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墓物语之活捉守墓人 第一章 入门
曾经有个戴眼睛的老者跟我说:“盗墓丧尽天良,道德沦丧。”
我愤然答道:“我是个职业盗墓人,有自己的职业操守。草民凡夫之墓我等不屑光顾,也不想打扰他们,一般的土财主小官吏之墓也上不了眼,不值得一盗。”
老者又道:“不管盗什么样的墓,性质都一样,都是道德沦丧。”
我道:“其实不然。能值得我们全力去盗的,多是些王侯将相、皇亲国戚之墓,最不济的也是个士大夫之墓。小学的历史书上就说这些人,都是封建统治阶级,以剥削压榨咱们老百姓为乐。我这也算是给推翻封建主义的英雄们打扫战场。如果有人让我盗一座平常人家的小墓,我会婉然拒绝并好言相劝的。由此可知,做一个平凡的小老百姓,活着的时候安逸,死后也安全啊。”
老者道:“你就不怕报应?”
我道:“别提报应,我不信这个。这些被盗的墓主,身前有无作恶我们无从所知,但他们死后都在墓里陪葬着用水银灌制的童男童女,栩栩如生。有的还在墓外设有殉葬坑,坑内填满猪马牛羊,丫鬟车夫。即便有报应,今天他们的墓穴被盗掘开挖,也是他们遭了报应。所以,职业盗墓人等同与侠盗罗宾汉、时迁这样的角色,唯一不同的是,我们只劫富不济贫。”
老者叹道:“犯法呀!”
我道:“我知道,我还知道盗墓以盗窃论罪,等同于盗窃国家财产罪。一件文物埋藏在地下,国家原本是不知道的。当我费力地将它挖出来,拂尽尘土让它显露光辉时,它却成了给我定罪的依据。对此,我深感不平。国家的公款被人挪用侵吞了,那是在盗窃国家已知的财产,并且大都追不回来了。而文物是大家原本不知的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就像居里夫人发现的那个什么什么,原来也存在,可是大家事先并不知道。但就是居里夫人发现了那个什么玩意儿,如果居里夫人没有发现它,它会一直存在下去,直到有人将它发现。而文物却不是如此,它极有可能毁在一次轻微的你感觉不到的地震中。所以,同样是盗窃罪,但其性质却不同。同此,住牢房时,盗墓者的伙食应该比贪污者的伙食好一些。”
老者见我顽固不化,便不再教训我,转头离去。
我却将他喊住,道:“你满口的道德法律,可惜你却不知道什么是道德法律。当人们需要道德来约束自己的时候,就意味着人们已经不遵守道德了;当人们用法律来保护自己的时候,人们就应该好好地反省自救了。一个用道德约束自己的人未必好过一个不守道德的人。”
老者是在我刚入行时跟我说的这番话,现在他早就死了,埋在一条大路旁边。偶尔经过他的坟墓,我会点燃三支烟,插在他瘪瘪的坟头上。
众所周知,盗墓是个技术含量非常高的行业,风险则比技术还要高,利润自然也要比风险高,属于典型的三高行业。请允许我把盗墓称为一个行业,虽然他没有行业研讨会,没有行业发展基金,没有行业技能认证,但它已然成为了一个行业。也许哪天,我们会请周杰伦为我们写首《大地之下》,作为我们的行业会歌。
下面请大家随我温习一番技术方面的几件必需的装备。
每个行业都有自己必须装备的装备。就像一个妓女的丝袜里藏着避孕套,一个明星的包里塞着补妆盒,一个记者手里拿着相机,一个乡镇官员拥有奥迪车,一个中国足球运动员持有酒吧VIP卡。
首先必须随身携带的装备是——浴帽,一次性浴帽。
众所周知,盗墓是一个在地下作业的活儿,难免会有不时流落下来的细小尘土落在头上。如果你的头像葛优、陈佩斯那样光亮,大可不必戴浴帽,只须工作完后用湿毛巾擦拭便可。但我有头发,而且是长发,这便使得小土粒有了藏身之所。而我们又不想让这些小土粒亲密接触到被护发素滋润过的头发和毛囊,所以每次工作完后都要洗澡。
