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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大人不嫁 第六章 初入賀家

不日進京。

賀逐光可是賀家的主心骨,脊梁骨,他要回家,賀家自然要擺出排場——連嫡母全太君都在花廳等他。

當然不是真心愛他,也不是真心想見他,只是想著自己都老了,生了兩個兒子,老大病故,只剩下一個賀逐飛,賀逐飛文不成,武不就,雖然全太君覺得這兒子只是還沒長大,但親戚背後都說是廢物,一輩子成不了氣候。

全太君听到這種言語也很氣,但又不能說什麼,賀逐飛現在的確什麼都拿不出來,她添三百兩給做生意,也賠得一干二淨,所以對于親戚的閑言閑語,她只能吞下。

將來賀逐飛那一房恐怕還要靠庶子賀逐光,所以她這尊貴的嫡母,不得不紆尊降貴來花廳等庶子,為的是自己親生兒子的晚年。

賀逐光是太學博士,正六品,在朝中地位不高不低,但丁憂滿三年就能順利回朝,這可不多見——三年是很長的一段時間,長到足以讓皇帝忘記這個人,哪怕吏部把名牌呈上,皇帝也可能想不起來,復職當然遙遙無期。

但是賀逐光卻是一切順利,這就很少見了,再者,皇上親自指派到詹事府為太子文膽,跟太子年紀接近,又日日相見,日後大有可為,禮部尚書為了早先一步拍馬屁,硬是把前朝王爺的宅子配給了賀家——賀逐光深得聖心,又跟儲君親近,也沒哪個不長眼的會湊上來說,太學博士不配住這麼大的宅子,配不配,還不是禮部尚書說了算。

賀逐光江南一行是幫上祁公主準備部分嫁妝,當然以這為重,一進京,馬車就朝禮部去了。

禮部哪敢怠慢上祁公主的嫁妝,由尚書親自出來點接,布匹,香料,瓷器,玉器,一一跟簿子紀錄核對過,只是瓷器碎了一些,但也不妨,這早在預料之中,江南府吏多準備了一些,此刻剛好補上,賀逐光做事謹慎,一車一車,一箱一箱,都由兩人點交,直到大事底定,拿了收據,這才帶著一行人打道回府。

一進大門,溫嬤嬤隨即發落起來,「花好,月圓,你們帶著邵姑娘跟富貴去錦鄉院,就住你們隔壁房,安置下來後,帶著去廚房,後院認識一下,我丑話說在前面,既然都在錦鄉院伺候,那就得眾人一心,不要想著使計謀,有什麼錯,四人一起受罰。」

邵雲湖忍不住在心中給溫嬤嬤鼓掌,說得好,就是要這樣,大宅門的糟心事太多了,有些丫頭為了顯示自己聰明伶俐,造謠陷害起別人可是不手軟,現在四人連坐,花好月圓就沒有理由陷害她跟金妞。

賀逐光帶著賀寶兒,已經往花廳去了。

張金妞看著那雕梁畫棟的花廳,一臉向往,「溫嬤嬤,我們不用去見見賀家其他的主子們嗎?」

月圓對邵雲湖留了三分面子,但卻沒把張金妞放在眼里,「那可都是主人家,除非是身邊伺候的一等丫鬟嬤嬤,不然沒什麼好見,我們錦鄉院只有溫嬤嬤是一等,其他都是二等,可買可賣,人口增加得快,也去得快,你還當賀二爺,賀四爺,賀五爺跟幾位夫人小姐想見?」

張金妞被嘲笑,臉漲得通紅,「我又不知道。」

月圓繼續,「一點見識都沒有,處處透著小家子氣,也就平安被你迷得暈頭轉向,還想娶為妻。」

邵雲湖為了好友不平,「平安大哥長年跟在賀大人身邊,想必是有眼光的,定是看中了金妞的開朗心性,與眾不同,婚姻最重要的是兩情相悅,月圓姊姊跟平安多年共事,應該替他高興才對。」

