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女妖 第五章
沦为罗兰叛徒之后,便已失去抉择的权利。
自有意识以来,拜轮便背负着背叛的原罪,直到那一年鲁莽轻狂地突袭罗兰的第一把交椅,浑噩的一切于是扭转。
即使他已正式回归罗兰,仍欠缺一种归属感,总觉得自己仍然在漂泊,像一艘历经风浪的残破船只,不知该停靠何处。
直到见到罗蕾莱的第一眼,她的反骨、倔傲、不肯服输,甚至是属于灰暗性格的一面,宛若曾经的自己。他们拥有相似的灵魂,抑郁愤世,自愿深陷在黑暗之中,却又同时渴望能被光明救赎。
那时他是狂喜的,无意间发现在这世上竟然有着“另一个自己”,无法控制心魂牵引的战栗悸动,看她被背叛而独自恬舐内心伤口的坚强,宛若看见当年流浪放纵的自己,像得近乎毫无逻辑可言。
所以,他想改变她的人生。
一如当年狄海涅改变了他的人生,他想成为她的光,一如他曾经渴望有谁能成为他的一样。
但,也许他带给她的不会是璀璨的光芒,而是毁灭性的黑暗。
“我希望你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下此决定。”
困于沉思中的昂躯赫然一震,拜轮侧身横睨,望见等同于再造者的男人刚结束一场短暂的旅行,俊秀的女圭女圭脸上有着卸下繁重族务后的神情气爽,当然,有位幼齿又好动的娇妻大抵是主要原因之一。
拜轮朝他僵硬的牵动嘴角。对这位曾经是他一心想打败的敌手,却在短短几年内成了亦师亦友的狄海涅一直存有着模糊难解的情感,却厘不清究竟是恩情还是淡淡的亲情。
拜轮的血脉仅是罗兰的旁系,并非纯正,这个家族向来讲求以血统论其地位,拥有近乎可追本溯源到一个多世纪之前的绵亘族系,几可媲美欧洲贵族,而他的存在,其实渺小得可有亦可无。
他从来不明白狄海涅是存着什么心,或基于什么考量决定培训他,狄海涅甚至希望能把原本的家族中所占据的重要地位完全让出来,他觉得十分可笑,这个精明冷血的男人,居然能在毫无半点信任基础的情况下,如此力挺一个罗兰叛徒之后?
狄海涅的信任只是替他的存在与否适当的作出一份担保,事实上,家族台面上掌有实权以及底下暗中躁盘的重要老者对他仍相当反感,更企图以一桩桩棘手的考验来击垮他。
这次是最终的试验,关系着他能不能正式被反动势力接纳的试验,也是首次被赋予接触关于族务的一项核心任务。
说得详实点,必须从去年意外得手的一卷残破的族谱谈起,撇除重心人物以外,鲜少有人能亲眼目睹这辗转自盗墓者手中流入司各特拍卖会的古老族谱,据传,里头有个惊人的发现,其中某个故事与相关人物颇令族人注目。
于是,造就了今日盘杂错乱的一切。
拜轮故作漠然,轻描淡写地回道:“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选择。”
狄海涅顺手扔开夹克,与脸色沉郁猛怞烟的拜轮面对面而坐,盯着他过于紧绷的神情半晌,忽尔掀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我见过你父亲一次。”
肩头悚然一僵,拜轮倏抬散发覆面的俊脸,冷透的目光终于有了些许温度。
狄海涅迳自往下道:“他沉默寡言,看人的眼神总是带着刺探性的怀疑与不确定性,当时我刚结训,与他意外在巴黎街头碰面,视线接触的那一刻,他毫不保留地向我表现出敌意与杀气,我却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并邀他喝杯咖啡。”
拜轮默然不语,竖耳聆听,浓密的眉深深皱起,迷惘的目光似乎在脑海中虚拟情境,借由幻想填起缺席的记忆一隅。
“你应该清楚,争权夺利的戏码几乎是每隔十年便来上一次,你父亲只是一颗被牺牲的棋,当初煽动他一块反叛的主脑只是利用他膨胀得太过的野心,再顺理成章让他被逐出罗兰。”
“我知道,类似的话,不久前已经有人向我叫嚣过。”
“威廉?”
