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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大人不嫁 第五章 他也心动了

黄昏时分,夕照大地,胜安寺游人如织。

十年一次的佛焰,对梅花府的人来说可是大事,不只城中居民总动员,就连附近邻里乡间都来了不少人——天下不太平,沾沾佛气,有好无坏。

游客太多了,窄窄一条山路上都是人,贺逐光怕贺宝儿走失,连牵在手上都不放心,直接抱在怀中,不让她落地了。

邵云湖觉得好笑,但内心又对神仙的评价高了点,能疼爱非亲生孩子的人,个性不会太差。

贺宝儿左顾右盼,事事新鲜,“这就是放佛焰啊?”

邵云湖原本想不太起来的,但看了眼前情景,十年前的一幕幕又慢慢浮现脑海,于是笑着解释,“要等戌时才会放。”

贺宝儿似懂非懂,“是不是再晚一点?”

“是。”邵云湖模模她的头,“等天黑了,才看得出佛焰的形状。”

贺逐光虽然年纪不小,却因为读书没怎么出门游玩过,而家里也不准许他游学,此刻看这架势,也觉得有趣,信徒脸上有种光彩,很难形容,“佛寺能定期举办活动,对人民来说倒是一项好事,有心灵寄托,日子就不那么难过了,年年举办显得劳民伤财,十年一次倒是刚好。”

邵云湖听他称赞自己的家乡,内心高兴,“胜安寺的师父是真的挺好的,有免费学堂,免费善粥棚,出家人能做的都做了,我小时候家里有段时间收成不太好,我娘天天带着我跟弟弟到胜安寺喝粥,要不然早就饿死了。”

邵云湖想起往事,当时她才七八岁,非常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多书,偏偏穿到《伐越传》,天灾人祸,人民极苦,如果穿到什么富饶的时代不是挺美,可以前怎么样也无法接受的事情现在完全能接受,这,就是为了遇到贺逐光啊。

她好难形容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想到他,内心会暖暖的,他看着自己时,内心会像有小猫在挠。

她还以为自己人生快意时分是在游戏中把霸主击落,现在想来应该是在那个晚上——张金妞说一定要嫁给平安,自己被鼓励到的时候。

自从发誓要拿下贺逐光,邵云湖的人生突然有了目标。

她想起以前读过的目标论:下定决心后,就像在黑夜有了灯,就算道路曲折,也不会弄错前进的方向。

她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随着人潮,不多时到了胜安寺前的广场,摩肩擦踵,人多得夸张。

贺逐光有点感触,“虽然说连年征战,但看来情况有转好的趋势,如果不是能吃饱喝暖,想必民间也不会有心力办活动。”

邵云湖想也不想就说:“非也,正是因为不好过,所以信仰就更重要,可以稳定人心,小时候常听附近的婆子说,前生不做好事,这辈子才生在穷乡下,要认命,现在胜安寺办活动也是一样的道理,告诉人民要行善积德,将来就能投生到好人家,至于这辈子的际遇,都是上辈子造成,无法修改,不要埋怨。”

邵云湖慷慨陈词了一番,突然又想,自己在干么,在跟贺逐光说教吗?连忙补救,“我不是那意思,大人别见怪。”

“挺好。”贺逐光眼中有一抹欣赏,“若是心里有想法却不讲出来,那跟人偶有什么差别,我不是迂腐之人,邵姑娘但说无妨。”

他曾经因为皇上设宴的关系,见过皇后三次,也因为身兼太子文胆,见过太子妃无数次,这两个宫中最尊贵的女子,没有半点自己的想法,开口闭口“皇上说”,“太子说”,他觉得自己看到的只是个富贵摆设,一点生气都没有。

此刻被个乡下农女反驳,他觉得分外有意思。

贺家虽然是乡间出身,却不是一般贫户,底下有鸡寮十几座,工人二十余,在物质上,他从来没有缺失,直至他考上入京,贺家就过得更好了。

贺逐光当然知道天下不太平,可是没实际体会过,此刻听得邵云湖说信仰之重要,隐隐觉得开了一扇窗——他心胸宽大,从不以人废言,邵云湖是江南在地人,自然比他这外人懂得多。

“渍苹果,渍苹果,俺的苹果用祖传秘方腌渍,又香又甜,一个只要十文。”

