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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大人不嫁 第六章 初入贺家

不日进京。

贺逐光可是贺家的主心骨,脊梁骨,他要回家,贺家自然要摆出排场——连嫡母全太君都在花厅等他。

当然不是真心爱他,也不是真心想见他,只是想着自己都老了,生了两个儿子,老大病故,只剩下一个贺逐飞,贺逐飞文不成,武不就,虽然全太君觉得这儿子只是还没长大,但亲戚背后都说是废物,一辈子成不了气候。

全太君听到这种言语也很气,但又不能说什么,贺逐飞现在的确什么都拿不出来,她添三百两给做生意,也赔得一干二净,所以对于亲戚的闲言闲语,她只能吞下。

将来贺逐飞那一房恐怕还要靠庶子贺逐光,所以她这尊贵的嫡母,不得不纡尊降贵来花厅等庶子,为的是自己亲生儿子的晚年。

贺逐光是太学博士,正六品,在朝中地位不高不低,但丁忧满三年就能顺利回朝,这可不多见——三年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长到足以让皇帝忘记这个人,哪怕吏部把名牌呈上,皇帝也可能想不起来,复职当然遥遥无期。

但是贺逐光却是一切顺利,这就很少见了,再者,皇上亲自指派到詹事府为太子文胆,跟太子年纪接近,又日日相见,日后大有可为,礼部尚书为了早先一步拍马屁,硬是把前朝王爷的宅子配给了贺家——贺逐光深得圣心,又跟储君亲近,也没哪个不长眼的会凑上来说,太学博士不配住这么大的宅子,配不配,还不是礼部尚书说了算。

贺逐光江南一行是帮上祁公主准备部分嫁妆,当然以这为重,一进京,马车就朝礼部去了。

礼部哪敢怠慢上祁公主的嫁妆,由尚书亲自出来点接,布匹,香料,瓷器,玉器,一一跟簿子纪录核对过,只是瓷器碎了一些,但也不妨,这早在预料之中,江南府吏多准备了一些,此刻刚好补上,贺逐光做事谨慎,一车一车,一箱一箱,都由两人点交,直到大事底定,拿了收据,这才带着一行人打道回府。

一进大门,温嬷嬷随即发落起来,“花好,月圆,你们带着邵姑娘跟富贵去锦乡院,就住你们隔壁房,安置下来后,带着去厨房,后院认识一下,我丑话说在前面,既然都在锦乡院伺候,那就得众人一心,不要想着使计谋,有什么错,四人一起受罚。”

邵云湖忍不住在心中给温嬷嬷鼓掌,说得好,就是要这样,大宅门的糟心事太多了,有些丫头为了显示自己聪明伶俐,造谣陷害起别人可是不手软,现在四人连坐,花好月圆就没有理由陷害她跟金妞。

贺逐光带着贺宝儿,已经往花厅去了。

张金妞看着那雕梁画栋的花厅,一脸向往,“温嬷嬷,我们不用去见见贺家其他的主子们吗?”

月圆对邵云湖留了三分面子,但却没把张金妞放在眼里,“那可都是主人家,除非是身边伺候的一等丫鬟嬷嬷,不然没什么好见,我们锦乡院只有温嬷嬷是一等,其他都是二等,可买可卖,人口增加得快,也去得快,你还当贺二爷,贺四爷,贺五爷跟几位夫人小姐想见?”

张金妞被嘲笑,脸涨得通红,“我又不知道。”

月圆继续,“一点见识都没有,处处透着小家子气,也就平安被你迷得晕头转向,还想娶为妻。”

邵云湖为了好友不平,“平安大哥长年跟在贺大人身边,想必是有眼光的,定是看中了金妞的开朗心性,与众不同,婚姻最重要的是两情相悦,月圆姊姊跟平安多年共事,应该替他高兴才对。”

月圆被堵得说不出话,只能忿忿说:“温嬷嬷,我带她们两人回院子了。”

温嬷嬷板着脸,“记得我说的,一人犯错,四人受罚。”

“知道了。”