拜轮嘲弄的扬起嘴角,“他光是搞定一个女人都忙不过来,怎可能有闲空跟我鬼扯这些。”
狄海涅了悟的微笑,“那就是希金了。”
“小时候,我记得父亲向我提过你,而且不止一次。”拜轮深邃地直望着狄海涅,跃动的眸光里有着复杂的情绪。
狄海涅好整以暇的双臂环胸,神情依旧从容,静待着他继续述说。
拜轮就是欣赏他这点永远临危不乱永远气定神闲,即使误踩地雷都能揣测得出这个男人脸上肯定依然瞧不出端倪。
“他要我以你为最终目标,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够彻底将你击溃,可是,我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
“不,你没有。”狄海涅露出春阳般的温柔微笑,通常有幸见到他这一面的人除了他的娇妻与至亲外,少有特例。“当你决定抛开长年以来的芥蒂与陰影回到罗兰,你就不会他让失望,相反的,他会以你为荣。”
“或许吧。”拜轮轻耸双肩,嘴角苦涩的笑了笑,认为狄海涅不过是在作正面的心理喊话,并不将它当一回事。
“难道你还不明白?”狄海涅看穿他的不以为然。
“明白什么?”拜轮总是被欺瞒在各种名义的圈套里,早已分不清何者是真,何者为假。
“你父亲的心思。”狄海涅语重心长地道:“他对你的期许,不仅仅是打败一个假想目标,而是有着更深沉的冀望。”
拜轮迷惘的皱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狄海涅一笑,“也许再过不久你就会明白,我并不想破坏你寻找自我的乐趣,谜底终究要自己解开,才能更接近个中意义,不是吗?”标准的罗兰人,喜欢一个关子卖过一个,制造各种难解的谜题,永远乐此不疲。
这席话极为耳熟,令拜轮蓦然忆起自己也曾经向某人说过类似的话……
“我希望你的决定不会让你后悔。”离去之前,狄海涅的劝诫在身后响起,触动了眉头不断深锁的静坐背影。
“但愿不会。”陰沉的答覆,一如窗外灰暗的天际,压制着潜伏在胸口滚沸流动的莫名感情,令人喘不过气。
当麻醉药的药效渐渐消失,颤动的皎白纤指下意识的蜷起,渴望能借由抓住某个东西,稳住如同飘浮般的身子。
完全醒睁开眼睛之前,罗蕾莱的耳边传过来令人脊骨发凉的尖锐笑声,夹杂着一些片段性的交谈。
“确认过了吗?”破哑的粗循喉音宛若垂老临死野兽的低鸣,令人直觉想捂住耳朵逃离。
“是的,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形状,准确无误。”另一道遵从的声音则来自于音色极粗、上了年纪的中年女子。
“血液样本?”
“是拜轮在我面前亲自怞取,应该不会有错。”
“很好,那么肯定不会错的,我要的人就是她。”
张开涣散无神的一双秀眸,罗蕾莱惊觉自己正以侧卧之姿趴躺在枣红色绣有兽纹的织绒毛毯上,浓浓的霉味与一股腐败的气味几乎呛疼了她渴望呼吸新鲜空气的肺,令她头晕反胃。
尚未将眼前的一切看个清楚,一双坐在轮椅上萎缩的腿法赫然迎来,她立即拱起身子往后缩退,溜滑如丝缎的长发却让身后的妇人一把揪住,这使憔悴惶惑的秀颜无所遮掩的仰起,圆膛的黑眸被迫直视前方教人毛骨悚然的古怪老头。
稀疏的白发露出光秃丑陋的头型,凸瞪的眼珠、过度凹陷的脸颊、病态的惨白肤色与两条干瘦如柴的手臂……喔,真是该死的令人作呕!
罗蕾莱捂嘴干呕,空空的胃里只剩酸液翻搅着,惊慌失措的瞪着眼前这个老怪物,胀痛的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
她只依稀记得,昏迷之前,拜轮似乎对她说了某些话……
“可爱的孩子,欢迎你回家。”嘶哑如野兽低鸣的衰老嗓音,伴随着轮椅辗转时的摩擦声齐响,加剧了诡谲的氛围。
“谁跟你回家了,老怪物!”可恶,有哪个该死的王八蛋可以假好心的跳出来,向她说明一下眼前究竟是什么情形?
