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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窝里出凤凰 第一章 未婚夫真讨人厌

窗外吹进来的风分外柔和,带着甜甜的花香味儿,挑动纱幔飞舞。

枝头小鸟啼声清脆,花朵在枝头微动,勾勒起一季新春,风光明媚的好时光应该三五好友相约,户外踏青赏花、吟诗赋词,但女子并不,她睡得正熟。

雪白清秀的瓜子脸,衬得两道眉毛浓墨,五官明媚,长长的睫毛在眼底划出一道柔和阴影。

下一刻,她睁开双眼。

刚醒之人脸上多少会带上几分惺忪疲懒,但她一醒,眼瞳瞬间清澈,双手攥住拳头,紧绷的脖子浮上两道青筋,胸口起伏不定,整个人处于警戒状态。

吸、呼、吸、呼……在十数次的绵长呼吸换气过后,她缓慢松开十根手指头,视线调转,最后落在窗边矮柜上的小鸭,敏锐的眼神渐渐柔和。

“我是谁?”她自问。

听说她叫苏未秧,武安侯的独生女儿,十五岁,性情温婉,与人为善,善长绘画女红和好厨艺,手很巧,这样温良恭俭、才华出众的优秀女子,自该得到世间最好的对待与儿郎。

所以,是的,蒙太后赐婚,她即将嫁给卫王。

请别小看这桩联姻,毕竟不管夫家或娘家都是京城里一等一的大人物。

先说说她的父亲武安侯苏继北,八年前他带着一柄金刀扫荡燕国,带回先帝遗诏,扶持年仅六岁的小皇帝登上皇位,这等滔天功绩便是到今日太后娘娘依旧对他感激倚赖并且看重。

而未来夫婿连九弦是小皇帝连九桢的三哥,少年早慧,足智多谋,知人善任,擅长吏治、兵法、经济、民生,曾是先太子的股肱,助先太子立下大小功劳。

可惜他在濮城一役中身受重伤,若不是武安侯将他从敌军手中抢救回来,他早就丢失性命,可惜他终究伤残了双腿、终生无法站立,若非如此,今日坐在龙椅上的就该是他了。

濮城一役国家重损,驻在北地的护国将军卓肃一家几乎灭门,而御驾亲征的先帝驾崩、二皇子亡故、三皇子残废,留在京城坐镇的太子接二连三收到噩耗,精神耗弱、身子挺不住,在一场风寒之后离世。

天下百姓皆赞扬苏继北,当年临危受命带回遗诏的他大可自己辅国,可他却认为三皇子大智大才,连家的天下就该由连家人做主,因此全力拥戴连九弦主持朝政,放弃即将到手的至高权势。

而今回头看,当年苏继北的决定是正确的,现在的大连王朝四海升平、民生乐利、吏治清明、农商发达,的的确确是连九弦的政绩。

像苏继北这样忠心耿耿、为国为民、不谋私权的大功臣,应该得上天庇佑,但他却子嗣不丰,除嫡妻所生的女儿苏未秧之外再无所出。

以上消息全是苏未秧从两个贴身丫鬟嘴里挖出来的,至于其他……没有了,倒不是她们有所保留,而是桃心、桃香刚进府,初来乍到知道的自然不多。

原来伺候的丫头呢?

据说苏未秧进寺庙礼佛,却不幸遇上劫匪,主子保下来了,丫头却没有这等幸运,忠心护主的丫头都是家生子,侯爷只能厚葬她们,并予以亲人丰厚抚恤。

躺得太久,苏未秧全身酸痛,侧过身,眼睛瞥见地上的绣花鞋,蛾眉轻蹙,控不住的让她赤脚下床,蹲下把鞋子左右摆正,鞋头对齐鞋跟对齐,鞋子中间拉出两根指头距离。

正确的位置,正确的秩序感,让她憋住的那口气平顺。

坐回床边,先把左脚塞进去,再把右脚塞进鞋里,转身将软软的被子折成方方的豆腐,每个角都是九十度,不多不少不偏不倚。

折好后搬放到桌面上,紧接着铺床,铺好后掌心细细抚过,一遍一遍再一遍,直到连一条多余纹路都没有,才将棉被小心翼翼摆上去。

看着整齐端正的床铺,苏未秧松口气。

打开衣柜,里头的衣服是她亲手整理的,先分成长衫、上衣、裙子,摆放在不同的区块,再分颜色、款式,想穿什么一目了然。

挑出粉色长衫,走到盆前刷牙净面,整理家务让她的焦虑感降低,有了充足力量面对这个于她而言很陌生的环境。

丫鬟捧着针线篮子进来。

这是丫头之一桃心,另一个叫桃香,两人长相都不差,但桃香的五官更美艳,性格有点小傲娇,但她聪明机灵说话讨喜,据说还会不少才艺,比方跳舞弹琴、背诗唱曲儿,只是多数时间桃香都躲得不见人影。