月圓被堵得說不出話,只能忿忿說︰「溫嬤嬤,我帶她們兩人回院子了。」

溫嬤嬤板著臉,「記得我說的,一人犯錯,四人受罰。」

「知道了。」

邵雲湖牽著張金妞的手,兩人跟著花好月圓——這宅子可真大,綠樹參天,鳥叫蟲鳴,陽光透過樹梢斜斜篩下,在草地留下點點金印,說不出的好看。

走了一段花草小徑,就見到院牆,白牆紅瓦,青枝探頭,十分有意境。

上面的匾額寫著︰錦鄉院。

走進了,這才發現落款居然是當今聖上。

邵雲湖知道皇上喜歡賀逐光,可沒想到這樣喜歡,哪怕是京中的一品門戶,都未必能有皇上的墨寶。

既然是皇上所賜,那「錦鄉」就分外有意義了。

穿過垂花門,前院寬闊,八角亭上攀爬著紅色凌霄,小水塘中幾枝荷花,沿著兩邊種植了竹子,風一吹,就發出沙沙響聲,倒是讓她想起了〈竹石〉中的兩句︰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神仙還真是讀書人,不種牡丹茉莉,種竹子,很像他的個性。

隨著花好月圓經過穿堂,直到後罩房——雖然離京幾個月,但院中有粗使丫頭日日打掃,自然十分整潔。

月圓開了左邊第二間的門,「這間雙人房給你們,先說了,我們賀家在京城是官戶,不是梅花府的薛家能比,丫頭洗漱有一定的時間跟規矩,你們這幾日先跟著我,等記得時間了,再自己行動,待會帶你們認識去廚房的路,花園就不用去了,那地方是主人家散心用的,不是給我們丫鬟放松的地方。」

邵雲湖笑說︰「謝謝你。」

月圓頓了頓,回了句,「不客氣,有什麼不知道的可以問我。」

花好跟月圓都看不太得起現在改名富貴的張金妞,什麼都不懂,只不過憑著擦澡快就這樣被看上了,但對于邵雲湖,卻是比較另眼相看的,因為賀逐光稱呼她為「邵姑娘」。

花好跟月圓私下討論過,都覺得這邵姑娘有很大的機率會被收房,即使只是個姨娘,只要搶先生下大人的長子,那也前程似錦,自己不趁著身分一樣的時候巴結,等到邵姑娘成了邵姨娘再來討好,恐怕太遲。

「你倆先安頓行李。」花好開口,「我過半個時辰後過來,帶你們認得去廚房跟洗衣房的路徑。」

行車一個多月,花好月圓也很累,先安置好這兩人後,就返回自己的房間,去江南時一個箱籠,回京城時三個箱籠,好多東西要放,兩人買太多東西,已經被溫嬤嬤罵了一頓,幸好罵歸罵,還是準她們把東西帶回來。

若說邵雲湖路上還有種不真實感,現在是踏實了——她的穿書生活即將迎來大轉折。她住進賀逐光的院子,以後會日日看到他,她會向他施展魔法,迷得他暈頭轉向,迷得他跟她求婚。

不要小看母胎單身,勇猛起來那可是無人能敵。

邵雲湖想著日後,無比期待。

她打開行李,開始擺放——都是薛家發下來的,四五套衣服,兩雙鞋子,除此之外只剩下零星的隨身物品,沒幾下就放好。

轉身看張金妞,她卻還在打量屋子。

邵雲湖笑說︰「金妞,快點收拾啊。」

「雲湖,你有沒有看見賀家的門有多大,比薛家還大上許多,我以前听空靈師太說,有錢人門口是放獅子鎮宅的,今天真的看到,那對獅子那樣大,豈不是很多錢,還有,門上的門環好像是金子做的,金子做的東西不會被偷嗎?」

「高門大戶,日夜有人看守,怎麼會被偷。」邵雲湖覺得張金妞真可愛,讓她想起第一次出國的自己,也是看得移不開眼,「動作快一點,花好月圓說半時辰後就過來。」

听到月圓的名字,張金妞撇撇嘴,「花好人還不錯,說話也算客氣,月圓老是針對我,她以為我會怕她,我才不怕,我以前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被針對,後來平安跟我說,前兩年月圓的親娘想招平安為婿,月圓看不起平安只是個下人,想都不想就推辭,所以現在知道平安快跟我成親,對我百般挑剔。」

