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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窝里出凤凰 第三章 密道偷听大秘辛

所有事全在瞬间发生。

有人喊苏未秧,她摔下池塘,腰间一紧,一股力量将她往上带,她掉进某个温暖胸膛,那个胸口只有微微的起伏,连呼吸声都没听见,却奇异地带给她安全力量。

脑袋还懵着,杜木手上的软鞭还缠住她的腰,她还坐在连九弦的膝上,双手掌心还贴在他胸膛。

终于她回过神,抬头接上连九弦目光,两人靠得那样近,她说不清楚感觉,只觉得心脏卡住,紧接着加快跳动速度,三下一小串,怦怦怦、怦怦怦……固定节奏在胸口猛撞。

她知道自己应该尽快离开,但腿软得太厉害,脑袋指挥不了四肢,只能继续傻坐在他的腿上。

佳人意外入怀,连九弦下意识想把人推开,却发现胸口好像有某种东西……化掉?他倾身向前,试图证实这感觉出自幻想,但……似乎不是?

“弦哥哥!”詹玉卿不满跺脚。

娇嗔声拉回连九弦的注意力。

阻断他的“证实”,连九弦厌烦透顶,他冷眼看詹玉卿,口气淡得像冰,冻得詹玉卿瑟瑟发抖。“詹小姐似乎对我家新妇心怀怨恨。”

“我、我没有,我只是为弦哥哥鸣不平。”她没想到自己使坏会被发现,尤其被连九弦现场活逮,只不过养尊处优的她胆子本就比旁人大,在短暂的惊慌失措后,詹玉卿大步上前,脸上没有愧疚羞惭,只有不服与愤愤。

“弦哥哥可知她生性**,没资格与表哥联姻?”她咄咄逼人问。

生性**?她抢人老公、当小三了?还是在青楼挂牌?苏未秧一脸懵。

连九弦看着怀中的苏未秧,只见她满头雾水,两道细柳眉在额间蹙紧。

詹玉卿又说:“她与敬平侯的事传得人尽皆知,这种女子就该沉塘,怎能嫁给弦哥哥?”

“未秧与敬平侯的事,不是詹小姐传的吗?”

连九弦没生气,反倒笑开,笑得詹玉卿脸红脖子粗,扭绞着漂亮的十根葱白指头,对他的反应不知所措。

苏未秧终于明白,原来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詹玉卿恶计连番却不见效果,想来一场塘边意外,若情敌就此香消玉殒,她方能争取机会、力争上游?

“反正她就是没资格。”

怒极,她的手朝苏未秧使劲戳去,不过漂亮的指头在她鼻前两寸处停下,詹玉卿不是不想戳出两个血洞,而是因为有一只大掌为盾牌,护上苏未秧的脸。

芳心受重创,弦哥哥竟然护着贱女人?她恨极。

“未秧没资格,那么谁才有资格嫁给本王?”连九弦嘲弄。

也不知是傻还是激动,她居然没听出嘲讽,竟还认真作答。“京城名门淑媛那么多,比她美的、比她有才气的,比比皆是。”

“比方谁?詹小姐吗?”

他一问,红霞飞上脸,詹玉卿脸颊红得爆浆,她满脸娇羞,一跺脚、一扭头,不知所措。

连九弦又说:“若詹小姐有此意愿,倒也不是不行,不过还得请詹小姐亲自向太后娘娘请来懿旨。”

“弦哥哥的意思是,愿意同玉卿……”她兴奋得接不下话。

“承恩侯权势滔天、权冠朝野,能与之结亲,于本王有百利而无一害。”

苏未秧不解地看着连九弦,他就这样明目张胆在她面前和别的女人谈论亲事?这是瞧不起人吗?还是一报还一报,报答她“明目张胆”地把酥胸半露的桃香推给他?

“弦哥哥等我,我立刻去求娘娘。”她转身离开,跑过三五步,猛然转身,指向苏未秧。“你给我下来。”

惊吓过去,双腿稍稍恢复,苏未秧确实能够顺利离开他的腿。

不过今天她虽然扮演小兔子,却不是真无害,软柿子被掐还会爆出一身浆,小母猫被欺负凶了也会伸出利爪,所以詹玉卿要她下去?对不起,本小姐不乐意。

无辜兔子眼瞬间锐利,勾起左边嘴角,发出欠扁微笑。

“还是等詹小姐请动懿旨再说,在那之前……”她拍拍连九弦胸口,模模连九弦脸颊,当着詹玉卿的面,嚣张地指指下的两条长腿。“这里就是本人的指定宝座,本未婚妻坐得名正言顺。”

