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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花 第六章

有好一会儿,艾珈妮只觉得脑中千头万绪,几乎不能思考。

她只知道当她被丢到一堆麻布袋上时,都快吓昏了,而凯莹只是难以克制地怞泣着,她必须安慰她。

“也许江先生没有多大危险,”艾珈妮说,“他们不会杀他的,只不过是俘虏了他而已。”

“如果被俘虏的话,我看都在甲板上。”凯莹说着,靠在艾珈妮肩膀上又哭了起来。

“我想这些海盗总会解决的。”过了一分钟后,艾珈妮幽幽地说,象在自言自语。

“总是这些海盗闹事……”凯莹喃喃地说。

艾珈妮试着去追忆在奥瑞斯夏号图书室读的那本书,书上有在香港一带滋扰的海盗的报道。

那是一本叙述殖民地历史的书,她从中知道很多事实,叙述最多的是英国据有香港的初期,海盗袭击商船造成十分严重的损害,但艾珈妮确知,近年来,英国海军已驱散这群海盗。

她的记性一向很好,现在她集中注意力回想书上的记载:早在一八五O年,海盗对港口地理形势非常熟悉,一有机会就功掠商船,使得一般商船不得不装备起来保护自己。

可想而知,香港的陆军总部和海军舰队的军需官,不只要供应商船武器弹药,有时还要帮他们处置战利品。

那时,很多人怀疑香港的商业办事处和政府的官员被海盗高价收买,让他们装载违禁品,甚至连警方和英国炮艇调动的情报也泄露出去。

更可怕的是,海军和六十四艘海盗船、三千多名海盗的一场大战后,多数海盗都被歼灭了。

后来离维多利亚港不远的香港仔附近,海盗船和八艘中国炮艇又打了起来。

一八五二年,香港法庭有一耸人听闻的案子,牵涉到一艘英国轮船的船长、官员和旅客们被害的事件。

“我相信书上的情况现在都改进了。”艾珈妮喃喃自语。

她又记起,一场战争中,英国海军势如破竹,烧毁二十三艘海盗船,杀死了差不多两百名海盗,只不过损失了一名司令官,十九名海军受伤而已。

“也许我们弄错了,”她想:“这些海盗并不打算杀死我们,他们不会象过去那么嗜杀了.”

但是,砰砰的枪声依稀在耳,躺在甲板上的男人,胸前染着一滩鲜血,那惨不忍睹的景象历历在目,看来无论她多乐观,海盗无疑还是会造成一些意外的死伤。凯莹的哭声在耳边怞怞搭搭,艾珈妮继续追忆书上的记载。

不过,她一直对描述香港的美、中国人的风俗习惯及殖民地的发展情形很有兴趣,反而忽略了海盗的报道,但现在她确定,书上说香港在总督理查-麦克唐纳爵士之时,受海盗滋扰的情形已大为改进.他建立一个港口办事处和警察总督的联合网,他曾记录:“一八六九到一八七O年间,双方共同办理海盗事件的审判。”

不论书上记载能带来多少自我安慰,毕竟江先生的船受到海盗袭击,显然在小岛上装载的那批货成了罪魁祸首。

那些海盗看来并没想到船上还有两个女人,凯莹担心会被卖掉也很有可能,想到这点艾珈妮就发抖。她们能逃吗?更重要的——她们会被带到哪里?艾珈妮觉得上衣被凯莹的泪水沾湿一大片,只是她现在不象原先哭得那么厉害了。

“勇敢一点,”艾珈妮说:“告诉我妇女被诱拐的情形,如果事情真发生了,也有个心理准备,不会太震惊。”

凯莹好不容易才从艾珈妮肩上抬起头,从袖中拿出一条丝质手帕擦眼泪.虽然她看上去象软弱无助的典型中国妇女,其实还是很聪明的。

艾珈妮费了点时间才听懂她说的,特别是她一说到激动的地方就用中国话骂起来.艾珈妮脑中渐斯拼起一幅中国妇女被诱拐的图画,她知道在英国法律与中国习俗之间,造成了严重的冲突.依照凯莹的叙述,法庭宣称诱拐妇女的事件每年都在增加,现在则更普遍了,卖到海外的女孩子每位价格高达三百’五十元。

