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怜 第九章
吃过饭后,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她从客房里搬出一个沉甸甸的纸箱,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他认出那是国际快递的纸箱,靠近看了眼上头的标示。
“从台湾寄来的?
她笑著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对,我请妈帮我寄过来的。”她打开纸箱,把里头的东西搬出来。
“相簿?”他拿起其中一本,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寄这些东西来?
“打开来看看。”她对他说道。
他没有多想,顺手翻开相簿,看了几页……发现相簿里头都是他的照片,而且每张照片旁的空白处,几乎都留有元振东或方玉燕的字迹,记录著照片中的故事。有的长,有的短,字里行间忠实呈现出照片中的情境,也流露出记录者的心情。
他从不知道,父母是以这样费心的方式收藏著这些照片。
随著那些文字的引导,他一页页翻动著那熟悉又陌生的画面……有些他还记得,有些早已被遗忘,有些连他自己都不曾看过。
原来他刚出生的时候是长这副怪样子……
原来他曾骑在爸爸肩膀上,被逗得格格大笑……
原来他第一次学会走路的模样,像只摇摇摆摆的企鹅……
原来他第一天上幼稚园曾拉著妈妈的手不放,害她也依依不舍的大哭……
他翻著、看著,不知不觉中,就像跌进回忆的漩涡里,许多儿时记忆纷纷涌上脑海,鲜活得就像电影般一幕幕出现在他眼前——
他这才想起,原来在他的童年里,还有过这样的喜悦与感动。在他和父母之间,也曾有过这样亲密的亲子关系。
“再看看这本。”她又拿起另一大本资料夹,放到他面前。
他随手翻开。“这些是?”他发现这里头装的是大大小小的奖状,其中还夹著部分考试卷和成绩单。
“这也是爸妈的收藏,不过因为你表现得太优秀了,所以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照片也是。”这话可不假,在元振东的书房里真的有一大柜的空间都拿来摆放他这些整理成册的照片和奖状。“以前我们常待在书房里看这些照片、奖状,然后爸妈就会告诉我每张照片里的故事,还有好多关于你的事情。”
她回忆起那些愉快的片段。
关于他成长过程中的各项记录,只要是能收藏的,全都被方玉燕当成宝贝般整理得妥妥当当。
“怪不得你对我的事情了若指掌,原来是收买了我爸妈当军师啊。”元锡磊难得幽默的开起她的玩笑。
她不置可否地微笑著。或许吧,每回提及他的事,她总会忍不住要爸妈多说几遍,说得仔细点,好让她全都牢牢记进心底,再一一回味。
元锡磊收回戏谵目光,一边翻著资料内页……看到这几年他从英国寄回去的成绩单、奖状,还有他们因为无法来英国看他,而要他自行拍不再寄回台湾给他们看的几张生活照。
他没想到,父母会如此用心的将它们保留下来。当初他把这些东西寄回台湾的目的,只是为了敷衍了事,再等他们按时汇钱过来付学费而已。
仔细想想,他从很久以前,就不再踏进父亲的书房了,所以就连这些东西摆在哪里也不知道,而且这些年里,他从不曾主动关心过家里的状况,也拒绝他们过度的探问,只会不定期的汇钱回台湾,执意选择孤独度日……
“若月,我……很令人失望吧?一时间,他的心里突然有种复杂的感动,和说不出口的落寞。
她怔然看著他,从他脸上的神情,读出他心里的感受。于是她轻握他的手,露出了然于心的微笑。“你没有让任何人失望。爸妈一直都以你为荣,还常跟我说他们有个很出色的儿子,不但人长得帅,头脑也好。”她俏皮地说道,但句句属实。
而且她也看得出来其实他心里也很惦记著远在台湾的双亲,只是不擅表达,也不好意思主动表示关心。所以她最近都会刻意挑他在家的时候打电话回台湾,然后邀他一起和爸妈聊上几句,让他亲耳听见父母对他的关心、感受到他们的思
念,乘机拉近他们的感情。
元锡磊看著她温柔的笑容,心里确实是舒坦了点。
“谢谢你,若月,”他谢谢她的安慰,也知道她拿这些相簿给他看的原因,是想藉由这些细心整理过的成长记录,让他体会到父母对他的关爱与用心。
她轻轻摇头。“不要跟我道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对他们有所误会,我才应该向你道歉。”她能坦然接受他对她的恨,却不愿看他一直对父母存有心结。因为她知道亲情真的很可贵。
他突然皱起眉头,直瞅著她。“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好像是在拐弯抹角的骂我没肚量,居然会跟一个小女孩争宠,还闹得全家鸡犬不宁,对不对?”