邵雲湖不知道還有這一段,但她知道有這種人,我拒絕的對象,也不準他幸福,最好他孤身到老只想著我一個。

張金妞哼的一聲,「當時賀家在給賀五爺張羅姨娘,月圓以為自己有機會,卻沒想到即使賀五爺是庶出,姨娘也要書香之後,月圓大字都不認得一個,想什麼呢,找個門戶差不多的過日子就行了,像我跟平安,說定婚事後,我做什麼都有底氣。」

「金妞。」邵雲湖語重心長,「以後這些話不要再說了,隔牆有耳,萬一被听去,難過日子的是我們,我們在京城沒背景,沒親戚,能依靠的只有大人跟溫嬤嬤的公平,但他們也不可能處處維護我們,所以我們一定要小心說話,禍從口出就是這道理。」

「我知道,就是一時忍不住,下次肯定小心點。」

兩人便不再說起花好月圓,只講京中景色,張金妞第一次看到兩層的樓房,備感驚訝,梅花府已經很熱鬧,但比起京城卻差得遠,張金妞下了一個很實在的注解︰賀家可比勝安寺大多了。

勝安寺有廣場,有正殿,有抄經堂,有禪房,有後山。

可是他們從賀家大門進入一路行來,眼前所見各種亭台樓閣,軒榭廊舫,邵雲湖想起在北京那些無人居住的王府,當時參觀時雖然已經渺無人煙,可是從宏偉的建築不難想見當年的富麗堂皇。

「邵姑娘,富貴。」溫嬤嬤的聲音傳來,「你們在哪間房啊?」

邵雲湖跟張金妞連忙打開房門,異口同聲,「溫嬤嬤,這里。」

溫嬤嬤一臉喜色,「老夫人見寶小姐江南一趟回來,能自己吃飯,很是高興,喊你倆過去磕頭。」

磕頭就有荷包,邵雲湖跟張金妞農村出身,並不在乎膝蓋,二話不說地去。

溫嬤嬤走得快,兩人也跟著小跑步起來。

也許是心急,覺得距離很遠,小跑了大概一刻鐘,這才見到入門時的那座花廳。

溫嬤嬤帶著兩人踏了進去,一面笑著說︰「老夫人,邵姑娘跟富貴帶來了。」又轉頭吩咐二人,「老夫人居中而坐,快過去磕頭。」

邵雲湖跟張金妞在薛家住了三個月,已經非常懂這種文化,兩人過去乖乖下跪,額叩青磚。

「抬起頭我看看。」一個威嚴的聲音傳來。

邵雲湖就看到一個一看就很難搞的老太太,老太太嘴唇刻薄地抿著,法令紋很深,眉心也有深深的皺紋,對她們有三分嫌棄。

「我們賀家可是堂堂六品門戶,我原本不想府中有鄉下人,不過老三跟溫嬤嬤都說寶兒能自己吃飯也算你們的功勞,老身就破例一次。」

說完,看了身邊的嬤嬤一眼,那嬤嬤給她們兩人一人一個荷包。

不大不小,邵雲湖猜是二兩。

她起身,賀寶兒撲了過來,「祖母,以後不要讓邵娘子下跪了,寶兒喜歡她,不愛看她下跪。」

那個給荷包的嬤嬤討好說︰「寶小姐,這是規矩呢,總要見主人的,能跪老夫人是多大的榮幸,別人求都求不來。」

賀逐光雖然鄙夷下跪這種禮俗,但也知道此時此刻,自己不宜發言——賀家所有人都在注意他的一舉一動,一旦他有所偏頗,對邵姑娘說不定就是災難的開始。

「祖母,邵娘子可好了,好多把戲。」賀寶兒抱著邵雲湖的大腿笑嘻嘻的說︰「玩游戲,說故事,天天都開心,寶兒每天都盼著起床,哪像花好跟月圓,只會唱什麼游子吟,無聊死了。」