“卖在香港的话只有四十五元!”她不屑地说。

这种交易获利甚大,拐诱妇女之风更盛。

但是,总督表示要阻止诱拐行为,他打算以官方力量,向深植中国民间、买卖养女的习俗挑战,特别是卖去充任家仆或到不良场所。

官方对这种情形颇为忧虑,凯莹由江先生那里听说:中英双方最近考虑建立一个反诱拐的组织,以保障妇女的安全。

“夫君的构想很好,”凯莹说:“他一直支持英国,而且向总督表示愿以财力支持。”

艾珈妮很想说:希望反诱拐的组织已经建立了,但她知道绝不能太明显地表现心头的恐惧,否则凯莹又要哭了。

“要不要告诉那些海盗说我是英国人?”艾珈妮问。

“哦!千万不可以!那太危险了!”凯莹尖叫:“有些海盗还会饶中国人的命,英国人就非杀不可!你要假装是中国人。”

艾珈妮想想确实有理,但她不知能骗多久;她说中国话仍然结结巴巴,而且常常用错字。

“我来说,”凯莹说:“你什么都不要讲。”她们似乎不能再说什么,船向前驶,整个船舱暗下来,艾珈妮知道舷窗口正对着帆船,光线都被遮住了。

阳光再从肮脏、染污的窗口照进,她们从帆船边驶过,艾珈妮到窗口看了看,突然发出恐怖的尖叫。

“怎么回事?有什么不对?”凯莹问她:“你看到仍么?”

好一会儿,艾珈妮都没回答,她决定不告诉凯莹真相。

江先生的船大约在五十码外,那些海盗在船上点火,火焰在船底蔓延,从客厅冒出浓浓的黑烟,这不禁使她想起别人说过,有的海盗会把俘虏的衣服剥掉,放到火里活活烧死,来个死无对证。

江先生那艘既漂亮又昂贵的帆船被破坏得惨不忍睹,真是个恐怖的经历,但更令人担忧的是船上是否还留了活口?看上去似乎没有移动的迹象,海盗对那些反绑的水手如何处置呢?如果他们不会游泳,丢到海里淹死便不难,不然,也许把他们放到甲板下,一起烧死?“你到底看到什么?”凯莹再问。

艾珈妮转向她,十分平静地说:“没什么,我只是奇怪我们朝着和香港完全相反的方向航行。”两个人都无事可做,艾珈妮心想,最让凯莹心烦意乱的一点,大概就是:即使江先生如她所担心的一样死了,希望他不要被烧死。

艾珈妮又坐在那堆麻布袋上,接着说。

“我们得勇敢点,再哭闹或和他们敌对都毫无用处;你想他们要把我们载到哪去?”

凯莹耸耸肩:“很多地方可以去,愈好的中国女孩愈熊卖得好价钱.”

“他们一定觉得我不行,只要一看我的脚就晓得了。”

艾珈妮说。“你会被卖去做女仆。”凯莹回答。

艾珈妮想:这条路总比沦落风尘好些吧?但她也不能确定。

她只知道自己非常恐惧,近乎绝望,一旦她们的未来躁在那些海盗手中,真不敢想象……

她只能在心中祈褚这一切不要发生。

船上又传来劈哩啪啦的声音,象是海盗把帆船上带来的木箱放到舱房外。

沉寂了一会儿,喧腾的声音和男人粗暴的语气、下命令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想必是箱子搬好了,不然那搬动的声响真令人惊心动魄!

再传来的是踱步声,中国水手的走路声似乎和欧洲水手很不一样,船继续前行,风浪拍击船边,不断回响。

凯莹好几分钟没开口,突然冒出一句:“没有人能碰夫君的妻子——我只有一死了之!”

艾珈妮惊愕地注视她:“你不能那么做!”

“我会自杀!”凯莹坚定地说:“最糟糕的是受到侮辱,名誉受损是最丢脸的了!”

“那并不是丢脸与否的问题,”艾珈妮知道此事对中国人有多重大,她说:“更意味着你放弃获救的希望,英国有句话:‘有生命就有希望’。”

“没有希望了,”凯莹语气坚决:“作为夫君之妻——江先生会希望我自杀的。”

“你并不能确定。”艾珈妮虽然反驳,她知道丢脸是件很严重的事。

她听过很多这类的故事:自尊心强的男人宁愿饿死也不愿屈就工作;人们把名誉当作第二生命,不愿砧辱它。

凯莹在这方面实在令人尊敬,她的脸上显得那么冷静坚毅,艾珈妮一时很难向她解释什么;她坐在那里,背脊挺得很直,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

“凯莹,”艾珈妮要求:“不要想那么可怕的事,你不能离开我!没有你我很害怕!”