“今天早上才摘下来的桃子,吃桃子跟佛祖讨福气咧,桃子,一个三文钱。”

“驱蚊香包,一个十二文,长生堂秘方,系在腰上不会被咬,一整个夏天都有用。”

人潮就是钱潮,放佛焰是梅花府的大事,附近的小贩都来了,看到信众这样多,此起彼落都是叫卖声。

贺逐光停在那个驱蚊香包前,“给我三个。”

“好咧。”贩卖的婆子十分开心,“老婆子帮大爷,夫人,还有小姐系上,俺的驱蚊香包童叟无欺,最是好用不过。”

邵云湖想,这婆子误会了,可是也不能怪她误会,他们这样是真的挺像一家三口,跟梦中神仙被认为是夫妻,邵云湖有些开心,但不敢表现出来,古代规矩太多了,女孩子一不小心就容易对名声有影响,她以前是不在意这种东西,但她现在有所求,不能不注意点。

贺逐光有些不太自在,但跟个婆子辩解又很多余,只能算了。

倒是贺宝儿双眼发光,“我们是一家人。”这个世上,她最喜欢的就是三叔跟邵娘子。

那婆子讨好的说:“小姐跟大爷眉毛眼睛这么像,一看就是亲生的,夫人生了孩子腰还这么细,说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哪像老婆子的媳妇,生一胎胖十斤,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下,还得花钱重做。”

贺逐光眼见三个驱蚊香包都已经系上,给了一串铜钱,“不用找了。”

那婆子大喜过望,“多谢大爷,祝大爷跟夫人多子多孙。”

贺逐光是君子,走了几步就开口,“不是有意占邵姑娘便宜,是觉得没必要跟个婆子解释这么多,萍水相逢的关系,日后也不会再见。”

邵云湖觉得好笑,他太谨慎了,“没关系,我不介意。”

“三叔。”贺宝儿脸枕在他肩膀上,“我们一直当一家人好不好。”

贺逐光莞尔,“三叔永远是宝儿的家人,就算宝儿出嫁,有什么事情跟三叔说,三叔一定帮你出头。”

贺宝儿小心翼翼的问:“那邵娘子呢?”

贺逐光继续安抚,“邵娘子不是要跟我们上京了吗?以后一起住在贺家,跟宝儿作伴,这样不是挺好。”

宝儿点点头,但不太放心,“邵娘子要一直陪着我,一直哦,一直一直哦。”

邵云湖知道这是孩子没有安全感的表现,孺慕之情乃是天生,偏偏宝儿无父无母,贺逐光对她再好,她身分再尊贵,薛家也有白目小孩笑她没爹娘,宝儿受伤,又无法反驳,只能从亲近的人身上找安全感,要求承诺。

身为一个幼教老师,她可太懂孩子了,马上伸出小指,“我会一直陪着宝小姐的,打勾勾。”

贺宝儿乐了起来,伸出胖胖的手,跟邵云湖拉了小指。

贺逐光看着眼前一大一小,忍不住莞尔,这邵姑娘不知道从哪学会这些方法,在京城难搞的宝儿就吃她那套。

附近人潮突然间有点骚动。

“要放佛焰了。”

“都这时辰,应该也差不多了。”

“爹,我要看佛焰。”一个孩子清脆的说:“我们往前点。”

贺宝儿听得这样说,也道:“三叔,我们也往前。”

贺逐光正想允诺说好,却被邵云湖拉住袖子,“站前面只看得到烟花,站后面些,才能看到佛焰冲天的样子。”

贺逐光笑说:“我一时忘了邵姑娘就是梅花府的人。”

“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十岁那年我跟祖母,弟弟一起来,祖母让我们站后面,果然看到漂亮的佛焰。”

群众往前,他们三人却往后头的山壁走——也有几个识途老马跟着往后,但十年一次真的太久了,很多人忘记上次站前面,只看到一团火。

远处传来一阵敲鼓声,虽然人声鼎沸,却听得清清楚楚,一下,一下,又一下的传入人的心中。

饶是邵云湖是现代人,也不由得庄重起来,内心又感叹,真是宗教的力量。

远处亮起火光,橙黄火焰在漆黑的夜中格外明显,然后突然那火光上天,到达高点,接着变成一团火球,隐隐看得出莲花的形状。

众人欢呼起来。

一时间忘了一日只能吃两顿,忘了税务一年比一年重,只想起出家人说的,今生为善,来世更好。

贺宝儿看得移不开目光,这是什么,京城都没有。

火光怎么会上天?

