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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奴恕颐 试阅(二)

「嗄……」

雁奴两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喘着嘶哑的气息惊醒,一脸骇然忐忑,隐含着恐惧的晶亮双眼来回转动,似乎不能理解身处的地方。

她不是落水了?明明听见咕噜咕噜的水声了呀……怎么会在山洞中?

忽而,雁奴瞥见站在洞口处,浑身散发出戒备和某种紧绷的长孙长睦,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一股熟悉的暖意宛如茶烟在她的心头袅袅攀升,驱逐了原本的惧意,却带来另一种绷紧心弦的窒息。

怔愣之际,她想起自己只是在作梦,一个好久好久以前的梦,而眼前的陌生景象全像潮水退去,骤然无声,只剩下她和他,一同坠入那个近十年前的回忆──受了重伤的他和全身僵硬的她双双坠入深沉的水潭中,随后使尽力气把恐水的她从黑暗的深处拉了回来,渡了好几口气给她,直到自己清醒之后,仍然没有把她抛下……

「只是下雨。」长孙长睦靠近了些,面容一片平静。

记忆瞬间随着大浪打来的潮波一并退去,雁奴的双眼渐渐转回清明,后知后觉的明白他早已知晓她作了什么梦,才会这么说。

这个男人总是能早一步察觉她的心思。

「我没事。」原来在梦里的水声,是雨声。

雁奴不自觉的搓动双臂,再度打量周围,发现这儿并非只是随便的一个山洞,因为她躺在一堆乾草上,乾草的上方则垫了一张兽皮,她的身上还有一条薄被,离她不远处有火在烧,维持山洞里的温度,火堆上有一个小锅子,里头似乎正烧着什么,发出闷闷的声音。

她并不需要费心去猜,下一瞬,长孙长睦来到火堆的另一头,把小锅子取了下来,并打开锅盖,接着好像没有知觉,把一条帕子往锅里噗噜噗噜作响的热水里压。

雁奴淡淡的观察他的举动,忍着不出声提醒他水温有多烫人。

痛吗?

不痛。

研究着他短暂迅速的动作,恍惚间,她忆起过往零星的对话。

长孙长睦是个奇人,他不会感到疼痛,即使受伤再重。曾经,她甚至怀疑过面无表情、惜字如金的他连感情也没有,不过那猜测终究让他证实并非事实。

他是个有感情的人,虽然内敛,但……他懂得爱人。

长孙长睦拧乾帕子,望着她血肉模糊的手腕。

是他亲手替她解开铁链的,手中还留有那沉重陰冷且粗糙的感觉,而他们竟用那样的铁链囚禁她……

顿时,黑眸充满骇人的冷光。

「只是皮肉伤。」注意到他的目光,雁奴拉了拉囚衣,盖住可怕的伤口。

身为军人,受伤早就是家常便饭,也早已习惯疼痛的滋味,却不想被他看得太仔细,因为不想教他担心。

长孙长睦无言,将已经降至常人能接受的温度的帕子递给她。

雁奴没有立刻接过,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我要替你上药。」他简洁的说明。

这里的环境不允许,没办法让她好好的洗净身躯,和祛除体内的寒意,不过为了把脏东西弄掉,以免感染伤口,只能用这种克难的方式了。

「用不着。」她语调清冷的拒绝。

长孙长睦并没有因为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而退缩,也不再多言,直接抓过细弱无肉的胳膊,推高衣袖,只剩微温的帕子毫不怜香惜玉的盖上。

