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城志卷四:崑崙 第五章 邪门
恨。
恨啊,好恨啊。
木府最深处,一栋无人能寻见的幽暗楼房开始颤动,从轻微渐渐变得剧烈,封闭的窗格嘎啦嘎啦作响,连屋上的瓦片都落下,散在地上摔得粉碎,却奇异的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恨。
恨啊,好恨啊……
被禁锢的强烈恨意,无声无息的苏醒,渐渐流泄而出。恨意之深,连炼狱都为之失色。
即使数百年过去,它依然牢牢记着,那清丽得像十六岁,却又不是十六岁的容颜,以及听来脆甜的嗓音。
恨她在日光下走来时,长长的、乌黑的,如最上等的丝绸,泛出柔和美丽光泽的长发。
恨她清澄如水,灵动而黑白分明的双眸,长长眼睫眨动时,眸中的盈盈水光,看来格外惹人怜爱,让人与非人都沉迷。
恨她粉润的**,轻轻微笑时,就足以让砚城内外所有花朵都自惭形秽,引来无限爱慕。
恨她举起手时,宽大衣袖无声滑下,露出的皓白手腕,以及纤细水女敕,指尖泛着润润粉红的双手。
恨她柔若无骨的姿态。
恨她的甜言蜜语。
恨她的芬芳。
最恨最恨的,是忘不了她的自己。
被封印在楼房中,陨铁为柄、金刚做面,斧面上浅刻古老文字的利斧,在无光的黑暗中,反覆回忆着关于所恨女子的点滴,愈是恨得深浓,回忆就更是清晰。
它的主人是所向披靡,令万兽万妖万鬼仅仅听闻名号,就战栗不已的苍狼。它深深以主人为傲,在主人的役使下,战胜过无数妖魔,连最坚硬的山峰都能轻易劈得粉碎。
必胜的战役逐渐变得索然无趣,主人厌倦杀戮,来到砚城休憩,起初倒也岁月静好……直到那个女人出现!
啊,回忆教它冰冷的身躯变得滚烫。
恨啊。
那么恨、那么恨、那么恨……
即使相隔多年,她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每一声叹息、每一次顾盼,它都记得分外清晰。
利斧发出尖锐的啸声,楼房震动得更厉害,砖瓦濒临崩解,即将碎散无踪,失去羁押的力量。
它亟欲突破封印,执意要再见到那个女人。
那个清丽娇美,却虚情假意、满嘴谎言的女人。
它忘不了她。
那个砚城的主人、木府的主人。
姑娘。
原本,它深眠在另一处封印,寒尽不知年,多少花开花落、人与非人的生死或爱恨,都无法侵扰它无尽的梦。
梦里有五百年前初见她的那日,那巧笑倩兮的模样,她一身绸衣无绣,却有桂花的淡淡柔黄,也有桂花的淡淡花香。
我是这任砚城的主人。
她不像其他任的砚城之主,对它的主人忌惮万分,或是厌恶却无可奈何,反倒主动亲近,独自来到雪山山麓。
我们不需要敌对,也不需要漠视彼此。
她清脆的嗓音,带着笑意,友善而诚恳,让人与非人都难以拒绝。
我们可以好好相处。
娇小的身躯无畏的上前,她取下簪在发间的茶花,向主人递出时候,绸衣宽袖拂过斧面,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彷佛变得极为强壮,同时也极为软弱。
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就带着这朵花到木府来。
她轻声细语,双眸比最亮的星星更璀璨,粉女敕的双颊泛着红晕。
我请你喝最好的茶。
第二天主人就带着花,进了砚城、入了木府。
从此来往频繁,直到两人定情成亲,之后就也住进木府。它从未见过主人如此快乐,两人情投意合,形影不离……
一再重复的甜美梦境,在去年的某日,因为结界被破,陡然间消逝。
封印它的力量很强大,随着岁月流逝,力量逐渐削弱,但封印被破,仍是意料外的事。
破坏封印的男人,穿着飘逸的白袍,虽然样貌俊美,但双手魔化成粗糙黑绿、浮凸可怕的利爪,有浓浓的腥臭味,散发无意掩饰的邪气。
“你是大妖的武器,名唤破岚,对吧?”