面對自己長子的唯一血脈,全太君還是有幾分好臉色的,「寶兒能自己吃飯可是好事,我想著也差不多年紀該開始學習,等過幾天休息夠了,就帶她去族學吧。」

賀家四爺賀逐飛不以為然,「寶兒才五歲,去什麼學堂,女子無才便是德,在家里學點刺繡做菜也就是了,真不用去族學,像大從嫂就是因為讀了幾本書,自以為了不起,這才跟個秀才不清不楚,給大從兄戴了綠帽。」

邵雲湖就看到說話的人,眉眼之間跟賀逐光兩分相似,長得不錯,可是就一點氣質都沒有,一看就是個潑皮,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是從石器時代活到現在的嗎?不上族學日後連帳本都不會看,是要怎麼掌家?難不成一個太太還得問帳房先生收入支出?

她又不著痕跡的打量了花廳,賀老夫人居中,左為尊,右為卑,賀逐光坐在左邊第一位,左邊第二位就是剛才說話的草包,應該是行四的嫡子賀逐飛。

右邊兩個,一個留著八字胡子,想必是庶出賀二爺賀逐德,最後一個明顯年紀小些,不意外的話是庶出五爺賀逐效。

他們東瑞國,重視嫡庶更勝于長幼,所以猜出排序不難。

幾個男人坐在椅子上,女人都站在後面——這個家的幾位爺都娶妻生子了,只剩下賀逐光還沒有。

雖然邵雲湖還沒跟所有的人說過話,但她隱隱有一種感覺,這屋子中的大人除了賀逐光,都不是正常人,拿賀逐飛來說,妻子站在後頭,老母坐在中央,還是大剌剌的打量張金妞,一臉感興趣的樣子。

因為沒有人為了寶兒進步高興,唯一開口的是潑冷水的。

沒關系,邵雲湖,你應付過多少難搞的家長,這些書中人物難不倒你。

六月天氣正熱,難得的幾日陰天,倒是顯得不那樣煩悶。

賀寶兒好動,邵雲湖天天帶著她做操,又是玩比手畫腳,又是玩大風吹,每天流汗,守夜的小丫頭說,寶小姐現在晚上都不會醒了,天天一覺到天亮。

二夫人賴氏,四夫人章氏,五夫人皮氏都分別帶著兒女過來看,當然不是關心賀寶兒,而是知道全太君把長子的孤女給賀逐光照顧,等賀逐光成親後,婆婆勢必會讓賀逐光把賀寶兒收為嫡女,從此有娘家,有弟弟,有依靠,賀寶兒未來有賀逐光這麼一個爹,自然是得走動一下的。

小孩子敏感,賀寶兒知道這些伯娘嬸娘不是真心愛自己,懶得應付,幾位夫人見自己討了沒趣,也只能算了,難不成還跟婆婆告狀嗎?賀寶兒可是大哥唯一的血脈,不管做什麼都是對的。

