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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秀不甩剋夫名 第三章 家暴零容忍

江疏梅才来摆摊两三日便成了闽水街上最受欢迎的摊子,让在这儿卖了十来年肉夹馍的老威在意极了。

趁着摊上没人,他特意地走到煎饼摊子前打量着。

江疏梅正在换炭火,不知道老威来到她摊前,直到听见他说了句“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才惊觉他就站在摊前。

这几日就算是要上茅厕,她也会故意绕道,不从老威的摊子前经过,不是因为怕他,而是因为初来乍到,能避免的麻烦就尽量避免。老威不是个明理人,要是发现她便是那天训斥他的人,一定会找事。

不过她往后便要在闽水街摆摊,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既然无法一直躲着,那便面对吧!

江疏梅站了起来,直视老威。

老威被她那凛然又沉静的目光震慑了一下,“你……”

定睛一瞧,他露出疑惑的眼神,觉得她有点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忽地,他想起来了,立刻变了脸色,一脸凶恶的表情,“是你!”

“是我。”她爽快地认了。

“你居然敢在老子附近摆摊!”老威凶神恶煞地质问着她,“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

“老威,什么天堂地狱的,你这是说啥呢?”一旁的查叔上前劝阻着他,“小梅姑娘哪儿惹到你了?”

“是啊。”王大娘虽然喜欢嚼舌根,但人不坏,也为江疏梅出声,“大家都是街头讨生活的,你别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

老威在闽水街上是以跋扈嚣张出名的,长久以来大家秉持着和气生财,从来没跟他正面冲突过。

“这臭丫头之前骂老子是混帐东西,老子还没跟她算帐呢!”老威气焰嚣张。

听见这话,周围的人都懵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清瘦柔美的江疏梅。

老威虽不算高,但身形魁梧像只老虎,如羊羔子般的江疏梅站在他面前,却是没半点惊惧之色。

“我话撂在这儿!”老威指着自己跟前的地上,“除非她今儿跪下跟我磕头认错,否则老子就让她在这儿摆不了摊,做不了生意!”

闻者议论纷纷,一个个都觉得老威过分了,可没人想得罪他。

原因无他,只因他有个兄弟是城防衙差。两年前有个卖包子的年轻人因为见不惯他仗势欺人而冲撞他,之后城防衙差便三天两头来找那年轻人麻烦,教他再也摆不了摊。

民不与官斗,就算只是个小小的城防头儿,也不是一般市井小民能招惹的。

“孩子的爹……”此时威婶战战兢兢地靠过来,嗫嚅道:“看在这位姑娘救了咱们小顺的分上,就别跟她计较了。”

“老威,你这是忘恩负义吗?”查叔神情凝肃,“小梅姑娘救了你家小顺,你没谢她便罢,还要她下跪磕头?”

“就是!”王大娘也仗义说道:“这要认真说起来,还得叫你家小顺来向小梅姑娘磕头谢恩呢。”

一旁围观的人听了频频点头赞同。

见大伙儿都异口同声地劝阻着老威,威婶轻拉着他,“孩子的爹,别……”

老威见大家向着江疏梅,恼羞成怒,转头对着威婶大喝,“你住口!要不是你,小顺会掉进水里?会需要她来救?”说着,反手便在她的脸上抽了一掌。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威婶摔在地上,神情痛苦。

见威婶挣扎着想起身却怎么都起不来的模样,江疏梅瞬间爆了。

此时此刻,她眼里看见的不是威婶,而是她妈妈。

她的妈妈是个非常传统的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使爸爸跟女乃女乃常因为妈妈生了三个女儿却生不出儿子而打骂妈妈,妈妈也没想过要离婚。

她们三姊妹的年龄都只相差一岁,妈妈生她时因为血崩而紧急摘除子宫,从此生育无望。她一直觉得自己得为妈妈的不幸负上一些责任,尽管妈妈从来没怪过她。

她念大学时便搬到外面半工半读,期间也曾试着说服妈妈离婚并搬来与她同住,可是妈妈却想也不想地拒绝,还说女乃女乃跟爸爸年纪都慢慢大了,已经很少打她……

大学毕业,她努力工作了几年,终于攒钱买下一间旧公寓,她再度向妈妈提出同住的提议,却仍然遭到妈妈婉拒。

直到某次爸爸将妈妈打至骨折,妈妈才终于接受她们姊妹三人的劝说,离开家暴她多年的丈夫及那段不幸福的婚姻。

她什么事情都能吞、都能忍,唯独对家暴这件事完全无法容忍。

江疏梅自摊子后冲了出来,几个箭步便冲到老威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两只眼睛像是要喷火似的直视着他。