邵云湖牵着张金妞的手,两人跟着花好月圆——这宅子可真大,绿树参天,鸟叫虫鸣,阳光透过树梢斜斜筛下,在草地留下点点金印,说不出的好看。

走了一段花草小径,就见到院墙,白墙红瓦,青枝探头,十分有意境。

上面的匾额写着:锦乡院。

走进了,这才发现落款居然是当今圣上。

邵云湖知道皇上喜欢贺逐光,可没想到这样喜欢,哪怕是京中的一品门户,都未必能有皇上的墨宝。

既然是皇上所赐,那“锦乡”就分外有意义了。

穿过垂花门,前院宽阔,八角亭上攀爬着红色凌霄,小水塘中几枝荷花,沿着两边种植了竹子,风一吹,就发出沙沙响声,倒是让她想起了〈竹石〉中的两句: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神仙还真是读书人,不种牡丹茉莉,种竹子,很像他的个性。

随着花好月圆经过穿堂,直到后罩房——虽然离京几个月,但院中有粗使丫头日日打扫,自然十分整洁。

月圆开了左边第二间的门,“这间双人房给你们,先说了,我们贺家在京城是官户,不是梅花府的薛家能比,丫头洗漱有一定的时间跟规矩,你们这几日先跟着我,等记得时间了,再自己行动,待会带你们认识去厨房的路,花园就不用去了,那地方是主人家散心用的,不是给我们丫鬟放松的地方。”

邵云湖笑说:“谢谢你。”

月圆顿了顿,回了句,“不客气,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问我。”

花好跟月圆都看不太得起现在改名富贵的张金妞,什么都不懂,只不过凭着擦澡快就这样被看上了,但对于邵云湖,却是比较另眼相看的,因为贺逐光称呼她为“邵姑娘”。

花好跟月圆私下讨论过,都觉得这邵姑娘有很大的机率会被收房,即使只是个姨娘,只要抢先生下大人的长子,那也前程似锦,自己不趁着身分一样的时候巴结,等到邵姑娘成了邵姨娘再来讨好,恐怕太迟。

“你俩先安顿行李。”花好开口,“我过半个时辰后过来,带你们认得去厨房跟洗衣房的路径。”

行车一个多月,花好月圆也很累,先安置好这两人后,就返回自己的房间,去江南时一个箱笼,回京城时三个箱笼,好多东西要放,两人买太多东西,已经被温嬷嬷骂了一顿,幸好骂归骂,还是准她们把东西带回来。

若说邵云湖路上还有种不真实感,现在是踏实了——她的穿书生活即将迎来大转折。她住进贺逐光的院子,以后会日日看到他,她会向他施展魔法,迷得他晕头转向,迷得他跟她求婚。

不要小看母胎单身,勇猛起来那可是无人能敌。

邵云湖想着日后,无比期待。

她打开行李,开始摆放——都是薛家发下来的,四五套衣服,两双鞋子,除此之外只剩下零星的随身物品,没几下就放好。

转身看张金妞,她却还在打量屋子。

邵云湖笑说:“金妞,快点收拾啊。”

“云湖,你有没有看见贺家的门有多大,比薛家还大上许多,我以前听空灵师太说,有钱人门口是放狮子镇宅的,今天真的看到,那对狮子那样大,岂不是很多钱,还有,门上的门环好像是金子做的,金子做的东西不会被偷吗?”

“高门大户,日夜有人看守,怎么会被偷。”邵云湖觉得张金妞真可爱,让她想起第一次出国的自己,也是看得移不开眼,“动作快一点,花好月圆说半时辰后就过来。”

听到月圆的名字,张金妞撇撇嘴,“花好人还不错,说话也算客气,月圆老是针对我,她以为我会怕她,我才不怕,我以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针对,后来平安跟我说,前两年月圆的亲娘想招平安为婿,月圆看不起平安只是个下人,想都不想就推辞,所以现在知道平安快跟我成亲,对我百般挑剔。”

邵云湖不知道还有这一段,但她知道有这种人,我拒绝的对象,也不准他幸福,最好他孤身到老只想着我一个。

张金妞哼的一声,“当时贺家在给贺五爷张罗姨娘,月圆以为自己有机会,却没想到即使贺五爷是庶出,姨娘也要书香之后,月圆大字都不认得一个,想什么呢,找个门户差不多的过日子就行了,像我跟平安,说定婚事后,我做什么都有底气。”

“金妞。”邵云湖语重心长,“以后这些话不要再说了,隔墙有耳,万一被听去,难过日子的是我们,我们在京城没背景,没亲戚,能依靠的只有大人跟温嬷嬷的公平,但他们也不可能处处维护我们,所以我们一定要小心说话,祸从口出就是这道理。”

“我知道,就是一时忍不住,下次肯定小心点。”

两人便不再说起花好月圆,只讲京中景色,张金妞第一次看到两层的楼房,备感惊讶,梅花府已经很热闹,但比起京城却差得远,张金妞下了一个很实在的注解:贺家可比胜安寺大多了。

胜安寺有广场,有正殿,有抄经堂,有禅房,有后山。

可是他们从贺家大门进入一路行来,眼前所见各种亭台楼阁,轩榭廊舫,邵云湖想起在北京那些无人居住的王府,当时参观时虽然已经渺无人烟,可是从宏伟的建筑不难想见当年的富丽堂皇。

“邵姑娘,富贵。”温嬷嬷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哪间房啊?”