不过放心,一旦有展现自我的机会,她必定不遗余力尽情演出。

相较之下桃心就很符合丫头模样,她乖巧柔顺,主子说一她不喊二,会做点心擅长女红,交代的事使命必达。

“小姐,奴婢又做好五只鸭子。”桃心眉眼弯弯,深深的酒窝酿了蜜似的,让人眼睛吃糖心口甜,她的表情明白写着——快点夸奖我。

但在对鸭子的要求上,苏未秧万般挑剔,她接过篮子,从左边看到右边,再从右边看到左边,来来回回看过十数遍后选出两只。

捧着鸭子走到窗边,苏未秧挪动柜上那六只,腾出两个空位摆上新成员,力求鸭子的间距统一、角度统一,头朝东,平均四十五度方向排列整齐。

鸭子是用杏色绸布做的,她不满意这个颜色,若能用明黄色绸布来做更好,但明黄色并非人人能用。

居然有两只入选?进步神速啊,桃心成就满满,笃定道:“明天奴婢定能做得更好。”

有这样的贴心丫头,谁不开心得意?

苏未秧笑弯眉毛。“谢谢妳。”

苏未秧很清楚,薇蕊院上下只有桃心对自己真诚,其他人……总觉得她们的恭敬里带着漫不经心与虚伪。

桃心眉开眼笑,她打定主意对主子忠心,不想非分、不想踰越,她决定对李嬷嬷的暗示置之不理,因为几日相处,她确定主子和善可亲,性格温润,她不需要想尽办法争取前程,主子自会给她一份前程。“这是奴婢的本分。”

门被推开,没听见敲叩声,这次进来的是桃香——那位心高气傲的美艳丫头。

这时候桃香应该待在屋里揽镜自照、唱歌背诗的,但她突如其来出现并且满面笑容,漂亮的小脸因为奔跑而红扑扑地,分外勾人。

一进门她迫不及待嚷嚷。“小姐,快点梳头化妆。”

梳头化妆?清醒后的十余日里她都待在屋里,没人对她做过类似要求,所以是……客至?“有事?”

“侯爷命人传话,卫王登府拜访,让小姐好生打扮,到前厅一会。”桃香神采顾盼,眉间桃花都快酿成酒。

原来令桃香如此兴奋的原因是卫王,虽身为残障人士却有一堆大姑娘小妹妹争先恐后抢嫁的男子?

很好,她也想见见,看连九弦是何方神圣,为何能成百姓心目中的传奇。

“知道了。”

“奴婢帮小姐梳头……”桃心上前。

“不必,妳们先下去,我自己来。”

“是。”

两人走出房门。

桃香兴奋得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红艳艳嘴唇笑得咧到后脑杓,春风拂过,春色满桃花,她对桃心说:“妳在这里候着,我去换身衣裳。”

衣裳不是早上刚换?她低声提醒。“妳的衣服……没弄脏。”

“妳傻吗?没听到我说的,卫王来啦。”

“所以?”

桃香撇嘴懒得解释,但桃心挡在前方,非要她留在这里伺候主子。

桃香不耐烦问:“妳说说侯爷为什么砸重金买下咱们?”

“自然是要伺候小姐。”

“谁不能伺候小姐?非要买下咱们姊妹?人牙子那里的行情,普通丫头只要三、五两,面貌清秀的顶多六、七两,而我们是被卖进青楼的姑娘,本就身价不一般,又在老鸨手下教大半年,把伺候男人的活儿学个透澈,这样的我们一转手至少要价上百两,侯爷又不是钱多到没处使,何必乱挥霍?