男人的声音里有着深深怜悯,魔爪仔细挖开泥沙,小心翼翼的将它取出。
“那个狡诈无情的女人,欺骗你的主人作为牺牲后,竟还将你封印在这里。一旦达到目的,成为神族之后,她就将你们抛在脑后了。”
魔爪一遍又一遍,缓慢而极有耐心,抚去年久积累的细沙,直到斧面重新现出古老文字,斧刃重现当年的锋利,散发淡淡青光。
“她骗了你们,也骗了我。”
白袍男人轻声说着,语音柔顺醇厚,像是最好的酒,每字每句都催眠着它。
初醒的它,听着男人的话语,彷佛被覆上一层又一层,无形却又无法挣月兑的束缚。
“你想不想见她?”
男人声音好轻。
它剧烈颤抖着。
因为恨。
也因为期待。
“让我协助你,为你的主人报仇。”
男人虽是魔,却能助它达成心愿,它迫不及待答应。
去年隆冬,雪山下,它终于再见到她。
清丽容颜、乌黑长发、灵动双眸、粉润**、软软双手、柔弱无骨的姿态、脆甜的语音,还有它在封印里,反覆回想无数次的淡淡芬芳……
她还是初见时的模样,但身旁却有个男人,两人举止亲密,言语神色都相互关心,丝毫不掩饰恩爱之情。
深感遭遇背叛的破岚,在魔的手中低低嗡鸣,含恨的吼。
见到它出现,她身躯明显僵硬,往后挥手,声音里有藏不住的焦急:
“带雷刚走!”
“我要留下!”男人大吼。
她更坚定。
“不行!”
几句言语泄漏她与男人的感情。
她爱着那个名为雷刚的男人?
那它的主人呢?她曾信誓旦旦,说不负主人,直到天长地久。
她骗了你们。
魔说的没错!
破岚恣意旋飞,恨意太锐利,在夜色中切划裂缝,泄漏进日光,毁坏黑夜与白昼的界线,要让砚城暴露在纯粹白昼下,摧毁这可憎女人守护的砚城。
信妖听命卷起那男人,眼看就要飞逃,男人不肯离去,在信妖包裹下仍往她走近,不肯弃她离去。
他们竟如此情浓?
“全都留下吧!”
魔在狞笑。
“你的神血最先替我找到的,是你五百年前设下的封印,力量已经很薄弱。”
是啊是啊,都留下,全都纳命来!
“雷刚,当初她就用这把斧将大妖钉在封印里。”
魔笑得嘹亮,兴味盎然。
“你知道那个大妖是谁吗?”
“闭嘴!”
绸衣飞袖,攻势凌厉,她脸色雪白。
原来,那男人名唤雷刚。
原来,她甚至没有提及,她与主人的往事。
含恨的破岚拦截绸衣,轻而易举割开,从绸袖的最末端直直劈向那张反覆想念数百年的脸,饥渴的要凑近,看得更仔细。
那它呢?
她肯定也没提及到它吧?
“那个大妖,就是她的丈夫!”
因为靠得够近,破岚清楚看见,她眼中的担忧,还有惊慌。她强行将男人推开,忙于用绸袖包裹它时,虽吃力得额上冒汗,却还望了那男人一眼,眼中情愫胜过千言万语。
男人举起大刀,想要为她阻挡。她却迅速退开,施下不可动弹的咒,因此分散力量,让它有机可趁,斧刃划开绸衣。
“不许再说了!”
她怒喊,气恼不已。
“你能阻止我吗?”
俊逸如仙,实则为魔的男人笑问。
她诡计多端,拿出一块墨玉,圈划时铮铮作响,现出颜色深暗、质地坚硬的龙鳞之盾。
雕虫小技!
协助主人的丰富战史,让破岚知道龙鳞不可摧毁。它回避龙鳞,飞昇向上,才又急速下降,飞旋过去切断它想念太久的长发、绸衣、绣鞋,以及那芬芳的肌肤。
黑龙上前,利爪交迭,龙气灌满全身;信妖缩成最小最硬的砖,都来阻止它。
啊,滚开滚开,它要杀的是她,执意与她不共戴天,对其他的人与非人都没兴趣!
“感受到了吗?”
魔还在说着。
“这武器上充斥对你的恨意。”
是啊,恨。
好恨好恨!
破岚恨自己,惦记她,竟比惦记主人还深!