瞬间,彼此几乎都听见烧焦的声响──当然,那只是痛意的错觉。

吃痛,雁奴眼角微怞,在注意到他试探的眼色时,随即垂眸,装作一点也不在意。

长孙长睦任由沉默在彼此之间酝酿,迅速清理她的双手,且不容置疑的褪去那不属于她的衣裳。

雁奴对并不会不自在,她是军人,受的训练使她对任何情况都能维持镇定,游刃有余的应付,偏偏面对他时,任何情况都会变得不一样。

不想被看出怯意,她紧抿着唇,任由他强硬且称不上温柔的帮她擦拭身子。

山洞颇深,外头的雨水打不进来,但是水气饱满的冷风灌进山洞之中,嗡嗡作响,也带来寒意。

雁奴遮着胸前的手缩紧了些,无言的动作透露出畏寒的讯息。

正擦拭她伤痕累累的背部的长孙长睦见了,垂下眼皮,墨黑的眼珠子左右来回了几趟,手上粗鲁的动作稍微缓了下来。他移动半蹲的位置,利用高大的身躯阻挡寒风,同时加快速度。

没多久,他将她擦拭干净,并仔细的搽了药,之后取了一套纯白的衣袍给她。

雁奴接过,却有点犹豫。

她想要一套战甲,这样不至于敌人一刀劈过来时,毫无防备的被砍死,她也想要一套弓和箭,不过现在不急,要不了多久,她应该能自己弄到,所以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这套女装。

「你必须看起来不像之前的样子。」察觉她的质疑,长孙长睦淡漠的解释。

雁奴的眼色缓了些,对上他,他立刻放下帕子,转身,走回洞口,背对她。

穿好衣服后,她讶异于衣裳的大小竟是如此合身,随即明白这是他特地准备的。认知浮现脑海,气虚而失去光彩的眼眸复杂的瞅着那抹背影,还以为已经远离的回忆再度清楚的浮现脑海。

十几年前,天朝建立初期,七大家向鸾皇宣示忠诚,质子入京,他们崑仑族有了新的称呼,叫做「崑仑血脉」,是鸾皇的眼中钉,被四处追杀,天下之大,却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他们的容身之处。

她和她的雁奴小队向北移动,希望能藉此寻求到其他诸侯的庇护,然而还没能投靠到谁的帐下,她的同伴死的死、伤的伤,渐渐的,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在赶路。

但是赶到哪里?她完全茫然和没有头绪,就在那时候,她遇见了他。

长孙长睦,长孙家的四子。

他奉长孙家主公,也就是他父亲的命令,前来营救崑仑血脉。原来长孙家是以投降换取信任,私底下仍然效忠崑仑。

在她没吃没喝,连续三天三夜被追兵追赶,即将被逮到之时,他孤身一人出现在她的面前,二话不说,背起受伤难以行走的她,开始向南遁逃。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只知道他是长孙家的人,其余的他什么也没多说,她相信他对她的了解,一定也仅止于她是崑仑血脉而已。偏偏他就愿意为了一个称不上识得的人,穷一己之力,对抗鸾皇的两万精兵,并将她带回长孙家,与其他大难不死,逃过一劫的同胞相聚。

此后,一直是他守在她身边。

几年在长孙家深深烙印心头的点点滴滴,凝望那原本令她缱绻依恋的身影,雁奴几乎难以逼自己再用这种冰冷无情的口吻和眼神对他。

他们曾经不用言语的彼此相爱,曾经把彼此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然而去年有人向鸾皇密告长孙家窝藏崑仑血脉,她和族人再度亡命天涯,才惊觉自己是个不能奢求安定未来的人。

与其爱一个每天活得战战兢兢,并把忠诚看得比爱情还重的女人,他值得更好的。

思及此,心扉悄悄渗入郁痛,雁奴双手一紧,作了决定。

「等雨停,我就走。」

高耸的背影似乎顿了顿,长孙长睦没有回头,淡淡的说:「雨会下很久。」

看天势,雨一时半刻是不会停了。

「那我现在就走。」雁奴低声道,匆促起身。

唰……

一抹黑影迅速掠入眼帘,她顿时收回步伐,踉跄了一下,一只厚实的大掌更快的掳获她的臂膀,将她抓稳。

雁奴直觉的抬起眼眸,望向长孙长睦,森严冷酷的黑眸正一瞬也不瞬的瞪着她,两人身高上的差距和他浑身迸射出的锐利气息,形成了强烈的压迫感。

「你不能走。」他的嗓音就跟此刻给人的感觉一样寒彻骨。

雁奴纤细的肩头一竦。

即使面对各种可怕的敌人都未曾退却的她,也讶异于自己在他面前显得如此柔弱。

「我不需要你。」她抿着唇,持续用恫吓性的低沉嗓音说话。

长孙氏救不了,也无心救我崑仑族,收起你假好心的同情,我早就不需要你了。

她明明用了许多更糟的话讥讽他、离开他,为何还要来救她?

她不要他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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