“不对,我……我才没有。”明知道他在开玩笑,她还是急著喊冤。“我是想告诉你,你有很棒的父母,他们不只关心自己的儿子,还愿意把爱分享给其他需要的人。这些年里若不是有爸妈对我的照顾,我都不晓得我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想到元振东和方玉燕对她的恩情,她实在无限感激。
听见她说的话,元锡磊心中不由得又掀起存在已久的疑问。
“若月,你愿不愿告诉我……当年你的亲生父母是因为什么意外过世的?”不知道是不是律师的职业病,他明知这个问题有些残忍,却还是忍不住追根究柢,不过话一出口,他马上又感到有些后悔。
“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
“没关系。虽然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但我不想逃避,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她知道他会问,就表示他在乎,否则他大可像之前那样一派漠视,不闻不问。
“你别勉强。”他完全没有要强人所难的意思。
她带著浅笑,轻摇头,表示没有勉强。
“我的亲生父母是在我五岁那年过世的,他们是死于……凶杀。”她平静地说出这骇人的答案,他坐正身子,不自觉地绷紧神经。
“据报纸上的报导,是有个烟毒犯在吸了毒之后,跑到我们家翻箱倒柜的偷东西,可能是正好被我爸爸撞见,发生激烈的扭打,而那个人失去理智……我的父母是为了保护我,才牺牲了他们的生命。”其实当年她才五岁,已经记不得太多关于亲生父母的事情,但那一夜发生的事,至今仍清晰地印在她的记忆深处……
“我还记得当时我妈慌慌张张的跑进我房里,把我藏在床底下,叫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出来,也不能出声……后来我听见她在客厅里不断的哭喊、哀求,还有激烈的碰撞声……我用力捂住耳朵,还是能听见她凄厉的惨叫——我当时吓坏了,连哭都不敢哭,脑袋里只记得妈妈叫我不能出声,绝对不能出声……”她顿了口气,手掌交握。
“我一直躲在床底下,直到房外没有半点声音……后来警察破门而入,把我从床下拉出来。我偷偷往客厅看了一眼……
都是血……他们倒卧在地上……全身都是血,另外那个人也是一样……整间屋子里都充斥著浓浓的血腥味……”
“不要说了!”他按住她紧紧交握的双手,阻止她继续回忆,不忍见她再痛一次。
天啊,他根本不该问的,责怪起自己多余的好奇,无端惹她伤心。她收回失神的目光,转头看著他,泛红的双眸里浮著一抹淡淡的哀恸,却不像他那样激动,还轻扯了下唇线,像在告诉他“我没事”。
她不想逃避,因为她知道只有学会面对那片陰霾,才能真正释怀,走出伤痛。
“后来大概有一年多时间,我都不曾开口说过话,每天待在白色的病房里,醒著时脑袋里一片空白,睡著后就不断作恶梦……”那段日子,她每天都过得如行尸走肉,唯一的意识只剩恐惧。“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了爸妈,他们常常到医院里探望我、陪我,重新给予我亲情的温暖,也鼓励我走出丧亲之痛,对我来说,他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而我真的很庆幸自己能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分子。”
她知足而幸福地微笑著,却在他心中蔓延成一股说不出的酸涩。他没想到自己竟会追问出一段如此骇人听闻的过去。
“对不起。”他为自己的莽撞与无知道歉。对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来说,那沭目惊心的一幕恐怕是这一辈子都无法抹灭的创伤,而他却还残酷地鞭挞她的伤口,曾经想伤她更深……
相较于她的坚强与包容,他简直是个善妒又不懂得体恤别人的混蛋!
