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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香(上) 第六章

“荼蘼?”

她眨了眨眼,瞬间回神,看向叫唤她的男人。

铁子正瞧着她,挑眉。

荼蘼瞧着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一室七人,似皆在等她开口,她却神游太虚得不知他在问什么。

这些男人是讨论到哪了?新仓的瓦当样式?排水陶管?

她镇定的坐着,掩饰着心慌,正思索着是否该承认她没注意时,身后响起了提示。

“他问你,下个月,秦国有个商人娶妻,须备礼数份,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秦商娶妻?她知道,祝礼是驻秦管事敖司备的,他之前先给她看过礼单了,上好丝绢、织锦,以及螺铀漆器十数件,此位商贾家业不大,但前景看好,这般礼,备得刚好。

她没有回首看那提示之人,只镇定开口:“敖司所备甚好,荼蘼没有意见。”

“作坊可如期交货?”

“荼蘼会请织娘赶工,定能如期交货。”

铁子正收回瞧着她的视线,道:“那好,今日商讨就至此,子御你明日带队入吴越,今日就先去歇息吧。”

“是。”子御应声,退下。

“华章,你同我来,其他人各自去忙吧。”铁子正起身,带着一名管事,一起离开。

其他几位管事,也跟着起身散会。

荼蘼收拾着桌上笔墨竹简、羊皮丝绸,回身时,果见华渺渺笑坐在旁,朝她招手。

她忍不住扬起嘴角,待所有人都出了门,才开口道谢。

“谢谢你的提醒。”

“不客气。”渺渺笑着嘲笑她:“不过你会闪神,还真让我吃了一惊,怎么回事?你刚刚想什么那么入神?”

想什么?

她黑瞳微暗,垂眼道:“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见她不想多说,渺渺也没追问下去,自个儿便在旁晃了起来。

荼蘼整理着桌案,然后拿出帐务抄写记事。

当华渺渺今早再次出现时,她已经不再感到吃惊。过去这些日子,渺渺三天两头就会出现,在她身边跟前跟后的,同她闲聊。

很奇怪,不知为什么,她和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魂魄处得很好,渺渺什么都很好奇,看到什么不懂的,都会问上一问,非但如此,她也常会说一些奇怪的故事给她听,像是她家乡那儿的人,能够坐在某种铁做的大鸟在天上飞,一个时辰就能横越千百里;那里的人,只要付钱,都能拥有千里眼、顺风耳;那儿的人实行一夫一妻制,不能娶妾,但还是有人养小妾、包二女乃……等等之类的话。

渺渺说的话,多数都怪得很,但她却忍不住倾听。

不只因她说的话太过天马行空,几乎难以想像,更是因为听她说话,和她闲聊瞎扯,可以让她短暂忘却自身处境。

或许因为华渺渺非人,只是魂魄,和她没有利益关系,反而让荼蘼在她面前能放松下来。

且渺渺个性果断,说话明快,和渺渺在一起,她完全不需多想,不需猜测,只要当一个单纯的刀荼蘼就好。

当她察觉时,华渺渺已经和她,成了朋友。

也许在心里积压许久,她甚至连自小离家的事,家中同铁子正借贷之事,都在夜深人静时,全数吐露……

渺渺从不曾评论,只静静听着。

待言尽,心中似卸下了什么,才发现,原来有知心好友,是这般感受。

“荼蘼?”

“嗯?”

“你在写什么?”

“记帐。”

眼角人影微晃,荼蘼抬首,看见她趴在一旁木板上,双手朝前,婰部高翘,摆出不雅的奇怪姿势;那动作,有一点,像猫咪在伸懒腰一般。

“你在做什么?”

“做瑜伽。”

“瑜伽?”