“一旦我们被卖了就会分开,”凯莹说:“不论我到什么地方,总有刀子的,那时自杀就容易多了。”

“不!不!”艾珈妮叫着:“你千万不要那么说,那是不对的——自杀是件坏事!”

“中国的神不会生气的,”‘凯莹回答:“他们能够了解。”

艾珈妮把想得到的理由都搬出来辩解,但她知道没有用,对她来说,凯莹好象突然间成长,从一个轻柔甜蜜、娇生惯养的年轻妻子,变成坚守原则的妇人,她那种视名节、荣誉为第二生命的刚烈是不可转变的。

想到这里,艾珈妮有些沮丧,凯莹说要自杀,到那关头,她一定视死如归的。

对中国人来说,人的生命太不值钱了,特别是女人,有的女婴生下来,还能保有小命,都算是幸运的。

艾珈妮也听说中国有些地方有“溺婴”的习俗,一般中国人的观念,认为家里女孩太多是最赔钱的,因此有的女孩生下来就被淹死、晒死,有的被闷死或捏死,不让人注意到家里又添一个女儿,免受羞辱。

而凯莹,一个才不过十七岁的小妇人,要用她自己的手来结束真是可伯,艾珈妮不由想到,凯莹是否觉得这样不大明智?艾珈妮自己也很恐惧,如果卖给一个中国主人,那人会把她当奴隶一般使唤吗?作最坏的打算,如果强迫她在风化区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怎么办呢?艾珈妮就和其他同年龄的英国女孩一样天真无邪,只不过她多读些书,又住在别的国家而已!

她知道父亲失手杀死的史都华团长鞭打裁缝匠的女儿以后,打算做些什么;那种事情不只发生一、二次,她早听过人们对团长摧残女性的行为窃窃私议,就是母亲也要她认识邪恶才能保护自己。

那时候,她和一些印度仆人聊天,由他们那里对爱有了些了解;爱是美好的东西、神赐的礼物。

印度人崇拜生殖,庙宇中经常有象征生殖的符号,表示他们的虔敬,路旁的神龛也常有怀孕的妇人祭拜,留下鲜花、稻米等可怜的祭品。

印度民间供奉的爱神克瑞夏娜是美好的象征,他们相信爱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彼此相属、合而为一。

印度人其实还是很重视道德观念的,妇女大多在深闺之中,他们的婚姻生活也相当纯洁忠实。

艾珈妮为什么希望自己也能结婚,和她在印度的经历可说关系密切。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什么路呢?如果凯莹的话可信,那么绝不是爱、不是婚姻,而是污秽与堕落!她简直无法想象这种脏事!

“凯莹是对的,”她想:“我也只有一死!”

她的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因这种想法而萎缩,被薛登吻过后,再有任何男人吻她,都让她觉得不洁。

从他第一次用手臂围绕着她,而她不愿挣月兑的那一刻开始,她已爱上了他。

一个人把身、心,甚至灵魂都奉献给另一个人,那就是爱。爱有一种难以解释的魔力,使两个素昧平生的人相聚相守,在精神上难以分割。

“我已心有所属,”艾珈妮告诉自己:“从今以后,我不再属于任何别的男人。”

凯莹和艾珈妮静坐在肮胶的麻布袋上,各自想着如何自杀才好。“假如我只是受伤而没死呢?”艾珈妮自问。

接着她又想到,和凯莹一样用刀自杀未必恰当;她不知道该在何处下手才能正中要害。

不然,当他们把她带上甲板时,她就纵身跃入海中,希望不要再被救上来。

“我会从船边跳下去,”艾珈妮想:“海盗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时,大概我已淹死了!”

她根本不会游泳,伯父要是知道双胞胎或她在公共场合中穿那么少的话会吓昏的,顶在印度,如果在村庄外的水塘游泳也不大安全。

“也许,我快要死了!”艾珈妮想;这时一个身影在她心中萦绕,久久不散,那是薛登!

虽然她很遗憾不能再见他一面,但她知道他会怀念她的。

昨天在花园中,他说过:“你真美!”

如何能忘怀那些让她心弦震动的话?“你真能相信吗?”后来他又说:“你真的相信我们彼此就这样走开?忘了我们的唇曾经互诉的话语?不是谈话的方式,而是用吻来表达的心声?”