她温柔地反握住他的手。“锡磊,请你不要为了我的过去感到同情或难过,因为我已经走出来了,而且我现在过得很好,不但有疼爱我的爸妈,还能像这样握住你的手……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也很幸福。”现在的她,已经能发自内心的微笑,相信她的亲生父母泉下有知,也会为她感到开心的。
况且,比起他眼中的心疼与不舍,她更喜欢看到他愉快的笑容。他凝视著她宛如明月般的笑颜,和那双清澈的眼……
下一秒,他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伸手抱住那柔软的身子——
他闭上眼,下巴靠在她的肩窝上,紧紧拥著她,无法不对她心生怜惜,也无法不后悔自己器量狭窄、刚愎自用。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在经历过那种惨绝人寰的悲剧之后,还能保有纯净无瑕的灵魂,笑得如此温柔,散发出如此暖人的气息……
尹若月先是愣了下,然后怯生生地伸出手,缓缓搂住他的腰问,轻闭上限,从他身上偷得一点幸福的温度……
她不是温室中的花朵,而是熬过风雨的青翠韧草。而他总能闻到她身上的清香,迷恋她的温暖……
他们就这样静静拥抱著,慢慢沈淀下记忆中的所有起伏,“若月。”
“嗯?”她应了声,还舍不得放开亲近他的美好感觉。
“我们回房吧……到我房里……”她蓦然睁眼,不晓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目前他们还是处于分房状态。她满足于生活中的平凡和谐,他则逐渐调整自己的心态,不想太躁进地破坏这份逐渐加温的感觉,更不想在她枕边失控……
但此刻,他却强烈的感觉到自己需要她的体温。
元锡磊缓缓抬头,看著她有些状况外的憨愣表情,忍不住低头尝了一口……
她的眉、她的颊、她的唇……深深的一吻,在秋凉的夜里揭开激情的序幕。
愈夜,愈火热……
昏暗的灯光下,尹若月沈静的侧脸靠在他的胸口,因为淋漓尽致的欢愉,疲倦地闭上限,挨不住袭来的困意……
他紧贴著她细滑的肌肤,嗅著她发上的淡香,回味著空气中激情的余韵……
现在他可以十分确定,她就是替他驱散孤寂的良方,不是上的慰藉,而是心灵上的依归。
她用源源不绝的爱,填满了他空虚的心,也将这么多年的埋怨与孤单,化为一片温煦。
尹若月……人如其名,她就像在黑夜里发光的明月,散发著无比柔美的光辉,吸引他情不自禁地爱上。他轻拥著怀里的月光,一边看著床边的时间,陷入另一片思绪……
一会儿后,他替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罩上睡袍,离开房间。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著散乱一桌的相簿,沉吟了几秒,才动手拿起摆在一旁的电话,拨出一串号码。
待在英国的这些年,他也曾在寂寞与挫折交错的压力之下,想起这串号码,但碍于自尊与骄傲,他始终无法坦然的面对内心对亲情的渴望。
直到这些日子里,他渐渐领悟到原来生命中有很多事情只要换个角度,想法就会大大改观。只要愿意释怀,就不难发现生活中其实还有许多值得我们去珍惜的人、事、物。有时候过度的执著,反而会困绑住自己的心。
所以,他决定踏出这一步——
“喂?”电话被接起,传来熟悉的声音。