接着是蝙蝠的形状。

“蝠”是“福”的谐音,也是有祝福之意。

接着一个又一个,都是吉祥寓意,橘子象征吉利,苹果象征平安,牡丹象征富贵,菊花象征长寿。

火焰在高空中散出不同图案,每一个升空,就是一声欢呼。

“爹爹,这佛焰冲得好高啊。”

“外公,这是什么?牡丹?牡丹长这样吗?怎么我们多利村没有牡丹花?”

“祖母祖母,将来我如果当上胜安寺的住持,就天天放佛焰。”

小孩子童言无忌,被祖父母骂了一顿,说他将来要三妻四妾,生娃养娃,当什么胜安寺住持。

邵云湖觉得好笑,可这就是小孩子啊,本来就是各种突发奇想。

又想,上天要是有灵,让她顺利拿下贺逐光,才不枉费她书中走一趟。

佛祖啊,菩萨啊,不管是什么神佛,保佑她一次吧,她两世为人都没怎么奢求,就完成她这一个心愿。

佛焰放了一刻钟,这才敲钟,意味着仪式已经过去,等下大家四处逛逛,买些小吃,就能回家了。

贺宝儿心满意足,“三叔,以后我们再来江南看。”

贺逐光含笑,“宝儿喜欢,我们在京城打听打听,京城与周边县城寺庙上百,一定也有放佛焰的。”

贺宝儿大喜过望,“一言为定。”

贺逐光听到“一言为定”有点意外,虽然是简单的成语,但他没教过,想必也是邵姑娘教授的。

宝儿能学以致用,足见聪明,很好——他不要宝儿也“丈夫是天,妻子是地”的生活,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夫妻应该平起平坐,而不是男尊女卑。

邵云湖是个好老师。

“三叔,我们去广场逛逛,那边卖好多东西,我们买一点回去。”贺宝儿央求着。

贺逐光心想,就要回京了——这趟带宝儿一起出行,原本想增加她的见识,开拓她的视野,可没想到他太忙,没时间带她出来玩,虽然现在时间已经有点晚,但想着机会难得,晚点睡觉又怎么了,便答应了她。

于是三人走到广场,贺宝儿吃了个包子,又买了一个红豆美人糕。

“算命。”糕饼摊子旁边有个算命的摇着手中的铃铛,“算命,不准不要钱。”

贺宝儿被吸引住了,“三叔,我要算命。”

贺逐光莞尔,“你才五岁,算什么命?”

“我要!”贺宝儿拗了起来。

那算命的听到,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见到贺逐光跟贺宝儿时,没有太多表示,倒是看到邵云湖,招了招手,“大姑娘,您过来。”

别说邵云湖意外,连贺逐光都意外——算命的要钱,不是应该招他吗?他穿着锦绣袍纹,玉佩腰带,邵云湖则是薛家配下的淡紫色棉布衫,她又太瘦,怎么看都不是富贵人家。

邵云湖想过去,但又马上想起自己已经卖身给贺家,于是对贺逐光问道:“贺大人,既然那算命的是喊我,不是喊宝小姐,就算迷信,那对宝小姐也没坏处,我们过去一下吧,听听他怎么说。”

贺逐光也想知道那算命的为什么会招邵云湖,两人明显一主一仆,要说起银子,绝对是他身上的比较多。

三人走到算命摊子前坐下来。

邵云湖先发制人,“你先说说我的出身,如果不准,我们就走了。”

那算命的笑着说:“好,不准不要钱,我看看,姑娘的面相亲戚多,但亲情薄,就是虽然同姓的人多,但一个屋檐下的人却少。”

邵云湖一凛,还真准,他们邵家在稻丰村三十几个亲戚,但因为成年就分家,每户人口都才几个。

“我见过很多面相,没人像姑娘这样奇特,姑娘的人生中曾经有一次大转折,可以说是翻天覆地,我劝姑娘这一世就好好生活,不要再想大变之前的生活,那些都过去了,姑娘既然人在这里,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

邵云湖睁大眼睛,这老头莫非知道她穿书而来?心里一急,也管不得贺逐光就在身边,“我是永远回不去了?”