“一种强身健体的运动。”她弓起身子,笑看着她。“这里空气那么好,还有原木地板,不擅加利用一下就太浪费了。”

“你看起来像只猫。”荼蘼迷惑的瞧着她,说。

“?那可能是因为,这真的是在学猫的动作吧?呵。我醒着的时候,老找不到时间做这种缓慢的运动,反而睡着了,才想到要学着放松。”渺渺收起伸展的四肢,盘腿坐在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地板上,歪头瞧着坐在桌案后的荼蘼。

“哪,之前有件事,我一直忘了问你。”

“什么事?”

“你是不是很讨厌铁子正?”

荼蘼一怔,差点下错了笔。

她停下书写的动作,轻沾着墨,道:“他是爷,我的喜恶,并不重要。”

好个四两拨千斤。

“所以,你只当他是主子?”渺渺挑眉。

“是。”

虽然这回答是如此迅速,但渺渺清楚看见,在那一秒,荼蘼的笔,又停顿了一下。

渺渺瞧着那垂眉敛目的女人,她其实可以跳过这个话题,但这两人的关系,实在很困扰她。

那位爷,似乎对荼蘼有意思,他对这位内务总管,真的是关切有加,有好几次,渺渺看见他在看荼蘼,用一种男人看女人的方式。

荼蘼对那位爷,也尽心尽力,从他吃的、穿的、用的,她都仔细关照,从未曾有所遗漏,虽然不是样样都亲自伺候,但那男人所需的一切物品,都是她事先备好,再差人送去。

甚至连铁子正吃的食物、喝的茶,荼蘼都会先行试过,确定味道,也试毒。

她的用心,早已超越寻常奴仆。

但是,荼蘼却又常常不着痕迹的,在闪避那家伙的触碰。

也许荼蘼并不喜欢他,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实话,她真的不喜欢看女孩子得被迫忍受性蚤扰,或者其他更糟糕的事。

“那个男人想要你。”渺渺开口提醒。

荼蘼继续垂眉写着字,道:“你想太多了。”

“是吗?”渺渺起身走到她面前,坐在桌案的另一边,伸手挡住荼蘼写到一半的字。

荼蘼不得不停下写字的动作,抬眼看她。

“我看过太多有权有势的男人,他们平常只会把下人当下人,把女人当女人,分得十分清楚。”渺渺瞧着她,认真的给予忠告:“相信我,铁子正把你当女人,而不是下人,如果你不喜欢他,对他完全没有那个意思,或许你该注意一下,尽量不要和他独处。”

荼蘼无语,沉默。

渺渺直视着她的眼,道:“男人,是会在一瞬间,变成野兽的。”

“他不会。”

荼蘼瞧着她说,然后垂下了眉目,苦涩重复:“他不会……”

是她听错了吗?

渺渺凝望着外貌冷似冰雪的荼蘼,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她这语气,是不是带着些许遗憾?

“原来,是喜欢他的吗?”闻言,荼蘼为之一僵,似在瞬间,石化成像。

然后,她笑了,轻笑。

“爷借钱给我家,邀我来此做客,一住十年,家里的人年年和他借贷,要钱他给钱,要货他给货,爷待我好,我怎会不知,自当泉涌以报,岂是喜欢二字可以轻言带过……”

她笑着说,抬眼看向渺渺,却见渺渺一脸同情的看着她。

这女人,像是看透了她。

荼蘼嘴角的笑,再撑不住,缓缓消逝,无踪。

“你活得真累。”渺渺抬手,抚着她的脸,悄声道:“有时候,不要想那么多,会比较好。”

荼蘼喉咙紧缩,未及回话,渺渺身形已经开始淡去,留她一人兀自发怔。

原来,是喜欢他的吗?

渺渺恍然的言语,回荡在耳边,缭绕。

不自觉,握住了腰间香囊,轻轻摩擎。

淡淡香气,轻扬。

不知怎,生生的,想起那年隆冬。

她病了,他护她三日三夜,非但亲自喂她饮食,还亲配安神熏香,给她定心。

她醒后,他不顾礼教,依然故我。

几乎,像住进她房里来了。

虽然除了照顾她之外,他什么也没做,但旁人不是这样看的,她应该拒绝他,请他出去,但她逃避着一切,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管,只想缩在这安全的怀抱中。

他可以对她予取予求的,但他没有,始终不曾。

他替她梳发,喂她米粥,直到她烧退,病愈。

然后,他问了她一个问题。

“荼蘼?”