邵雲湖看那些富貴夫人吃癟,也覺得好笑,千萬不要覺得孩子不懂事,就耍弄心機,正是因為不懂事,所以按照直覺,一點客套都沒有。

賀寶兒午睡醒來,張金妞給她擦了臉,換上衣服,賀寶兒又往邵雲湖身上撲,「邵娘子,我們去花園走走。」

邵雲湖想著連續幾日沒出太陽,院子也不熱,遂笑著說︰「好,我們玩你跑我追。」

賀寶兒拍起手來,「這個好。」

月圓剛剛給她穿好鞋子,麗的一聲跑了出去。

她人小腿短,跑得自然沒大人快,可是邵雲湖深懂跟孩子玩的道理,是讓孩子開心,不是跟孩子比輸贏,于是一直維持著三五公尺的落後,沒追上,但也有一定的威脅性。

賀寶兒沖出錦鄉院,跑過青磚路,回頭看一眼,邵娘子居然離自己好近,尖叫一聲,又繼續移動雙腳。

邵雲湖穿到書中以來,一直在做農活,體力可是一級棒的,維持距離不是難事,想著讓賀寶兒跑兩刻鐘,發發汗也就差不多。

賀寶兒進了紫薇叢,賀府中的紫薇長得比大人都高,邵雲湖一時之間視線受阻,只能循著路徑往前,等出了紫薇叢,這才發現出口處就是荷花池上的曲橋,曲橋中間有個八角亭,亭中數人,另有丫頭燒茶伺候——邵雲湖想起溫嬤嬤說,賀大人有時候會帶同僚回府談論公事,讓她們沒事千萬別亂跑。

邵雲湖大急,「寶小姐,不要往前了,我們這就回去吧。」

賀寶兒卻是已經看到八角亭中的賀逐光,開心大叫,「三叔。」

孩子的世界沒有害怕,曲橋左彎右彎的,短腿長腿都一樣跑不快,賀寶兒就這樣直直跑進八角亭,一下抱祝賀逐光的大腿,「三叔。」

邵雲湖隨後跟上,額頭上有跑步出的汗,也有心里焦急流出來的,「各位大人失禮,我馬上帶小姐下去。」

饒是有朝中官員在座,她還是不願意自稱奴婢,這是她身為現代人小小的尊嚴,她是人,不是奴。

賀逐光模模寶兒的頭,「又是一身汗。」然後對著桌邊三人說︰「小佷女這才五歲,不懂事,讓長孫大人,苗大人,宋大人見笑了。邵姑娘,把寶小姐帶回院子。」

邵雲湖連忙伸手要抱,賀寶兒卻往賀逐光懷里鑽,她偏不。

留著花白胡子的人說︰「賀大人不用客氣,婦人孩童,能听得懂什麼,我們繼續談朝政,孩子喜歡的話,繼續待在這里就是,下官的孫兒也是黏下官,下官日日出門都抱著不肯放,大人怎麼跟孩子講道理。」說到後來,隱隱有得意之色。

比較年輕的一個人跟著說︰「長孫大人言之有理,我們乃朝中大臣,討論朝政理所當然,又不是行那不義之事,難道還怕個婦人孩童听去嗎?」

膚色最黝黑的那個文人心想,長孫大人跟苗大人都討好賀大人了,自己可也得跟上,「我們談論之事天下皆知,也不用藏著,話說回來,這小娃這樣親近賀大人,讓下官好生羨慕,下官的親兒子對下官可生疏得很,我倆在一起他永遠一句話都不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這小女圭女圭卻是個貼心小棉襖,下官羨慕賀大人。」

邵雲湖想,哇,這能讓賀逐光請到府中商談事物也不是小人物吧,怎麼這樣會拍馬屁?她還想著膚色黑看著老實,沒想到還有一套。

賀逐光見三位大人都不反對,也就沒堅持了,「三叔跟同僚在說正事,寶兒听著可以,但不能插話。」

賀寶兒連忙點頭,嘴巴閉得緊緊。邵雲湖連忙往後退了幾步,就站在八角亭外沿。

伺候的一等大丫頭正在演示茶藝,邵雲湖覺得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水丹青,但她對茶藝沒什麼研究,也不確定,只是見能在茶水中作畫,很是稀奇。

石桌四面的四人說了起來,你一句,我一句,都是針對朝政——皇上想頒布新法,廣征民意,不要說朝中大臣,就連一般老百姓都能討論。

听得一會,邵雲湖知道長孫大人是四門博士,苗大人是太常博士,宋大人官位最低,是八品四門助教。

四人說著學制的改革,這科考看似公平,但也有很大的作弊空間,譬如說明明是甲考生上了紅榜,官府收了錢,讓乙考生冒名頂替。

邵雲湖也在網路上看過,不是每個考生都有錢在京城等到放榜,他們回了家鄉,等待喜報,卻不知道人生已經被偷走了。

賀逐光覺得應該由朝廷補助一筆款項,讓所有考生都能在京城等到放榜,親自去確認,總無法冒名頂替了吧。

宋大人卻說,大人好心腸,可是我們東瑞連年戰亂,哪來這麼多銀子?

