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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夫 第二章

“小姐,虽是商业联姻,妳好歹也上点心,至少把人认清了啊。”容姨虽对自己小姐的个性早了然于心,但还是忍不住念叨着,“半个月后就要出阁了,我这几天代夫人教妳的,妳到底听进去了没哪?”

“当然有,我还特地看了几本禁书呢!不过我想那些姿势我应该不必学,反正他还有两房妾,对我绝不会有什么兴趣,所以我只要像死鱼一样躺着,忍个几回就行。”君玥歆又一回将注意力放回册子上淡淡说道,“等我像娘一样失宠时,我们就自由了。”

君玥歆之所以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全因她对这金丝牢笼般的大宅院看得太透彻。

毕竟自懂事后,她就明白自己出身书香世家的娘亲,与府内那些江南园林造景,以及半个月举办一回的琴棋书画茶宴相同,不过是她爹用来营造他儒商姿态的装饰罢了。

尽管人前看似风光,但人后,只要娘亲言行不如她爹的意,轻则掌掴,重则踹踏,更在价值完全被榨干后,彻底被无视。

但比起府内斗得天昏地暗的另三房妾院,她娘俩的不受宠,反倒让她们可以偏安于府内一隅,关起门来安静过着自己的生活,甚至如今日一样,做着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茶商梦。

元江人总以为她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其实打七岁起,一直到十四岁的七年间,除了必须出现的场合外,她几乎都是在容姨陪伴下,以及娘亲以礼佛之名的到来,在元江城西南半山腰的风虎寺中低调度过。

至今不明白当初娘亲究竟带有多大决心,竟以“寺中师父开示玥歆命格年幼克父、伤商”一番说辞,说动心中只存在“名利”二字、每每靠近时总令她莫名毛骨耸然的爹,让她暂时悄悄住进寺内内院。

但在她离开君府一个月,她爹及仝羽斋竟真的就此名气大开、生意兴隆后,他立即默许了此事,只严厉要求她们绝不可做出有碍他及仝羽斋名声的任何举止,更不许让外人知晓。

七年的自在成长历程与眼界,让十四岁为陪伴罹病娘亲而回到君府的她,完全适应不了大宅门里的乌烟瘴气,而她娘俩的不争、不抢、不受宠,反倒成了她们的保护墙,就算一年前娘亲过世,依然如故。

有时君玥歆真的怀疑,这世间,究竟有没有人知晓她娘亲的真正闺名唤作“舒流云”?

这世间,又有没有人知晓,她娘除了饱读诗书、擅品茗,也会骑射、精摇骰、懂古瓷,并且匿名发表的元江城周边水源评点,更是城内所有懂行、品茗人士人手一份的品鉴宝典?

知书达礼、君家主母、活菩萨、好人,这就是她娘活了三十六年最后留下的。

而她呢?最终留下的,又会是什么……

半个月后

由君府通往盛府的青石板路两侧,此刻被人潮挤得水泄不通,原因无他,著名儒商君谨家的嫡长女,将于今日风光嫁与青年富贾盛思怀。

“来了、来了!”

惊天爆竹声中,众所期待的豪华迎亲队伍映入众人眼帘──

八盏大红灯笼在前开路,三十二人鼓吹、舞狮队紧紧跟随,而后,则是那顶轿夫皆身穿特制丝绸红马褂抬着的大红花轿。

花轿旁,盛思怀一身大红新郎倌服饰,气宇轩昂地骑在红绸白马上,本就傲然、猛俊的他,此刻益发踌躇满志、顾盼自得。

而坐于华贵花轿中的君玥歆,则因四周炮仗声实在太过吵杂,以至彻夜研究捻茶技法、又一早便被拉起梳妆的她,连小睡一下都做不到,只能不住打着呵欠,在呵欠中感受着这场元江城史无前例的豪奢婚典。

在众人的羡妒目光中,迎亲队伍风风火火走过石桥、拐过街角,于吉时准时抵达盛府。

而戴着红盖头、昏昏欲睡的君玥歆,则在被容姨用手捏腿捏得彻底清醒后,才赶紧下了花轿,与盛思怀一同进入正厅拜堂,然后在“送入洞房”礼声中,被领至新落成的主院,贴有大红喜字的新房内。

不过,君玥歆早做好心理准备的死鱼新婚夜却并未出现,因为盛思怀压根儿就没进洞房,毕竟这可是他期盼已久的重要交际场合。

就见冠盖云集的宴客厅内,不仅叫得上名号的人全到了,上的每道菜皆是精致名贵的罕见佳肴;身为半个主人,君谨更是自盛思怀现身宴厅后,一路陪着他四处敬酒,两人言语间更不时相互褒扬,将一副翁婿惺惺相惜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但就在众人酒酣耳热、侃侃而谈,并于谈笑间订下不少笔生意之际,突然,宴厅里传出几声惊叫──

“唉呀!”