讲卫生是好习惯,这个习惯不受行业制约。上海要求每位市民剪鼻毛,以免露出来的鼻毛吓坏外地人和外国人,影响到国际大都市的声誉。我们则要求自己干净卫生,举止文雅,这样,走进潘家园后,那里开店的老板们大多会以为我们是兜里没多少钱,却又想附庸风雅地买些假货摆放在客厅茶几上的白领。
每次从地下爬上来,我们都会习惯性地摘下浴帽,装进裤兜里,绝对不会随手将它们扔进土洞里。我们是来洗劫这座坟墓的,不会给它留下任何东西。况且,电视里说,这种一次性浴帽在土里很难分解。所以我们会选择第二天把它扔进大街上的分类垃圾筒,并装模作样地在街上拣些塑料袋扔进去,别人就会以为我们是环保人士,对我们肃然起敬。
其实这样做,主要是怕警察在浴帽里发现我们的头发,提取我们的DNA备案。但是我们更怕媒体上爆出几千年前的女性在洗澡时就已经开始使用浴帽的新闻。
一个人头上有了顶帽子,干起事儿来就会事半功倍,小尘小土都被挡在帽子之外了。能把人砸的头破血流的大块头的土块,则根本没有,因为在带上帽子的同时,我们也会刻意地将四壁修理平滑,免除后顾之忧。
所以,这种一次性的浴帽是一个职业盗墓人必备的。这东西有时候掏钱买,有时候在住宾馆酒店时顺手拿点。但是后来从酒店服务员口中得知,很多人都有从酒店顺东西的习惯。所以拜托各位,以后多少给我们留点。
第二件装备是打火机——ZIPPO火机
首先申明,我不是在给这个牌子做广告,他们没给我宣传费,我也不是他们的代言人。不过说实话,他们也该在中国打打广告了。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还是压根就不在乎中国这个市场啊,可能他们认为这里是一次性打火机和粗劣火机的天下吧。
你必须要用到这个物件儿。在地下作业时,光源十分重要。盗墓一般都是晚上作业,而坟墓多在荒郊野岭,所以,光源得备好。
我们曾经用过手电,装电池的手电、充电的手电、进口的LED手电都用过,效果却不甚理想。我们挖掘出来的地洞仅能容一人,狭小深邃。在这样的环境里使用手电,会使人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因为亮度很强,眼前的土壁就显得异常惨白、失真。而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却又显得格外黑暗,黑暗难免会让人想起些什么,譬如《聊斋》。为了不在这黑与白的环境下想起《聊斋》,我会努力迫使自己想些其他的事情,譬如《红与黑》、卓别林的电影。
另外,狭长黑暗的地道里,手电的光束也会让我想起探照灯,监狱高墙上的探照灯,街道两边楼顶上的探照灯。监狱里的探照灯自然是怕犯人越狱,可我一直纳闷的是,高楼上装个探照灯,夜里三四点了还对着天空来回晃着,是为了什么?给外星人发光波,告诉他们地球上有这么一家单位吗?可似乎方向也不太对,老是对着月亮晃。后来才听人说那是射灯,特气派,价格比我家的节能灯泡要贵上不知道多少倍。
打火机的光在地下就比手电实在。打火机没有手电的光那么刺眼,不会把地道划分为黑白两个世界。光很柔和、温馨、温暖,让你很自然便想起了邓丽君的笑容和歌声。
最主要的是,打火机的火焰能随时监测到地洞里的氧气含量,这是令手电望尘莫及的。一条地道往往会向前延伸数十米,甚至上百米,何时通风、何时挖掘全靠这打火机的火焰了。有土块滑落时,它的火焰会立即跳动,因此,它还能预警塌方。
我曾经也使用过蜡烛,但是后来证实,蜡烛不适合这项工作。它应该待在情人们的烛光晚餐上,或者是躺在滴蜡爱好者的一大堆物件儿中,或者插在教堂内耶稣像的烛台上,或者被一群儿童捧在手里,跟着他们一起唱:“轻轻地捧起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