邵云湖跟张金妞连忙打开房门,异口同声,“温嬷嬷,这里。”

温嬷嬷一脸喜色,“老夫人见宝小姐江南一趟回来,能自己吃饭,很是高兴,喊你俩过去磕头。”

磕头就有荷包,邵云湖跟张金妞农村出身,并不在乎膝盖,二话不说地去。

温嬷嬷走得快,两人也跟着小跑步起来。

也许是心急,觉得距离很远,小跑了大概一刻钟,这才见到入门时的那座花厅。

温嬷嬷带着两人踏了进去,一面笑着说:“老夫人,邵姑娘跟富贵带来了。”又转头吩咐二人,“老夫人居中而坐,快过去磕头。”

邵云湖跟张金妞在薛家住了三个月,已经非常懂这种文化,两人过去乖乖下跪,额叩青砖。

“抬起头我看看。”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

邵云湖就看到一个一看就很难搞的老太太,老太太嘴唇刻薄地抿着,法令纹很深,眉心也有深深的皱纹,对她们有三分嫌弃。

“我们贺家可是堂堂六品门户,我原本不想府中有乡下人,不过老三跟温嬷嬷都说宝儿能自己吃饭也算你们的功劳,老身就破例一次。”

说完,看了身边的嬷嬷一眼,那嬷嬷给她们两人一人一个荷包。

不大不小,邵云湖猜是二两。

她起身,贺宝儿扑了过来,“祖母,以后不要让邵娘子下跪了,宝儿喜欢她,不爱看她下跪。”

那个给荷包的嬷嬷讨好说:“宝小姐,这是规矩呢,总要见主人的,能跪老夫人是多大的荣幸,别人求都求不来。”

贺逐光虽然鄙夷下跪这种礼俗,但也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不宜发言——贺家所有人都在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一旦他有所偏颇,对邵姑娘说不定就是灾难的开始。

“祖母,邵娘子可好了,好多把戏。”贺宝儿抱着邵云湖的大腿笑嘻嘻的说:“玩游戏,说故事,天天都开心,宝儿每天都盼着起床,哪像花好跟月圆,只会唱什么游子吟,无聊死了。”

面对自己长子的唯一血脉,全太君还是有几分好脸色的,“宝儿能自己吃饭可是好事,我想着也差不多年纪该开始学习,等过几天休息够了,就带她去族学吧。”

贺家四爷贺逐飞不以为然,“宝儿才五岁,去什么学堂,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家里学点刺绣做菜也就是了,真不用去族学,像大从嫂就是因为读了几本书,自以为了不起,这才跟个秀才不清不楚,给大从兄戴了绿帽。”

邵云湖就看到说话的人,眉眼之间跟贺逐光两分相似,长得不错,可是就一点气质都没有,一看就是个泼皮,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是从石器时代活到现在的吗?不上族学日后连帐本都不会看,是要怎么掌家?难不成一个太太还得问帐房先生收入支出?

她又不着痕迹的打量了花厅,贺老夫人居中,左为尊,右为卑,贺逐光坐在左边第一位,左边第二位就是刚才说话的草包,应该是行四的嫡子贺逐飞。

右边两个,一个留着八字胡子,想必是庶出贺二爷贺逐德,最后一个明显年纪小些,不意外的话是庶出五爷贺逐效。

他们东瑞国,重视嫡庶更胜于长幼,所以猜出排序不难。

几个男人坐在椅子上,女人都站在后面——这个家的几位爷都娶妻生子了,只剩下贺逐光还没有。

虽然邵云湖还没跟所有的人说过话,但她隐隐有一种感觉,这屋子中的大人除了贺逐光,都不是正常人,拿贺逐飞来说,妻子站在后头,老母坐在中央,还是大剌剌的打量张金妞,一脸感兴趣的样子。