“莫里斯太太。”老人举起插满输管的枯臂,示意少女身后的妇人松放腕劲。
长发顿获自由,罗蕾莱心有余悸的赶紧将它拢到胸前,胡乱扯下高卷的衣服下摆,遮掩月复部已呈赭红的烫疤。
“拜轮是否曾向你提过关于你的身世?”看穿她惊惧的目光茫然的寻觅着某道熟悉的身影,施奈德陰恻恻地笑开松垮的脸部肌肉,充血的牙龈像是腐烂的红肉,令她好不容易止住的干呕又隐隐酝酿。
“我什么都不清楚。”罗蕾莱冷静地道,仅有闪烁的眼神泄漏了极力压抑的惧意与惶恐不安。
“别装傻,我一看你的眼神就清楚的知道,你这个无知又可怜的小东西。”施奈德冷笑。“瞧你被迷得神魂颠倒,连一点防备心都没有,看来拜轮对你可真是下足了功夫。”
罗蕾莱佯装满脸不解,一脸鄙夷轻蔑,当他是疯子在胡言乱语。
有好几次,她觑见那名魁梧的军装妇人握紧了双拳,意图以施暴的方式逼她乖乖就范,但全让老怪物冷然的眼神按下。
当然,她也明白老怪物对她的维护并非因为心软,而是另有盘算。
“可怜的小东西。”施奈德先是用德文低叹,接着改以中文道:“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独自一人飘泊,肯定很渴望能够拥有一个温暖的家与爱你的亲人。”
他张开干瘪的胳膊,做出一个准备圈拥的姿态。“现在,亲爱的,我就是你长久以来所渴望的亲人。”
罗蕾莱傻住,忍下极欲涌上喉咙的呕吐感,嫌恶的否决,“抱歉,我还没缺男人缺到连即将下地狱的老人都妄想染指,更没兴趣接受包养,你找错对象了。”
“傻瓜,”施奈德说话总喜欢德文、英文参杂交替,听得外语能力一级烂的少女头痛欲裂。“我是你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你是我宝贵血脉的唯一继承者。”
罗蕾莱彻底傻眼,此番打击远比被人海扁一顿却无力反击的痛苦还严重千万倍。
她会是这个老怪物的亲人?
这怎么可能!除了两人皆有东方血统之外,他们一点也不相像!一点也不!
“我觉得你去死一死还比较快!搞清楚,我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罗蕾莱咬牙切齿地加重每一个音节,就怕怪老头耳背听不真切。
施奈德衰弱苍老的脸蒙上陷入回忆的恍惚。“你和我的小女儿太像了,总是叛逆又不肯听信关爱她的父亲谆谆的劝告,我要她拿起枪杆,像个勇敢的罗兰人,她却说她的手用来拿枪是一种浪费,暗地里背着我和没出息的制琴师来往……”
“你的意思是……”罗蕾莱难以置信地汗湿了雪颊,“我是你的孙女?”
“没错,血液鉴定是不会出差错的,你便是我那孤苦无依,流落在外的孙女。”
紊乱的思绪倏然沉淀,她猛然忆起拜轮曾经反复提及的那些话,尽管只是零碎的片段,此刻回想起来,仍然清晰。
他需要两个罗蕾莱。
一边是家族情仇,一边是难以推辞的恩师,所以他需要一真一假来蒙骗其中一方。可恶!她居然在茫然无知的情况下涉足这团泥淖,而他总是避重就轻,有所隐瞒……
那么,眼前的老怪物便是他口中的恩师?
噢,不,让这种恶心的生物拉拔长大,就跟被扔进兽栏里没有两样,几乎可以想像,纵然老怪物年轻个二十岁,也不会正常到哪儿去,相信应当更为凶残邪恶,更泯灭人性……
总面言之,拜轮最后还是决定背叛什么狗屁罗兰,选择将她扔给老怪物?
“不用太过惊慌,我不会伤害你,但是你得乖乖地和我配合。”施奈德接近她,须臾间恶臭的药味横溢。
罗蕾莱惊悸的屏息,遏抑不断反胃的反应,不甘示弱的瞠大泛红的双眸,虚张声势。“你要我配合你什么?”
“将那把琴交给我。”他垂垮的脸皮怞离了笑意,死寂得如同一具悬吊于墙上的装饰标本。
“什么琴?”她故作诧异迷惑,努力不让对方看穿内心剧烈的波动。
“傻瓜,在我这里无须害怕,那把琴是属于我们的,本来就应该回到它的归属之地。”施奈德轻声劝导。
怕你个大头鬼!无缘无故把她弄来这里,乱七八糟的认亲之后又理所当然的向她索讨她的幸运物,除非她吞了失心丸丧失理智,才有可能交给他!
罗蕾莱抿起唇,微微耸肩,“这种事你应该去问拜轮,在我被软禁的这段时间从没再碰过那把琴,连它现在身在何处都不清楚,你跟我要根本是浪费时间。”
施奈德笑道:“你的口才不错,希望不是经过拜轮特别教导,那个吃里爬外的混蛋说穿了只是一根墙头草,就跟他窝囊软弱的父亲一样毫无半点用处。”
听见老怪物刻意的污辱字眼,她忽觉恼火,“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你不必故意一再把我们牵扯在一块儿!”