她抬眼看他。

铁子正凝望着她,黑眸深深。

“你,可想当主?”

声哑,但稳,且定,让她知晓,他是考虑过的,不是玩笑。

这问题,惊起千堆雪,在她平静的心湖里,刮出狂风暴雨、惊涛骇浪,让她无法再继续躲避。

她可想当主?可想?

荼蘼看着眼前男子,心头怞疼,难以自抑。

原来,他想过这问题。

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这人对她,究竟是怜悯?同情?还是愧疚?不舍?

或者,只为买忠、买心?

但,打一开始,她就是一桩赔本生意。

他助刀家,只为还祖爷一份情,当年铁氏夫妇意外丧生,铁家遭人釜底怞薪,只有已逝的祖爷雪中送炭,是以当刀家出事,铁子正才愿以她相押,质借万金予刀家,助其翻身。

他大可怞手不管的,买断认赔的事,他不是没有做过。

这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他却愿意为此付出一生?只为给她一个位置?

祖爷的情,有如此大吗?再大的情,过去七年,家里对他的需索无度,也早还清了。

他,心甘情愿吗?值得吗?他真是疼她?惜她吗?

那些好,可是真心?

荼蘼揪着心,瞧着他、看着他、望着他,想看出什么,辨认出他的思绪、他的想法,却捉模不定。

他是商,无商不奸,无奸不成商。

就算他真有那么一点情,她可敢取?可能取?

凝望着眼前这名伟岸男子,她跟了他七年,懂他的喜好、熟他的性情,却依旧无法知晓,他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唯一清楚的,是她已欠得太多。

脑海思绪杂乱无章,千回百转,终于,尘埃落定。

她张嘴,吐出一个字,轻轻。

“不。”

那字,回荡在室内,如雷贯耳。

他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不恼、不气,也没有松了口气。

他只是淡淡收回了作坊撤职之令,复了她的职。

然后,走了。

唯一清楚的,是不能再欠。

她告诉自己,那夜,却无法成眠。

翌日一早,丫鬟随着早膳,送来了香囊。

“爷说,让您去作坊时带着,可缓和染料刺鼻之味。”

她揪握着香囊,心暖,喉紧。

唯一清楚的,是不能再欠。

苍白着脸,她闭上眼,深深吸着那特殊的恬淡香气。

不能再欠……

回过神来,夜已深。

才发现,自己竟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一天;才惊觉,她不知何时,竟来到他所居住的院落。

他屋里掩上的门,透出微微的光亮。

她在做什么?

荼蘼慌张回身,却一头撞入男人的怀抱,她吃了一惊,未昂首,已从香味,得知是他。

他揽住了她的腰,稳住了她踉跄的身形。

她的唇就在他锁骨边,她的手搁在他胸膛上,她可以嗅闻到香气之外,他身上男性的味道,清楚感觉到,掌心下,他规律的心跳。

不知为何,心虚得,不敢抬头,低垂着螓首,却一眼瞧见,他腰间吊挂着的香囊。

这男人,以前不带香的,是她那年病后,他才开始带起了香囊。

香囊和她同式同款,连香味都一样。

不是她给的,不是她备的。

他使用的所有物品都经她手,只有这不是。

“找我有事?”

他低着头,沉稳的嗓音,近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

“怎不进屋又回?”

她垂首望着那对香囊,他的,与她的。

靠得好近好近,依偎在一起。

“荼蘼?”