她恶意挑高鼻孔,往连九弦怀里钻去,头顶在他的下巴磨蹭,小脸贴近他的颈窝,像只懒猫夸张地舒展双臂,锁住他的劲腰,并且勾起胜利微笑。

“你给我等着,我必教你悔不当初。”詹玉卿撂狠话,飞快往清宁宫跑去,忘记自己不久前才刚刚受罚。

直到人跑远,苏未秧连忙松手,解释道:“对不起,我只是气不过。”

谁知连九弦不但没顺势推开她,反倒大掌一扣,两人距离再度归零,以至于她又贴回他胸口,又听见他的心跳声。

他没解释这个举动,只是不对她解释,他却无法不对自己解释。

因为……是的,不是幻想,他清清楚楚感受到心脏融化。

长久以来他无心无肺、无血无肉,他的温和亲切只是伪装,他没有感情,不管对谁、对任何事都像隔了一层。

他可以表现关心,却不会真的关心任何人,他可以忧心天下、步步为营,但他不会忧心百姓,而步步为营只是为了责任。

像行尸走肉般,他不会伤心、不会喜悦也不会愤怒,彷佛天地间没有什么能让他情绪波动。

但他激动了——在她被推入池塘那刻;他愤怒了——在詹玉卿戳她眼睛同时;他无措了——在苏未秧“气不过”的瞬间。

尘封的知觉排山倒海而来,彷佛心底有什么东西突然活了过来,他不理解为什么,但他想在这样的感觉里停留更久。

奇怪吗?是的,太奇怪。对于苏未秧,他该防备而非亲近,只是他控不住自己。

“王爷不打算……放开我吗?”她低声轻问。

“暂且不打算。”说完他往池塘指去。“你看。”

苏未秧顺着他的手望去,池塘里几十只红的、橘的、金色的鲤鱼纷纷翻肚昏迷,载浮载沉。“怎会这样?”

“你掉了什么东西进去?”

“我?”下意识模模荷包,还在……疑惑摇头,但下一刻她倒抽气。“甜品!太后娘娘赐给我,她亲自下厨亲手做的……不可能……”

她越说越小声,怎么会?温善无害的娘娘……天呐,她恐惧了,她开始害怕。

“为什么不可能,你认为太后是好人?”他忍不住嗤笑出声,浓浓的嘲讽意味。

苏未秧迟疑。“不是吗?”

“能在后宫挣扎出头、顺利坐上高位的好人?”

他对杜木眼神示意。

杜木一点头、往池塘飞去,脚底刚沾上水就捞起一块泡了水的糕点,递到主子跟前,连九弦抓一小块放进鼻尖细细辨闻。“是绝育药。”

“不可能,她心心念念王爷的子嗣,她说……愧对先帝……”越说越小声,那些昏迷的鱼让她的心一沉,如果糕点里面放的是绝育药,那么温太医制的药丸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想不想看她的真面目?”

直觉点头,她不相信自己会看错人,那样温善的女子,那样亲和没城府的娘娘怎会心存恶意?有没有可能是借刀杀人?

“去春禧宫。”

“是。”杜木领命,推动轮椅,把主子和苏未秧一起往前推进。

一路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两人以这样的姿态出宫,很快就会传出谣言,但连九弦没打算改正,大掌依旧牢牢锁定她的后背。

她的脑袋混乱思考停摆,所有知觉都在背脊上,感受他掌心发送的温暖。

沉重的轮椅加上两人体重,对杜木来讲依然轻而易举,不论是对方向还是速度的控制都平稳得让人挑不出话。

连九弦放松自己,抱着佳人汲取她身上的气味,感受胸口跳动得有点快的心脏,飙得有点高的体温,发现融化是种美妙感觉。

杜木推着两人一路前行,出宫时还对着守门宫卫微笑招呼。

他们上车,在离开宫卫视线后,转个弯儿朝另一方向前进。

马车绕着红色宫墙,走过一刻钟后马车停下,下车后发现薛金守在墙外,看见主子忙迎上前。

杜木道:“小姐见谅。”

丢下话,他拦腰抱起苏未秧,另一边,薛金捧抱起轮椅和连九弦,两人提气纵跃,翻过皇宫的红色高墙,还来不及惊呼害怕,等苏未秧反应过来时自己已又坐回连九弦双腿上。

她坐习惯了,而他也抱得很满意。

杜木停在墙边,薛金推着轮椅继续前进,他们绕进僻静无人的小巷,不过百尺远就看到春禧宫半开半合的颓圮木门。

春禧宫是前朝某妃住所,后因帝王所弃幽居此处,之后有撞鬼说法传出,白日里连宫人都不敢从这里经过。

嘎地一声木门推开,里头杂草丛生、满地落叶,一副破败景象,林木多年未经修剪,长得又高又大,庞大的树冠遮去阳光,阵阵寒凉。

绕过弯弯曲曲的小径,下个转弯他们钻入石洞里。

眼前陡然一片黑暗,像是有什么遮去双眼,下意识恐惧、下意识抓紧他的手臂,他勾勾唇,反手握住她冰凉手指,蓦然间暖流侵蚀,安全感跟着导入,然后……她不害怕了?