因为没有人为了宝儿进步高兴,唯一开口的是泼冷水的。

没关系,邵云湖,你应付过多少难搞的家长,这些书中人物难不倒你。

六月天气正热,难得的几日阴天,倒是显得不那样烦闷。

贺宝儿好动,邵云湖天天带着她做操,又是玩比手画脚,又是玩大风吹,每天流汗,守夜的小丫头说,宝小姐现在晚上都不会醒了,天天一觉到天亮。

二夫人赖氏,四夫人章氏,五夫人皮氏都分别带着儿女过来看,当然不是关心贺宝儿,而是知道全太君把长子的孤女给贺逐光照顾,等贺逐光成亲后,婆婆势必会让贺逐光把贺宝儿收为嫡女,从此有娘家,有弟弟,有依靠,贺宝儿未来有贺逐光这么一个爹,自然是得走动一下的。

小孩子敏感,贺宝儿知道这些伯娘婶娘不是真心爱自己,懒得应付,几位夫人见自己讨了没趣,也只能算了,难不成还跟婆婆告状吗?贺宝儿可是大哥唯一的血脉,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

邵云湖看那些富贵夫人吃瘪,也觉得好笑,千万不要觉得孩子不懂事,就耍弄心机,正是因为不懂事,所以按照直觉,一点客套都没有。

贺宝儿午睡醒来,张金妞给她擦了脸,换上衣服,贺宝儿又往邵云湖身上扑,“邵娘子,我们去花园走走。”

邵云湖想着连续几日没出太阳,院子也不热,遂笑着说:“好,我们玩你跑我追。”

贺宝儿拍起手来,“这个好。”

月圆刚刚给她穿好鞋子,丽的一声跑了出去。

她人小腿短,跑得自然没大人快,可是邵云湖深懂跟孩子玩的道理,是让孩子开心,不是跟孩子比输赢,于是一直维持着三五公尺的落后,没追上,但也有一定的威胁性。

贺宝儿冲出锦乡院,跑过青砖路,回头看一眼,邵娘子居然离自己好近,尖叫一声,又继续移动双脚。

邵云湖穿到书中以来,一直在做农活,体力可是一级棒的,维持距离不是难事,想着让贺宝儿跑两刻钟,发发汗也就差不多。

贺宝儿进了紫薇丛,贺府中的紫薇长得比大人都高,邵云湖一时之间视线受阻,只能循着路径往前,等出了紫薇丛,这才发现出口处就是荷花池上的曲桥,曲桥中间有个八角亭,亭中数人,另有丫头烧茶伺候——邵云湖想起温嬷嬷说,贺大人有时候会带同僚回府谈论公事,让她们没事千万别乱跑。

邵云湖大急,“宝小姐,不要往前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贺宝儿却是已经看到八角亭中的贺逐光,开心大叫,“三叔。”

孩子的世界没有害怕,曲桥左弯右弯的,短腿长腿都一样跑不快,贺宝儿就这样直直跑进八角亭,一下抱祝贺逐光的大腿,“三叔。”

邵云湖随后跟上,额头上有跑步出的汗,也有心里焦急流出来的,“各位大人失礼,我马上带小姐下去。”

饶是有朝中官员在座,她还是不愿意自称奴婢,这是她身为现代人小小的尊严,她是人,不是奴。

贺逐光模模宝儿的头,“又是一身汗。”然后对着桌边三人说:“小侄女这才五岁,不懂事,让长孙大人,苗大人,宋大人见笑了。邵姑娘,把宝小姐带回院子。”

邵云湖连忙伸手要抱,贺宝儿却往贺逐光怀里钻,她偏不。

留着花白胡子的人说:“贺大人不用客气,妇人孩童,能听得懂什么,我们继续谈朝政,孩子喜欢的话,继续待在这里就是,下官的孙儿也是黏下官,下官日日出门都抱着不肯放,大人怎么跟孩子讲道理。”说到后来,隐隐有得意之色。

比较年轻的一个人跟着说:“长孙大人言之有理,我们乃朝中大臣,讨论朝政理所当然,又不是行那不义之事,难道还怕个妇人孩童听去吗?”