“还不是因为疼爱女儿,想给女儿添把助力,才挑挑选选将我们带回家。毕竟卫王府后院美女如云,一个个能诗善画,能琴会舞,琳琅满目的才艺让人眼花撩乱,有美女珠玉在前,而我们家小姐容貌又着实排不上号儿,咱们再不努力,王府后院哪还有小姐的立足之地?”

这个桃心明白,刚进侯府时李嬷嬷三番两次暗示过了,只是……当侍妾并非她所求。

低下头,桃心不接话。

桃香看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装傻,不屑轻嗤,难怪侯爷更看重自己。

“不和妳啰唆,妳不想争,我不勉强妳,但妳别想挡我的道。”丢下话,桃香推桃心一把,径自回房盛装打扮。

苏未秧从衣柜里抱出木制雕花长盒,两尺高,分三层,第一层装着各种不同的霜膏,她试过,用后皮肤洁白柔女敕舒服极了。

第二层是胭脂细粉以及各种化妆工具,第三层里有几本册子,是制作胭脂膏粉的秘笈以及化妆指导。

木盒设有机关,有两回苏未秧发现桃香趁自己睡着想偷偷打开,但没成功。

苏未秧不记得爹娘,她连自己是怎样的人都忘了,但她却记得如何打开木盒,怎样为自己画上完美妆容。

怎么会的?谁教她的?别问,苏未秧自己都不清楚。

端详镜中自己,那是张清妍秀丽的脸,脸部长度与宽度的比例为1.6:1,三庭各占脸长的三分之一,比例不错了,但左边发际线到右边发际线有五个半的眼形,眼睛不算完美。

她的优点是皮肤白里透红,看不见毛细孔,这样的脸就算不上妆也能见人。她找出贴着“素颜霜”三字的瓷盒,取一些分点在脸颊各处推开,提亮肤色,再上一点护唇膏,让嘴唇看起来光泽水亮。

至于眼睛,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柔弱可欺,第一印象往往会决定别人的对待方式,于是她挑选杏色散粉在眼皮上打底,再用米棕色在眼折、眼尾稍稍加深,取出小刷子细细梳开睫毛,营造根根分明的立体美睫。

她运用选色和技巧最大限度地加深眼部线条,让眼睛深邃放大,给人精明利落的感觉。

头发分成几束,一一盘到头上,梳作尖额盘龙髻式样,全然不用珠饰,她让自己看起来英气,倍显精神,最后收回粉色长衫,上穿杏黄比甲,着荷绿色长裙,整个人显出雍容华美。

再看一眼镜子,她对自己很满意。

收拾好后推门而出,打扮得花红柳绿的桃香早已在旁等候,她画了大浓妆,艳红色的口脂、厚厚的粉底,让她打个喷嚏都能喷出不少细粉。

苏未秧瞄一眼,没嘲笑只是皱眉,让原本信心满溢的桃香瞬间龟缩,感到自惭形秽。

桃香盯着主子一瞬不瞬,眼前这位……分明还是小姐,分明是同样的眉眼鼻唇,为什么会丢了温柔婉约,却出现令人不敢轻易冒犯的气势?

“还不走?”苏未秧笑问。

桃香回神道:“小姐请跟奴婢来。”

走出薇蕊院,顺着弯弯绕绕的小道前行,苏未秧看着完全不在记忆中的宅院,又紧张了……她一再抚平袖口皱痕,拉平裙子,不断说服自己:我不害怕,我的状况良好,这里是我的家,是我生活十五年的地方。

“侯爷客气了。”连九弦端起杯盏,轻轻啜饮。

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每年进贡不过十斤,便是他想得个一两斤都得靠皇帝慷慨赏赐,平头百姓想尝鲜?一两茶叶一两金。

都说苏继北清廉为官,可这茶这桌这椅,这厅里的摆饰以及墙上的古道衡真迹,清廉二字……言过其实了。

当面戳破?不,他不想当知恩不报的白眼狼。

毕竟当年先帝战死,是苏继北从死人堆里把他给挖出来的,武安侯可是他的再造“恩人”吶。

低下头,淡淡的笑容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他借着饮茶隐去眼底鄙夷,再抬眼,连九弦弯起眉毛笑得分外儒雅亲切,本就俊逸帅气、卓尔不凡的容貌,这一笑连苏继北都忍不住动心。

苏继北不动声色地扫过连九弦双腿间,那里没受到波及吧?王府后院女子众多,至今尚未听说谁曾得孕,若是如此……

发现连九弦不错眼地看着自己,苏继北道:“有件事想听听王爷意见。”

“侯爷请说。”

“御史台频频上书,奏请皇上惩处承恩侯世子,王爷如何看待此事?”