讶异的抬眉,但地道太暗,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轮子持续在地上滑动,异常安稳,密道是用钢铁铸造,有回音但不大。

不再害怕的苏未秧放松紧绷,窝进他怀里,也许是他的心跳太沉稳规律,她竟然昏昏欲睡起来,小小地、她在他胸口打呵欠。

连九弦察觉了,嘴角挂起些许笑意,弯弯的眉毛没人发现,但心跳出现令人欢愉的速度,因为感觉舒服的人不仅仅是他自己。

终于到达地道尽头,一盏微弱灯光照亮男子脸庞,他上前拜见,连九弦点过头后,他退到后方。

这里是哪里?苏未秧还没搞清楚状况,熟悉的声线吸引了她的注意。

“姑母,我想嫁给弦哥哥,我从小时候就爱慕他。”

“他配不上你。”

如果不是嗓音太像,这冷硬尖刻的口气……她无法相信,说话的人是太后娘娘?

“为什么配不上?弦哥哥有治国之才,这些年朝廷在他的治理下风气一新,如果我嫁给他,他定会更加心甘情愿辅佐皇上,姑母疼疼玉卿吧,我很想嫁给弦哥哥,求您成全好吗?”

“你被宠坏了,女孩子怎能口口声声嫁人?回去吧,你的婚事哀家自有主张。”嘴上说着,太后却忍不住苦笑,能不宠吗?这些年来家里男丁陆续病逝,四房人只留下这几个孩子,不宠还能怎么着?

“除了弦哥哥,我谁都不嫁。”詹玉卿执拗。

“这事由不得你决定。”

“若姑母非要我嫁给皇上,我就绞头发当姑子去。”

詹玉卿知道长辈想让她嫁给皇帝,可是与连九弦相比,连九桢就是个没有出息的懦夫,虽然他贵为皇帝却没有半点帝王的气势,别说姑母,就算自己声音高一点他就会被吓跑,心高气傲的她怎么甘心嫁给这种人?

“你想活活气死哀家?”啪地一声,太后一掌拍向桌面,杯子跳起来,茶水翻倒,茶水沿着桌面滴到地面上。

没见过太后发这么大火,詹玉卿吓坏了,但她不想放弃,如果就此偃旗息鼓,苏未秧肯定就要嫁进卫王府了。

“求求姑母成全玉卿吧,待我嫁给卫王后一定会拉拢他,让他对皇上、对姑母尽忠……”

“你给我闭嘴!碧娥……”太后喘息不已。

守在外头的碧娥快步进屋,拉起詹玉卿边推边走。“小姐消停些吧,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娘终归是疼爱小姐的,定会悉心替小姐打算,这事儿您别琢磨,长辈会替您着想……”

“姑母——”

“我的好小姐,您别再说了,娘娘这几天身子不爽利,您现在说什么都是火上添油……”

两人渐行渐远,渐渐地听不见声音。

密道里,苏未秧以气音在他耳边说:“詹小姐对王爷一往情深。”

吐气如兰,温热气体在耳边吹拂,连九弦脸红耳热,身体某处情绪高涨,他不想推开她,却又怕吓着她,只好稳定心绪、拒绝诱惑。“不必压低声音,外面听不见的。”

“听不见?”

“这条地道是前朝所建,小时候调皮,我和皇兄们在后宫到处乱窜时发现的,连父皇母后都不晓得,我们试过很多遍,确定这边再闹腾,那边都听不见。”除非按下左上角机关、推开眼前这堵墙,否则声音传不到里边。

“清宁宫是皇后住所,你们不会经常在这里听长辈的壁脚吧?”

“没有。”瞪苏未秧一眼,他嘴上说没有,心底却直接推翻。

对,他们听壁脚了,如果不听怎会知道父皇对母后用情至深?又怎会晓得母后有多么聪慧?

都说后宫不干政,但父皇把所有政事都拿来与母后讨论,也许真是因为听得太多,几个兄弟才会如此早慧,对朝政无比敏锐。

“清宁宫是皇后的住所,虽眼下没皇后,但太后住在这里,妥当吗?”

