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夫 第三章
第二章
“听说除了剩口气,整个人就跟死了没两样。”
“才刚风风光光嫁过去,转眼间便成了活寡妇,君家长女这克夫的命格,也没谁了。”
“君老爷也真倒楣,赔了个女儿不说,自己也给折腾得病倒了。”
事实确如君玥歆所料。
当专程延请而来的前御医宣示盛思怀确实成了木殭,君谨在大笔聘金及私下挹注到手,又将能拿的好处全拿走后,在盛府做了几天戏,便在众人面前上演了个悲痛昏厥,直接被抬回君府养病,理所当然的撒手不管。
而盛府总管跟裕泰掌柜,也趁着没人留意时,悄悄将府中、舖里值钱的财物收刮一空,再不见踪影。
偌大的盛府,除了剩下一对曾受过盛思怀之恩,在府里为他驾车、烧水的中年夫妇,以及那座搬不动的宅邸外,根本成了个鬼府。
“我现在确定是个活寡妇了。”这些天来,压根儿被众人遗忘的君玥歆,在确定宅内已无外人后,缓缓伸了个懒腰,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适应着自己的新身分,“走吧,我们该去看看他了。”
是的,去瞧瞧盛思怀,因为她已决定留下来照看他。
但她之所以选择留下,自不会是为了那根本不存在的夫妻情分,而是为了可以彻底月兑离那个如囚牢般的君府,一圆自己与娘亲的梦。
忐忑自是会忐忑,毕竟她只是个无依无靠,连能为她做主、甚或让她商量的长辈都没有的十八岁女子,但如此做后,至少她往后的人生再不必任人摆布,就算是她无良又无情的亲爹。
“什么寡妇不寡妇的,秽气!”早知晓君玥歆会如此决定,更因知晓君谨极恶内幕、打由心底支持这决定的容姨睨了她一眼,爱怜啐道,“你这叫财富、人身两自由的孀居女。”
当两人一路走,一路见证着树倒猢狲散的真谛,并来到盛思怀休养的屋外时,唯一留下的仆妇丁娟正端着水往外走,一当望见府内竟还有人,不禁纳闷问道,“你是……”
“你好,我是君玥歆。”心底着实感佩这名仆妇的忠心,因此君玥歆的嗓音那样亲和,“我想来看看他。”
“夫人?!”怎么也没想到君玥歆竟还在府里,并似有留下之意,丁娟惊喜得眼眶都红了,连忙唤来丈夫辛季一起领她进屋。
随在两人身后,君玥歆走至内屋那张大红桧木床前,静静望着平躺其上,如今已沦为木殭的男子,那张如同沉睡般的恬静面容。
这便是盛思怀?
虽曾有一面之缘,但那时君玥歆根本无心留意他的样貌,因此此刻望清他的模样后,她真有些诧异了。
她诧异着他那明显非纯汉族血统的五官,更诧异着他面庞上多处细微旧伤疤透出的那股沧桑与坚韧。
这名明显身上背有许多故事的男子,理当非寻常肤浅流俗之辈,无奈终究还是抵不住财富、名势诱惑,走至这般境地。
在心底喟然中,当晚,君玥歆便暂住于房内以屏风隔出的一个小间里,而容姨则搬了个地榻守在外房厅。
但这夜,君玥歆睡得并不安稳。
“我会暗念经文助你寻得正确之路,你就顺着路走,别再留恋,要不再晚,魂飞魄散就不好了。”在小榻上辗转了近半个夜,君玥歆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之所以这么说,全因有个来来回回在屏风间游走的诡影,扰得她根本睡不好。
鲜少有人知晓,君玥歆天生体质殊异,偶可感受到幽冥之诡,虽她曾问过风虎寺大师父是何原由,但大师父却只回了句“天命”,然后教导了她一篇经文。
你看得到我?
正当君玥歆盘腿正坐,低眉敛目、双手合十在心底默念经文时,那抹一直在屏风间游走的诡影,竟发出了声音。
“你是?”听着那个有些耳熟的低沉醇厚嗓音,君玥歆忽地一愣,将目光投向声音来源处。
那抹诡影,不知为何,在君玥歆望去时,突然开始缓缓变淡、弥散,但在彻底消失前,却留下了三个字——
盛思怀。
到底怎么回事?
起身站至盛思怀床畔,望着他依旧沉睡的脸,君玥歆真的疑惑了。
他人虽成了木殭,可魂魄却在外游荡,而她,竟还能看得到他、听得到他说话?
这样的情况,当真是闻所未闻。
看样子,若她想得到真相,只能等他下回再出现,或是待风虎寺外出云游的大师父回来后再前去请教了。
不过,在此之前,她得先考虑且解决的问题是——
他究竟是只能听得到,抑或是也看得到?