“……妈。”他迟疑地唤了声。
“锡磊?”方玉燕喜出望外的轻喊,没想到会接到儿子打来的电话,以往都是先听见尹若月的声音。
“是我。您和爸……家里一切都好吗?”他顿了口气。这句简单的问候,像是跨越了重重的屏障,才得以送出口。
“好,我们都很好。”听到儿子的一声问候,她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会不好。
“你和若月呢?那儿的天气比台湾冷多了吧?别忘了要多加件衣服,穿暖一点……”元锡磊握著手中的话筒,听著母亲慈爱的叮咛……
这一刻,他总算是放下心中的执拗,解开最后一个心结。
现在的他,正微笑著。
秋尽冬来,窗外的树木早已抖落一身繁叶,光秃一片,准备好迎接雪的降临,换上一身银白的华服——
这个星期天,元锡磊睡了个舒舒服服的大觉,补足精神,才起床吃早餐。今天他没安排什么特别的活动,唯一的行程就是和妻子约好要带她去市中心逛街购物,而且这还是他主动提议的。
自从她搬进主卧室后,他才发现她摆在衣橱里的衣服并不多,其中占少数的几件秋冬衣物,看起来只能勉强撑过英国的秋季,还不足以抵挡冬雪的寒冷。而且到了晚上,她的手脚总是冰冰凉凉的,让他有些担心她的身子会不会也跟著受凉冻僵。
他之前工作忙,提醒过她好几次,要她自己上街去买些御寒的衣物,但她却一拖再拖,只记得留意他身上穿的衣服够不够暖,自己的衣物却迟迟不见下文。
于是他趁著这个星期的空档,决定亲自“押”她上街去购物,免得她老是使出拖延战术。
这可能是元锡磊有史以来逛街逛得最热哀的一次。从早上到下午,他牵著妻子的手踏遍了百货公司的女用专柜,帮她添购了不少新行头。从帽子、围巾、手套、外套、衣服、裙子、裤子、鞋子……甚至是包包和其他配件,只要穿戴在她身上好
看的,他几乎都“刷无赦”的买单,签名签得不亦乐乎。
反倒是尹若月这个勤俭持家的家庭主妇在一旁愈看愈不舍,心里的小算盘直往上飙!最后在应他要求,当场换上一套轻柔保暖的新衣服后,便立刻拉著他和两手满满的购物袋走出百货公司大门,“我们去那边看看。”元锡磊指著对面一条热闹的大街对她说道。
她朝那条大街上的招牌及人潮望过去,马上就看出那是一条很适合挥霍的精品名店街,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走过去。
“呃……我们还是往这边走好了,刚刚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一些有趣的商店,我想去逛逛。”她指著另一个方向,笑著对他建议。至少这条街上的商店好像比较“平民化”一点,没几间是在卖服饰的。
“哦,好啊,那走吧。”他爽快的点头,很乐意奉陪。见她穿得暖、笑得甜,他的心情也跟著大好,什么都好说。
他们转向她指的那条街,以轻松的步调漫步其中,一一浏览各家商店里的陈列摆设,及各式商品,偶尔停下来讨论几旬,闲逛著打发时间……
其实元锡磊平常很少漫无目的地逛街,只会为了购买特定商品而出门消费,缺什么买什么,挑了东西就走。以前陪女人逛街也常被嫌他心不在焉,不是脑袋完全放空,就是满脑子还想著工作,对眼前的事物总是表现得漫不经心。
然而今天和她一起出来逛街买东西,瞧她满脸笑容的走在他身边,偶尔轻挽著他的手臂,偶尔又会被一些漂亮、独特的小摆饰所吸引,睁大一双水灵澄澈的眼睛驻足研究,入神的表情带著几分娇憨……感觉似乎还不错!