“不妥皆田,但清宁宫是詹忆柳的心结。”

“怎么说?”

“父皇与母后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人鹈蝶情深、感情深厚,为迎娶母后,父皇亲自设计修改清宁宫,里头的摆设布置更是父皇一手包办。

“母后过世,在朝臣的奏请下,父皇立詹忆柳为后。她本该移居清宁宫,但父皇坚持不肯,这让詹忆柳心生不平,直到父皇宾天、皇上登基,后宫由詹忆柳把持,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进清宁宫。”

也幸好她搬入清宁宫,否则旧事如此隐密,证据全数掐灭,他就算上天遁地也无法挖出真相。

“从此王爷就在这里设置『窥视部』?”

窥视部?连九弦轻笑,胸口一震一震的,害得她的心也跟着震荡。

“又有人来了。”他说。

苏未秧侧耳倾听,这声音更熟悉了,可是怎么会这样?后宫不是规矩多、格外重礼节,为什么自家爹爹能在太后寝宫来去自如?

疑惑未得解,两人已经开启对话。

“玉卿怎么回事?惹你生气啦?”苏继北的口气里有掩也掩不住的宠溺。

“我快被那个傻丫头气坏,她居然坚持要嫁连九弦?你说,她那么蠢,真让她入宫为后,是好事还是坏事?”

也许真该听父亲的换个人吧,玉玲性子虽然怯弱了些,至少听话乖巧好控制,只不过玉玲才十岁,得等上好几年才能抱上皇孙。

“玉卿不是蠢,而是任性天真,她之所以养出这性子,是因为大家都哄着宠着,等她进宫吃过几次亏,再加上有你在旁教导,自然会慢慢懂事。”

“希望如此,她也不想想连九弦是什么人,凭她那点儿心计,给人家当下酒菜都不够看。”她冷嗤。

“终归是自家孩子,多包容些吧。”

“继北哥就是这样,护短。”

“当年如果有机会,我倒想护短到底,那么你就不会这般辛苦。”他口吻温柔,心疼地轻抚她的头发,后宫不是人待的地方,想当年忆柳几度遭陷害、九死一生,如今回想依旧胆战心惊。

“都过去了,有继北哥在,我现在可是位高权重的太后娘娘。”她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甜甜地笑着,依恋目光与过去一模一样。

“当我不了解你吗?如果可以,你更愿意当个悠闲的田舍翁。”

握住她肩膀,苏继北把她拥进怀里,亲吻她的额头,她是他要用尽手段、不顾一切护上终生的女人。

她在笑,笑得温暖柔美。

怎么办呢?是男人太傻吗,还是真的太爱她,多年过去,是人都会改变的,她早就变了,变得热爱权势、渴望尊贵,她早已不是当年的詹忆柳……

窝进他怀里,她言不由衷道:“继北哥懂我,一如我懂继北哥。再过几年吧,等九桢能掌控朝政,詹家女儿能主持后宫,我便与继北哥寻一片山明水秀之地,过上梦想的日子。”

“会的,九桢慢慢长大,他是连九弦手把手教出来的,定能把国家治理得稳妥壮大。”

“九桢性子软、耳根子也软,又对连九弦全心信任,我打也打过、骂也骂过,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非说连九弦是亲哥哥,绝不会害他。傻瓜,在权势之下,没有人不会心生妄念。”

“九桢年稚且多年依赖,自然会事事以连九弦为尊,再过几年见解不同想法就会不一样,毕竟谁都不会乐意手中权势被人分走。”

要是自己或承恩侯有治国之能,哪轮得到连九弦来辅国?但那又怎样,连九弦再有本事也得乖乖贡献本领,为他人作嫁。

“我可等不了那么久,继北哥,我怀疑东益的事会闹这么大,背后肯定有连九弦的手笔。”

“你有证据?”

“若有证据我还不至于慌张,毕竟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问题就是找不到证据,并且所有事发展得太快、太理所当然,你不觉得可怕吗?会不会连九弦暗中已经培养出偌大势力,足以与我们相抗衡?”

“别担心,虎符在我手中,十几万大军,他不敢轻举妄动。”

“那是武官,文官呢?继北哥难道没发现过去与父亲互为朋党的文官纷纷改变态度,对连九弦提出的政策给予大力支持,若不是他的腿废了,说不定会有人提出让九桢退位。

“父亲为此明里暗里没少与他斗过,可哪次成功了?甭说次次被打得灰头土脸,还找不出借口回攻,继北哥不也试过?”

