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生还者 第十一章
唯一生还者--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芭芭拉带乔离开坑洞往草原斜坡的北边走去,来到离那片焦枯的枫树不会超过二十码的地方。
“就在这附近某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说,“但又有什么关系?”
当芭芭拉于坠机次日初次到达这片草原时,四处散满了客机的碎片,只有两样东西立即被辨认出:一具引擎的一部分,和三个一组的旅客座位组。
“三个座位,连在一起的?”
“是”
“直立着的?”
“是的,你问题的重点是什么?”
“你能辨认出这组座椅是属于飞机的什么部分?”
“乔——”
“属于机身的什么部分?”他耐着性子又问一遍。
“不会属于头等舱的,也不会是属于商业舱。因为那里的椅子,都是两张一组。而经济舱的中央座位,则是四张一组。所以它应该是属于经济舱左右两侧的座位。”
“有损坏吗?”
“当然。”
“很严重?”
“没像你预期的那么严重。”
“烧掉了吗?”
“没全烧毁。”
“毕竟还是烧到了?”
“就我所记得……有几处被火攻过的痕迹,但都是很小的面积。”
“椅套上有血迹吗?”
“我不记得了。”
“座位上有没有尸体?”
“没有。”
“连部分的尸块都没有?”
“没有。
“安全带还扣着?”
“我不记得了,应该是吧。”
‘如果安全带还扣着——“
“不,这样想就太荒谬了——”
“蜜雪儿和孩子们都是在经济舱。”乔说。
芭芭拉咬着下唇,将脸别过去,看着那逐渐靠近的暴风雨。“乔,你的家人不在椅子上。”
“我知道,”他跟她郑重地说:“我知道。”
但他心里是多么希望不是如此。
“她们死了,我不否定此点,芭芭拉。”
“所以你还是回到杜萝丝的身上吧。”
“如果我能找出她在飞机上所坐的位子,而且如果就是在经济舱的左侧或右侧——那么至少多了一点有力的证据。”
“什么证据?”
“她所说的故事。”
“有力的证据?”芭芭拉简直不敢相信。
“她真的是唯一生还者。”
芭芭拉直摇头。
“你没见过萝丝,”他说:“她不是骗子,我不相信她说谎,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
芭芭拉用一种微愠的语气说:“他们从四里高空笔直坠下,整架飞机摔得粉碎——”
“这一点我了解。”
“天知道,我不是故意要残忍地伤害你,乔。但你真的了解吗?在你听过所有这些事情之后,你真的了解吗?巨大的爆炸力环绕着这位萝丝,撞击力大到可以粉碎岩石、所有乘客及机员……在大多数案例中,肉身都会立即和骨骼分离,剥离得干干净净,像是用水煮过那样的支离破散。而骨头则撞碎成面包屑一样。紧接着是爆炸产生的大火,四处都是熊熊烈焰。杜萝丝不会像蒲公英毛茸茸的种子一样,到处随风飘荡。她已进入第十八层的炼狱了。”
乔仰望天,又低头看地,看自己的脚。地比天还要明亮。
“最近有一部电影,是说被龙卷风侵袭的一个小镇,所有东西都被夷为平地。但就在灾区中心,有一栋房屋却几乎毫发无损。”
“那是天候的一种现象,你知道风本来就是变幻无常的,可是眼前的这些却是最简单不过的物理常识,是物质与运动的一种定律,而物理现象是不会变幻无常的。如果那天整个小镇从高空摔下来,那栋仅存的小屋也会变成瓦砾。”
“有些罹难者的家属……萝丝曾给他们看了一些东西,让他们深受鼓舞。”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芭芭拉,我也很想知道,要她拿给我看。
但重点是——当她说她是在那架飞机上时,他们都相信她。
那不仅仅是相信而已,“他想起戴娇琴兴奋得发亮的眼神。
“那是一种深深的信仰。”
“那她真是举世无双的大骗子一个。”
乔耸耸肩不作辩驳。
“基于几点理由,”芭芭拉说:“你不像是个虔诚的信徒。”
“我不是。蜜雪儿和孩子们上主日学,而且每个礼拜都去教堂,但我从来不去,那是我唯一没有和她们分享的事。”
“你反对宗教?”