不适合的原因是,点燃蜡烛后,会冒出很多的黑油烟。本来空气就不新鲜的地道里会被熏得乌烟瘴气,让你有种行走在缓缓移动的车流中的感觉,尾气熏死人。黑烟还会把地道的土壁熏黑,这些安安静静躺了几千几万年的土被利锹挖开已经够倒霉了,为何还要遭受如此虐待,何不让它们清清爽爽地待着。
所以,打火机也是职业盗墓人所必需的装备。
第三件装备就是大名鼎鼎的洛阳铲了。
有个外国人曾经说过:“给我个洛阳铲,我就能把地球打穿。”
关于它的质地、形状,在此就不介绍了,因为你在网上随便一搜索,多得数不清的照片便会跃入你的眼帘,远照、近照、横照、竖照、官方照、民间照,随便你看。
洛阳铲是使盗墓人如虎添翼的利器,同样也是让国家考古队员增加野外作业津贴的重要道具。铲相同,柄各异。考古队员一般都是扛着嵌有两三米长柄的洛阳铲,理直气壮地走进墓地。而盗墓人洛阳铲上的柄,则由十几根五十公分长且相互能对接卡扣的钢棍组成。既不引人注目,又便于携带保管,还能躲避巡警联防。
如果考古队员的洛阳铲是一句很长的句子,那盗墓人的洛阳铲就是一首诗。
诗,跟盗墓人的洛阳铲非常相似。诗,字少行多,就像计划经济年代分到手中的粮食,很少,少得吃不饱,自然就逼使你细嚼慢咽,品味粮食中的味道。洛阳铲又像沙滩上的比基尼女郎,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布料,楞是分成三巴掌,看的人便希望从这三巴掌中读出些什么。
剑客讲究人剑合一,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盗墓人却恰恰相反,盗墓人讲究人铲分行,招之则来,挥之即去。如果你在路上遇见行色匆匆身负长盒之人,多半是携管类乐器的奔波寻梦之人,或是赶往附近水库钓鱼的悠闲之人,决计不会是盗墓人。
而这人铲分行,也是为了躲避警察。警察,专跟盗墓人过不去。
浴帽打火机洛阳铲是一个盗墓人的标准配备,下面简单说说选装配备。
第一是对讲机。
挖掘出的地道垂直深度一般都超过了七八米,如若需要平直延伸,则长达数十米上百米。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与人之间进行沟通就必须用到对讲机。手机在地下没有信号,不管是移动的还是联通的,也不管是摩托罗拉的还是诺基亚的。即便是用了对讲机,有时候也会失去联络。
高楼的电梯里还经常没信号呢,何况地下。而这一幢高楼里的居民,平日里根本不会去沟通,高楼里的居民压根就没听说过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只是在同物业公司有了冲突后,才会聚在一起沟通沟通,研究对付物业的方法。
同样,对讲机使用的频率也不是很多,大多数时间都别在腰里,只有在墓室、地道发生异常、有可疑人士出现的情况下才会用上。
第二是手机。
以前我们通常会在外围设暗哨,见到可疑人员前往工作点方向,立即拨号示警,手机的功能便相当于烽火台的狼烟,这样,它发展成了战略装备。后来手机上摄像头的像素高了,刚出土的宝贝用手机拍照,传送给买家,买家根据图像下单论银,这样,它发展成了战略战术装备。
第三是交通工具。
如果幕后老板特有钱,特想搞到些真宝贝,也许会把他的保时捷凯燕借给你使用。如果幕后老板是一般的大款,那你会得到他提供的三菱越野车。如果你刚入行,又没有老板支持,你就只能借一辆农用三轮车开开。
我的老板是个女孩,所以我们得到了她提供的被宝马MINI替换下来的红色QQ一辆。