“盛爷、盛爷,您怎么啦?!”

“不好了、快来人呀!盛爷倒下了,好似没气儿了啊!”

原本畅快喝酒闲聊的人们,一时间全静了下来,倏地望向声音来源处,就见上一刻还与人把酒言欢的盛思怀,此刻竟一动也不动地躺倒地面!

霎时间,宴客厅闹嚷成一片,抬人的抬人,唤大夫的唤大夫,原本的喜庆之气彻底消散,气氛变得异常诡谲及混乱。

“这──该不会是被君家长女克了吧?要不才刚拜完堂,怎么人就倒下了?”

“若真是,她这克夫命格也未免太硬了……”

这阵混乱,喜房里的君玥歆完全不知晓,毕竟累了一整天,身下又有个柔软的床,更无人理会,她自然能睡则睡。

当睡得迷迷糊糊的君玥歆被一阵推门、关门声惊醒时,她连忙盖上红盖头,端坐回喜床上,但谁知进来的并不是什么新郎倌,而是一脸仓皇的容姨──

“小姐、小姐,不好了啊!”

“发生什么事了?”一把扯掉红盖头,望着容姨无顾礼俗跑进新房,君玥歆瞬时清醒了。

“子时的时候,盛思怀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倒下了,怎么唤也唤不醒,我方才偷偷去瞧了瞧,听里边的大夫说,他好像成了个只剩一口气的木殭了!”容姨坐至床旁压低了嗓音说道。

“只剩一口气的木殭?”闻言,君玥歆也是一愣,“是被人下毒了,还是别的毛病?”

“谁也弄不清啊!但看着不像中毒,而外头现在都在传是被妳克的。”容姨说着、说着,忍不住没好气轻啐一声,“克个头啦,他自己命不好倒怪起我们来了。”

“我要真有这本事就好了。”虽对这种流言蜚语向来懒得理会,但君玥歆一想及随之而来的棘手问题,不由得起身在喜房里走过来又走过去,“不过这事不好办啊,我们得先布署布署才行。”

“布署啥?”容姨纳闷问道。

“如果他真没气了,我就成了个克夫的寡妇,不过寡妇不寡妇的,我倒不怎么在意,还落个轻松。”君玥歆停下脚步为容姨细细分析着,“可万一他真成了木殭,接下来要面临的问题就很让人头大了……”

“怎么个头大法?”虽觉得事态发展着实荒谬,但容姨还是连忙问道。

“我们留不留下来照顾他,这是第一个问题。”君玥歆边说,边继续在房内踱步。

“这倒是。”容姨无奈点点头,毕竟君玥歆花轿也上了、堂也拜了,确实已算嫁入盛家门、成为盛家人了,“第二个呢?”

“他是裕泰商号的当家,又是马帮出身,据我所知,他对市场供需拥有极精准的判断,因此裕泰的最大实力,除了旗下拥有的多只精悍马队外,更在于他能在短时间内,为有需要的商号组织庞大马帮,运送那些价值不菲的茶、盐、丝绸、瓷器到藏、川等地,再将他看中的当地药材、香料与染料运回贩卖。”君玥歆将自己对盛思怀的了解一一说予容姨知晓。

虽对成为盛家主母没什么期待,但由木已成舟那日起,她还是对盛思怀做了些调查,毕竟他本就是元江城白手起家的最佳典范,一直有着茶商梦的她,自然不可能忽略他的发迹轨迹。

“所以?”虽君玥歆一番话怎么听怎么有条理,但容姨还是听得一脸茫然。

“所以若他真醒不过来,我那势利的爹决计会把能拿的全拿走后,演个戏直接撒手不管,盛府跟裕泰还有腿的人也一定全跑光,而已成为盛家主母的我,完全可以预见之后,会有多少商家及马队在盛府门口排队,等着来跟我要钱了……”

长叹一口气后,君玥歆颓丧至极地坐回喜床。

本想这辈子若真的注定只能困在君、盛这二府的金丝牢笼里,那她至少还可以不受宠的躺平,然后窝在宅门一隅,悄悄做自己有兴趣的事,但以如今的情势看来,短时间内,她的躺平梦已彻底化为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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