算命的点点头,“姑娘经历不同,好好在我东瑞国生存,将来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只不过不能留下好名声。”

邵云湖想起自己穿书前,是看完这本小说的,知道东瑞国后来的国运——当初穿书到乡下,以为跟书中男女主角没交集,没想到自己现在要上京,不知道是不是会遇到书中的男女主角?

她太惊骇,但想起贺逐光在身边,不敢多问,怕那算命的戳穿自己,她可不想成为妖怪。

那算命的似乎知道她为难,也没继续讲下去,而是把目光移到了贺逐光脸上,“大爷五官端正,眉间有正气,想必是官府中人,又夫妻宫黯淡,猜测院中人烟稀少,大爷若是娶妻娶贤,能旺官运,高昇指日可待。”

贺逐光不太信算命,但听得他这样说,又隐隐觉得这算命的还真有点本事,自己年纪不小,同僚的孩子都六七岁了,这老头居然能看出自己未婚?

可是他是朝廷命官,绝对不能迷信,于是也只是颔首,没多做回答。

算名的老头继续说:“老头懂官人为难,老头劝官人一句,人生苦短,不要太在意别人眼光,这紫衣姑娘的面相十分旺夫,倒是个好人选。”

邵云湖怕贺逐光尴尬,正想驳斥这算命的,没想到贺逐光却抢先开口,“我们没给八字,没看掌心,老头如何知道这些?”

算命的笑吟吟,“官人有所不知,凡生而为人,眉间自有颜色,每个人的颜色都不同,老天爷赏我饭吃,我能看出人眉心之色,从而知道人的心性,命运,别的不讲,下等人跟上等人的眼神就不同,这紫衣姑娘眉间是正红色,表示今生有福,若能娶为妻妾,自然能旺夫家,老夫大胆,就借两位的掌心一看。”

经过这阵子的相处,贺逐光对邵云湖欣赏有加,几次听得她教宝儿读诗,都觉得她的见解分外有意思,但他对男女之情钝感,也不知道这种欣赏到了那种程度,及至刚刚听得那老头说“若能娶为妻妾”,心中一动。

温嬷嬷跟他谈起时,他还没那样多的感想,但邵云湖回家几日,他居然有点想她了——

他没喜欢过人,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戏中说的感情,想问温嬷嬷,又觉得不太妥,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能像个孩子一样,凡事问嬷嬷。

只是此时听得算命的说起,鬼使神差就把手伸出去。

算命老头仔细审视他的掌心,“大爷一生有天时地利,但人和缺了一点,跟父母感情淡薄,虽然遗憾,但子女宫饱满,大爷只要不畏惧人言,坦荡以对,将来大有可为,大爷官路将来会有两道坎,大爷得下定决心,这才能跨过。”

邵云湖犹豫着要不要给看手相,怕那算命的说出自己两世为人,又怕自己错过了未卜先知的机会,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出去。

算命老头看了看,老脸笑了起来,“姑娘命硬,凡事只要加点勇气,那前程似锦。”

邵云湖听,还真准,自己缺乏的不就是勇气吗?总觉得自己跟贺逐光差距太大,直到听了张金妞发誓,自己才敢多想。

贺宝儿一看,也要算命,那算命老头见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又是父母宫凋零的面相,自然不会讲实话,只说了一些祝福的言语,哄得贺宝儿一阵高兴。

贺逐光拿出荷包,给了一两银子——这算命老头说邵云湖合适他,他听得舒服,虽然心中还模模糊糊,但总之挺开心,也不是贪图旺夫什么的,就是觉得想要有人能一起谈诗论文,他说“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时,对方能接下“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这样很难得。

再者,宝儿喜欢邵云湖,这也很重要。

贺逐光内心有一种想法逐渐成形,不到男女之情那种地步,但真的很有好感,跟邵云湖在一起,时光飞逝,他永远惊讶于她的表现,从来没有对谁有这样的感觉。

等回到京城,一切安顿下来,时机更好的时候,自己跟邵云湖能有进一步的发展,一切顺其自然。

连同贺逐光自己一行人从京城南下,现在北上除了邵云湖两人,可是带着上祁公主的部分嫁妆,如今不是承平时候,这样庞大的车队不免惹眼,万一遭匪徒劫掠,丢了东西已经不妙,万一出了人命就更糟。