她轻颤,深吸口气,抬首迎视他的眼。

这男人,仍是一派斯文,剑眉朗目依旧,比当年带她离家时,更加高大健壮,眉目间也添了点风霜,因为太早担起家业,他向来较同龄的士族商贾多了些许沉稳。

那双幽黑深邃的眼里,映着她的容颜。

在想什么呢?想什么?

原来,是喜欢他的吗?

渺渺的低语,在夜风中,轻轻掠过。

“你还好吗?”他再问,眼里有着为她而起的担忧。

心,微微悸动着。

那个男人想要你……铁子正把你当女人,而不是下人……

那些话,教她心慌,他的凝视,让她想要耽溺。

匆匆的,荼蘼收回搁在他心上的手,退了开来,垂首不敢再看他眼。

“我……没事。”她极力保持着语音平稳,道:“夜深了,荼蘼巡房刚好经过,见爷屋里灯亮着,所以想让人来替爷添些茶水。”

这是瞎话。

两人皆心知肚明。

低头瞧着身前的女子,铁子正没有揭穿她,只将两手负在身后,紧握。

“免了,我正要歇息。”他开口,淡然交代:“夜凉露重,你也早些回房歇息吧。”

“是。”她应了一声,却忘了应有的礼数,忘了该待他先行进屋,反而匆匆绕过他,急行而去。

那个男人想要你……

回到房里,她将房门紧闭,额抵门上,心仍狂奔。

铁子正把你当女人,而不是下人…

她知道,岂会不知。

你,可想当主?

他的嗓音,低回耳畔,教她心疼酸楚不己。

缓缓的,她滑坐在地,三年前,她便已将他拒于门外,她欠得太多,怎还敢奢求,成妻为妾?

她知晓,他非寻常商人,他还有鸿图大业、尚有雄心壮志,他的妻,必得是士族之女,是商界大贾之后,必得有权有财有势,方能助他一展远大抱负。

刀家,已没落。

况且,她是巫儿,得终生不嫁。

她本来就不该在他妻妾名单之内,正妻不成,妾更不能。

三年前,她以为他只是同情,只是怜悯,以为他只是不得不提,她原以为他过后就会忘记。

但他没有。

他已年二十八,早该娶妻纳妾,这些日子,也曾有人登门说媒,但他却从未应过。

这三年,他没和谁提过亲,没和哪家哪户问过女。

她不嫁,他不娶。

他没有说出口,从未提过,关于刀家的借贷,关于他的不娶,关于那一式一款,成双成对香囊的意义。

香,是他亲配的,他带香,只因她喜那香,他带香,只为安她的心。

他不逼她,不给她压力,不让她承受那些风雨。

她不嫁,他就不娶。

绝口不提。

紧握着香囊,荼蘼将其压在心口上。

泪,夺眶,如珠玉叮咚,滚落一地。

夏雨,淅淅沥沥,如银线洒落。

微风冷凉拂面,消去了些许蒸腾暑气。

骤雨来得突然,雨丝打在柳枝绿叶,落在池里的荷瓣,也叮叮咚咚的在庭中池面上敲出阵阵涟漪。

仲夏时节,初荷生女敕,清晨花瓣方绽,禁不起骤雨一阵,生生落了几瓣,粉女敕的花瓣,浮在水面上,如小舟一般飘荡。

“抱歉,我回去想过了,这是你的人生,不是我的梦,我没有权利加以议论。”

荼蘼回首,看见渺渺。

她如黑玉般的眼里,有着歉疚。

荼蘼卷起手中羊皮,淡淡道:“你错了,你说我想太多,我不是想太多,是不想去想,不敢去想,想了就得面对,但不想……”

看着窗外在风雨中摇曳的荷莲,她苦笑,轻言:“不想,也只是逃避,拖延而己。”

渺渺瞧着她,才要张嘴,门外却来了一名丫鬟。

“荼蘼姑娘,有客来,说是要见你。”

客?

荼蘼抬首,问:“哪来的?”