“不是,我只是缺乏那股热情,没什么意愿。我对上帝一向不感兴趣,就像它对我一样。坠机事件之后……我从‘精神之旅’中踏出离开的第一步,从没兴趣变成不相信。
当飞机上每一个人的遭遇……还有我们这些将追念他们一辈子的未亡人,你叫我如何去亲近上帝。“
“像你这种无神论者,怎么会那么坚定的相信这桩奇迹。”
“我不是说社萝丝的生还是奇迹。”
“天啊,我就看不出那还会是什么。除非上帝它自己出马,或派天使救援队,才能将她带离险境。”芭芭拉嘲讽地说。
“不是神迹,这应该另有解释,虽然不可思议,但很合逻辑。”
“不可能。”她倔强地说。
“不可能?对啊,那发生在白帝治机长身上的每件事也是不可能。”
她瞪着乔,脑海里翻阅着那些陈年档案,看看能否寻找到解答,但一件也找不到。
“如果你什么都不相信,那你冀望萝丝能告诉你什么事?
你说,她告诉他们的事‘鼓舞’了他们,你不认为那是属于精神层面的事吗?“
“那倒未必。”
“那又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
芭芭拉以恼怒的口气,重复乔刚说的话。“虽然不可思议,但很合逻辑。”
他将目光移向四周的丛树,在被烈焰焚烧过的白杨木丛中,乔发现唯一幸存的一棵如今是叶波技密,只是原先光滑苍白的树干,现在却变成焦黑峨峋的树皮。但秋天树叶转黄时,一定会成为鲜明的对比。
“虽然不可思议,但很合逻辑。”他深表赞同。
闪电愈来愈近,雷声隆隆。
“我们还是走吧,”芭芭拉说:“这里没什么看头了。”
乔随着她往下坡走,但就在坑洞的边缘,他又停下脚步。
在他参加过几次“关怀与同情”的聚会中,乔曾听到其他悲伤的父母亲谈到“零点”。“零点”的意思就是从孩子死亡的那一刻起,所有未来的事情,都要重新计算时间。那一瞬间所失去的,即代表你的内心世界全部归零。那一刻就像将原先充满理想和希望的纸盒,全部倒在深坑之中,留给你的只是空洞的期盼。时钟依然在滴嗒滴嗒地走,但未来已不是充满惊奇和期盼的世界,有的只是沉重的枷锁,一切只剩过去,才是赖以生存的力量。
他生活在“零点”已超过一年,时间像两头燃烧的蜡烛,他既不属于未来,也不属于过去。就像悬浮沉睡在液态氮里的急冻人一般。
如今他又站在另一个实质的“零点”边缘,他的妻女丧生于此。一种渴望她们能回来的想法,就像兀鹰的利爪撕裂五脏六腑一般地折磨着乔。而他最后只想要一件事,那就是替她们讨回公道。虽然这对死者已无意义,但对他自己,却是重要无比。
他必须想办法从冷冻床爬起,抖掉一身冰屑,在未挖掘出被埋藏的事实之前,绝不再倒下。为了他失去的妻女,那怕是要焚毁宫殿,推翻帝国,蹂躏世界亦在所不惜,只要真相能公昭于世。
如今他能体会正义与复仇之间的区别:真正的正义,不会稍解他的痛苦,也没有胜利的喜悦。只能让他踏出“零点”,大功告成后含笑以终。
就在他与芭芭拉到达停放在草地尽头的福特车时,一阵大雨倾盆而下,强风呼啸地吹过松林,将他们的头发吹向一边,雨滴淋在脸上凝成点点水珠。
他们并没有遇到将鹿惊跑的什么东西,但乔此刻相当确定,嫌犯是其他为了避雨而四处乱窜的动物。他觉得只有野生动物,才会蛰伏那么久,索命的人可不会。
虽然如此,茂密的松林倒提供了绝佳的暗杀环境,隐蔽的树前是埋伏的好地点。
当芭芭拉发动车子,驶向他们来时的路时,乔自始至终都紧张地等着挨子弹。
车子开上碎石路时,乔说:“座舱录音带里,白帝治提到两个人的名字……”
“鲍博士和蓝博士。”
“你是否曾试着找出他们是什么人?”
“我在旧金山调查白帝洛时,曾试着寻找任何会造成他心理状态不稳定的个人问题。我问过他的家人及朋友,是否听过这两个名字。结果没有一个人曾听过。”
“你查过白帝洛的私人日记,约会日历或他的支票簿吗?”