所以,砍入她身体时正中胸膛,劈砍得很深,伤口喷出红润的神血。它不肯罢休,非要致她于死地,凶狠的横划,要看看这无情女人的心,是生得什么模样。
鲜血洒得很多,连飘落的雪花都被染红。
一身是红的她,如似她与主人成亲时,穿着艳艳婚服的模样……
名唤雷刚的男人却奔来,让她月兑离劈斩。
它也恨这个男人。
恨他竟与她相爱,取代主人的位置。
不同于对黑龙与信妖的无痕穿行,它飞劈过去,跟他手中的大刀撞击出金色火花,力量加强,将他往后推行,刀身在它的斧刃下几乎断裂。
他仍不肯退开。
该死!
它在半空旋飞,再往男人袭去。
刀斧相接时,大刀崩了个口,碎片迸射,击中了他的额头,他的血溅到斧面……
咦?
这是什么?
“停下!”男人厉声大喝。
这感觉、这语气已经消失太久,但扎扎实实入了神魂,如今乍然而现,它震惊又迷惑,一时气力都消失,被男人挡击,先撞上山壁而后落在雪中。
等等,那是……那是……
那是它的……
破岚想再飞起,信妖却爬来,连同她的神血与男人的血、言语,紧紧的、严实的包裹住,禁锢它的行动,也禁锢它的思想,它在一切暗然前想起,那是……那是……
太阳坠入西山,夜渐渐深了。
白昼的人潮散去,砚城中的四方街广场点上灯火,仍旧很是热闹喧哗,白昼做的是人的生意,夜里就是非人的聚会,有些店铺白昼不开张,只在夜里营业,卖的是非人的用物,物件都很新奇。
生意最是兴隆的,是代写墓碑的生意。
即使做了鬼,也是爱面子的,觉得子孙让人写的墓碑文不满意,或者是墓碑老旧,干脆拿着冥饷,换块样式新颖的。
至于碑上的题字,有的爱东街王夫子的,字迹饱满喜庆;也有的爱西街陈夫子的,字迹清瘦却有劲道。
有些人刻意深夜不睡,也爱去跟非人凑热闹,入店要先放把银两放桌上,店家才知道分别,就会送上人的吃食。
四方街广场中央,乐人们各自拿着乐器,在练习“百鸟朝凤”一曲,预备在姑娘成亲那日演出,不论是胡拨、曲项琵琶、芦管、十面云锣等等,都弹出美妙动人的曲音。
因“百鸟朝凤”这曲,寓意众望所归,平时不能听到,只有在砚城的主人成婚时才能演奏,所以好奇者很多,引来很多围观者。
一个穿着墨黑斗篷的身影,从长街那头走来,经过广场时没有停留,和人与非人们错身而过,对吃食、用物、享乐都没有兴趣,脚步很轻,被斗篷下摆拂过的五彩花石,颜色都变得略微墨黑,直到那身影走远才恢复,只是天色太黑,没有被察觉。
离开热闹处,身影走的路径愈来愈窄,愈来愈幽静,终于走到一排树龄数百年,叶片尚未转黄,苍劲挺拔的银杏树旁。
银杏树分公母,虽然都会开花,但公树不结果,树身偏高瘦,母树深秋时结果,树身偏矮胖,不论公树母树的叶片都片片如扇,公树的叶片裂痕大且深,母树则裂痕浅。
连树也能成双,相守数百年,甚至千年。
墨绿斗篷下的双眸,注视着银杏树,生出一丝恨意。她掀开斗篷,露出一张清丽幽冷的脸庞,肤色白中透着青,长发黑得近乎墨绿。
她伸出手,那手润得有如白玉,白里透红,掌心软女敕,五指修长,指甲是淡淡的粉红色,一束粉末从那美得不可思议的手中流泄而下,簌簌簌落在银杏树前。
暗影冉冉浮动,粉末从下而上飘起,如似淡淡墨色的纱,透过细沙望去,银杏树之间变得扭曲朦胧,穿着墨黑斗篷的纤纤身影踏入细沙这边中,竟未在细沙那边出现,而是消失在沙末中。
左手香无声无息进了木府。
木府虽然无*,但是二十四个方位都有隐形的门,被姑娘布下结界,非要有灰衣人带领,才能进木府,否则就算走入,所见也是幻术变出的景况,以为已走入深处,其实只是跨过第一道门槛,在幻境中迷途。
此处无门,反倒防不胜防。
左手香洒下的粉末,是昔日尚未叛离姑娘时,长期蒐集来的姑娘之发,结界因此被迷惑。
况且,她已经魔化。
魔化的力量很强大,也比较快。
她曾在木府里,住过许多年,从上一任的木府主人公子,到这一任木府主人姑娘,都掌管*楼。当年因为双目全盲,不受幻术影响,对木府内复杂的路径反而记得很熟悉。
沾着发沙的她走过一处处庭台楼阁,经过一个个庭院,没有惊扰到沉睡中的人与非人们,甚至是姑娘与雷刚。
经过一处院落时,她稍稍停下脚步。
这是她曾久住的地方,是她爱人亲手布置,里面一尘不染,*角有大瓷缸盛着清澈的净水,卧榻的软褥上,绣着墨绿草叶,摺叠得整整齐齐,榻旁有个精致*柜,摆放珍贵的丸散膏丹。
她的爱人,名为吴存。
曾经,她双眼全盲,痛恨非得依赖他,将他取名无存。但相处多年,生出情意后,她想为他改名,偏偏名字一旦说了,就等于是咒语,只能改为吴存。
她费尽周折,才得到现在这双难得的好眼睛,能将他深情凝望与说情话的神态都看得清楚。当年服侍她的少年,如今已到壮年,很快的就会是老年……
左手香不甘心!