“对方没有明说,只要我将此锦盒交予姑娘,说您见了便知。”丫鬟说着,将锦盒交上。

荼蘼将锦盒接过手,掀开盒盖,只见之中,摆着一块青玉牌,玉牌上,以精工雕刻着四翼凤鸟的纹样图腾。

楚地,四翼凤鸟只代表了一人。

她确实知道对方是谁。

“来的,只有一人吗?”

“是。”

“男的?女的?”

“是位姑娘。”丫鬟低着头,问:“您见是不见?”

荼蘼看着手中玉牌,思索着,道:“请她到侧厅,奉上冰茶甜果,我一会儿就过去。”

“是。”丫鬟应声,离开前去待客。

“这玉牌的主人,你认识?”渺渺问。

“嗯。”荼蘼将玉牌放回,道:“四翼凤鸟只有现今上柱国在用。”

“那位大将军?”渺渺拧眉:“他派人找你做什么?”

“不知道。”她盖上锦盒,坦言。

“你真要去见?若对方私下托你做事,你回得掉吗?”瞧她似有些困扰,渺渺建议:“你若托说在忙,还有办法让那人等着,拖得久了,对方自己就会模模鼻子放弃了。若见了,要回绝请托就难了。”

“寻常人,或可这般应对。”荼蘼抚着那锦盒,淡淡解释道:“但现任上柱国,虽非把持朝政的屈、景、昭三家之人,却是当今王上私出的庶子。他虽是王上私出的庶子,可他娘只是一介村妇,地位不高,但他没有因为士族阶级的鄙视而退缩,反而从一名小兵,一路披荆斩棘,靠着战马功劳爬到现在这个位置。”

她抬眼看着渺渺,问:“你说,这位上柱国,可会让人虚应了事?”

渺渺哑口,原来不管到哪里,都还是存在着复杂的人际关系。

铁子正是商,那位上柱国可是个官,荼蘼还真不能得罪那位大人物。

而且那家伙既然是私出,却又力争上游,在阶级分明的士族中,挣了个大将军来做,显然手段非常,恐怕也很好面子,的确不是可以随便打发的角色。

“我得去见见,看是什么事。”

荼蘼拿着锦盒起身,穿门过院,来到侧厅。

厅里,一名玄衣女子端坐于软垫之上。

跟在荼蘼身后的渺渺,一进门瞧见她,就愣住了。

这人,不是卖她香的店小妹吗?

看起来好像,除去发型、衣着打扮,眼前的女子,和那位店小妹,几乎一模一样,难道那小妹听到她说做了连续的梦,所以也点了香,来到了这个世界?

但这女人的神态,却有一种魅惑人心的妖艳邪媚,这又和那店小妹单纯无辜的感觉,差之千里,宛若两人。

她正要上前确认,那女人却在这时,抬头和她对上了眼。

在那一秒,渺渺发现三件事。

第一,这女的看得见她;第二,这女的不认识她;第三,这女人不喜欢她。

女子瞧着她,视线极冷,看她的样子,像是在看只低贱的苍蝇小虫一般。

那视线,让她毛骨惊然,一股不对劲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举步上前,想阻止荼蘼接近那人,但玄衣女子见状,眉头轻璧,然后朝她吹了口气。

小小的口气,眨眼成寒风袭来,教渺渺为之冻结,竟像是被点了袕,无法再往前一步,也发不出声。

搞什么鬼?

渺渺心惊不已,吓得面白如纸,想警告荼蘼,却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荼蘼专注于前方,没有察觉她的状况,只将锦盒奉上归还。

“烦劳姑娘前来,敢问姑娘如何称呼?来此见荼蘼,所为何事?”