众人见状都惊呆了,就连突然被拎着衣领的老威都瞪大了眼睛。

“做什么!”突然,三名巡视的城防衙差走了过来,其中一人正是老威的兄弟王小九。

说是兄弟,可他们不是一个娘胎出的,而是喝酒喝到结拜的义兄弟。

王小九见江疏梅揪着老威的衣领,不禁怔愣了一下。

江疏梅见衙差来了,松了手,指着一旁疼得还起不了身的威婶,“衙差大人,这混帐打人。”

王小九转头看着一旁捣着脸哭的威婶,不觉皱了皱眉头。

身为老威的兄弟,他哪里不知道跌在地上的妇人正是老威的妻子。

他不以为然地啐了一记,“人家夫妻的事,你一个外人管什么?丈夫教训不顺服的妻子还少见吗?”

听见王小九这么说,江疏梅简直不敢置信,她毫无畏色地道:“大人,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妻子施暴,怎么会是夫妻间的事?”

王小九没想她居然敢质疑他,尤其还是当着众人的面,不禁羞恼成怒,“你这丫头还真是……夫妻之间打打闹闹,回头就没事了,你瞎出什么头?再胡闹我便拉你进衙门去!”

“差爷好大的官威。”突然,一记低沉又和缓的声音传来。

众人往声源望去,只见曹渊默穿过围观的人群走了过来。

一开始还有人认不出他的身分,可没一会儿大家都认出他了。

在众人惊疑的注视下,曹渊默来到王小九面前。王小九认出了他,一脸不可置信。

曹渊默神情自若,气定神闲,“这姑娘所犯何事?差爷为何要拉她进衙门呢?”

“她……她闹事。”王小九不知要安什么罪,只好给了一个笼统敷衍的答案。

“闹事?”曹渊默瞥了威婶一记,冷然一笑,“难道威婶是被这位姑娘打的?”

王小九下意识瞥了老威一眼。

那日老威在罗池边想攻击江疏梅时,便是曹渊默及时出面阻止了他,如今他跟江疏梅杠上,又是曹渊默为她出头。

他心里有底,这姑娘有曹渊默罩着,碰不得。

“老威。”曹渊默唇角一勾,“你当真以为家务事难断?”

迎上曹渊默那明明带笑却冷厉的眸子,老威畏缩了。

“虽说夫妻之间是家务事,可几位差爷见有人挨了打却视若无睹,可知这是渎职?”曹渊默语气平淡,可每一个字里都彷佛带着利刃,扎得王小九等人大气都不敢出。

此时,江疏梅上前扶起威婶,并关心着她的伤势。

威婶像是害怕又触怒老威,赶紧推开了她的手,退到老威身后。

曹渊默唇角轻轻一勾,笑视着一脸畏怯的老威,“管好你的脾气,还有你的手,从今往后,威婶就算只少一根头发,我都会亲自为她写状纸上告官衙。”

闻言,老威惶然地低下头,未敢作声。

曹渊默的目光移到了江疏梅脸上,深深一笑,“给我一份煎饼。”

江疏梅曾在书上看过,古代的秀才已能得到他人尊重,因为一旦考上秀才,他们便已摆月兑平民身分,可免徭役,见官不必下跪,官员亦不可随便对他们用刑。

秀才尚有这般待遇,更甭说曹渊默是个举人了,而她刚才可真是亲眼见识到了。

只是明明那么多人都看见老威动手,为何不当下便处置老威予以法办?

“曹少爷这举人的身分,看着能做许多事,为何方才只是对老威口头告诫,而未有积极作为呢?”她不解,“若老威回去后又对威婶动手,那她的处境不是更艰难?”