果然为此……再喝一口好茶,财富就是令人舒心,他慢条斯理地把茶盏放到桌面,轻拢双眉久久不言语,显得十分为难,直到苏继北心急,准备开口相询,这才缓慢道:“是承恩侯托侯爷问的吧?”

苏继北苦笑。“承恩侯世子年轻不懂事,被狐朋狗友牵着鼻子走,太后娘娘已命人将世子身边伺候的下人打发出去,往后必定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

语罢,他细观连九弦态度。

承恩侯府是太后娘家,近年来太后娘娘的几个兄弟子侄轮番罹患恶疾,太医想尽办法都无法医治,接连夺走七、八条人命,坊间百姓传言詹家风水益女不益子。

为此詹家请来大师牵移祖坟,即便如此,儿孙还是一个个死去,如今詹家只剩下承恩侯詹秋和、一堆后院妇人、刚及冠的孙子詹席炎,以及闯下祸事的世子詹东益。

连九弦眉梢微挑,抿唇浅哂。“侯爷晓得,皇上一心想当个盛世明君,这些年来严惩贪官,好不容易才迎来清明吏治,偏生自家娘舅惹出这档子事,岂不是狠狠打了皇上的脸。”

苏继北干笑几声,严惩贪官、清明吏治的明明就是……卫王您啊,但此刻他废话不能多说,只能附和。“可不是吗?承恩侯气得不轻,痛责国舅爷,听说都打得下不了床了。”

“不知国舅爷是怎么想的,倘若缺钱使,往宫里递个信,太后娘娘能不贴补一二,怎会跑去强占百姓田地?”连九弦似笑非笑。

其实重点并非占地,那么重点是什么?

某日詹东益一时兴起去郊外踏青,看上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非要纳人进府,两位姑娘的父兄虽是白丁,却也拥有良田千亩、铺子十数间,算得上是当地富绅,这样的人家哪舍得女儿出门做妾,自然严词拒绝。

但目空一切的詹东益哪能允许拒绝?于是罗织罪名把两家人关进监牢,强占民地铺子,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性情刚烈,竟在全家被逮捕、前往监牢的半路上,大喊“权贵杀人”、“国舅无法无天”、“愧对家人无颜苟活”之后当众自尽。

那场面何止是惨烈,家人们放声大哭,对围观百姓哭诉始末,这才闹开。

“王爷说得有理,只不过终究是自家亲舅、血缘至亲,还是盼着皇上松松手,太后娘娘就剩下这个幼弟,皇上总不忍心让娘娘焦心忧虑夜不成寐,若是闹得凤体违和……终归不太好,王爷您说对吧?”好话说尽,苏继北口干舌燥,却见连九弦纹风不动。

近年来朝堂事事讲律法、样样要道理,便是太后出面说项也不能轻易更改,偏偏小皇帝谁的话都不听,只听连九弦的,虽说坐在龙椅上的是皇帝,实则做主的是卫王,这让娘娘怎能放心?

“可不就是?但这次情况太严重,强占良民财产就算了,还当众逼死人,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百姓哗然,皇上若不严加处置,定会落人口实。”

“王爷可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苏继北嘴上说得客气,心底却知最终一锤定音的还是卫王。

连九弦口气温和反问:“侯爷有什么好建议?”

“不如罚国舅把土地铺子还回去,再贴补一些金银给地主?”

说得轻松,两条人命在权贵嘴里,轻飘飘几句就能带过去?“如果这么简单,值得御史天天上奏折?”

“王爷有什么看法?”

“侯爷慎言,不是本王有什么看法,而是皇上有什么看法。”

“是,下官口误,不知皇上有何看法?”苏继北卑微到底,脸上热辣辣的,但为着太后,就算要丢却自尊跪地求饶他也得屈膝。

“皇上自然是心疼太后,可国舅爷着实不象样,今年小事不算,闹出的大事至少三桩以上,皇上倘若又装聋作哑,定会令文武百官与天下百姓心寒。”连九弦无奈摇了两下头,在对上苏继北视线后续道:“本王有个折衷办法,本打算与皇上商量,不如侯爷先参详参详?”