盗墓人与老板的关系是这样的,盗墓人上面是老板指派下来直接与盗墓人联系的采货人,采货人上面是老板,老板的笔记本里存有许多买家的资料。有价无货的行情迫使有些老板亲自上阵监督。我的老板便是其中之一。
其他的东西如工兵锹之类,在职业盗墓人眼里,一点儿都不重要,所以这里就不累赘讲述,后面会谈到一些个性装备,他们是二十多种大家闻所未闻、从网上搜索不出来、从古籍里也找不到的装备。这些装备是盗墓人的常用装备,都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绝对不是凭空捏造杜撰出来的。
下面就开始我们的故事。
我是这个团体的核心人物之一。另外两人,一个叫王昌,一个叫韩生。
王昌很瘦,瘦得皮包骨头,所以看上去颧骨很高,眼睛很大,头发很长,你都不敢靠近他大声说话,怕声音把他震倒。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的力气却惊人地大,他能一个人提上来近二百斤的土,反反复复半个晚上,不休息。他不抽烟,不喝酒,却经常泡在歌厅里不出来。还尽让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丰满的小姐陪着他。大家都很纳闷他的这个习惯。有一次去桂林漓江游玩,我们三人坐在一艘小木船上,艄公用长长的竹竿撑船,船身一晃一晃的,他道:“小姐就像这条船,我就是撑船人,撑得船晃晃悠悠地欲翻不翻,俺就喜欢这种感觉。”韩生道:“你就不怕船翻了扣你个严严实实。”他道:“船未翻时我力撑,船翻霎那我沉湖。”
韩生却正好相反,每次都会挑些娇小苗条的女孩陪他。有次他去了一家跟老板很熟的歌厅,老板说有个新来的川妹子,韩生便耐心地等着那个姑娘吃完饭漱口出来,等那姑娘出来时,韩生早已按捺不住,起身拥抱,不料那姑娘却闭目启唇,吻了上来。两舌搅动后,韩生捂嘴夺门而逃。事后他说,川妹子,真辣,三瓶冰镇矿泉水都没压住那股子辣劲儿。
韩生一米七五的个头,比王昌略矮些,胖瘦正合适,小麦肤色,五官端正,眼睛轻度近视,不戴眼睛。
他们俩都喜欢穿牛仔裤,喜欢玩电脑游戏,都是军事迷。有次他俩问我:“中国地图像雄鸡,日本像什么?”我说不知道。他俩便给我解惑道:“中国像雄鸡,日本是旁边的一条蠕动的蛆虫,印度是鸡粪,越南是甲虫……”凡是跟中国开过战的邻国都被他俩数落了个遍。
当然,我也不会白让他俩摆我一道,有天晚上我问他俩:“咱们三人谁的眼力最好?晚上在野外谁看得最远?”韩生道:“我是近视眼,看不了多远。”王昌道:“我能看到数里开外。”我抬头说道:“我能看到天上的星星。”
我们三人同村,村子很小,村子东边的刘二锁喝了酒打老婆,西边的人家就能听到,大家都从被窝里爬出来披上衣裳去劝架。村子北边的狗蛋打工放假回来,南边的人家晚上就能听到狗蛋的媳妇大声叫唤,一群大人便披着衣裳站在狗蛋家的窗户下听到天亮。
村子中间住着个五保户叫李富贵,无儿无女,院子里长着几棵老枣树。我们仨小时候时常爬上树摘枣子吃。李富贵家的墙上摆着一排花花绿绿的大罐子,罐子里种满了臭金莲,别人家的臭金莲都开花,就他家的光长叶不开花。谁家的人中了阴气要刮痧,便去他家要铜钱,除了刮痧,穿竹门帘,绑毽子也去找他要。他好像有送不完的铜钱,每次都会给人捧出一大捧,大个儿的小个儿的都有。我们仨小时候经常拎着弹弓打鸟,打不到鸟的时候就打他家树上的枣子出气。这时候他就撩起门帘出来说:“枣子打伤了不好吃了,给你们小人玩去吧。”说完进屋拿出几个五颜六色的一尺多高的小瓷人给我们。