在她有生之年绝不会忘记,而他在某些时候也会特别怀念她的,尤其当他伫立在象江先生家那么美丽的花园中时,或是又看到蓝八哥在阳光下振翅飞翔。

“希望它们能给我们带来幸运!”

那又是他说的话,艾珈妮失望地想,幸运究竟在哪里呢?死神好象已经张牙舞爪地迎向她,碧绿的水波将淹过她的头,她会沉入海的深渊……

想到这里真让人难以忍受,艾珈妮站起身来,再走到窗口观望。

即使是陷于一片火海之中,她也想再看帆船最后一眼,但海盗船只是迎风而行,除了远处小岛的形相外,什么也看不到。小岛上多树,看去一片葱绿,也许他们打算去中国大陆?或者这只不过是他们到大洋之前;必须经过的许多小岛之一路了?凯莹一直默默无言,艾珈妮想她也许在向慈悲的观音菩萨祷告。

“哦,上帝,请帮助我,”艾珈妮不禁也开始祈祷:“请解救我们月兑离不率的境遇。”

她感到自己的祈祷是那么微弱无力,不由得想起母亲常常告诉她:“真正发自内心的祈祷才会被听到。”

在印度时,他们常去拜访一些庙宇,看那些印度妇人在神像前虔诚祭拜,那时她毕竟太年轻了,就问母亲:“她们怎么会相信那个可笑的神像能听见呢?”

“祈祷本身就是一件很虔敬的事,艾珈妮,”母亲回答:“一个人的祈祷如果真正发自内心的话,总会被听到的,对我们来说,神太伟大、太奇妙了!我们不容易了解他,但他总是在那里!对不同的入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它为每一个人而存在!”那时她还太年轻,并不真能了解母亲话中的深刻意义。

后来,她渐渐成长,才开始对印度宗教有了了解;印度教徒、回教徒、佛教徒为他们所祟拜的神作最大的奉献,那种虔诚的确令人肃然起敬!

她相信慈悲的观音菩萨会保佑凯莹,她再度向上帝祈祷:“请……帮助我们!”

她想象她的祷词象蓝八哥的翅膀一样遁入高空!突然,轰然巨响,整只船被震得摇摇晃晃!

艾珈妮叫了一声,环绕着凯莹保护她,凯莹也紧紧靠着她:“发生了……什么事?”凯莹惊恐地问。

甲板上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声,淹没了艾珈妮的任何回答。

接着轰然的爆炸声,艾珈妮猜大概有一口大炮在攻击海盗船。

炮弹没有正中船身,反而在水中爆炸,只听巨浪飞溅甲板,又滑下舷窗。

放下凯莹,艾珈妮跑到窗口。

“一艘船!一艘英国船!”她欢喜得叫了起来。

好一会儿凯莹呆呆地望着她,似乎还没弄懂她说的话。

“我看到英国皇家海军旗!”艾珈妮叫着:“我们得救了!”

“不,他们会杀了我们!”凯莹说:“在英国海军上船之前,他们会杀了我们!”

她的声音带着恐惧,她知道艾珈妮在说什么了。

那的确是可能的,艾珈妮想,如果这些海盗只是在海上抢劫还好,如果也兼营诱拐妇女的勾当,法官的判决就要严厉多了。

这时,她听到一阵脚步声来到走道上,接着来势汹汹地往舱房门口走来。门内有一个门闩,虽然性能并不很好,但也算是一个锁。

艾珈妮赶快过去扣紧了它。

这时,她听到门外有人在扭动门闩,试着要撞开门。

艾珈妮伸出两只手拼命地抵住门,她知道自己力气很小,根本不能和门外那男人相提并论,但至少她扭紧门闩,可以紧紧抵住门,等救援来到。

枪声愈来愈激烈,还夹杂着步枪的声音,她又听到一个广东口音的人在发命令,接着被一个带着重浊英国腔的声音盖住。

门外的男人撞得更厉害了。

艾珈妮想他一定用肩膀撞门,虽然门闩一直轧轧作响,仍然顽强得没被震开,接着,她突然感到他不再作此努力,他跑开了,脚踏在船板上咯吱咯吱响。

很快的,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下了走道,一个英国腔很重的声音说“货就在这里了!就和我想的一样,鸦片!”