“王爷请说。”

“除归还田地铺子之外,再罚一家补偿三千两,并将国舅爷流放边关,只要人离开京城,不管是到江南享受水乡风光,还是到边关观赏漠北风沙都行,等过个三年五载,百姓逐渐淡忘此事,再想方设法让国舅爷返回京城。侯爷觉得如何?”

苏继北双眼瞬间发亮,这法子与承恩侯想到一处去了,只不过六千两……侯爷爱财,定会心痛不已,也好,痛上一回才能让詹家记取足够教训。

这几日天天都有路过百姓拿着臭蛋烂菜趁人不备对着承恩侯府的朱红大门砸,还有那胆大的夜半在侯府大门上泼漆写字,血淋淋的“杀人偿命”、“还我公道”……看得人怵目惊心。

嫂嫂侄女们吓得轮番进宫哭诉,搞得娘娘一个头两个大,可怜娘娘一生聪慧,偏生有这群拖后腿的娘家人,若非小皇帝顺利登基,娘娘的处境堪忧。

承恩侯思来想去,决定狠下心肠将詹东益送到边关,待几年过去,说国舅爷在边关立下大战功光荣返京,到时浪子回头金不换,这些年做的恶事再没人会记得。

“王爷想得周详,就照王爷说的办,先堵上百姓嘴巴,顺和百官心思,让皇上不为难,之后的事再说。”

“既然侯爷同意那就太好了,只不知承恩侯那里是否觉得可行?倘若无异议,明日本王便与皇上提及。”连九弦说着笑着,笑出满脸狐狸味儿。

“应该没问题,待会儿我去一趟承恩侯府。”苏继北终于放下心。

“劳烦侯爷了,倘若无旁事,本王便先回去了。”

“王爷别急着走,留下来用膳吧。”有心试探,自然得把人留下来,苏继北满眼算计。

还有其他盘算?连九弦正想着,苏未秧已经来到堂前,看见女儿身影,苏继北连忙起身,笑得和蔼慈祥。

“未秧来了,快进来给王爷请安。”

上前迎女儿进屋,却在看见她的妆容时微讶,她……眼睛变大、双颊变瘦,娇弱怯懦的苏未秧变得精明干练?

确实是更美了,但怎么弄的?

苏未秧屈膝行礼问安后,目不转睛打量未来夫婿。

面如冠玉、俊朗不凡,长眉斜飞,一双眼睛温润得令人如沐春风,猛地一看是个温良人,但能把朝廷治理得交口称赞,岂会简单?

不对,不仅不简单,还危险得很,这样的人不应该过度靠近,心中警铃敲响,她下意识想要保持距离。

但不管怎样他确实长相优质,本领高强,难怪不管走到哪里都受到广大女性欢迎,可惜双腿皆残,终生离不开豪华轮椅。

听说他二十四岁,不过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苏未秧曾经设想过,会不会是因为双腿残疾,阻挡篡位的可能性,皇帝太后才放心将治国大权托付于他。

与此同时连九弦也在观察她。

苏未秧眼底有审视、有陌生也有谨慎,不管哪种在在都显示——她不认识他。

怎么会?他们虽没有促膝却也经历过一番剖心长谈。

今天的她不像“苏未秧”,她的五官更立体,眼睛更深邃,倘若依美貌评分,上回见到的苏未秧只有七十分,而眼下这个有九十九分。

那么,她是苏未秧……吗?

苏继北留他下来,是因为听到传言,想确定他是否与苏未秧见过面?

忖度在心底绕两圈,连九弦挑眉轻撇唇,迅速做出决定,他要把“传言”变成“谣言”,不管眼前的是苏未秧是真是假,他都打定主意顺着苏继北的计划走。

连九弦莫测高深的目光又令苏未秧出现危机感,心脏漏跳两拍,强烈的促使她想逃,无助地望向父亲,企图寻求帮助。

苏继北给了她一个笑脸,安抚成分不大,警告意味更多,于是苏未秧理解自己没有逃跑的机会,只能藉由呼吸平抚胸口的不安定。

努力恢复镇定,努力勾起温婉笑脸,微露齿,让妆容帮助她大方自信。

“王爷,我脸上可有什么不对?”她问。

“没有,只是惊艳,苏小姐如此美貌,竟没在京城十美排上号?”