“有,但直不到什么,而且白帝洛的家庭医师表示,他从未提供过这两个名字的专业医师给他的病人。旧金山地区,没有一个医生、精神科医生、心理学家叫这两个名字的。这是目前我所能获得的资料。接着,我就在旅馆的房间里,被那两个恶棍叫醒,用枪指着我的脸,叫我少管闲事。”
在碎石路的尽头要转上柏油路的时候,细雨在路面上溅起了泡沫。芭芭拉蹙着眉头,陷入困恼的沉默之中,但乔觉得不是因为这恶劣的气氛使她必须如此专心地开车。
乔倾听单调的雨刷声和雨滴急促地打在挡风玻璃的声音。乍听之下,似乎是毫无意义的声音。但渐渐的,乔觉得他发现了隐藏着的模式,即使雨声,也有它的韵律。
芭色也许不是发现某种模式,而是她先前疏忽了的某项疑点。“我想到一些很特别的事,但……”‘乔等待着。
“……但我不希望鼓励你那超乎常理的妄想。”
“妄想?”
她瞥向乔一眼,“就是也许还有生还者的想法。”
他说:“鼓励我啊!我有一年没被人鼓励了。”
她犹豫了半天,叹口气说:“有个农夫住在离此不远的地方。三五三号班机坠毁的那天,他已睡了。像他们这种在田里工作的人,通常睡得很早。他被爆炸声惊醒,接着有人跑到他家门口。”
“什么人?”
“第二天,他打电话给警长,警长办公室将电话转给调查指挥中心,但似乎没什么结果。”
“什么人半夜跑到他家门口?”
“一个目击者。”芭芭拉说。
“目击坠机?”
“应该是。”
她看乔一眼,但迅速转回大雨访论的路面。
就乔所告诉她的事来说,勾起这件回忆,似乎让芭芭拉平添不少困扰。她眯着眼,似乎不是透过大雨往前看。而是想看清尘封的往事。她紧抿着嘴,似乎内心在交战是否该多透露一点。
“一个坠机的目击者。”乔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我记不起为什么她会到这一家农庄,以及她要些什么。”
“她?”
“一个女人,声称她见到飞机失事。”
“一定还有其他的事。”乔说。
“是,我记得……她是位黑人女性。”
乔暂停呼吸听着,他问:“她有告诉这农人,她叫什么名字吗?”
“我不知道。”
“如果她说了,我怀疑他是否还记得。”
从州道转下来,到达牧场的人口处,两侧各立了一根白色柱子,支撑着一块白底绿字的牌子:“自由交换牧场”,底下用较小的草书写着:“杰夫和尹梅茜”。大门是敞开的。
芭芭拉说:“去年我没来这里,但有一个手下呈给我一份报告,现在我想起来了……它是一所养马的牧场,他们饲养赛马和展示用的阿拉伯马。”
牧地的牧草被风雨吹打得偃仆在地,没有马的踪影,围栏也是空的。
马厩的门是开启的,马儿从里面望着外面的风雨。芭芭拉将车停在回车道上,两人顶着风雨过门廊内。一个年约六十岁的男人,穿着黑色雨衣站在一旁等着他们。他那饱经日晒雨淋的皱折皮肤和黝黑面孔,就像一具年代久远的鞍囊,他锐利的蓝眼就像他的笑容一般友善。他拉高嗓门以压过屋顶上鼓点似的雨声,“早啊,这天气对鸭子来说真不错。”
“你是尹先生吗?”芭芭拉问。
“那指的一定是我。”门口出现另一个穿黑雨衣的男人。
他比先前那个高六寸,年轻二十岁。不过由于长年的马背上生活,早已使皮肤失去了光泽,但却给人一种饱经风霜,纯朴睿智的感觉。
芭芭拉连乔一起自我介绍后,表示自己仍服务于安全委员会,乔是她的助理。
“都一年了,你们还在管这档事啊?”
“我们还没找出原因,”芭芭拉说:“没找出真相前,是结不了案的。而我们来此的目的,就是想问你有关那晚敲你门的女人的一些问题。”
“哦,我还记得。”
“你能将她稍微描述一下吗?”乔问。
“一位娇小的女士,四十岁左右吧,长得很漂亮。”
“黑人吗?”