活了那么久,直到与吴存相恋,才知道什么是快乐,于是她跟魔化归来的公子合作,要替吴存掏换全部内脏,使他能保持健壮不老。纵然,姑娘以这双眼睛,与她暂时取得和平共处,但她终究还是叛离。
为了打倒姑娘,她冒险再回木府,来到最深处。
这里封印着妖斧。
双方几次对战中,真正能重伤姑娘的,唯有妖斧。
有了鹦鹉助防,再加上两位龙神,以及听命行事的信妖,公子魔心硬的部分被毁去,软的部分被她深藏,要想真正灭去姑娘,实在非常棘手,她谨慎行动,步步为营,要求得必胜之道。
妖斧被封印在无人能寻见的幽暗楼房里。
而她不是人,是魔。
越过碎落的瓦片,封闭的门窗开启,披着发沙的左手香,踏入屋宇中,望见被长绳穿绑,悬空固定在屋子中央的妖斧。
“啊,破岚。”
她轻轻唤着。
“我终于见到你了。”
妖斧剧烈颤动,恨意流淌滴落,因为底下无砖无土,恨意即使不断滋生却不能累积。
雪山一战后,它被信妖包裹着带回。
然而,此时真正发挥禁锢之力的,是一件男用衣袍,还有那条长绳。两者看来虽用旧了,但因为用得珍惜,并无破损。
左手香靠近,仔细观瞧着,嘴角慢慢浮现笑意。
衣袍跟长绳虽然无损,但是,有某种极黑又极小的点,在表面发出黑黑的芽,隐密又仔细的生长,根深深钻探入里,使得封印渐渐弱了。
那些,是公子说出的恶言。
恶言一旦听了,就会受到影响。
雷刚纵然在清醒时不动摇,对姑娘情意真挚,但在他梦中的梦中的梦里,魂魄的深深处,恶言已经扎根生苗,从内点点腐蚀。信任即使不变,却会损缺得少了,衣袍与长绳才会出现霉斑似的黑点。
至于,为什么用雷刚的用物,来封印妖斧,答案清晰可见。
她伸出手触及衣袍,美丽得每个动作都像是十五岁少女的表情般鲜明,耀眼得彷佛在发光的手,陡然变得枯槁,女敕白化为苍老,松弛如死鸡皮包裹的嶙峋指骨,指尖还泛黑。
这么强大的力量,能轻易毁灭魔化的她。
左手香不惊不惧,反而凄然一笑,慢条斯理的掀开衣袍,让衣裳飘落到下方的无底深渊去。
换做是先前,姑娘的力量强大时,身为魔的她仅仅是触及封印,肯定就会灰飞烟灭,消失为无。
公子的恶言,不但对雷刚起了作用,也对姑娘有影响。
她之前装病诈死,连雷刚都蒙蔽,为了保住他不起异心,才会动用一切,忙于筹备婚礼之事,赶着要尽快成亲,人与非人都忙碌起来。
这么一来,管辖就有疏漏,让邪祟有机可乘。
没了衣袍,只剩长绳制约的破岚,从恨意中转醒。
“你想起来了吗?”
长发漆黑的魔,轻声细语的问。
“再度封印你的,不是姑娘的神血,是你主人今生的血与喝令。”
妖斧颤抖着。
主人!
是了,那滴血里有熟悉的气味,虽然很淡很淡,却真是主人的味道。
啊,战无不胜的主人!