艾珈妮觉得自己好象要陷进井里,在门那边的攻击者离开以后,她还是用力紧压着门板,深怕在最后一秒时门闩被撞开,他冲进房来。

她确知他手中有刀,海盗们都把刀系在腰带上。

凯莹却毫无动静,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些麻布袋上,看上去就象一朵她衣服上绣的花一样,脸上苍白得好象对她们已经安全了浑无无觉,只准备着赴死的那一刻。

“你们最好把这些东西搬开,”艾珈妮绷听到一个男人在外面说:“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在舱房里。”

艾珈妮拉下门闩,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一身雪白制服的海军军官,他正注视从江先生船上搬来的一大堆木箱,在他旁边有好几个不同阶级的海军,穿着白上身、蓝裤子,头上戴着白色的海军帽。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们全部转过头来,就在这时,有一个人从扶梯走下来。

在他走下来时,艾珈妮转头望过去。

那一刹那,似乎已不能动弹。

“艾珈妮?”他惊喜地叫。她跑向他,只感到他的手臂环绕着她那一刻就象接近了天空……

她的祷告有了回复,她平安无事了!

英国舰载他们回香港,艾珈妮和薛登在舱房里谈话,这才知道事情发生的经过。

隔壁房间,凯莹正坐在床边,江先生躺在床上,手上缚着绷带。

令人难以相信的是江先生居然还活着,艾珈妮亲眼见到海盗放火烧他的船,而且船上有价值的东西都洗劫一空。

“我们最先是看到帆船着火,”薛登告诉她,“有一个水手先看到,马瑞奥特舰长立刻猜到可能是海盗干的。

‘他们又抢劫又烧船,’他告诉我,‘幸而我亲眼看到船被烧,否则货到他们手中,根本一点证据都找不到。’”

“我们加速向帆船驶去,”薛登继续说:“在快接近时,马瑞奥特舰长又说。‘我相信那是江先生的帆船,因为我一直羡慕他有这么好的一艘船,整个维多利亚港口就数他的船最漂亮!”

薛登的手臂绕紧了艾珈妮,又说:“那时我突然害怕起来。”

“你认为我可能在船上?”

“你做过不少让人料想不到的事情,我已经不会太吃惊了!”他回答:“而且我有一个感觉,迟早你会出港航行,欣赏美丽海上风光,怎么也阻止不了你的!”

“为什么你会在这艘巡洋舰上?”艾珈妮问。

“好几天以前,我就安排了要视察一些英国战舰,马瑞典特舰长是总督指定为我护航的;我们在舰上午餐,还巡视了两艘炮艇,正要回香港,感谢上帝让我及时发现了你!”

艾珈妮转过脸来靠着他的肩膀,低声说,“凯莹认为那些海盗会把我们卖掉!”

“你应该试着忘掉某些事,”薛登平静地说:“有些事情可能一度发生过,但这几年来海军平定了海盗,今天午餐的时候,他们还说英国炮艇最近很少出动.”

“那些海盗真是让人……害怕!”

“他们的确有意挑衅,”薛登解释,“不过他们只是抢他们需要的东西而已。”

“但是他们杀死了江先生船上的一名水手。”

“杀死一个人,他们得接受制裁.”

“他们为什么伤害江先生呢?”

“他抵抗,他们就朝他开枪,好在子弹只射伤他的肩膀,而且他又做了件最聪明的事,就是装死——躺在甲板上两眼紧闭,使他们不再注意他!”

“感谢上帝!”艾珈妮叫起来,心想凯莹会何等开心啊!

“海盗离开后,江先生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把火扑灭。”

薛登继续说。

“他真够勇敢!”

“的确很勇敢!他能活着实在太幸运了!否则我们也不会这么快就追上海盗船,放出你和凯莹了。”

“船上其他的船员呢?”艾珈妮问。

“我们发现他们被反绑在海盗船的甲板上,我想他们大多数是为了保全一命而加入海盗;海盗一向热衷于廷揽能干的水手,如果拒绝加入,就很少能活着叙诉这档子事了。”

艾珈妮不禁轻轻颤抖。

“这对你来说真是一次可馅的经验,”薛登说:“你要聪明些,把这些从心中驱除掉,就连我说的这些事,再也不会发生在你身上!海盗集团一定要为他们的罪行付出代价。”

“但是诱拐妇女的事仍然发生。”艾珈妮说。

“那倒是真的,”薛登同意:“总督决定要有效地制止,我也会尽全力支持他。”

“而且现在我个人更有为此奋战的重要动机了。”他语声温柔,带着微笑,轻抚她的脸颊,把她的脸蛋转向他。

“你想象不到当我知道你成为海盗船上的俘虏时,经历了些什么?他们真的没有伤害你?”