玄衣女子收起小小锦盒,有礼的道:“奴家阿澪,此来,特为公子办事,望托荼蘼姊姊,能鼎力相助。”

“只怕荼蘼不才,有劳公子所托。”她跪坐于软垫上,客气的说。

阿澪微微一笑,粉唇轻启:“荼蘼姊姊客气了,在这楚地郢都,谁人不知,铁府里,无论大小事,都得您同意。您点头了,便等于是铁爷首肯。您若不同意,铁爷那儿就更加难过了。”

荼蘼听了,不亢不卑的道:“此为市井流言,皆不可信。阿澪姑娘太过盛赞,恐让荼蘼惹祸上身,切莫再为此多言。”

“您担忧的是。”阿澪瞧着她,盈盈笑着,道:“既然如此,阿澪绝不再提,只不过,公子所托之事,也还望荼蘼姊姊成全。”

“若在荼蘼权限之中,定当尽力。”她捺着性子,说完了客套话,再问:“还不知,公子所托何事?望阿澪姑娘明示。”

“既然您这般快意,阿澪这便说了。”玄衣女子瞧着她,两手交叠于膝上,一脸娴淑,“其实,这事不大,也不小,只是事关铁爷,所以才特来请教荼蘼姑娘。”

如果可以翻白眼,渺渺一定要翻个白眼给她看。

真是够了,有完没完啊,快点把话说清楚可不可以啊?

仿佛像是听到了她心底的想法,那女人冷不防瞟了她一眼,害她莫名打了个寒颤。

女子拉回了视线,瞧着前方眼观鼻,鼻观心,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的刀荼蘼,道:“即便铁爷事事小心,但荼蘼姑娘这般心细,想必,荼蘼姑娘必定知晓,铁爷多年来私下暗助公子。”

渺渺听了一愣。

铁子正私助上柱国?这她可没听说过。

但荼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提起茶壶,替对方倒了杯冰茶,道:“爷的事,爷自有其想法,荼蘼无法多加干预,也无力插手,若是此事,还请公子,直接与爷联系。”

阿澪姑娘端起茶,轻啜一口。

“事实上,公子确与铁爷聊过此事,但铁爷屡次推拒,阿澪思量许久,才推敲出,问题怕是和荼蘼姊姊有关。”

“和我有关?”荼蘼抬眼,“如何有关?”

“他俩有鸿图大业、凌云壮志,想定国、想平天下、想问鼎中原,但这须得大量资金……”

突然间,荼蘼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心上,突压上一块大石,沉甸甸、冷森森,将她往下拖去。

“如今天下大商,北有白家,南有铁家,白、铁两家,若能结为亲家,对铁爷之志,必有极大助益,您说是吗?”

“您……说得是……”

她张嘴,吐言,却如在身外。

原以为,尚能眷恋片刻,谁知,已逼到了眼前。

“那么,荼蘼姊姊,对此事,是不反对??”

反对?她有权反对吗?可以反对吗?

她不该讶异,早己知晓此事终会发生,但心却仍疼,女子张合着艳红的唇,字字句句都如针,扎得她疼痛不己,几乎无法呼吸。

“荼蘼充其量,只是客卿,管内务以回报爷之恩情,对爷之亲事,何能反对?”

“咦?是吗?我还以为……”阿澪瞧着她,挑眉:“铁爷不娶妻纳妾,是因已有了荼蘼姊姊。”

看着眼前娇美女子,她只觉全身苦涩上喉,唯有多年的教养,和残存的自尊,才让她能维持着应有的举止,继续回应。

“阿澪姑娘误会了,荼蘼从来不曾奢想,成爷之妻妾。”

“原来是阿澪想岔了,既然如此,那是最好。”阿澪轻笑,放下茶杯,“那么,还望荼蘼姊姊在铁爷前,为白家姑娘,美言几句。”

她打开一旁大一点的锦盒,将一幅画在丝绸上的美女图,展了开来。

“此图,画的便是白氏之女,其性温顺柔美,娴熟六艺,家世良好,和铁爷正是门当户对,还望荼蘼姊姊转交铁爷,促成这桩亲事。”