“对,是黑人,但又好象还有点其他血统,也许是墨西哥人吧。不过更像东方人。”
乔想起杜萝丝的眼睛,的确有着亚洲人的特质。“她有告诉你,她叫什么名字吗?”
“也许有吧,”尹杰夫说:“但我不记得了。”
“她是在坠机后多久才出现在你家门口的?”芭芭拉问。
“应该没有太久,”他右手拿了一个像医生出诊用的皮包,此时换成左手在拿。“飞机在撞地之前的声音吵醒了我和梅茜。那次比起任何经过这地区的飞机声都要来得大,但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和梅茜起床开灯,接着我们就听到远处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连屋子都为之震动。”
一旁年纪大的那个不耐烦地在旁边踱着步。
尹杰夫说:“她现在如何,奈德?”
“不好,”奈德说:“一点都不好。”
尹杰夫看着大雨中长长的车道说:“那个鬼希利大夫到哪里去了?”
芭芭拉说:“如果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我们有匹马生病了,但我还可以给你们一点时间。”杰夫说着,又回到坠机的那晚。“梅茜打电话给帕布罗郡的紧急救护中心,我则立刻穿上衣服,跑出去开着我那辆小货车。我心里一直盘算着可能的坠机地点,以及自己能帮些什么忙。接近出事地点时,警长的车已堵在路口,另一辆吊车跟在我后面。他们正在设置路障,等候救援队的到来。他们明白的表示,这不是没受过训练的好心人士能帮忙的事,所以我就回家来了。”
“你去了多久?”乔问。
“不会超过四十五分钟,然后我和梅前在厨房待了大约半小时,边喝咖啡边听收音机播报的新闻。这时听到前面传来敲门声。”
乔说:“所以她是在坠机后一小时又十五分,才出现在你门口。”
“差不多。”
风声雨声掩盖住了引擎声,一部吉普车这时一直开到旁边,才引起他们注意。当它在屋子前的回车道调头的时候,眩目的头灯像两把银剑,斩断了丝丝的雨链。
“感谢上帝!”奈德叫了起来,拉起雨衣的头罩往外跑去。
“希利大夫来了,”尹杰夫说:“我得去帮他的忙了,梅茜知道那女人的事比我还多,你们可以去跟她谈谈。”
尹梅茜正忙着供焙点心,她把手在围裙上指了两下,然后坚持要色芭拉和乔坐在厨房的餐桌边,用咖啡和刚出炉的点心招待他们。
后门是半掩着的,外头的雨在这里变得低沉,像是路过此处送葬行列的小鼓声。
温暖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燕麦糊的香味,还有巧克力及烤核桃的味道。墙上挂着以基督教为主题插画的日历,八月份的插画是耶酥在海边,对着两个渔夫传道,彼得和安德鲁最后丢下手中的网,跟随耶酥拯救世人去了。
乔觉得自己好象从过去一年的生活方式,忽然坠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真实生活。远离一个冷酷而奇异的地方,进入一个正常的世界,日复一日地快乐工作,并对世间的正义重新抱持信心。
梅茜回忆起坠机的那一晚,“不,她不叫萝丝(Rose)
她的名字是林芮绢(Rachel)。“
两个名字部首相同,乔可以了解。当萝丝从坠机现场走出来的时候,她一定怀疑飞机为何会坠落?只因为她在飞机上?也许她焦急地要使她的敌人相信她已死亡,所以用了一个部首相同的名字,便于记忆。
“她从科罗拉多喷泉市开车到帕布罗,看见飞机就在她头顶上掉下来,”梅茜说:“她一定是吓坏了,才会慌乱地踩刹车,因而失去控制地打转不停。还好有绑那些安全带,车子冲出路边后,直接翻落到水沟里。”
芭芭拉说:“她受伤了吗?”
“没有,而且毫发无伤,可是一直在发抖。芮绢的衣服上沾了一身泥土,还有草。但她没事,只是一直在抖,但她没事。她长得非常甜美,我为她那个样子难过不已。”
对乔来说,芭芭拉下面这句话问得才有意思呢,她说:“那么她自称是个目击者罗。”
梅富说:“她毫无疑问是个目击者,不然她不会那样喋喋不休地叙述她所见到的一切。”。
“她那晚是到这里求救?”芭芭拉问。
“她想叫一部计程车,但我告诉她,就算等一万年,他们也不会肯来这个地方的。”
“她没叫吊车来拖她的车?”乔问。
“她认为那么晚了,应该叫不到。她希望第二天能带吊车驾驶来。”
芭芭拉说:“当你告诉她没办法叫计程车时,她怎么办?”