他听出她话里带着一点点火气,却不以为意,“要入人于罪,必先有受害之人。”

她一顿,语气有点激动,“受害之人不就是威婶吗?你也看见她——”

“我都看见了。”他打断了她,心平气和地道:“我看见她的伤,看见她的痛,也看见她推开你的手,选择了那个打她的男人。”

他这番话教她心头一震,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我明白你想为她出头,但是……”曹渊默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严肃,注视着她的眼神却很温柔,“你想救人,也得那个人愿意让你救。”

他所说的话让她再一次跌进属于“林佳瑜”的记忆中。

为了带妈妈离开那不幸的婚姻及会施暴的男人,她不知花了多少气力才成功。就连自己的妈妈,她都得如此耗时费心,更甭说她根本不是威婶的谁。

看见江疏梅眼底的悲伤及沮丧,曹渊默不自觉地皱起浓眉。

在嫡母嫡兄的苛待甚至是残害下捱过来的她,会对威婶的处境感到同情怜悯,他一点都不意外。

他意外的是,从来没有勇气为自己出头的她,如却三番两次为别人出头。

“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勇敢的?”他问。

江疏梅沉吟须臾,他指的是已经死去的原主吧?

“死不了便好好活着,就只是这样。”她一边制作煎饼,一边幽幽地道:“其实不敢反抗不是因为屈服于对方的暴力或威权,而是害怕失败。”

他微顿,“害怕失败?”

“是的。”她抬眼瞥了他一眼,“害怕自己反击了却还是对抗不了对方,然后便掉进更不堪的境地里,所以只要不怕失败就好了。”

她这番话让他有点惊讶、惊叹甚至是惊艳,这是她在江家母子十年的欺压下所悟出的道理吧?

正想再说些什么时,曹渊默注意到隔壁的摊主都在偷偷关注他们。他很清楚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可是又想跟她多说一些……

“你放心吧。”他说:“刚才我那样敲打老威,他懂的,我想日后他会顾忌着。若是你再发现什么,只管到云山茶楼或是盛安号寻我,我必然为威婶出头。”

江疏梅闻言看向对街那间五开间店面的云山茶楼,虽说江家也有个做南北货的江海号,但跟曹家完全无法相比。

她想起王大娘先前说的那番话,别说她现在是个死了未婚夫、被江家逐出家门的灾星,就算她还是江家庶女,恐怕也是攀不上曹家的。

她当然没有攀附他的想法,只是不希望别人有所误会。虽然她的煎饼生意不差,可也不算已经站稳脚步,在这个非常时期,她不想有任何旁的事情影响她的生意及生活。

做好煎饼,江疏梅给了曹渊默,“曹少爷应该有随身的仆从吧?”

他顿了一下,“怎么?”

“曹少爷下次若想吃煎饼,就差人来买吧。”

她那冷冷的语气让他很介意,“在下可是有哪里冒犯了姑娘?”

“与曹少爷无关,只是曹少爷非寻常客人,人言可畏。”

他眉心一拧,“我如何不寻常了?”

“曹少爷的身分家世都不一般,哪里寻常了?”

听着,他苦笑一记,“看来出生在曹家,苦读上进,都成罪了。”说罢,他付了五文钱,对着她淡然一笑,什么都没说便旋身走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不知怎地有种歉疚的感觉。方才他可是替她及威婶出了头呢,她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

锦石路,张府。

曹渊默为了买下崭新的大型戎克船——定海号,特地走访张府与张老爷商谈细节。定海号原是大员万有记所订,没想到船造好了,万家老爷子竟因一场急患过世。万家五个儿子分产不均,兄弟阅墙,谁也拿不出足够的现银将定海号八成尾款付清,只好放弃预付的订金。

定海号不是寻常大船,一般的商家吃不下,恰好曹渊默回到泉庆后决定处理曹家原有的三艘中小型戎克船,这便成了一个机会。

曹家的船已使用十来年的时间,虽不算旧,但就是小了一点。曹渊默与张老爷商谈过后,决定以两艘旧船再加上三十万两白银买下定海号。

曹张两家本就是旧交,张老爷爽快地答应了这桩买卖。

张府花厅中,张秀妍吃着稍早前曹渊默来访时带来的万春号桃酥及杏仁酥饼,再搭配曹家的云中仙,露出了一脸满足的表情。

一旁的张秀峰见她似乎又“丰盈”了一点,忍不住提醒她,“秀妍,你再吃就嫁不出去了。”

张秀妍瞪着圆滚滚的眼睛哼一声,“这是渊默哥哥带来给我吃的,谁都不准跟我抢!”

两年多不见曹渊默,今日再见,见他浑身上下散发着勃发英气,她越发崇拜仰慕他。

放眼泉庆,再也找不着像他这般俊的人物了吧?