对,世间没有人十全十美,偏偏连九弦就是完美无瑕,这样的他让人如芒刺在背。

“他身边有人看着,倘若有妄动……”

“你确定棋子还在,没有被策反?都多久了,半点异样消息都没传来,也许他们早就换了新主子。”她越说越惶恐,口气里带起激动。

“不会的,你过度担心了。这是连家的天下、连家的朝廷,他骨子里有先帝的骄傲,既然腿伤无治医法,再无争位可能,他只会竭尽心力辅佐九桢,何况再过几年……”

“我等不了『再过几年』,我要他现在就死,苏未秧能办到的,对不对?”

听到自己的名字,苏未秧坐直身子,若不是纤腰被箍紧,她就要拿耳朵去贴墙壁了。

苏继北叹气。“她可以,但真有必要吗?”

“继北哥相信我,我认为连九弦大有问题,如果再给他时间壮大,我们早晚会阴沟里翻船。”

“如果你认定了,我们就做吧。”反正如今朝堂河清海晏,吏治清明,百官各司其职,朝堂风气一新,就算九桢垂拱而治也出不了大乱子。

“嗯,做吧。”在这句之后,是一阵沉默,片刻后太后开口,“继北哥,我觉得苏未秧这孩子今天不太对。”

“怎么不对?”他顿了顿。

“记忆里那孩子怯懦胆小、不爱说话,问十句顶多红着脸答上一两句,可今天她不但有问有答,还活泼得不像过往。”

沉吟片刻,苏继北决定以谎话安抚她的情绪,她不能再承受更大压力了。

“这才是苏未秧的原本性格,过去方之恩千叮万嘱,告诉她木秀于林,让她按捺性情不要表现得鲜活出月兑,她才处处装柔弱怯懦,没想失忆后她把方之恩的叮咛抛到九霄云外,反倒露出真性情。”

“苏未秧失忆了?”

“对,上个月方之恩生病,苏未秧到庙里祭拜、祈求母亲健康,没想到回程遇见匪徒,被一箭射中后背,摔倒时头撞到大石,流了不少血,清醒后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忘了。”

“竟然如此?”

“这事到现在还瞒着她,怕大婚在即她深受惊吓,延误婚期就不好了。”

苏未秧下意识抚上后背,那里果然是伤口……

失忆?很好,比起演戏他更能接受失忆,黑暗中连九弦一双眼睛黑得发亮,很高兴她是货真价实的苏未秧。

“方之恩身体还好吗?”

“慢慢调养中。”

“我对不起继北哥,苏未秧是你的独生女儿,我却让她去做这么危险的事,若是有个万一……”

“别想这么多,若有万一,也是她命不好。”

身子倏地绷紧,此话竟是出自宠爱自己的父亲?那是怎样的忠心耿耿啊?身为臣子可以尽忠到这等程度?连女儿的性命都可以丢弃。

心态崩塌,她笨到淋漓尽致,阅人本领差到透顶。

以为是满怀父爱的亲爹,却原来女儿的性命可以随意牺牲;以为是善良纯真、不失本心的太后,竟是人前人后两张面皮?

“终究是忆柳对不起继北哥,你怨我吧,我舍不得玉卿去做的事却让苏未秧出头,若我是方之恩,肯定会怨恨诅咒……”说到最后她哽咽了。

“不怨,这世间我怨谁都不会怨你。”看着她楚楚可怜的面容,他按捺不住俯身亲吻她的红唇。“我只会爱你,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爱你。”

“别哄我,苏未秧是你唯一的女儿。”她紧搂他,非要他一再保证,保证他心中只有她,便是血亲也得靠边站。

“她不是。”

“什么意思?”

对啊,什么意思?苏未秧直起背,她比谁都想知道这句是什么意思。

“我连方之恩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女人。”这话他在二十年前承诺后就彻底实施,从未改变。

“那……苏未秧是怎么来的?”

“她是方之恩和楚麒的女儿。”

“方之恩居然背叛你,可恶,我要杀了她。”太后怒喊。

这个消息太震撼了,不管是对连九弦或苏未秧,瞬间侵袭的疲惫击垮她,瘫倒在他胸口,她需要一堵厚实的墙垣支撑薄弱的意志。

连九弦冷笑,原来世间规则是这样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丈夫可以背叛妻子,妻子却不许被旁人所爱?