“噢,我开车送她到帕布罗。”
“一路送到帕布罗?”芭芭拉问。
“呃,杰夫必须比我早起,而芮绢又不肯在此过夜,而我只要脚踩着油门,花不了一个小时就到帕布罗了。”
“你们心肠真好。”乔说。
“是吗?也不尽然。神要我们当撒马利亚人,那也是为什么我们会住在这里。你看到有人遇难,势必得帮助他们,如果还是这么美好的一位小姐。一路上,她不断的谈着飞机上可怜的人们。她几乎快要崩溃,好象全是她的错,而她只不过是在坠机前几秒钟,目击这件惨剧的发生而已。不管怎样,去帕布罗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那晚的回程,才真的要命。因为一大堆车子都往出事地点挤去,有警车、救护车、消防车,还有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将车停在路旁。我猜他们是希望看到流血的场面,真令我恶心。悲剧会显露人性善良的一面,也会表现出它丑恶的一面。”
“去帕布罗的路上,她有没有指给你看她翻车的地点?”
乔问。
“她吓坏了,在黑暗中根本无法找到确实的地点。而且我们也不能每隔半里路就停下来,看看是不是这个地点。要不然,也别想送这可怜的女孩回家睡觉了。”
定时器响了起来,梅茜戴起手套打开烤箱的门。“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根本懒得管吊车的事,一心只想回家睡觉。”
乔敢确定,根本没有所谓的翻车这回事,萝丝走出焚烧的草原,进入树林。骤然从眩目的火光中走进黑暗,使她什么也看不见,一心只想在别人发现她还活着之前离开。可以确定的是七四七的坠毁,多多少少与她必定有关。目睹这场惨剧,让她恐惧得惊慌失措。宁可冒着在荒野中迷路、冻死的危险,而不愿被救援队发现,或落入邪恶的敌人之手。所幸不久她就到达玻边,透过树林,见到远处“自由交换牧场”的灯光。
芭芭拉将空咖啡林放到一边说:“梅茜,这女人在哪里下车的,你还记得吗?”
梅茜将烤盘拉出一半,检机点心烘炼的情形。“她根本没告诉我地址,只是一路告诉我该怎么走那条街,直到我们到达她的住处。”
毫无疑问,那一定是萝丝随便指的一间屋子,因为她在帕布罗好象并没有认识的人。
“你看见她走进屋子里了吗?”乔问。
“我在那里等着,直到她打开门走进去。但她向我致谢,愿上帝保佑我,说我可以回去了。”
“你还能找到那个地方吗?”芭芭拉问。
确定点心还要多烤几分钟,梅茜又将烤盘推回烤箱,月兑掉手套说:“当然,那是一间很漂亮的大宅,周围环境非常好。但那不是芮绢的房子,是她做医药生意的伙伴的。我跟你们说过,她是在帕布罗开业的医生吗?”
“但事实上,你并没有见到她走进屋子,对不对?”乔问道。他猜想萝丝一定是等梅茜走远了之后,就离开屋子,找到其他的交通工具出城。
梅茜的脸被烤箱烘得通红,汗如雨下。她从纸卷上扯下两张纸巾,拭去眉毛上的汗水后说,“没有,就像刚才我所说的,我在门前让她们下车,看她们走上人行道。”
“她们?”
“你们没看见那可怜又疲倦的小东西,可爱极了。她是芮绢合伙人的女儿。”
芭芭拉望了乔一眼,倾身靠向梅茜说,“还有一个小孩?”,“像个小天使一样,虽然困极了,但一点也不邋遢。”
乔顿时回想起梅茜先前说的“那些安全带”,她用的是复数。他忽然觉得用字遣词的重要。“你是说萝丝……芮绢还带着一个小孩?”