虽说他因争风吃醋而断送仕途之事已传遍整个泉庆,可她一点都不在意。

“我们家行宇跟行智也不能吃吗?”行宇跟行智是张秀峰跟妻子玉簪的一双儿女。

“不行!”秀妍想都不想地道。

张秀峰轻啐一记,戏谑笑着,“你这小姑姑也未免小器。”

“我就小器。”秀妍不以为意。

看着兄妹俩斗嘴,张老爷跟夫人罗氏笑了。

方才在厅上,夫妻俩都看得出来他们的宝贝女儿是多么的仰慕曹渊默,自他走进厅里的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张家跟曹家是旧交,亦同是泉庆商会的创始会员之一,曹渊默跟张秀峰又是南安书院的同窗兼挚友,若两家能亲上加亲,自然是好事一桩。

尽管关于曹渊默的传闻传得沸沸扬扬,不过张老爷跟罗氏倒没放在心上。先不说他们有多了解曹渊默的心性人品,就算他真的在京城与人争风吃醋,那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一个如此身家丰厚、优秀俊逸的未婚儿郎,若未能沾点风花雪月,也真是辱没了他。

曹渊默年已二十五,张家两老想着他此次回来应有成家的打算,可刚才几番试探,却遭他四两拨千金地带过,他们心里也有个底了。

张老爷宠爱女儿,哪里舍得泼她冷水浇熄她那一头热情,只好无奈地转头看着罗氏,盼她能劝慰女儿。

罗氏在儿女的教养上极有一套,虽说一双儿女资质中等,可她却从不贬抑他们,拿他们与别人比较,反倒时时鼓励他们,让他们活成了快乐又自信的模样。

“我说秀妍。”她温柔笑视着女儿,“娘知道渊默是难得一见的好儿郎,可你也别一脚陷进去无法自拔。”

张秀妍微怔,“娘,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不乐见我跟渊默哥哥……”

“若你俩有此缘分,娘当然乐见。”罗氏口吻温柔,话语却直接,“但刚才娘从旁看着,觉得渊默这孩子只把你当妹妹看待,并无其他意思。”

闻言,张秀妍瞪大了眼睛,急忙看向宠爱她的父亲。

张老爷苦笑一记,“秀妍,你娘说得对,这泉庆上上下下想求娶你的人多着了,是吧?”

“可是我喜欢渊默哥哥啊!”她鼓着腮帮子,懊恼地道。

“我看你就别对渊默那般执着了。”张秀峰在一旁附和着,“那庆和银楼的苏东平不是很喜欢你吗?”

“是啊。”张老爷道:“苏家是跟我提过几次了……”

“我不!”秀妍气到涨红着脸,“那苏东平一看就是个无趣的!”

“无趣?”张秀峰蹙眉一笑,“渊默才无趣呢,他冷冰冰的,要是不主动跟他说话,他半天都挤不出三句话问你。”

“那我就一直跟他说话啊!”张秀妍自小被张老爷捧在手心里宠着,脾气性情难免有点骄恣任性。

她转头看着露出怜惜眼神的父亲,“爹,哪个做儿女的婚姻大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只要跟曹世伯说定,渊默哥哥能不从吗?”

听见她这番天真的言论,张秀峰忍不住笑了起来,语带促狭,“我只看过男方向女方求娶,还没见过女方向男方求嫁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以,谦谦君子,淑女好逑怎么就不行了?”张秀妍理直气壮。

她此话一出,张老爷跟罗氏都哭笑不得。

“秀妍,你这话可别到处说,别人会笑你的。”张老爷忍不住提醒着她。

罗氏语气淡淡,却语带训诫,“婚姻大事虽多由父母做主,可感情之事是强求不来的,别胡闹了。”

“娘,我……”迎上母亲那温柔却又犀利的眸光,张秀妍蹙着眉头咬着下唇,不回嘴了。

“我说你啊……”张秀峰站了起来,轻捏她圆鼓鼓的软女敕脸颊一下,“渊默可能已经有心仪的女子了。”

闻言,不只张秀妍一震,就连张老爷跟罗氏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可是真的?”张老爷急问:“是哪家的姑娘?”

“是……”张秀峰差点便要说出“江家庶女江疏梅”几个字,可话到嘴边又打住。

这事也只是他个人的猜测,从没自曹渊默口中得到证实,要是他自做主张说出来,恐怕曹渊默不会放过他。

“我是说『可能』,又没说我知道。”他故作无事状,“我也是瞎猜而已,毕竟他在京城发生过那样的事,说不定心里还眷恋着那……没事的话我回屋去了。”

说罢,他旋身急急地走出花厅,以免遭到张秀妍追杀式的追问。

☆☆☆

自那天跟曹渊默说了那些话后,他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江疏梅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好似有根刺扎着。

会不会他根本没什么想法,她这么一提,反倒有点自抬身价,自以为是?