“她也是个可怜人,出嫁多年不受夫君待见。留下她的性命吧,她的存在能掩护我们的关系。”

外头都说武安侯与夫人情深义重,即使膝下无子武安侯也不曾纳入外室,这传言保护了他与忆柳之间的关系。

“继北哥,苦了你。都是我不好……”她环上他的腰,主动送上香唇。

苏继北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哪受得了这般诱惑,更何况本就是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他低头承接她的主动,轻轻辗转吸吮,两人如同干柴遇上烈火,燃烧殆尽。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中间参杂的嘤呓娇喘,就算对男女之事不理解,苏未秧也能猜出两人在做什么。她红了脸,是羞惭,但更多的是伤心,毕竟打从清醒以来她便认定那个男人是父亲。

脑袋嗡嗡响着,她想哭却没有泪水,只想着清醒后没见过面的母亲。

哪个花信少女不是怀着满怀期待与梦想坐上花轿?是怎样的绝望伤心才会让她选择背叛丈夫?

看着胸前女子捂紧耳朵把自己蜷缩成颗球,当了一辈子的武安侯嫡女,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是奸生子,还是个即将被推出行刑的棋子,很难受吧?

“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他轻拍她的背。

“我以为他是个宠爱女儿的好父亲,以为她是个纯良的好太后,我以为生活虽然不尽如人意,至少身边的人都喜欢自己……”

理解,当年他也认定苏继北是救命恩人,认定詹忆柳是小弟的好母亲,直到在密道里听见惊天动地的秘密。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确实是件痛苦的事。加重力道拥她入怀,他安抚她,也在安抚那个年少又身受重伤的自己。

走吧,他想。

做出手势,薛金推动轮椅准备离开,苏未秧却固执了。

“我不想走。”

连九弦失笑,分明挣扎害怕,还想留下来听壁脚?他不晓得她在想些什么,却佩服她的勇气。

在激烈的喘气平息后,是太后慵懒的声音,她靠在苏继北怀里,轻抚他的胸口。

多数时候她都是无坚不摧的,否则不会因为被欺压,就联手父亲、苏继北、吴青子和刘达等人定下滔天大计,把九桢送上龙椅。

强大的她只在欢爱过后会出现短暂的软弱。“有时候会想,詹家子孙的怪病是不是因为报应?”

“别胡说八道,天底下没有报应,只有所想、所做、所得。”

“我以前的想法和继北哥一样,但先帝驾崩前,詹家上下都好好的,却在九桢上位后,哥哥和侄子们纷纷死于恶疾,那是诅咒吗?是诅咒吧!”

“不是,太医说那是恶疾,不管先帝驾不驾崩,詹家男子都会出现的疾病,你别往自己头上扣罪名。”

“如果是病,九桢会不会也生病?”

“不会,他是苏家的儿子。”

苏家的儿子!苏未秧瞠大双眼,当今皇上居然……天,她听到什么秘密?胸口起伏不定,她喘着大气望向连九弦,只见他嘴角扬起一缕淡微笑意,他早就知道?

“可他的亲娘是詹家人,会不会恶疾跳过詹家女,却传到她们的下一代身上?会不会那其实是诅咒,诅咒我的贪婪妄想、诅咒我……”

见不得她的恐惧,苏继北将她抱紧,下巴紧贴上她的发际,用力保证。

“不是你想的那样,詹家女出嫁后,下一代都好好的不是?再说了,就算是诅咒,也只会落在我身上。

“是我引敌军杀戮我朝大军,是我在背后捅卓肃一刀,是我打开濮城大门让敌将顺利屠城,将二皇子和先帝尽戮于刀下,所有坏事通通是我做的,就该由我来承受诅咒。

“可我活得好好,身强体健、仕途光明,再过几年还要与你携手归隐山林,圆满毕生梦想,所以……哪来的诅咒?没有这种东西!

“天下大道本就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先帝之死是他的愚蠢造成,谁让他耳根子软,听信刘达和吴青子所言?谁让他好大喜功,带儿子御驾亲征?

“他做出错误决定,理所当然要付出代价,你别把帐全往身上扛,你只是个无辜的弱女子,被迫入宫、被迫参与男人间的战争。

“再说了,老天让我们的儿子登基为帝,让你成为尊贵的皇太后,这恰恰证明老天爷看见你的良善与委屈,才会助你一臂之力,让你成就光明坦途。”

她喜欢在欢爱过后听他重复同样的话、一说再说。“真是这样吗?”

“是这样!”苏继北斩钉截铁回答。

“所以东益会平安无事对不?詹家男子不会各个死于非命对不?”

“我派五百人暗中保护,他铁定不会出事,待风声消停就接他回京。”

“好,家里只剩他和席炎了,我们再损失不起任何一个。”

“放心,我保证不会。”

越听心越寒,天晓得后宫竟污秽至此,所谓的贞节只是表面功夫,所谓的救国英雄也是演出来的,倘若先帝知道濮城一役的真相,会怎么想?