梅花府尹另外派了二十个人护卫那些布匹,香料,瓷器,加上车夫,回程浩浩荡荡一大群,所幸天气晴朗,没遇到下雨,倒是一路顺畅。

马车自然是按照阶级来分配。

贺逐光,贺宝儿,温嬷嬷一辆双头马车,车子宽敞,有摆满零食的橱柜,贺宝儿要是愿意,甚至可以躺着睡觉。

顺风,平安,邹嬷嬷一辆青帐车。

邵云湖,张金妞,花好,月圆一辆普通车。

一路北上,都是在驿站休息。

古代的路并没有柏油,车子也没防震,邵云湖这个现代人被颠得全身酸痛,但又不敢说,奇怪的是过几天居然也就习惯了。

上祁公主的嫁妆中有瓷器,走不快,就这样慢慢北上,过了二十几天,好不容易进入琼州,听车夫说,再四天就进城门了。

邵云湖大呼万岁,长途跋涉真的太累了。

许是听到这好消息,晚上反而睡不着,躺了一会无法闭眼,又起床,走道外面檐廊,看到高挂的圆月这才想起今日是六月十五。

虽然是夏天,但已经入夜,十分凉爽。

邵云湖眯着眼睛,吹着微风,说不出的舒服。

她想起名取千奈美在《同班同学》中的台词:我们不是去揭晓答案,我们是要去创造答案。

对的,她不是揭晓自己的书中人生,她要创造自己的书中人生。

金妞跟邵云湖说了,她跟平安已经谈好,等秋天就办婚事——这给了邵云湖莫大的鼓励。

“邵姑娘?这么晚了还不睡?”

邵云湖回头,月光下就见到贺逐光的神仙容貌,眼眶有点红,哭过?“贺大人,您怎么也还没睡?”

贺逐光温和的说:“今日是我生母的冥诞,我多给她念了一会经书。”

邵云湖顿时心软——贺逐光手足众多,他又是庶出,亲爹顾不到他,生母又早死,成长过程一定十分寂寞,她听温嬷嬷说,幸好大爷对这庶弟照拂有加,只可惜贺大爷前几年也病故了。

“大人今日已经是家中的主心骨,您的生母一定十分欣慰。”邵云湖想起《可可夜总会》,“我们家乡有一种说法,只要这个世界还有人记得,那么,那个人就不算离开,大人惦记着生母,她想必也化成星光,照亮着贺大人的路。”

贺逐光思忖,这种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见,毛姨娘的生日,忌日,他年年都念经,如此说来,毛姨娘也不曾远去。

他其实对毛姨娘没印象,他手边有的只有一张模糊的画像,但那是他的亲娘,就算自己不记得了,那羁绊也是存在。

也许是因为毛姨娘的冥诞,也许是今日想起父亲,大哥,一个一个亲人都离他而去,贺逐光难得卸下心防,“我很想念我姨娘,她怀我生我,受了十个月的苦,我却不记得她,有时候想想觉得自己很不孝。”说完又觉得后悔,自己不应该这样脆弱,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邵云湖可以信任,她一定不会笑话他不像个男人。

“大人今日出人头地,已经光宗耀祖,哪里不孝了,贺家的亲戚肯定都拿大人当模范,鼓励自己的孩子向学。”邵云湖真心诚意的说:“身为母亲,只会希望孩子好,大人能好好照顾自己身体健康,对姨娘已经是最大的尽孝。”

贺逐光看着她,内心有股感动——邵姑娘果然跟其他人不一样。

他小时候跟爹说想姨娘,爹跟他说:“姨娘不是你娘,嫡母才是你亲娘。”

后来大一点,他就知道这是个不能说的话题。

姨娘的身分太低了,所有人都觉得不应该谈起。

清明贺家团聚祠堂祭祀,两三百位宗亲都跟嫡母说,有福气,膝下这儿子出息,晚年不用发愁。

可是他明明是姨娘生的,关嫡母什么事情?

邵云湖说,“对姨娘已经是最大的尽孝”,尽孝,没错,他就是想跟自己的姨娘尽孝,只是没那福气。

大家都觉得人生在世,应该对嫡母尽孝就好,朝中一些大人身为庶出,也放着生母在乡下,只接自己的父亲嫡母来京城居住,博得孝顺美名,在他看来简直荒谬,那些被抛弃在乡下的生母,不知道多心凉。

贺逐光知道自己应该效法,可是他偏不,他就是要在院中放着生母的灵位,就是要给生母上香。

此刻听得邵云湖说给姨娘尽孝,大有遇上知音之感。

邵云湖见他眼眶微红,知道他是想起生母,心中对他真的软到不能再软,“大人是六品太学博士,依照我朝惯例,能给母亲妻子请封,不知道大人可有这么做?”