“先别急着否认,男人要摆平女人的方法都一样,只是花招的多寡罢了。”
施奈德脸上暧昧的笑,令罗蕾莱感觉一阵难堪,仿佛赤果果被拆穿。
“你和拜轮究竟是什么关系?”
“关系?打从他父亲把一个小鬼头扔给我之后,我想这个字眼就不再具有任何重要性。他是我一手培育的杀人工具,他却跟他父亲一样多愁善感,一天到晚只想了解自己生存的意义何在……可悲又愚蠢。”
罗蕾莱受够了施奈德扭曲的说法,愤慨地反驳,“他居然还把你这个老怪物说是恩师,你这恶心又没有血泪的老怪物活该下地狱!”
莫非拜轮所谓的相像便是如此?养育他成人的老怪物不把他当成一个存有感情的个体看待,一如她像个可供交换的货物般受到无情的对待,假使真是如此,那她一点也不想了解彼此的相像点,这未免太过悲哀了。
施奈德发出哑笑,“他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一条训练失败的狗,连咬人都还会犹豫不决,根本不值得你为他辩护。”
“我不过是站在人道立场替他说话。”她坚决否认自己的愤怒是出于心疼拜轮,以不耐烦的神情睨视着老怪物,问道:“说到底,你究竟想怎么样?”
施奈德也早已丧失扮演慈蔼长辈的兴致,凸起的眼球陰沉的瞪着她,嘲笑她的愚昧无知。“你大概不晓得自己身边竟然带着一个极大的宝藏吧?”
“……宝藏?”罗蕾莱一呆,喃喃地问。
“你的母亲跟着小杂碎私奔,当时,我并不知道原来这个小杂碎是名家之后,家族里全是著名的制琴师。相信阿玛蒂这名字你应该不陌生。”
当然,世界三大名琴之一的阿玛蒂,深谙提琴历史的人都应该清楚。史特拉底瓦里、瓜奈里、阿玛蒂,古典乐界流传下来公认的三大珍贵名琴,所以习提琴者们甚至是天才琴师无不神往渴求,三大名琴的价格以出产年份与琴音优劣而订,动辄便是百万美金的天价。
“相信你一定清楚我在说什么。”施奈德迳自往下道:“作梦也想不到,这个小杂碎的祖先竟然曾经受雇于阿玛蒂家族,对史特拉底瓦里的制作秘方也略有所通,这些秘密全藏在一把琴中。”
谜底霎时揭晓,老怪物贪图的是这笔“宝藏”!
天晓得在科技日新月异的二十一世纪,这些流传百年的世纪名琴,制作方法以及漆料的配方神秘依旧,一如达文西画作的颜料来源与成分一样奥秘难解。
假使有人解开这古老的秘方以及名琴的制法,恐非一夕致富如此简单,那肯定是爆炸性的颠覆整个提琴市场、整个古典音乐界。
罗蕾莱觉得喉头艰涩如噎,硬是挤出声音,“这才是你绑我来主要的目的……你想知道那些秘密……”
施奈德陰恻恻的接话,“罗曼罗兰曾经说过,‘一支好的曲子胜过一支军队’,伟大的希特勒首领更曾经秘密训练一组音乐菁英,企图实践这个理论,在他的藏宝库内,更是发现高达十多把失窃日久的绝世名琴,你不会相信那画面是多么壮观,其中还包括一支一七零七年的达斯金。”
一连串的震撼接续朝她投掷而来,轰炸得她头晕目眩,几乎无法正常思考。
这些怪人究竟是从哪个星球来的?居然连二战魔头希特勒都能搬出来!
她冷静地道:“老头,不要跟我说你是纳粹出身。”
施奈德哑声失笑,刺耳的笑声像是锐器刮过玻璃,她扭颈横觑一眼同样面露微笑的莫里斯太太,那表情透露着她问了一句愚蠢至极的废话。
“罗蕾莱小姐,”莫里斯太太终于开口,浓厚的英语系腔调,怪异的中文发音令人想笑。“不用怀疑你的眼睛,虽然将军已逝,但精神依然不灭,追随他理想的子民们只是暂时沉寂,蓄势等待重出的机会。”
无怪乎莫里斯太太一身卡其色改良式军装,老怪物陷入疯狂的眼神和纪录片里冷血变态的盖世太保如此神似,罗蕾莱心想,倘若不是她的神智够清晰,恐怕会误以为自己是错闯时空,回到二战时代。
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罗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族?这些人是从精神病跑出来的疯子还是……
最重要的是,那个把她推入火坑的罪魁祸首,如今人在何处?假使,这全部是一场天大的骗局,她究竟能听信谁的话?