梳小辫的女孩儿才玩瓷女圭女圭,我们是男孩,男孩就得站着尿尿,男孩就得玩打仗。于是小瓷人被我们称为小日本,用弹弓消灭掉了。没过几天,李富贵摊开双手对我们说道:“没了,小人全被你们玩光了。”
长大以后,我们依旧去爬他家的老枣树,因为他老了,爬不上树了,打不动枣了。我骑在树上使劲摇晃,王昌和韩生撑起一条床单,接住啪啪砸落下来的枣子。李富贵就坐在旁边的石墩子上,乐呵呵地喊道:“傻小子,躲着点儿,别被砸得满脑袋的大疙瘩。”我在树上听到他说话,更使劲地摇晃树枝,韩生、王昌就在地上跺脚喊疼,李富贵没办法,就回屋拿出两顶草帽给他俩带上。
再长大后,他更老了,自己订做了副棺材放在西屋。等他老得不能自己做饭了,村里各家便轮流着做好饭给他端来。李富贵每天都早早地坐在屋子的南墙根儿,呆呆地望着远处,有时候也会盯着前面的土路出神,直到有人过来喊他吃饭。
男孩子长大后必须得挣钱。我和韩生、王昌、也不例外。偶尔在县城遇到同学,他说要想富,挖古墓。回来后我们便开始打听村里的老人,哪儿有古墓可挖。打听到李富贵跟前,他领着我们进了他的阴暗潮湿的屋子,说道:“我以前就是专门挖墓的。以前穷,活不下去了,才挖墓维持生计的。孩子,听我一句劝,别干这活儿,以后会后悔的。”
韩生道:“以前说相声的唱戏的也是穷得没饭吃了才去的,你看现在,人踩人地交学费去学相声学演戏。”
李富贵没应声。过了几天,他又把我们叫进了屋子,说道:“以前,这周围方圆百里的大墓都被我挖过,进去墓里后,我只取金银首饰,可有时候瞧着一些东西很是好看,也会忍不住把它拿上来。你们小时候玩的小人就是墓里的。院墙上种着花儿的罐子也是从墓里拿上来的。”
“我听说现在挖墓的都不稀罕里面的金银首饰,只拿瓶罐盘碗什么的。可惜原来那些种花儿的罐子都碎了,一堆碎片被掺在白老二家的马粪里洒到田里去了。”他并不知道现在文物市场上瓶罐最值钱。
“我把以前挖的大墓回想了几遍,里面还有很多很多的瓷器,我都没动。昨晚,我把那些大墓的大致方位都画了下来。”李富贵接着念叨。
王昌立刻兴奋地喊道:“快给我们呀!”
李富贵道:“我把它们画在我的棺材里了,你们真要想挖那些大墓,那就等我死后,先挖我的墓开我的棺。要是连我的墓都不敢挖,那些大墓你们就根本没法挖。趁早死了这份心吧。”说完,便扭头不再看我们一眼。
我们则不敢再说话了,低头溜了出去。
没过几天,李富贵就死了。王大姑家清早宰了只羊,晌午王大姑端着一碗白米饭、一大碗炖羊肉给他送去,见他眼睛睁得滴溜溜地圆,望着村外的一片玉茭地。喊他也不吱声,伸手一推,人便倒了。王大姑吓得哇哇叫唤,手里的米饭、羊肉洒了一地。全村人都跑来了,会点儿中医的老徐用手拂上李富贵的眼睛,手一离开,他的眼睛又缓缓地睁开了,拂了好几遍都没让他闭上。后来村里人请来了邻村的神婆,点香烧纸念经跳神了大半天后,他还是不闭眼。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将睁着眼的李富贵钉棺下葬了。
李富贵下葬后没多久,我们便跟着县里的包工队到北京打工去了。
火车走一段就会停下来,塞上些手拎肩扛着装在编织袋里的铺盖卷儿的,同我们一样进京打工的农民,然后闷哼几声,缓缓前行。过了数不清的村子后,火车到站了。到了工地,一个肥头大耳头发梳得光亮光亮的中年男子对我们说道:“欢迎农民工弟兄们来到北京,为建设北京做贡献。”我一直认为做贡献就是不计报酬或少拿报酬,所以便认定这个家伙不是个好东西,见面第一句话就想赖我们的工钱。所以我对他说道:“我们是来挣钱的,不是给你们做贡献的。”他愣了愣,笑道:“挣的钱越多,贡献就越大。”我心里嘀咕道:“要不是为了挣钱盖房子、讨媳妇,鬼才愿意做贡献,净我们做贡献了,你们咋不去我们村做贡献?”