那边还在风花雪月,说着年轻往事,说着说着又在床铺上翻滚。

连九弦看着强忍泪水的苏未秧,令薛金推动轮椅。

“我想……”

“够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不必留在这里听婬言秽语。”这次他不纵着她了。

他们沿着来时路慢慢往回走,直到阳光照得满头满脸,苏未秧眯起眼睛远眺,彷佛作了场恶梦。

他们离开春禧宫,走进荒草丛生的无人小径,杜木还等在高墙边。

☆☆☆

清宁宫里,屣足的太后在一番温存后送走苏继北。

苏继北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她也不舍,抢身上前,再度投入他的怀抱里。“有时间多进宫陪陪我好吗?”

这话让他瞬间软了心,苏继北捧起她的脸。“好,我们的好日子还长得很。”

“是,连九弦一死,我们再没阻碍,无所畏惧。”

“很快的,耐心点。”他亲吻她的额头,旋身离去后,嘴角始终带着淡淡的幸福。

直到苏继北的背影看不见了,她才笑着转身。

碧娥近身禀报。“娘娘,刘公公求见。”

刘达来了?弯起眉心,太后勾起少女般的甜美笑意。

☆☆☆

靠在厢壁,苏未秧捂住脸久久不发一语。

连九弦理解,喊一辈子的父亲,真面目如此不堪,没有人能坦然接受。

“主子,回府吗?”薛金问。

“去武安侯府。”

他刚答,她立刻反驳。“我不回去。”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我需要时间平静。”

看着脸色铁青的苏未秧,连九弦歉疚不已。

太冲动了,不符合他一贯做法。

他不理解,苏未秧觉得詹忆柳和苏继北是好人有什么不对,毕竟多数人都这样认为,他怎会因此出现负面情绪?非要当着她的面拆穿他们的假面具?

他确定苏继北今天会进清宁宫,也确定他每次进宫会与詹忆柳做些什么,他只想让她清楚两人之间的龌龊,却没想到会扯出她的身世,更没想到他们连推她入火坑的计划都说了。

这样的冲击对她而言肯定很伤。

“去夕醉楼。”连九弦道。

薛金应声后,马车缓缓启动。

苏未秧吐气,弓起腿把头往里面埋,她试着安慰自己,情况没有太糟,她本就失忆,本就对苏继北没有太多感情,感情不深,伤害自会大幅降低。

应该感到庆幸的,清楚情况后她可以选择不当棋子,可以不必糊里糊涂任人摆布,不会论斤论两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银子。

要庆幸、别伤心,看错人心是因阅历太少,她总会在错误中成长学习。

“别哭。”连九弦看不下去。

“我没哭,我很勇敢!”她始终把头埋着。

这么倔强吗?不服输是很好的性格。

“如果我是你,会觉得轻松。”没伺候过人的连九弦为她倒水。

苏未秧终于抬头,接上他的视线。“为什么?”

声音微哑,带着些许哽咽,但她把下巴抬高高,不让咸水往外滑。

他把茶杯往前推,她捧起茶水,仰头,连同哽咽一起吞下月复。

“不当苏继北的女儿,就不需要为他的行为羞愧。”

“王爷这是在安慰我吗?”

“猜对了,你很聪明。”

“需不需要感谢你?”

“施恩不求报,当然,如果你良心会痛,非要涌泉相报,本王也不阻止。”

笑了,她吸吸鼻子模模胸口。“我先找找良心还在不在?”

她的笑暦让他的歉疚搁浅。“慢慢找,我不急。”

“我急,报恩这种事不及时,会让人指着鼻子骂白眼狼。”

“放心,你当不了白眼狼,顶多是千年狐狸。”见一次面换一张脸,只有千年狐狸精才办得到。

“王爷别夸我漂亮,我会骄傲的。”

“你?漂亮?睁眼说瞎话!”他轻嗤一声。

“我伤心了,诬蔑女子容貌比污辱人格更严重。”

“找不到良心,倒是找到伤心?”

短短的一段路,破除他三件纪录——缺心少肺的连九弦不安慰人的,但他安慰了;不伺候人的他伺候了;不说废话的但他说了。

有没有用?有的,在一来一往间,苏未秧伤心退去,眉间展开。

马车直接开到夕醉楼后院,他们顺着楼廊弯弯绕绕来到顶楼厢房,那是不对外人开放的地方,刚坐定还没点菜,店小二已送来清酒小菜。

“王爷对这里很熟?”

“本王的产业。”

“意思是喝再多都不必买单?”她倒满酒杯,狠狠干掉,烫了喉咙,她没喊痛,再一杯,气势够狠。

他拿走她的酒杯,递给她筷子。“不对,菜免费,酒很贵,你最好确定身上的银子够花,这里不接受洗碗换酒钱。”

连酒都不给喝?小气!她蹶嘴不满。“你很早就知道太后的秘密?”