邵雲湖猛然想起,今年是不是天晁二十二年?

天晁二十二年秋冬,江南魚米之鄉會有多種蟲災,原本還產出農作物的土地一夜被毀,湖中原本能撈出的魚蝦都是死亡狀態。

邵雲湖記得,這本《伐越傳》到天晁二十二年,開始進入真正的天災人禍時期。

官府沒錢,加重稅收,人民吃不飽,怨聲載道,然後就是真正的戰亂,地方群雄割據而起。

她是日子過得太順,一下忘了,現在想起來,只覺得背脊一陣涼,一陣熱,如果她真想不起來就算了,可是她記得,就要避免這樣的悲劇發生,戰爭跟饑餓,是最不能被原諒的兩件事情。

邵雲湖心里有事,所以晚上陪著賀寶兒吃完飯,哄她睡後,去敲了賀逐光的書房——燈還亮著。

溫嬤嬤開了門,看到她很意外,「寶小姐怎麼了嗎?」

「寶小姐睡了,我有件事情想跟大人稟告。」

溫嬤嬤原本還想著大人不開竅,邵姑娘又守禮,兩人是要怎麼增進感情?現在看得月升枝頭,大人在案頭讀書,邵姑娘自己主動敲門,豈不是挺好的?

「邵姑娘快些進來。」抱持樂觀其成態度的溫嬤嬤側著身子讓她過,「邵姑娘有什麼事情就自己跟三爺說,老婆子去廚房給三爺端碗綠豆湯。」

邵雲湖一個屈膝,「溫嬤嬤請便。」

于是進得書房。

這一番動靜賀逐光自然是听在耳中,此刻抬起頭,見邵雲湖從月光中走近,仍然很瘦,但眉眼中炯炯有神,這很不同。

邵雲湖猶猶豫豫,她雖然想避開禍事,但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總不能說——呦,我是穿書而來,已經看完整本書,知道後面的發展,天晁二十二年秋冬會有蟲害,重創糧收。

她的為難,賀逐光自然看在眼中——相識以來,她總是坦坦蕩蕩,倒是第一次這樣,他竟然覺得有點新鮮,「邵姑娘有什麼事情,但說無妨。」

「我今日听得幾位大人說起國家大事,想起小時候在勝安寺听過的預言,那個預言我原本也沒當真,可是剛剛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內心不安起來。」邵雲湖覺得自己真機智,「就是說天晁二十二年冬天江南會同時出現多種蟲害,我們東瑞國會五谷不收,民不聊生,大人既然跟太子親近,可勸太子囤糧,甚至到鄰國大肆采購,好讓老百姓能度過這一關。」

賀逐光剛剛听到「預言」時還臉帶微笑,听到那預言如此不吉還牽扯朝政民生,便又笑不出來,「預言乃是迷信,不可當真。」

「可是大人,勝安寺住持的預言很準的,他就曾經預言天晁十二年北召國來襲,懷化大將軍領兵出征,雲輝公主生死相隨,甚至連公主會死在戰場都說過,現在說來是大不敬,可當時真的很多人听到。」邵雲湖放膽直言,反正賀逐光也不可能到梅花府找人對質,現在最重要的是勸服他去游說太子囤糧。

邵雲湖繼續說︰「我知道朝中大員不可迷信,可是勝安寺住持從不打誑語,大人想想,說這麼不吉利的話,對他來說有什麼好處?他講出來,當然是為了提點世人,好消災解禍,江南乃是我東瑞國的糧倉,要是有蟲害,全國會陷入饑荒,身為一個人,吃飽是基本,人民吃不飽,國家根基就會動搖。」

賀逐光還是不信,「邵姑娘有沒有想過,或許是那勝安寺住持消息靈通,所以裝得一副先知的樣子,好哄騙信徒心甘情願多給香油錢?」

邵雲湖大急,轉念一想,「那好,勝安寺住持說過,今年立秋之前,京城會下九日暴雨,立秋當日西郊名剎玉佛寺會因此坍塌,大人且先記著,立秋也不過就半個月後,若真如勝安寺住持所言,再請大人定奪。」