“没有,”艾珈妮回答:“他们把我们带下走道,关在舱房里。”

停了一会儿,她又说:“只有最后那一刻才真令人害怕,在你们上船以前,凯莹认为他们会把我们杀死,有一个男人一直在撞门,但我从里面拴紧,用身子拼命抵住。”

“你真勇敢,亲爱的。”薛登说.接着,他弯下头,他的唇印上她的。

他一片深情地吻着她,和以前不大一样,她知道那是因为他曾经她担扰害怕过。

她几乎不能思考,再一次感受到那种美好和心醉,就象他以前吻她时一样。

但现在他的嘴唇更需求、更迫切,火焰又在她心中燃烧,也灼烧了他。

“我爱你!我爱你呵!”薛登喃喃地说。

他狂乱地吻她的前额、眼睛、脸颊和柔钦的颈子,然后又回到唇上。

事实上,她穿着中国服装,不再受到紧身内衣的束缚,身体更加柔软地依偎他。

他把她抱得愈来愈紧,彼此的心跳都能听到,似乎化为一体。

“我爱你!”他再次说。

他望着她的眼睛、颊上淡淡的红晕,然后靠近她柔润的唇,温柔地说:“还要多久妮才嫁给我,亲爱的?”

他的话象一盆冷水浇头,她僵住了,她移开一点,推开他。

“怎么回事?”他问。

“我不能……嫁给……你!”

“为什么?你爱我——我知道妮是爱我的!”

“我爱你,”艾珈妮说:“我愿用我的一切来爱你……

我的身心,我的灵魂……但我不能做你的妻子!”

“别乱说!”薛登制止她:“我们还要带着你的秘密回去吗?不管怎么样,就算有人不准,也无法遏止我们相爱。

妮属于我的是不?告诉我你属于我!”

“属于你,”艾珈妮回答:“但我不能告诉你那秘密,伯父不会让我……嫁给你的。”

“我自己去和将军说!”“那没有用!”

“那么,就算他不同意,我还是要和你结婚!”薛登十分坚决地说。

“他是我的监护人。”艾珈妮回答.他们都知道监护人对婚姻掌有生杀大权。

在法律上,女孩的婚姻完全由监护人裁决;更重要的是她根本没有到法定年龄,就算她到了二十一岁,伯父也会不征求她的同意,一口回绝任何求婚者.薛登沉默半晌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要求一个女孩嫁给我,艾珈妮,我本来并没有结婚的打算,虽然过去有很多韵事,但从没有真正恋爱过。”

他望着她那对含情的眼睛又吻了上去。

那是一个很轻的吻,那是一个男人把某样东西视为非常珍贵、完美,不由自主地承认其中奥妙时,所献上充满爱意的吻。

“想起第一次吻你的那个晚上,”薛登继续说:“我知道有什么完美而独特的事发生了,我忘不了吻你的感觉,也不能忽略彼此共同的体会。”他停了一会,又轻柔地说:“你和我有同样的感觉,是不?”

“那的确很奇效,”艾珈妮回答,“使我不能克制自己……即使知道自己应该那么做……后来几乎不相信那是真的,好象是一个……魔法,我只有如此形容它。”

“你用的字眼很正确,”薛登说:“确实象是有什么魔法,虽然我一再告诉自己一定是弄错了,或是将军的威士忌太烈了!”

“那么……你第二次再见到我的时候呢?”艾珈妮问。

“我知道你是我生命中一直在寻求的女人,最先我并不承认,甚至否认我想跟你结婚,即使现在我心中已确认我们彼此相属,但脑里还在怀疑。”

他笑了一笑。

“你真使我迷惑,你得向我解释,为什么读伯父那份秘密文件?为什么说俄国语?为什么在船上一直躲我,而且做得那么成功?”

他轻触艾珈妮脸颊,把她的脸转向他,语气很强硬,“我把你拥入怀中,又吻过了以后,你怎么还能让我们象在奥瑞斯夏号上一样,浪费那么多时间呢?”

说完又吻她,那种光耀和火花似又升起,使他们难以呼吸。

“我要你!”薛登语调低沉:“我不但现在要你,永远都要和你在一起!你是我的,你属于我!”