肤色最黝黑的那个文人心想,长孙大人跟苗大人都讨好贺大人了,自己可也得跟上,“我们谈论之事天下皆知,也不用藏着,话说回来,这小娃这样亲近贺大人,让下官好生羡慕,下官的亲儿子对下官可生疏得很,我俩在一起他永远一句话都不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小女圭女圭却是个贴心小棉袄,下官羡慕贺大人。”

邵云湖想,哇,这能让贺逐光请到府中商谈事物也不是小人物吧,怎么这样会拍马屁?她还想着肤色黑看着老实,没想到还有一套。

贺逐光见三位大人都不反对,也就没坚持了,“三叔跟同僚在说正事,宝儿听着可以,但不能插话。”

贺宝儿连忙点头,嘴巴闭得紧紧。邵云湖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就站在八角亭外沿。

伺候的一等大丫头正在演示茶艺,邵云湖觉得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水丹青,但她对茶艺没什么研究,也不确定,只是见能在茶水中作画,很是稀奇。

石桌四面的四人说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都是针对朝政——皇上想颁布新法,广征民意,不要说朝中大臣,就连一般老百姓都能讨论。

听得一会,邵云湖知道长孙大人是四门博士,苗大人是太常博士,宋大人官位最低,是八品四门助教。

四人说着学制的改革,这科考看似公平,但也有很大的作弊空间,譬如说明明是甲考生上了红榜,官府收了钱,让乙考生冒名顶替。

邵云湖也在网路上看过,不是每个考生都有钱在京城等到放榜,他们回了家乡,等待喜报,却不知道人生已经被偷走了。

贺逐光觉得应该由朝廷补助一笔款项,让所有考生都能在京城等到放榜,亲自去确认,总无法冒名顶替了吧。

宋大人却说,大人好心肠,可是我们东瑞连年战乱,哪来这么多银子?

邵云湖猛然想起,今年是不是天晁二十二年?

天晁二十二年秋冬,江南鱼米之乡会有多种虫灾,原本还产出农作物的土地一夜被毁,湖中原本能捞出的鱼虾都是死亡状态。

邵云湖记得,这本《伐越传》到天晁二十二年,开始进入真正的天灾人祸时期。

官府没钱,加重税收,人民吃不饱,怨声载道,然后就是真正的战乱,地方群雄割据而起。

她是日子过得太顺,一下忘了,现在想起来,只觉得背脊一阵凉,一阵热,如果她真想不起来就算了,可是她记得,就要避免这样的悲剧发生,战争跟饥饿,是最不能被原谅的两件事情。

邵云湖心里有事,所以晚上陪着贺宝儿吃完饭,哄她睡后,去敲了贺逐光的书房——灯还亮着。

温嬷嬷开了门,看到她很意外,“宝小姐怎么了吗?”

“宝小姐睡了,我有件事情想跟大人禀告。”

温嬷嬷原本还想着大人不开窍,邵姑娘又守礼,两人是要怎么增进感情?现在看得月升枝头,大人在案头读书,邵姑娘自己主动敲门,岂不是挺好的?

“邵姑娘快些进来。”抱持乐观其成态度的温嬷嬷侧着身子让她过,“邵姑娘有什么事情就自己跟三爷说,老婆子去厨房给三爷端碗绿豆汤。”

邵云湖一个屈膝,“温嬷嬷请便。”

于是进得书房。

这一番动静贺逐光自然是听在耳中,此刻抬起头,见邵云湖从月光中走近,仍然很瘦,但眉眼中炯炯有神,这很不同。

邵云湖犹犹豫豫,她虽然想避开祸事,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总不能说——呦,我是穿书而来,已经看完整本书,知道后面的发展,天晁二十二年秋冬会有虫害,重创粮收。

她的为难,贺逐光自然看在眼中——相识以来,她总是坦坦荡荡,倒是第一次这样,他竟然觉得有点新鲜,“邵姑娘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我今日听得几位大人说起国家大事,想起小时候在胜安寺听过的预言,那个预言我原本也没当真,可是刚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内心不安起来。”邵云湖觉得自己真机智,“就是说天晁二十二年冬天江南会同时出现多种虫害,我们东瑞国会五谷不收,民不聊生,大人既然跟太子亲近,可劝太子囤粮,甚至到邻国大肆采购,好让老百姓能度过这一关。”

贺逐光刚刚听到“预言”时还脸带微笑,听到那预言如此不吉还牵扯朝政民生,便又笑不出来,“预言乃是迷信,不可当真。”

“可是大人,胜安寺住持的预言很准的,他就曾经预言天晁十二年北召国来袭,怀化大将军领兵出征,云辉公主生死相随,甚至连公主会死在战场都说过,现在说来是大不敬,可当时真的很多人听到。”邵云湖放胆直言,反正贺逐光也不可能到梅花府找人对质,现在最重要的是劝服他去游说太子囤粮。

邵云湖继续说:“我知道朝中大员不可迷信,可是胜安寺住持从不打诳语,大人想想,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他讲出来,当然是为了提点世人,好消灾解祸,江南乃是我东瑞国的粮仓,要是有虫害,全国会陷入饥荒,身为一个人,吃饱是基本,人民吃不饱,国家根基就会动摇。”

贺逐光还是不信,“邵姑娘有没有想过,或许是那胜安寺住持消息灵通,所以装得一副先知的样子,好哄骗信徒心甘情愿多给香油钱?”