賀逐光不信神佛,但見邵雲湖這樣認真,也不忍嘲笑她——心想,即便聰慧,畢竟沒受過教導,容易被一些神棍所哄騙。

等立秋一到,便知道分曉。

于是他含笑說︰「若真如勝安寺住持所言,我一定第一時間請入東宮,跟太子建言。」

邵雲湖見他這樣,也稍稍放下心——《伐越傳》的女配包小姐就是在立秋時去玉佛山上香受困,身為致果校尉的男配角動用軍隊救難,兩人這才互通心意。

邵雲湖很喜歡這段,她記得很清楚,就是立秋那一天。

反正也沒差這幾日,她就安心等,她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會有天災,那就要盡力避免。

畢竟《伐越傳》已經不只是一部小說,這是她的人生,勝安寺那個算命的說,她回不去的,她會在這本書中終老,然後靈魂消逝。

反正該說的已經說了,現在等著日子到來就行,邵雲湖想已經是人定時分,自己也不好再繼續留在賀逐光的書房,遂行禮告辭。

回後罩房,見張金妞不在,有點意外,都這時間了,還沒回來?

但又想著她跟平安熱戀中呢,兩人白天都要伺候賀家人,好不容易等到晚飯過後,聚一聚怎麼了?

邵雲湖梳洗過後躺在床上,不一會,有人敲門。

「雲湖,是我,金妞。」邵雲湖連忙起來給她開門。

雖然是夜色中,但還是看得出張金妞神色輕快,臉頰紅撲撲的,看得出十分開心。

身為朋友,邵雲湖也為她高興,「我們入京已經一陣子了,也都習慣,安頓好了,你跟平安隨時可以成親。」

原本笑咪咪的張金妞卻是表情凝結。邵雲湖奇怪,自己說錯了什麼嗎?

「雲湖,我把你當朋友才說。」張金妞看著地上,「我以前以為兩人在一起過平凡小日子就行,可是現在看賀家的主人過得那樣富貴,又覺得一樣是人,為什麼別人早上是干貝鮮肉粥加上四個菜,有魚有肉,我卻不是那樣,我也想過一回好日子——我希望平安給我們倆贖身,在外面買宅子,我們搬出去住,可是平安的娘不允許,堅持要婆媳一屋,他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一直勸我,就住在賀家吧,在賀家也很好,即使是下人,早飯也有肉,我听他這麼說,突然有點看不起他,就這麼點擔當,算什麼男人?」

邵雲湖一凜,金妞變了。

在村子里時,只想著兩人相守就好,可是如今見過京中繁華,見識過人可以怎麼舒服的過日子,就忍不住比較起來。這種苦是無盡的,人比人是沒完沒了。

邵雲湖拉住她的手,「金妞,人生在世那樣短,不可能事事如意,我並不是說你一定要嫁給平安,你如果突然想自梳,也是可以,但前提是自己內心平靜,老夫人過得已經算很好,可是她沒有誥命,難道她也要比嗎?你如果只是一門心思想高嫁,那只是苦了自己而已,庶出的賀五爺找姨娘,月圓以為自己有機會,結果呢,賀五爺還是要了書香之後。」

邵雲湖頓了頓,「我們入賀家那一天去給老夫人磕頭,她也說了,不喜歡家里有鄉下人,農女在京城是低等的存在,你如果是覺得跟平安觀念不合不想成親,那沒問題,但如果說是想要嫁給高門大戶,還是打消這心思,你別嫌我說話難听,我不希望你鑽牛角尖。」

張金妞低低的說︰「我知道……可是……我就是不甘願……五夫人長得那麼難看,只因為親爹是九品校書郎,就這樣成了五夫人,我長得可比幾位夫人都好看得多,偏偏是個丫頭命,連花好月圓都會笑我不識字……我,我真的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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