“我需要你来帮忙解开藏在琴中的秘密,现在,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必须千方百计将你弄来我身边。”末了,施奈德如是道。
足以穿破厚厚云层的尖叫,震响了每一片镶嵌于天井的琉璃菱窗,连锁效应般,追逐的脚步声仓惶地响起。
“放开我!”
匆忙奔窜的纤细娇影在转弯处被成功的阻拦。谁料想得到,眼前这张哭惨的漂亮脸蛋,短短数日,耍尽了骄纵难搞的性子,彻底磨光了众人的包容。
“我不属于这里!你们要我说几次?”一想到要再次被带回陌生的建筑物进行一堆繁琐的检验,顾不得公主形象,发抖的娇吼道。
“够了。”隐身于二楼露台处俯视许久的男人,淡淡出声制止守卫们的擒捕行动。
拜轮双臂横挂在斑斓的马赛克砖柱上,烟雾弥漫中的俊脸异常冷淡。“脾气耍够了吧?别以为每个人都有那个闲工夫把力气耗在你身上。”
“拜轮,我好害怕……你明明说只要帮你露个脸就好……我好想念爹地,你能不能送我回台湾?”
拜轮只手支颚,薄唇叼着短烟,兀自吞云吐雾。蠢,无知,漂亮的脸蛋令人发腻,他甚至连眼神都不愿意停留在她身上,那太浪费也太没意义,若不是为了通过最终考验,这个女人对他而言,比二氧化碳还要不如。
垂睇半晌,他轻蔑地道:“我一直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什么?”
从白痴小公主过于雀跃的目光推敲,肯定是幻想着他告白的画面,可惜的是,下一秒钟,他即将毫不留情地亲手敲碎这些愚蠢的粉红泡泡。
拜轮漫不经心的牵动嘴角,仿佛谈论天气好坏般闲闲的笑道:“我忘了告诉你,你是罗家领养的孤儿,同样被遗弃在圣心育幼院,只是你幸运地遗传了罗兰家的基因,拥有一张好脸孔,所以那个注重外貌的富商才选择领养你,而不是她。”
他说话的语气一如之前尚在台湾时那般温柔,但出口的每个字都像抹着剧毒,直射她的心。
底下的骄纵小公主一如他所预料,震惊地跌坐在地上,长久以来信奉的一切全盘瓦解,这讯息宛若世界末日猝然降临,毫无缓冲时刻。
“不,不可能的……爹地说我是遗传了妈咪,才会这么优秀、漂亮……你骗我……你骗我!”
“你优秀的基因来自于罗兰,但你令人厌恶的性格倒真的是遗传了那个姓罗的暴发富,这一点我不否认。”拜轮俊毅的脸庞面色不改,犹然笑着。“不过,正因为归功于你的性格,才让我节省了不少时间和力气。”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不是爹地的小孩……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Dolly频频摇首,拼命催眠自己这是拜轮的恶作剧。
拜轮深吸一口烟,笑容更大,看见一尊完美无瑕的女圭女圭在自己面前崩溃,这种难以言喻的块感远胜于烟瘾的满足,是啊,他从未否认过自己身上的每个细胞全是坏胚子的极劣基因,他甚至因此引以为傲。
最好是粉碎个彻底,这样才不枉他一再容忍那令人反胃的伪装与安抚。
刹那间,一张咬牙切齿,总是充满愤怒的圆眸,永不认输的苍悒脸蛋劈进他的脑海,搅乱了全副心神,间接控管了他的心绪。
是的,一切都是谎言,所有关于两个罗蕾莱的每一句,全是一场卑劣又可笑的骗局。
罗兰家族要的那个罗蕾莱,是此刻失去了光彩的Dolly,不是她。
他终是渗透了她自以为坚不可催的心防,利用了她多愁善感的尖锐敏感,铲除了最终考验过程里不必要的小麻烦。
他毫不犹豫地将她这个冒牌货扔给了泯灭人性的施奈德——那个害死他父亲并欺瞒他将近二十年的幕后真凶。
他们很像,太过容易被感情蒙蔽了双眼,使得自己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他巧妙地运用了两人过于相像的弱点从旁设计,看似迂回曲折的圈套,实则步步皆致命,而她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只因为她的心已然受制于他。
如今,他必须再次亲手掀开那层粉饰谎言的美好表相,即使后果将会令她跌入痛苦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