画里的女子,娇美如花,灵动似仙。

“公子所托,便是这亲事?”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有办法发声。

“自是这亲事。”阿澪轻言浅笑,将画重新收好,放回锦盒之中:“若娶了白氏之女,有了白家的金援,铁爷必成天下第一之大商,公子也定能得权夺势。如今天下情势,天子势微,诸侯相争,战事连年。公子若能得势,必促天下太平,这可是铁爷心之大愿,想来荼蘼姊姊,自是清楚明白。”

她当然清楚明白,比谁都还要了解。

铁子正有鸿图、有大愿,他若娶了白家之女,一切自然水道渠成……

阿澪倾身,将装了画的锦盒往前推,小手覆住了她冰冷的手,嘴角噙着笑,乌黑的大眼却极冷。

“荼蘼姊姊,可愿受公子所托?”

她看着眼前这玄衣女子,缓缓深吸口气,脸色苍白的伸出手,接过了对方推到跟前来的锦盒,哑声道:“既是公子所托,荼蘼自当转交于爷,但此事之成与否,还得看爷的意思。”

阿澪微笑,两手交叠在膝,朝她低头行了个浅浅的礼:“荼蘼姊姊有心,此事定能玉成。荼蘼姊姊如此识大体,实是公子之福、铁爷之幸,这桩亲事若成,将来公子得了天下,成了大业,定不会忘了荼蘼姊姊的成全。”

所幸,那女人也没在等她回答,妖娆起身,噙着笑,道:“荼蘼姊姊人忙事多,阿澪不再多扰,这便告辞了。”

女子莲步轻移,姗姗离去。

屋外,仍飘着霏霏细雨。

直到那女子远去,渺渺才有办法动弹。

她喘了口大气,匆匆坐到一动不动的荼蘼身边。

“荼蘼,你真要帮那上柱国?替铁子正说亲?”

“不帮?”她抬眼看向渺渺,嘴角牵出一抹悲凉的笑:“成吗?”

“但你不是……”渺渺迟疑着,仍说出了口:“喜欢他?”

她瞧着眼前这短短时日,已成知心的好友,这一回,不再否认。

“我是巫儿,本就不能嫁,碍着他,有何意义?”

“可你家里的人,等同把你卖了,不是吗?你还管那些迂腐的死规矩做什么?”渺渺急了起来,担心她真去做那傻事,振振有辞的劝说着。

“或许娶了白家的女儿,可以让他一步登天,但你知道的事,他怎么会不晓得?铁子正不娶,难道不是因为你?你这么做,不是糟蹋了他的心意?她说上柱国想定国、平天下,岂不就是在说那家伙要篡位?铁子正搅和在里头,还会有好下场吗?你这不是在帮他,是在害他,你知不知道?”

荼蘼心头一怞,再问渺渺:“他行商列国,见过诸国因小事相争,致使饿殍遍野。天下太平,是他的大愿,即便前途险恶,他仍是要做,若你是我,可会挡着,可能挡着?”

这一问,让华渺渺为之哑口。

是啊,若是她,可会挡着?

如果只是寻常老百姓,说想要天下太平,那也只是说说而己,哪能做到?但她这些日子跟在荼蘼身边,也清楚晓得,铁子正是万金巨贾、亿万富豪,他若有心要做,确是有可能促成的。

儿女情虽长,但在大义面前,也只是私情而己。

若是她,敢挡吗?能挡吗?

渺渺看着眼前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荼蘼,忽然间,只觉心痛,对她的心情,感同身受。

轻轻盈握着腰间香囊,荼蘼低头望着,抚着它,喑哑开口。

“三年前,我曾怀疑,他可有真心,可真用情?如今方知,情深,意重……”

她喃喃着,声如吃语,飘散在微凉的空气中。

“如今方晓,就是有情,我也不能受、不能取……”椎心的疼,入骨。

气微窒,渺渺拧眉抚心,莫名眩晕。

这,可还是梦?

若是梦,如何这般疼?这般痛?这般……恍若如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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