娘可不认为自己是老王卖瓜,她是真的欣赏萧远航,要不是自家没有适龄的女儿,她都想招他做女婿。“他大概是在三年多前搬到咱们沔阳城的,来的时候那叫一个灰头土脸,可是他进了我们船厂后,那一手造船的本领真不是吹的,半年时间就成了大师傅,还能在沔阳城买下一座院子。所以襄儿姑娘若是嫁到萧家,吃穿肯定是不愁的,我们今天来到这里,搭的还是远航贤侄自家造的大船呢……”

陈氏夫妻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萧远航的家底。以前只知道他是造船的,衣着也不遐遢,弟弟还能上学堂,代表家境就算不富裕至少也不差,横竖有个正当营生。

要知道造船师傅在这一带可是很受尊重的,说是在街上能横着走都不为过。当初一直以为他是镇上的人,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沔阳城里的人,所以陈氏夫妻对于把秦襄儿许配给萧远航一直都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也就是相信她嫁过去不会吃苦,现在一听果然是这样,脸上的笑容也就更大了。

然而,许大娘话锋急转直下。

“不过就是有一点,远航的父母过世了,所以家里是没人主持的,小舶今年才六岁,等到他读书有成,至少也要十来年时间,这个……”

也就是说,要养着个小拖油瓶就是了。

陈氏夫妇对视一眼,曹秀景笑道:“我们早就认识小舶,甚至小舶还跟福生玩得很好,和襄儿也很亲近,又哪里会计较这事?何况也不是养不起,这件婚事我们是应下了。倒是许大姊你提到远航父母双亡这事……”

许大娘的心提了起来。

曹秀景叹了口气。“其实襄儿的父母也过世了,这么说起来这两个孩子倒是同病相怜。只是如此一来,他们成亲时就无人主婚了……”

许大娘松了口气,正待开口,萧远航突然插话道:“景姨放心,男方这里,我自有安排。至于女方这里……”

他眼角余光看向了堂屋的侧门,这时一只玉手悄悄伸了出来,指了指陈氏夫妻,于是萧远航便把话说完,“我想襄儿应该会希望由陈叔及景姨为她主婚。”

“这……”曹秀景与陈大力微微意动起来,他们早就把襄儿当自家女儿,自是有这个想法的,只是不好宣之于口。

侧门里的玉手又伸了出来,比了个一。

萧远航福至心灵,直接劝道:“对襄儿而言,景姨一家是她唯一的亲人,除了你们别无他想。”

余光瞥见福生居然被那玉手由侧门推了出来,他又自然而然地说道:“要不是福生太小,说不准还能背姊姊出门子呢!现在只能当送嫁的童子了。”

陈氏夫妇听得内心感动,还没有反应,莫名其妙被推出来的福生却是听得清楚了,连忙大声说道:“我背得动姊姊的!我要背姊姊!”

他现在性格已经开朗很多,又是在自己家里,不怕在陌生人面前说话了。

讵料,原本还乖乖坐着的小舶一听,连忙抢话道:“我也可以背襄儿姊姊!”

“那是我姊姊!”福生不甘示弱。

“那是我嫂嫂!”小舶也摆开架势。

“还不是!”

“很快就是了!”

瞧两个小的吵成一团,曹秀景原本还动容不已,被他们这么一打岔,什么感伤的情绪都没了,哭笑不得地道:“若是等你们背得动襄儿,襄儿都要熬成老姑娘了,你们萧大哥可不依。”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曹秀景眼下轻松了,也有心情打趣了,便问着萧远航说道:“远航,你是怎么知道襄儿在想什么的?好像她就在旁边似的,次次都能说准了她的心意?”

萧远航心忖,不就是在旁边吗?不过这话他不好说,只能把目光又悄悄的移向侧门。

这回大家都看到他的眼神了,也齐齐望了过去,就见到原本伸在门外拼命摇的一只雪白玉手,突然嗖地收了回去,众人又齐齐大笑起来。

这桩婚事其实已经定了,现在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陈家按习俗留了饭,还是秦襄儿上灶,许大娘自然心喜地应了。

“上回来你们这里一次,吃过襄儿的手艺,我就惦记上了,今儿个又有机会,自然是要饱餐一顿了。”许大娘自嘲道:“等会儿你们可别笑我吃太多!”

“不怕的。”曹秀景也笑道:“远航和小舶来我们家吃饭,就从来没在客气。而且只有襄儿上灶时他才会留下来用膳,要是我来煮,远航就会找各种理由推辞,他还当我没发现呢,你说气不气人。”

许大娘闻言啼笑皆非。“远航这真是太过分了,我非得替你骂骂他不可!远航……咦?他人呢?”

两个聊得忘我的妇人这才发现,萧家那两兄弟早跑得不见人影,小舶应该是和福生玩儿去了,至于萧远航嘛,想想他每回来陈家的表现……

陈氏夫妻异口同声道:“肯定是去替襄儿烧火了!”

许大娘哎了一声,“我忘了告诉他,这定了亲之后,在成亲之前他与襄儿姑娘就不好再见面了。”

于是三人连忙来到了灶房外,果然看到萧远航坐在灶口旁烧火,秦襄儿则是刚炒好一道菜。

她用筷子夹了一小口,放到萧远航嘴边,萧远航毫不犹豫地吃下,然后赞了一声好吃,秦襄儿回给他一抹温柔的笑。

这画面很是寻常,却给人一种极为温馨、极为契合的感觉,显得这两人如此登对,一时竟让人舍不得进去打断这氛围。

于是三位长辈又默默退了出来,你看我,我看你,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我看也不差这一天吧?”

“是啊,也要吃完这顿才算正式订亲,今天就……”

“就、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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