“哪个秘密?”

“全部、所有。”

“如果是九桢的身世?对,我很早就晓得他并非父皇的血脉。”

这算老天有眼吗?应该算,如若詹忆柳不赌一口气,非要住进母后的清宁宫,所有秘密将会被埋葬,而如果他不赌气,愤怒她抢夺母后居处,想暗暗在清宁宫里安排“惊喜”,也不会发现柔弱的她其实比男子更狠戾。

“既然知道,为何你还甘心辅佐小皇帝?”

“九桢年稚善良,若在詹忆柳手下长大,不晓得会长成什么模样。”终究喊了自己多年哥哥,他不忍心见他下场悲凉,谁晓得九桢的依赖会造就詹忆柳的不安,非得对他动手。

“再者不辅佐九桢,我没有机会参与朝政,无法建立自己的势力。那年父皇驾崩、太子哥哥身亡,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内忧外患、朝堂不稳。”

“詹家阴私权谋算计窃取很厉害,但治国平天下一无所能,若我不挺身而出,放任百官贪渎、天灾人祸、民不聊生,他们想尽办法得到的天下,很快就会转手送出去,于是他们只能与虎谋皮,善用我的本领。”

她趁他没注意,再喝两杯。

“可如今天下大定、四海昇平,小皇帝已经长大,你就可以被剧除了?”她冷笑不已。

“这是詹家的认定,事实是,如果没有我,九桢连龙椅都不敢坐。”

九桢是个性格温和的孩子,但詹忆柳过度强势,在她长年的打骂怒斥要求下,他变得平庸、缺乏自信、举棋不定。

而皇帝最需要的是不容置疑的自信。

连九桢压力巨大,经常躲起来偷哭,在连九弦一次次找到他安慰鼓励之下,久而久之对连九弦更依赖、更信任、更言听计从,而这些无疑触了詹忆柳的逆鳞。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世?”所以带她去密道?

“不知道。我本以为苏继北不重视你们母女,不介意牺牲你,反正他为詹忆柳走火入魔又不是一天两天,他能为她斩杀亲如兄弟的卓将军,能大开城门引敌军屠杀百姓,能用无数人的颅骨堆叠詹忆柳的,再丢弃一个女儿也不意外。”

“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无法想像啊,后宫森严,怎容得下外男自由进出,发展出轰轰烈烈、惊天地泣鬼神的奸情。

“苏继北是承恩侯的义子,和詹忆柳是青梅竹马,但詹忆柳才华出众,拜倒在其石榴裙下的人不计其数,承恩侯很早就打定主意把她送进宫里。”

苏未秧接话。“但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他们有了苟且。”

他笑而不答,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是詹忆柳的最佳本事啊,谁说女子柔弱,她狠起来,男人都不是对手。

“既然你知道所有秘密,为什么还要娶我,他可是你杀父弑兄的仇人。”

“他有他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婚礼不过是一场谋略对垒。”

可不是吗?他们都是聪明人,只有她这个傻瓜,傻傻地站在中间当棋子、任人摆布。她非常不满,希望自己聪明一点,可以挑一条不受摆布的路,但是她没有选择权。

“想逃吗?”朝堂对决与她无关,她大可抛下一切。

苏未秧摇头。“我逃了,母亲怎么办?只要我当一天苏未秧,就没有资格逃。”

她太清楚了所以生气,她太生气了所以需要杜康解忧。

因此酒再贵她都要喝,一杯接着一杯,边喝边笑,笑自己的无能为力,笑自己的傻气,笑天高地阔,她的前途却窄得只有一条缝。

看她这样,不波动的情绪再度波动,不明白为什么她能牵动自己?但是他理解她的憋屈,因为同样的憋屈他也有!

不再阻挡她喝酒,他拿出玉笛轻轻吹奏。

摇摇晃晃地,苏未秧看着眼前的惊人容貌,如花美男佐酒,她醉得更厉害。

晃晃酒杯,音乐好听、酒好喝,一杯杯酒水和着伤心吞下肚,渐渐地她醉趴在桌上,闭起无辜的兔子眼。

乐曲停下,他命薛金取来清水,亲手将帕子打湿,扶起她的头将上面的妆容洗净。

当她露出干净的真容,他看得很仔细,手指拂过脸颊,轻捏细触,一看再看。

不会错的,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的那张脸庞,她是货真价实的苏未秧。

所以呢?要成全她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求吗?她已经失忆,遗忘的过往,他能顺势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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