“对啊,我不是这么说吗?”她一脸困惑的将湿纸巾掷入垃圾筒。
“我们一直不知道还有个孩子。”芭芭拉说。
“我告诉过你们,”她也被她们的迷惑弄糊涂了。“有个从委员会派来的小伙子,我把芮绢和孩子的事,还有芮绢是目击证人的事,全都告诉他了。”
芭芭拉看着乔说:“我不记得有这件事,我相信我很用心,甚至连这个地方都记得一清二楚。”
乔的心在翻腾,就像一个停顿已久的轮子,忽然在生锈的轴上再度旋转似的。
梅茜还不知道自己的话对乔有多大的冲击。她打开烤箱的门,再次检查烘炼中的点心。
“那小女孩有多大?”乔问。
“噢,大概四、五岁。”梅前说。
“你能不能……能不能将她稍微描述一下。”
“她好瘦小,像颗钮扣一样可爱——她们这种年龄不是个个都很可爱吗?”梅茜说。
芭芭拉看着乔,眼中充满怜悯之情,“乔,它不会是你所希望那样的。”
乔问道:“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有一点金黄色。”
乔不自觉地站起身来,绕着餐桌移动。梅前将两个烤盘里的点心,拨到更大的一个盘子里。
乔走到她的身边。“梅茜,那小女孩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我不敢说记得。”
“试试看。”
“我猜是蓝色。”
“你猜?”
“好吧,她是金发。”
乔从她手中抢下抹刀置于桌上,这个动作让梅茜吓了一跳。“看着我,梅首。这事非常重要。”
芭芭拉在桌子另一端警告他说:“乔。放轻松点。”
乔知道该接受她的警告,但冷漠是他唯一的防御。冷漠是他的朋友,他的慰藉。
“梅茜,”他说:“不是所有金发的人都有蓝眼睛。是不是?”
与他面对面地望着,梅茜说:“呃……我猜他们不全是。”
“有些是绿眼睛,是不是?”
“是。
“如果你回想一下,我敢说,你甚至看过褐眼的。”
“不很多。”
“但还是有。”他说:“这个小女孩,你确定她是蓝眼睛吗?”
“不,不确定。”
“她的眼睛有可能是灰色的吗?”
“我不知道。”
“想想看,试着回想一下。”
海茜的双眼逐渐迷朦,像是随着记忆回到从前。过了一会儿,她摇着头说:“我没办法说它们是不是灰色的。”
“看着我的眼睛,梅茜。”
她望着乔。
他说:“它们是灰色的。”
“嗯。”
“一种不寻常的灰色。”
“对”
“这小女孩……梅茜,她的眼睛可像我?”
她开始了解他想听到的答案是什么了,就算她不知原因何在,但以一个好心肠的女人来说,她当然想让乔高兴。可是她却说:“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敢确定什么。”
可想而知,他所有兴奋的情绪,一下全都跌落谷底,但内心依然汹涌澎湃着。
乔尽可能以最平静的语调说:“想想那女孩的脸孔,”他将双手搭在梅茜的肩上。“闭上眼,再试着看看她。”
梅茜合起眼。
“在她左颊,”乔说:“靠近耳垂的地方,有一颗小病。”
梅茜的眼球在眼皮下转动,似乎努力地在回忆。
“它比较像美人斑,”乔说:“平滑而没有突起,有点像是新月形。”
犹豫半晌之后,她说:“她可能有这样的一个斑,但我真的不记得了。”
“她笑的时候,嘴角微弯,偏向左边。”
“她没笑过,这一点我记得。她非常困……有点恍惚。
长得很甜,可是累坏了。“
乔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可供辨认的特征,来唤起梅茜的记忆。当然他可以花好几个小时来告诉她,可是不论他形容得多详细,都无法引导梅茜回答他所希望的答案。
乔从她肩上移开双手,梅茜也张开了眼。
她说:“我很抱歉。”
“没事,我只是希望……”
自欺欺人的事乔做不来,即使他对梅茜说谎的时候,也是赤果果地面对着自己。他又准备开始寻寻觅觅的行动了,但这次不是追着某人进便利商店,也不是在百货公司悄悄走近幻想的蜜雪儿身边,或是冲到学校躁场围墙边,为了看清楚一个他以为是克莉丝的女孩。
那个谜一样的女孩,和他失去的女儿有着相同的年龄与发色,这怎么不使得他再度陷入狂乱追寻假象的希望之中。
梅茜感到他情绪的低落。“她的眼,她的病,以及她的微笑,都无法唤起我的记忆。但我记得芮绢叫她妮娜。”
坐在乔身后的芭芭拉,突然猛地站了起来,连椅子都掀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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