它没有想到,主人竟能转世。
更没想到的是,主人转世后,竟还跟那女人在一起。
“可怜的大妖,前世受她欺骗,在她五十年的掌管期满后,牺牲成为砚城的祭品。”
魔叹息着,与它同仇敌忾。
“今生,她竟还又骗了他,再想用他来抵偿。”
每任砚城的主人,都必须献出最在乎的那人。
五百年前,它的主人成为祭品,那女人成为永远不老不死的神族,如此才能保持砚城的平衡。
献出的祭品,是要最是在乎,却不必是所爱。
如果,她真的爱主人,怎会舍得拿主人去抵偿?
“她也骗了我。”
魔幽怨的说,轻声又细语,只有它能听见。
“她要拆散我与心爱的人。她虚情假意,就见不得真有情意的,公子与我都为心爱之人成魔,就她为了成神、为了砚城,什么都可舍弃。”
破岚疯狂的扯动长绳,焦急得没有理智。
不可以!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放、
开、
我、
魔,快放开我!
“好的。”
泛黑的指尖溶化,露出森森白骨,付出太多了,就连她的模样也有变化,根根有丝绸光泽,被细心保养,梳理得很是美丽的长发都化白。
“你会让她再次得逞吗?”
不能──
妖斧的回应,如似霹雳雷炸。
楼宇破溃,砖瓦屋梁都炸裂,原处再无建筑。
长绳悬在半空,被浓稠黑腻的液体慢慢渗透,但声音仍旧被封住,即使力量再强大,也被无底深渊吸纳。
“我想救爱人,也想救你的主人。”
只剩容颜还维持不变的左手香,唏嘘的说着,眼角落下黑腻的泪。
“但是,砚城终究被她管治,加上你我的力量仍旧不足。”
不堪腐蚀的长绳断开一边,落进深渊里。
破岚就将重获自由。
魔的泪一滴滴落在斧面,渗进古老文字的浅浅刻痕里,漆黑的表面映着清冷容颜,随她说出的每个字,震出小小涟漪。
“唯有你,能破开一道邪门。”
她说的话太动听,说进妖斧的神魂里。
“破岚,去找你主人的朋友来,回砚城唤醒你的主人,我们一起严惩那女人。”
另一段长绳也断了。
妖斧随着涟漪颤动。
好!
它复仇心切,听入魔言。
锐利的斧刃飞旋,破开浓浓夜色,月兑离封印窜入虚空,眨眼就消失不见。因为沾了神血,来去自如,已经飞离砚城很远很远。
释放太多力量的左手香,用指骨掀起斗篷,枯槁衰老的身躯上留有发沙,走出木府深处时,虽然如来时一般,没有惊动人与非人,但动作迟缓,每一步都走得蹒跚,偶尔还踉跄得几乎跌倒。
夜很深了,她要尽快回去。
被她抚顺血路,除去担忧的吴存,在安全的地方安眠。他不知道她魔化,更不知后路险恶,无忧一身轻,以为他们能幸福快乐、天长地久。
踏着五色彩石的她,经过一户户人家,汲取源源不绝的恶力,渐渐的斗篷下的长发恢复乌黑,双手长出血肉,不再是苍老枯朽,而是美得耀眼,散发着微微光亮。
除了破开邪门,砚城还有一处捷径,但那处有疯狂的千年红蛇,力量比魔化更深不可测,无法利用。
另外,她虽与公子结盟,却不是全然信赖。
左手香记得,春季最末那晚,将她从睡梦中惊醒,那声白鸦被吞食前凄惨的哀啼。
公子虽对夫人情深,仍无情吞吃了情深的凌霄与商君。事实证明,公子只在乎夫人,其余的一切对他都没有意义。
所幸,魔心柔软的部分被她深藏,她会让公子成为助力,但不会让他恢复全力,只让他能协助扑杀姑娘。
纤瘦的她在夜里走着,心里想着吴存,嘴上一边轻声说着:
“我不怕。”
她说给自己听。
“我不怕、我不怕。”
为了吴存,她什么都不能怕。
美丽的双手,在深夜中探找,有个健壮的男人,在睡梦中悄然死去,虽未破肤裂肚,更未有半点鲜血,五脏六腑却被彻底翻找检视,除了肝脏之外,还被取走别的脏器。
肝是要给公子食用,而别的脏器,是要为她深爱的男人替换,让他变得更年轻、更健康,能与她相伴长久。
她无路可退,即便歧途艰险,也只能走到底。
“我不怕。”
魔说着,渐渐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