我们白天干一天活儿,晚上便上街溜达。几个晚上后,我们便能分出街上来往的女孩是不是北京的。北京的女孩都倔着脸走路,不是北京的女孩都倔着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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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前面有一小块空地,长满了绿草。一群跟我们年龄相仿的小青年常在空地上踢球,踢累了便坐在地上侃大山。而我们喜欢在空地上睡午觉,睡不着的时候就凑过去听他们侃。他们在谈话中经常大骂小日本鬼子,这就让我们三个能插得上话,因为我们也大骂日本鬼子,并且比他们骂得生动丰富。有一天,他们当中的一个人问我们:“有个反日聚会,在一家日资公司门口,你们愿意去吗?”我们二话没说,跟着他们便去了。到了一看,有几十个人站在日资公司的门口,脑门上扎着红丝带,左右脸上各画一面五星红旗,手里举着标语,就我们三人手空脸光的,很是不好意思。见到公司里出来俩人,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打他个鸟日的。”我们三人应声冲了上去,对二人一阵拳打脚踢。刚开打,人群中就有人抽身离去,打完后,一群人一个都不见了,只见一地的标语,旁边还多了几辆警车。于是,我们被拘留了。
没到半个月,顶多十天,狱警说:“有人保你们出去,你们可以走了。”拘留所外面停了好几辆车,接我们的人都是那天跑了的家伙。他们说摆了几桌酒席给我们压惊。一路上有人说:“这些天到处托人才把你们捞出来,要不,你们至少还得住上五天。”也有人说:“你们打的那俩人是川菜厨子。”还有人说:“下次咱们挑准了再打,但事先说好,得我先动手。”
酒席上,我们见到了一个女孩,而她就是我们后来的老板。
她叫雯雯,头戴一顶帽檐弯弯的白色棒球帽,身穿一件火红色的蚕丝半袖衬衫,衬衫下是白色的运动短裤,脚蹬一双白色运动鞋。酒席中有个男子是她哥哥,她本来是有事儿找哥哥帮忙的,可她哥哥说什么也不肯让她走,叫她等着,她就只好坐在她哥哥的旁边——我的对面蹭饭吃。
我不会用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来形容她,也不会用像剥了壳的熟鸡蛋这样的话来形容她的脸蛋儿,任何已经形容过其他女孩子的词汇用在她身上,都显得俗不可耐。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把她抱上白龙马,领着韩生和王昌,奔西天而去。我们一路披荆斩棘、降妖除魔,终于见到了如来佛祖。我窜上前去一把揪住如来佛祖,大声说道:“你说过美女都是一副臭皮囊包着一架白骨,可是你睁开你的慧眼天眼近视眼看看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有这么好看的臭皮囊吗?你再看看你身后的那些仙女们,她们加在一块儿有这个女孩好看吗?”佛祖仔细端详雯雯一番后,道:“唯此女子方可破例。”说完后还亲自撰写了若干卷鉴定书,颁发给了雯雯,然后我们就用白龙马驮着鉴定书回家了。