午后,如海、米儿跟小浦来了。十来日不见,他们身上穿着崭新又保暖的衣物,脚上也穿着新纳的布鞋。

江疏梅惊疑不已,一问才知道不久前曹渊默着人给普贤寺收留的孤儿们送去衣物跟鞋子,还为他们添置冬被,并捐了一笔钱给普贤寺以补贴寺方为孩子们准备三餐的花费。

便是因为三餐有着落,她才十几日不见他们过来。

知道曹渊默如此热忱助人,而她那天却对他那般失礼,江疏梅心中有几分懊悔。

“姑娘?”

她猛地回过神,只见摊前不知何时站着一名皮肤黝黑,五官深邃又身材精壮高大的年轻男人。

“真是抱歉,客官想吃什么?”她问。

他咧嘴一笑,“我饿慌了,你决定便好。”

“客官若是食量大,我便为客官做一份十文钱的综合煎饼,可好?”

他爽朗一笑,“行。”

“请稍候。”说着便开始做起煎饼。

江疏梅将新鲜蔬菜以及处理过的鱼块、虾仁分置在两只小钵里,加入调味及爆香过的花椒粒,接着倒入面糊搅拌均匀后,再倒在煎板上将两面煎至金黄。

他好奇地看着煎板上的吃食,“真香。”

“客官打哪儿来?可是来泉庆做买卖?”这儿近川中街及城山路,许多外地来的客商都在附近出入。

“我是从京城来到任的。”他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闻言,她愣了一下,“到任?”

“你可别知道太多……”他突然神秘兮兮地盯着她,低声道:“要是你知道太多,我得要灭你口了。”

她一怔,疑惑地看着他,看他眼底闪过一抹黠光,明白他只是在逗她罢了。

“你这是在调戏人家?”突然,曹渊默的声音传来。听见他的声音,江疏梅忽地心头一悸。

曹渊默已经走到那京城男子的身边。

“何来调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京城男子挑眉一笑,反问曹渊默,“哪条王法说我不能跟姑娘说话?”

“泉庆的姑娘多如繁星,任君追求。”曹渊默目光一凝,“唯有这位姑娘不行。”

“何以这位姑娘不行?”京城男子不以为然地一笑,“你的?”

曹渊默直视着他,唇角一勾,“还不是我的。”

闻言,不只那京城男子一愣,就连江疏梅都呆住了。

“还”不是我的是什么意思?也许有一天会变成他的吗?

慢着,他该不是在撩她吧?要不是有他的善举“加持”,她肯定会觉得他不正经。

“我不是谁的。”她恼羞地看着曹渊默,迎上他专注的黑眸,不解他看着她的眼神为何那么的炽热?

“人家姑娘都说她不是谁的了,就你在这儿圈地。”京城男子轻嗤一记,“你这跟公狗撒尿占地盘有什么两样?”

曹渊默浓眉一捋,“公狗撒尿占地盘?你这是把人家姑娘当什么了?傅公子虽是武举出身,可圣贤书也多少读过,这话未免失礼。”

“京城是我的地儿,泉庆是你的。”京城男子挑眉一笑,“行,强龙不压地头蛇。”

傅公子?武举?难道眼前这人便是传闻中与曹渊默争风吃醋的权贵傅孟祈?

就在江疏梅分神看着他们两人唇枪舌剑之际,饼焦了。

闻着焦味,她急急忙忙将煎饼团起搁在一旁的木砧板上,一脸抱歉地看着傅孟祈。

“无妨,焦的还香些。”他不以为意。

“这不好,我重做一份。”让客人吃焦掉的饼岂不是砸自己招牌。

“不必了。”曹渊默一脸认真,“他一看便是个吃什么都不会生病的粗人,给他吧。”

“这怎么可以?”