惊艳?意思是连九弦没见过女儿,那件事根本没传进他耳里?所以苏未秧讲的全是气话、造谣?从头到尾她没见过连九弦,更没有当面拒婚?

太好了!苏继北松口气,解释道:“夫人对小女管教甚严,很少让她到外头走动。”

“原来如此。”

苏继北道:“未秧,妳领王爷到昱园逛逛。”

嗄?昱园?苏未秧满头雾水,昱园在哪里、做啥用的?她不记得了呀。

苏继北见她满头雾水,适时解释。“未秧喜欢侍弄花草,在昱园设了个暖房,里头有不少牡丹珍品,倘若王爷喜欢便带几盆回去。”

她喜欢侍弄花草?不会吧,她喜欢整齐讨厌脏啊,所以是父亲的场面话?

“很好,本王正想寻几盆珍品。”他对苏继北说话,目光却三番两次扫过苏未秧,彷佛深受她的容貌吸引。

这令苏继北笑出满脸褶子。“有的有的,未秧快领王爷过去品鉴。”

“麻烦苏小姐领路。”连九弦莞尔。

苏未秧呆立原地,迟迟没做出回应,而苏继北连连以眼神暗示。

她看得见啦,问题是就算父亲把脸挤瘫,她还是不知道昱园在哪里,怎么领路?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桃香及时救场,她上前对卫王一福身,用软糯娇嗲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反奴为主道:“王爷、小姐请。”

轮椅推到门前,薛金俯身弯腰,用肌肉贲张的手臂连人带轮椅捧起,跨过门坎,再放下。

看着这番操作,苏未秧傻眼了。

轮椅加上王爷至少有三、四百斤,光用两手就稳稳捧起安然放下,额头半道青筋都没爆,这是天生神力还是武功盖世?

对苏未秧来说,这个不管是下马威还是展现实力,威力都够大也够强。

毕竟推轮椅的小厮都如此不凡,府卫家丁岂不更吓人?卫王府是怎样的藏龙卧虎之地啊?这样的丈夫不嫁危险,嫁了更危险……

“过几日宫里会送来聘礼,若苏小姐有想法可以提出。”

连九弦突发一语,苏未秧转头,目光与他对上,发现他的笑容里藏着几分恶意。

苏未秧没看错,他确实带着恶意。

太后下旨让礼部竭力督办婚礼,她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的女人,对名声分外看重,为令天下人都知道她对卫王的尊敬与无上礼遇,定会“殷勤”得让人挑不出瑕疵,而苏继北对詹忆柳“竭尽所能的支持与维护”,必也不会在嫁妆上头小气。

他们不是想要“天作之合”吗?那就让他们狠狠出一次血。

“我可以有想法吗?”她小小声的试探问。

“可以。”

那她可不可以逃婚不嫁?可不可以婚礼就此作罢?可不可以签署契约,但凡有家暴行为就能无条件休夫?

见她不语,他又道:“苏小姐别客气,有任何意见都提出来商量。”

他温和亲切得让苏未秧一个不小心把他当成自己人,忘记这个男人其实很危险。“聘礼通常会有什么?”

“古董珠宝田亩地契……之类。”

“我能要求通通折合成银票吗?”

噗!他被口水呛着,连连咳嗽。

折成银票想做啥?方便带着走?因为她父亲要弄死她相公,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提早做好准备才能长保安康?

主子没脸红但桃香脸红了,绯红从耳垂蔓延到下巴、脸颊、额头,她的头顶热气蒸腾,可以下锅煮面条。

脸丢大了啊,这得是眼皮子多浅才能说得出口的话,小姐居然大言不惭地说了?跟到这种主子,可预见前途惨淡,还没进王府她已确定主子失宠。

王府是什么地方?那里只比皇宫低一级,爹爹不过一介商人,几个姨娘就能斗得死去活来,而王府后院……笨主子只有被分尸的命。不行,她必须撇开主子,自立自强为自己挣出康庄大道。

“王爷,我们小姐最爱说笑呢。”

娇滴滴声音出现,苏未秧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说笑,是吗?”连九弦瞄一眼桃香后目光重新落在苏未秧身上。

不是说笑,苏未秧想摇头、用坚定眼神来证明自己有多认真,但她被桃香瞪了,猛地联想到李嬷嬷,想到苦荠粥做三餐……“坚定”瞬间回缩,见证一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现实面。

“是的,玩笑话。”她低头认错。

苏未秧居然被一个奴才给威胁了?有意思啊。

连九弦又道:“后日宁敬侯府的赏花宴,苏小姐会参加吗?”