邵云湖大急,转念一想,“那好,胜安寺住持说过,今年立秋之前,京城会下九日暴雨,立秋当日西郊名刹玉佛寺会因此坍塌,大人且先记着,立秋也不过就半个月后,若真如胜安寺住持所言,再请大人定夺。”

贺逐光不信神佛,但见邵云湖这样认真,也不忍嘲笑她——心想,即便聪慧,毕竟没受过教导,容易被一些神棍所哄骗。

等立秋一到,便知道分晓。

于是他含笑说:“若真如胜安寺住持所言,我一定第一时间请入东宫,跟太子建言。”

邵云湖见他这样,也稍稍放下心——《伐越传》的女配包小姐就是在立秋时去玉佛山上香受困,身为致果校尉的男配角动用军队救难,两人这才互通心意。

邵云湖很喜欢这段,她记得很清楚,就是立秋那一天。

反正也没差这几日,她就安心等,她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会有天灾,那就要尽力避免。

毕竟《伐越传》已经不只是一部小说,这是她的人生,胜安寺那个算命的说,她回不去的,她会在这本书中终老,然后灵魂消逝。

反正该说的已经说了,现在等着日子到来就行,邵云湖想已经是人定时分,自己也不好再继续留在贺逐光的书房,遂行礼告辞。

回后罩房,见张金妞不在,有点意外,都这时间了,还没回来?

但又想着她跟平安热恋中呢,两人白天都要伺候贺家人,好不容易等到晚饭过后,聚一聚怎么了?

邵云湖梳洗过后躺在床上,不一会,有人敲门。

“云湖,是我,金妞。”邵云湖连忙起来给她开门。

虽然是夜色中,但还是看得出张金妞神色轻快,脸颊红扑扑的,看得出十分开心。

身为朋友,邵云湖也为她高兴,“我们入京已经一阵子了,也都习惯,安顿好了,你跟平安随时可以成亲。”

原本笑咪咪的张金妞却是表情凝结。邵云湖奇怪,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云湖,我把你当朋友才说。”张金妞看着地上,“我以前以为两人在一起过平凡小日子就行,可是现在看贺家的主人过得那样富贵,又觉得一样是人,为什么别人早上是干贝鲜肉粥加上四个菜,有鱼有肉,我却不是那样,我也想过一回好日子——我希望平安给我们俩赎身,在外面买宅子,我们搬出去住,可是平安的娘不允许,坚持要婆媳一屋,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直劝我,就住在贺家吧,在贺家也很好,即使是下人,早饭也有肉,我听他这么说,突然有点看不起他,就这么点担当,算什么男人?”

邵云湖一凛,金妞变了。

在村子里时,只想着两人相守就好,可是如今见过京中繁华,见识过人可以怎么舒服的过日子,就忍不住比较起来。这种苦是无尽的,人比人是没完没了。

邵云湖拉住她的手,“金妞,人生在世那样短,不可能事事如意,我并不是说你一定要嫁给平安,你如果突然想自梳,也是可以,但前提是自己内心平静,老夫人过得已经算很好,可是她没有诰命,难道她也要比吗?你如果只是一门心思想高嫁,那只是苦了自己而已,庶出的贺五爷找姨娘,月圆以为自己有机会,结果呢,贺五爷还是要了书香之后。”

邵云湖顿了顿,“我们入贺家那一天去给老夫人磕头,她也说了,不喜欢家里有乡下人,农女在京城是低等的存在,你如果是觉得跟平安观念不合不想成亲,那没问题,但如果说是想要嫁给高门大户,还是打消这心思,你别嫌我说话难听,我不希望你钻牛角尖。”

张金妞低低的说:“我知道……可是……我就是不甘愿……五夫人长得那么难看,只因为亲爹是九品校书郎,就这样成了五夫人,我长得可比几位夫人都好看得多,偏偏是个丫头命,连花好月圆都会笑我不识字……我,我真的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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