“姑娘,无妨,你只管给我吧。”傅孟祈一笑,“曹举人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傅某来到他的地头,可不想生事。”

江疏梅将煎饼包好,蘸了醋酱交给傅孟祈,见他递上十文钱,道:“饼有一面焦了,我不能收你这么多。”说着退回五文钱。

傅孟祈爽快地收下,对她眨了眨眼,“姑娘做生意公道,傅某会再来的。”

“曹少爷,咱们……”他转头看像曹渊默,唇角一撇,眼底迸出一丝不具火力的挑衅,“后会有期。”

说罢,转身离去。

听着他们的对话,江疏梅几乎可以断定此人便是传闻中让曹渊默断送仕途的权贵了,奇怪的是他们之间闻不到争个你死我活的硝烟味,反倒像是闲着没事打嘴炮的好友。

曹渊默见傅孟祈离开,立刻转头看着江疏梅,慎重其事地道:“你要小心这种京城来的男人,他们的嘴能将树上的小鸟哄下来。”

“他就是你在京城得罪的权贵吧?”她问。

“你也听说了?”曹渊默露出尴尬又无奈的表情。

“嗯。”她朝着傅孟祈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一脸认真地对他说:“他可一点都不比曹少爷差呢!”

曹渊默陡地瞪大眼睛,有点介意了。

☆☆☆

天已昏黑,长长的丽水街上灯烛齐明。

街道两旁青楼林立,姑娘们在楼台上倚栏倩笑,搔首弄姿,逗得底下经过的男人们心花怒放。

潇湘楼是丽水街上规模最大的青楼,前庭后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曲折华美,犹如宫殿般富丽堂皇。

进了后院,万转千回,一间间屋子不断传出欢笑嬉闹的声音。

二楼的一处厢房里有三个男人,其一是江秋荫,其二是孙承安,其三便是在官厅做事、负责港埠事务的李荣光,一旁还有他们召来的三名姑娘。

李荣光的岳父是泉庆把总毛冠三,有地下总兵之称,原因无他,只因泉庆总兵梁文贵是个废的。

梁文贵喜欢鸟禽,毛冠三便投其所好,三不五十寻来珍禽异鸟送进总兵府中供他玩赏,他成日不从政事,只在总兵府中玩鸟,毛冠三便把持着泉庆政务。

“孙少之前到马交去,那儿可有什么动静?”李荣光问着,啜了一口酒。

“我还是没能见着黄老板……”孙承安摇头一叹,“这黄老板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与我接头的是黄道源。”

孙承安口中的黄老板是在马交一带呼风唤雨,于官厅及洋商之间都吃得开的黄飞龙。

此人游走于黑白之间,行事利索,性情狂妄,只要是能赚钱的买卖,不管官家准不准,他都照干不误。

这些年他利用合法掩饰非法,进出口不少朝廷禁止买卖流通的私货,其中最大宗的便是药材跟铜矿,借此赚进一箱又一箱的黄金,也拥有更多的人马及船只,有些经常被官军追着打的私掠船为了逃避查缉而归顺于他,成为他的船队成员之一。

这两年朝廷对于设籍于马交的海商及船队查缉严格,严重阻碍了黄飞龙的财路,于是他将脑筋动到朝廷管制较为松懈且海运买卖十分单纯的泉庆,并在他人的牵线下搭上毛冠三。

毛冠三是个聪明且懂得趋吉避凶之人,自然知道凡事不沾手的道理,他将这事交付到女婿李荣光的手上。

因铜矿取得不便,几人将脑筋动到了铜钱上,李荣光利用管道将药材及铜钱运往海上交予黄飞龙,而这管道便是他在泉庆商会的年会上结识孙承安与江秋荫的。

他让江秋荫以江海号的名义买入大量药材,透过管道蒐罗铜币,将私货藏在江海号的仓库,偷偷运上盛安记的商船,并由他们安插的人马上船,至外海时便向埋伏的私掠船打暗号,抓准时机里应外合让私掠船围堵盛安记的商船,劫走藏在货舱里的走私物。

黄飞龙行事谨慎,为免与泉庆官方直接接触,设下许多断点。两造合作近两年,就连毛冠三都未见过黄飞龙的庐山真面目。

黄道源是黄飞龙的血亲,亦是黄飞龙对外的窗口,见黄道源亦同于见黄飞龙。

“他可说了什么?”李荣光问。

“他说黄老板对上次的货量并不满意,希望我们能在年中补上。”孙承安道。

“年中补上?他以为搞那些铜……”李荣光及时打住,以眼神示意厢房里的三名姑娘先退避。

三名姑娘极懂得看脸色,立刻起身。

妓子仙月本是坐在江秋荫腿上,她起身时,他露出一脸依依不舍又懊丧的表情,不甘心地在她离开之前在她的臀上捏了一记。

李荣光斜觑一眼,哼笑着:“秋爷也别一副舍不得的样子,今晚你就留宿仙月的闺房,挂我帐上。”