若他只能听得到就罢了,若他连看都能看得着,她往后怎么更衣、如厕、沐浴啊……
☆☆☆
果如君玥歆所料,当她留下的消息传开后,那些气急败坏的商家,以及陆续运货回元江的马帮,开始在盛府门口排队了。
由于在喜房内无人闻问的那几日,君玥歆早盘算好了,因此马帮运货回来时,她便将一半的货抵酬,剩下的货抛售;待商家来时,她手中有钱便还钱,没钱就打下欠条,答应一待盛府卖出后立即还钱。
在无人看好,更各个等着看笑话的景况下,君玥歆以虽有些保守、吃亏,但却稳当的方式,再加上少数商家的体谅,终于勉强将裕泰保住了,然后将之暂交给商号里一名忠心的管事打理。
这个结果,君玥歆虽不满意,但已足够令元江人惊诧,毕竟在许多人印象中,君家长女只是个平凡又寡言的弱女子,从没人想过她竟能一肩扛起这重担,还做得如此差强人意。
而君玥歆欲售盛府大宅的消息,更是很快传了出去,因盛府占地广阔、地段又好,觊觎者不在少数,只元江城的买家,看准她急欲月兑手,总以风水差、格局不正为由,极力压低价格。
但让众人错愕的是,盛府大宅不仅没多久便月兑了手,据说还是以一个相当不错的价格售出,毕竟元江城内想等便宜的人虽多,但城外却不乏不在意风水、格局,仅想快些进城安家的外族巨商富贾。
在众买家齐跺脚、扼腕的咒骂声中,君玥歆早悄悄带着容姨及辛季夫妇搬至城南一处小小三合院,静静开始新生活。
只君玥歆虽开始了新生活,但元江城却依然不时传出与她相关的各式流言蜚语——
“瞧瞧,才几日工夫,盛家那个活寡妇就与一群低贱的马脚子搞上了!”
“我看盛思怀搞不好早被她毒死丢深山里去了呢!”
“明明是个千金小姐,居然这么不自爱,与她过世的娘亲,以及她身为元江之花的妹妹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之所以会出现这些风言风语,全因君玥歆搬到这座三合院后,盛思怀曾经那些日日围绕着他的“朋友”,虽全消失不见,可他过去的马帮弟兄,却反倒会悄悄前来探望他。
这些马帮弟兄的情义,让君玥歆可以私毫不在意元江人对自己的污蔑,更由他们口中,知晓了盛思怀自小虽生长在藏区,却懂八族语言;也知晓了他虽没上过学堂,但对山川、地理、天象、植被等知识,均深入透彻得令人咋舌。
此外,她还明了他腰后那道长疤,原来是他十六岁成为马锅头后,第一回领马帮走最危险的滇藏线时,为抢救跌落山下的货物,只身垂降纵深三十丈的谷底时被山壁划的,以及他曾何等霸气地联合其他马帮,拒绝为那些拖欠薪款、商誉不佳的商家送货,并屡屡义助其他马帮,凭着自身果断、勇猛与义气个性,树立他“元江第一马锅头”的威望。
而当十八岁的他,意识到替人送货,穷尽一生也只是为人做嫁裳时,他又是如何无顾他人讪笑,刻苦学习商法,然后由无到有,一手建立他裕泰商号雄据一方的霸业。
马帮弟兄口中所说的,是君玥歆从不曾了解过的盛思怀,与她从不知晓的天与地,所以她听得那样津津有味,因为那是一个她永远不可能经历的人生,永远不可能体会的精采。
这年的元江,提早入了秋。
原还穿着薄衫的人们,才几日,出门已纷纷搭上了外袄,盛思怀屋内更早早就点起了火盆。
虽手头尚算宽裕,但对盛思怀的照护,君玥歆还是与其余人轮流亲力亲为,更日夜思索着究竟该如何才能够开源,毕竟光只是节流,总有一天定会坐吃山空,况且滋补药物长期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这日傍晚,容姨在卧室给盛思怀翻身,独自一人在小院熬药的君玥歆,见午后便出门采买的辛季夫妇迟迟没有归来,担心之余,时不时便到门口张望,然后在第六回出去时,终于远远望见黑暗中出现的两个踉跄人影。
“娟姊,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吗?”见状,君玥歆连忙迎上前去关心问道。
“哟,这鬼宅里什么时候住人了?”
“咦?居然是个丫头呢!”
当耳中传来两声明显的醉言醉语时,君玥歆立即警觉回身便走,但却已来不及了!
因为那两名醉鬼见君玥歆只身一人,竟冲上前去又搂又抱,无论她如何喊叫、挣扎、反抗,就是一个劲地扯她衣裳。
“不许欺负我家小姐!”
听到君玥歆叫声出门来的容姨,一见这情况,当下便拿起手边木桶一顿乱打,但毕竟是女人家,没一会儿便被挥开,跌至一旁,再起、再跌。
就在情况即将失控时,因修车而晚归的辛季总算赶到,将两名醉汉直接暴揍一顿打跑。
虽惊魂未定,但为不让大伙儿担心,这夜,君玥歆一直坐在厅里陪着他们谈笑,直到夜深后,才回到自己房里沐浴。
但当独自坐在氤氲着水气的沐桶中时,她积隐许久的泪,还是抑制不住地一颗颗滴入水中。
虽因辛季适时归来,她并未真正受到伤害,但光天化日下遭人撕衣、欺凌,若说不惊、不怕,绝对是虚言。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特别是在她仅存的几名家人面前展现出她的脆弱,因为是她自己选择离开君、盛二府居于此处,更是她自己决定不依靠他人在元江独立生存下去,并努力实现她与娘亲的梦想,而她的家人们,相信、跟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