“我嫡母一直想要诰命,可我不想给她请。”这是一向循规蹈矩的他,一次小小的叛逆,“我生母没有的,嫡母也别想有。”

“大人家族中可还有辈分比老夫人还高的长辈?”

贺逐光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回答了,“我有一个曾叔祖父,还有一个高伯祖父。”

“那大人可以请两位长辈开祠堂,代替过世的贺老爷收您的生母为平妻,等您的生母有了平妻名分,自然能给请诰命。”

说起宫斗宅斗,只怕皇后都不是她邵云湖的对手,她电视剧实在看太多了,《步步惊心》,《甄嬛传》,各式各样的计谋她都了然于心,这对于电视儿童的她来说只是信手拈来的提议,但她知道,性情耿直的贺逐光肯定没想过,府中也不会有人跟他提——平白得罪贺老夫人,这种事情不会有人做的。

果然,贺逐光先是一怔,继而一喜,微红的眼眶配上笑意,让邵云湖说不出的怜爱,外人看他风光无二,年纪轻轻的太学博士,又是太子文胆,前途大好,却不知道他内心的遗憾,贺老爷不爱他,最爱他的亲娘又早早去了——崇拜一个男人是开始,但当开始怜爱他的时候,就是泥足深陷,很难离开。

邵云湖不是纯正古代人,孝顺嫡母对她来说就是鬼话连篇,嫡母不慈,凭什么还要孩子孝顺?

你不慈,我不孝,刚好而已。

至于生母,光是怀胎十月,就已经功劳大过天——虽然她不知道贺逐光的姨娘是怎么去的,但是她代入了一下,毛姨娘当时一定万分舍不得,孩子还那么小,每一个母亲都想看着孩子长大。

“在胜安寺那算命的也说了,劝大人不要畏惧人言,大人给生母提身分,同时给老夫人跟姨娘请封诰命,那是最完美的,谁也挑不出错,姨娘就算身分再低,那也有家人,大人除了姓贺的从兄弟姊妹,还有血缘上的表兄弟姊妹,真正的外公外婆,那些都能找出来——即使老夫人不愿意讲,府中大管家,待得久的老人多多少少知道,也许温嬷嬷就知道了,说不定温嬷嬷只是想着不要打扰大人,所以没说。”

贺逐光心里像吹过一阵风,豁然开朗。

他终究是受到礼教和孝道束缚了,顾忌着旁人观感,以及不能得罪嫡母和嫡出兄弟,是啊,他能给姨娘提身分的,就算嫡母不满,但现在这个家是他在养,难不成能把他怎么样吗,如果嫡母威胁分家,那刚好,如他所愿。

京城那么多宅子,随便找也有住处,更别说他跟朝中官员交好,去那些大员家中打扰一阵子,等找到合适住处再搬家,也是可以的。

毛家的表弟表妹,还有外公外婆——这称呼好新鲜,但就是他多年来心中所想的,毛家人不是下等人,是他的亲人,毛家,是养育他生母长大的地方。

一时激动,贺逐光忘了礼仪规矩,忘情的拉住邵云湖的手,“邵姑娘,你真好,等我回京就安排。”说完又想起男女授受不亲,连忙松开手,“是我失礼了。”

邵云湖想着,自己离开家乡,就是为了追求下半辈子的幸福,现在有个好机会可以表示,也就大胆出击了,“我……不觉得自己被冒犯。”

这已经是明示了。

贺逐光很难说明现在的心情,他仍然很想念生母,想念大哥,可是又觉得心中有什么不一样,一种暖暖的情绪涌上。

邵云湖尊重他的姨娘,尊重毛家,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觉得她懂他。

懂他对生母的尊重,并且不会笑话他,年纪有了还想着娘。

他懂事后一直戴着面具,不敢轻易吐露真心,直到现在,他觉得内心有种情绪涌动,四周安静,他的胸口却是喧嚣。

这一阵子以来,他以为的“欣赏”,他以为的“一点点在意”,都具体起来了。

怦怦,怦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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