席间,雯雯对她哥哥说要去郊外的仓库里搬个大石狮子回家,又怕搬运工毛手毛脚地把石狮子给摔坏了,让她哥哥找几个朋友帮忙。
他哥哥皱着眉环视席间,个个文弱消瘦,哪儿有什么力气抬石狮子。
我便一拍胸脯,挺身而出了。尽管他哥哥推让再三,可酒席散后,我们还是上了车,跟着他们兄妹俩去了郊外的仓库。
石狮子是一对,一大一小。大的有五六百斤,小的有二百来斤。搬上车后,我们先去了兄妹俩的家,把小狮子卸下来搬到楼上,然后又驱车到了潘家园里的一个店铺。卸下大狮子,雯雯掏出钥匙打开店铺门,又招呼着我们进去喝茶歇息。店铺里的布置古香古色,跟其他的古玩店没什么区别,所以我就不再费上几百字来描述一番了。但是千万别认为我没有能力把这个店铺描绘得令大家身临其境。我具有描写静物的天赋,而发现我这种天赋的竟是我初中时期的班主任。班主任是语文老师,男,免贵姓王。刚读初中不久,便临近中秋,他给我们布置了一篇作文:描写苹果的作文,字数、题材不限。我胡二马三地描写了苹果一番后,又随手写到苹果是馈赠佳品。于是他便发现了我有这方面的天赋,把我的作文当做范文在课堂上朗读了三遍,并让同学们向我学习。班主任浓眉大眼,膀大腰圆,走路时一步一个声响,以至于捣乱的学生很远就能听到他的脚步声,于是急忙正襟危坐,等着他推门而入。但是身材魁梧的班主任有时也会身轻如燕,有一次我听身后两个住校的女学生悄悄嘀咕:“昨晚上,我正在月兑裤子,一抬头,发现咱们班主任站在寝室门口。”另一个女生道:“我都被他看见过好几回了。”班主任还乐于助人,有一次教室后面要贴手抄报,没浆糊,他便将大拇指伸进嘴里,用厚厚长长的指甲在牙龈上抠出些淡黄色的浆状物,均匀地抹在手抄报背后,然后让班里最漂亮的女班长往后墙高处贴,又怕她摔下来,便在后面扶着女班长的小。
店铺里的熏炉里燃起一块檀香,缕缕幽香便绕出熏炉钻出门缝聚在潘家园上方,徐徐不散。王昌一直认为遇到漂亮的女孩子一定要主动搭讪,那些不搭讪的指不定在心里憋着想什么呢。于是他指着多宝架上摆着的小瓷人问雯雯:“这个小人是卖的吗?”雯雯道:“当然是卖的,300块钱一个。”王昌道:“就这破玩意儿卖300块,穷疯了吧你。”雯雯噗嗤一乐,正欲开口,他哥哥插嘴道:“要价是300,买的人能还价呀,他还30你落100的,最后成交也就五六十块钱吧。再说这也不是真的,就当个工艺品卖。”王昌道:“真的能值多少钱?”他哥哥道:“真的能值个两三万吧。”一直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韩生一口茶差点儿喷出来,问道:“真的假的?你可别骗我们,这小人满地都是,哪儿有这么值钱?”他哥哥辩解道:“你瞧我像骗你们的人吗,我到处托人,好不容易才给你们交了五千元的保释金保你们出来,我是那种骗你们的人吗?”雯雯道:“不骗你们,真的瓷俑可不敢摆在这里卖,再说这瓷俑现在没处找,价飙得厉害着呢。你看看这满潘家园,哪家有真的可卖?”王昌道:“这瓷人以前我们那里多着呢,小时候我们仨用弹弓打碎的都有几十个。”雯雯一听,眼睛立刻瞪大了,问道:“现在还有吗?”王昌苦笑道:“没了,全玩没了。”雯雯又问道:“你们附近的人家里有吗。”王昌道:“没了。”韩生站起身来,走近一个大瓷罐子问道:“这个罐子要是真的,能值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