闻言,江秋荫一脸高兴,“多谢李大人。”

李荣光话锋一转,“刚才说到……对了,黄老板以为铸币局是咱们开的吗?”他举杯一饮而尽,才放下酒杯,江秋荫便一脸奉承地替他斟满了酒。

他继续道:“如今朝廷对于走私查得紧,药材还好办些,铜币收购哪那么容易。”

“可不是。”孙承安也一脸懊恼,“从前铜币主要是从曹家的茶楼茶肆、秋爷的江海号,还有一些商号蒐罗而来,可近来许多店家都收到朝廷严格查勘铜币出入之风声,已经不敢再将铜币大量释出。”

“说到这个……”江秋荫探问着,“李大人,听说浦东总兵傅衡有可能调职泉庆,可是真的?”

“不假。”李荣光神情凝重,“我与我丈人正为此事烦恼着。”

傅衡原是鲁北总兵,整治当地马贼游匪有功,朝廷便将他调任至走私猖獗的浦东。一年多的时间,他犹如疾风般横扫浦东,打得那些靠走私及黑市等勾当得利的不法之徒四处逃窜。

“黄老板当初会转进泉庆,就是因为傅衡断了他在浦东的人脉及金脉。”李荣光神情凝沉,“这人可不好应付,而且他的侄儿傅孟祈也即将到此担负都司一职。”

江秋荫微顿,“傅孟祈?这名字怎么有点……咦?可是传闻中与曹渊默在京城争风吃醋,搞掉他仕途的武举人?”

“就是他。”李荣光哼道:“他与曹渊默结了梁子,恐怕之后在船务及海运上会对曹家诸多制约挑剔。”

孙承安眉头一皱,难掩苦恼,“他若因个人恩怨而严查曹家船只,那咱们要将货送到海上就更难了。”

“我看是的。”李荣光啜饮着酒,若有所思。

“李大人,若然如此,咱们得先有因应之法……”孙承安道。

“那是一定。”李荣光点头,“我岳丈可珍惜着跟黄老板的这门生意,得在傅衡到职之前先探探傅孟祈的底。”

江秋荫冷哼一记,“堂堂一个举人竟与人争风吃醋,还以为他……”说着,他一脸好奇地看着孙承安,问道:“说到这儿,我真难相信你表哥居然会有为了女人葬送前程的一天呐!”

“要不是他真的回来了,我也不信。”孙承安道:“我自十三岁进曹家便看他专心一意地读书,那些闺秀千金们每每见他便像蜂蝶见了花蜜似的围拢着,却不曾见他正眼瞧过谁。”

“曹渊默就算是熟读圣贤书的举子,也终究是个男人,男人哪有不的?”江秋荫不以为然,“看来他也只是开窍得晚罢了。”

说起曹渊默,江秋荫可是有一口闷气。

当年参加南安书院的蹴鞠比赛,曹渊默在场上让他吃足苦头,这厮就像是冲着他来的一样,他的一颗牙便是让此人打掉的。

他虽一直记恨这件事,可因为曹家财雄势大,曹渊默又是模不得、碰不着的准举人,只在南安书院求学半年的他也寻不着机会下手……

李荣光一脸慎重,“孙少,他回来后可对你有啥影响?”

孙承安摇头,“影响是没有,不过他因德行有亏回到泉庆,许是为了将功抵过吧,近来倒是勤勉得很。”

“勤勉?”李荣光微怔。

“他每天巡査着曹家几间茶楼茶肆,也到盛安号总铺看帐,还拜访了安海造船的张家,买下定海号。”孙承安说。

“可别让他查到什么。”李荣光提醒着他。

“大人放心。”孙承安自信满满,“那些年他忙着读书,对经商之事毫无所悉,这两年多来我顶替姨丈打理生意,早已培养出自己的人马,建立了自己的人脉,那些掌柜我亦照料得十分妥贴,心都是向着我的。”

见李荣光还有些不放心,他继续道:“他做的就是一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我看他只不过是想做点事,好让外边的人知道他才是曹家正统的继承人……”

听孙承安这么一说,李荣光稍稍放松。

“总之还得出一趟货,不足的部分就差人四处去蒐罗。”李荣光说完又道:“好了,把姑娘们叫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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