有这回事?还没抬头呢,桃香的“天籁之音”再度出现。

“回王爷,小姐身体微恙,侯爷让小姐在家歇息。”

桃香三番两次插话,让连九弦多看她两眼,桃香却因为多出来的这两眼满脸欢乐、喜上眉梢,整个人强烈地自我肯定起来。

“微恙?”脸色红润、目光澄澈,精神奕奕的她哪有半分羸弱感?

苏未秧望向桃香,等待她娇滴滴的声音再度解围,但这次桃香半句话不说,暗自沉浸在想象的幸福中。

桃香不帮忙,苏未秧本想保持沉默轻轻带过,但连九弦灼灼目光表现出“妳不说,我会问到死”的坚持,她只能硬挤出一句,“王爷可听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自称败絮?他捂嘴掩饰笑意。

她低声问桃心,“昱园还要多久才到?”

“再一会儿,小姐撑住。”桃心握紧拳头,给予鼓励。

撑住吗?她能撑多久?一旦成亲就是几十年的事,难道要日日防贼,天天领受危机?想到这里,痛苦浮上眼底。

带上两分挑逗,他朝她勾动指头,她抗拒靠近,却不敢不弯腰低头。

“再近点。”

她咬紧牙关再靠近两分,小脸贴上他好看的帅颜,一不小心闻到他身上的薄荷香,这个味道瞬间让人安心、放松,让危机感下降一点点。

“妳不想嫁给我吗?”

醇厚嗓音在耳边响起,陡然为她带来些许希望。“可以不嫁吗?”

同时间,脑袋勾勒出剧本一——

她不想嫁、他不想娶,但一道懿旨把他们强行捆绑在一起,于是两个优质男女做出最后约定,演出一对有名无实的好夫妻,待时日久远、寻个良好契机解除婚姻关系,到时她带嫁妆远走高飞,而善良大方的他再补贴一笔,从此富婆秧快意江湖,善心弦得偿所愿。

她笑得满脸幸福,朝他点头,心跳稍稍加了速度。她紧紧盯着他微启双唇,期待听见他说可以。

终于,他说了,轻飘飘地说出……“不可以。”

笑容瞬间凝住,群鸦低飞,大小粪便落得她满头满脸,这是在玩她?

憋住满腔不爽,苏未秧恨恨回答:“没关系,王爷说了算。”

把笑容压在嘴角,立起身挺直背脊,抬高傲气下巴,迈开脚步往前行,她加快脚步,故意让残障同胞跟不上,穿过院门往右转。

桃心见状连忙小跑步追上,轻扯主子衣袖。“小姐错了,昱园在左边。”

屋漏偏逢连夜雨,乌鸦集体肠胃炎,大屎小屎落玉盘,把她额头的粪便集中起来,可以提供西藏同胞一季燃料。

重重吸气,向右转,再向右转,两个九十度之后,转到正确方向。

连九弦停在门边,双手横胸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僵硬的背脊、僵硬的动作,看她僵硬的嘴唇发出僵硬的声音。

“王爷为朝政焚膏继晷、夙兴夜寐,哪有心力看那些花花草草,王爷要不要先回府歇息?”苏未秧用尽全身力气表现关怀体贴,百分百的好媳妇样子。

生气了?更有趣啦,已经多久没人敢在他面前展现真性情,就连太后娘娘被他气到命太医会诊也不敢明目张胆说出原因,这个苏未秧……有趣!

“太后千秋将至,本王正想寻几盆牡丹送进宫里,若苏小姐养出珍稀品种,便能以我们夫妻名义送去,权当感谢太后赐婚盛情。”

盛个鬼,爱牵红线不会去庙里坐着?改行当月老还有一年四季香火可享受,还有谁跟他是夫妻了?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她就变成未亡人。

愤怒全写在脸上了,她越是怒火冲天他就越开心,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武安侯府这颗蛋,缝多了去。

“苏小姐请。”

“卫王爷请。”四个字,她的后槽牙咬得喀喀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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