“我也这么相信,”艾珈妮喃喃地说:“我觉得我们好象很早以前就相属似的。”

“我确信这点,”薛登回答:“在印度待了那么久,对人们必须挣扎求生、饿饥困苦,已没有任何合理的解释;有一天我们还是要回到那里的——什么时候你才能嫁给我?”

“你不了解,”艾珈妮声调凄然:“我不能为你做什么,只能告诉你愿以整个生命爱你,以后也如此……但我不会做你的……妻子的。”

“不管什么以后了!”薛登激动地说:“我只对现在有兴趣,我要拥有你,艾珈妮,告诉你,我绝不轻易放弃。”

她正想辩解,他又吻上她的唇。他吻得她难以思考,只感到他唇间传来激情的、燃烧的火焰,使她悸动不已。

他把她拥得更紧,这时甲板上传来发令进港的声音,原来回到香港了。

艾珈妮心中猛然想起自己又得回伯父家了,看来少不得一番解释,还有她怎么穿上中国服装的?她从他的臂弯中起来,一下子即将面临的难题全涌入心中,就象突然入侵的海盗一样。他俩已非常亲近了,因此她觉得不需要把心中的想法诉诸言语。

他却开口了:“我会作番解释的,虽然经历了许多惊险,好在你安全返家,我会让你伯父了解的。”艾珈妮在发抖。

“也许……他们还没有……回来。”她的声音抖颤,也知道这种希望渺茫。太阳正在西沉,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了,她感觉一定过了六点,将军通常很准确的在快六点时回到家里。

“你给了我一切!”薛登深情地凝视她,轻吻她额头。

艾珈妮虽然急着要赶回伯父家,但还是得去看看江先生的情形。

江先生的马车在码头等候,他躺在担架上,凯莹跟在后面。

艾珈妮吻吻凯莹的脸颊,互道再见。

“你要快来看我们。”她要求。

“我尽可能来,”艾珈妮说:“你得忙着照顾江先生了。”

“好在夫君仍然活着!”凯莹的眼中充满泪水。

艾珈妮再和她道再见。

然后,她又向马瑞奥特舰长告别,向他致谢,薛登陷在她身边,就近叫了辆马车驶向将军府邸。

想到即将面临的一切,她很自然的把手放到他手中,从他指尖传来一股暖流,那是安慰和鼓励的泉源。

“别太担心,”他说:“你要相信我,艾珈妮,我有办法的。”

“我相信,”她回答:“你知道我相信你。”

“不要那么担心了,亲爱的,”他说;“你拥有一对我生平看过的最美丽的眼睛,但是我不要看它流露着忧虑的神色,我要它看上去快乐、年轻、没有什么烦恼,我要用一生来达成这目标。”

艾珈妮的脸颊靠着他肩膀。

“和你在一起很快乐,自从爸爸去世以后,我一直过着悲惨的日子,现在有你的爱就好象从黑暗的隧道中走出来,见到灿烂的阳光。”

“你父亲怎么死的?”薛登问。艾珈妮一时楞住了,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薛登,直到她感到他在等她回答时,才口吃地说:“伤寒……他患了伤寒才去世的!”

薛登的眼睛停在她脸上,那种表情使她不得不凝视着他。

马车靠近将军府邸,大门外还站着哨兵。

“我要你一回去就马上上床休息,”薛登说:“这段可怕的经历一定让你受够了,我会去和你伯父谈谈的,你就直接上床睡觉,艾珈妮,到明天一切事情都会好转。”

艾珈妮没有说什么,但他知道她害怕。

基于一些本能的反应,他觉得她的秘密一定和她父亲有很大关系。

过去充满冒险的经历中,时时布满重重危机,但他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觉,而且从没错过。

似乎每件事都弄错了!问题更难解开,一些推论都站不住脚了,看来他需要更加努力,否则仍难水落石出。

他仍然相信自己能够解开艾珈妮的秘密,也能减轻她的忧伤。他又深信有一天艾珈妮能成为他的妻子,他一生中还没有这么确定过一件事,只因为他们彼此之间意味深长。

马车来到将军府邸前,门房开了门,薛登又说:“照我说的做,艾珈妮,直接到楼上你房间去。”

她抬头仰望他,眼睛在一片幽深之中透着恐惧。

“我……爱你!”她低语,转过头,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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