“锡磊,你快过来看,它们好可爱哟。”她停在一家宠物店前,忍不住对著橱窗里的猫儿们欣喜惊呼,还不忘回头朝他挥挥手,要他快点跟上前去。
他偶尔会比她慢上几步,无论走到哪儿都踩著一贯的稳健步伐,不像她有时候看到吸引她目光的东西,就会蹦蹦跳跳加快脚步,迫不及待的跑过去一采究竟。
“你看,它们是不是很漂亮?这边这只……它缩成一团,好像一颗蓬松的小毛球!太可爱了。”她指著其中一只雪白色的小猫,难掩兴奋地形容道。
“是很可爱。”他走到她身边,看看那只“小毛球”。又调回目光来看著她被冷空气冻得红通通的小脸……
我们家这只“小白兔”也不错啊!他赞赏地点点头,嘴唇轻轻上扬。
“逛了那么久,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他们已经逛了大半天了,还真的有些渴。
“好啊。”她转过头来看著他,笑盈盈的回答。
“想吃什么?”
“我想吃……”她认真的想著,突然想吃点甜食——“巧克力冰淇淋。”
“什么?冰淇淋?”他上扬的唇线瞬间抿平,眉心微微聚拢。
“对。”她轻快地应了声,但看他的表情好像有点“不对劲”,于是又加了句:“可以吗?”
“你说呢?”他挑著眉反问。
“……”她无言地微笑,以这些日子的相处经验,她有预感“当然不行!一个会在早上打喷嚏,晚上又手脚冰冷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种天气里说要吃冰淇淋啊。”他郑重的否决这个整个冬季都不会被接受的提议,提醒她自己的体质跟“身强体壮”那个等级还差了一大截。
“那……热可可?”她的音量立刻转小,改口点了“加热的”巧克力冰淇淋。
“嗯。”这还差不多。他轻点了下头。见他同意,她也放心地笑开怀。
两人一起走到前方的小广场上。他先找到一处空位让她坐下,放下购物袋,然后才离开去买饮料。
尹若月一个人坐在广场边,一面抬头欣赏广场四周的古老建筑,一边等著他回来……
一会儿后,元锡磊拿著两杯热饮回到广场上,远远的便看见尹若月正站在远处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激烈拉扯,肢体动作愈来愈大,旁边有些人注意到他们的动作,却没人上前帮忙。他惶然眺望那幕胆颤心惊的画面,顾不得手中的两杯饮料,随手一丢就朝她的方向拔腿狂奔,他一边奔跑,一边放声大喊,想吓阻那个男人——
那名刻意压低帽檐、拉高围巾遮住半张脸的男人,似乎也警觉到自己已经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神色慌张地朝旁张望一眼,便狠狠地推开她,迅速窜逃而去,消失在众人眼前。
元锡磊火速冲到她身边,一把推开几个挡路的围观者,扶起跌倒在地的妻子。
“若月……”他紧张万分的检视她的外表。“有没有哪里受伤?那个人有没有弄伤你?”他把她从头到脚、前前后后都看了一遍,虽然没看到任何外伤,还是让他感到惊魂未定。
“没……没事……我没事。”她紧紧抱住怀里的手提包,大喘著气。
现在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一波急涌而上的惊惶与心悸。
“那个人是谁?发生了什么事?”他连忙问她。
“他……他……”她偎靠在他宽厚的怀里,寻求熟悉的安全感,平定心头的慌乱。“他想抢我的包包。”
刚刚那个男人经过她身边时,突然伸出手抢夺她背在肩上的包包,幸亏她及时反应过来,才没被得逞。
他一愣!
“那你……就是为了这个包包才跟那个人拉拉扯扯的吗?”他低头看著她紧抱著包的模棒,不可思议地问道。
“对啊,好险没被抢走,也没拉坏。”她马上检查了一次手中的提包,确定它安然无恙,才放心地抬起头来对他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元锡磊看著她渐显平静的笑容,心里可是像洗了一遍三温暖似的冷热交替、高潮迭起,而现在正如嘴里吐出的热空气一般冒著阵阵白烟……
这时候,两名巡逻的警员出现了,走上前来询问她刚刚发生的情况。
尹若月怕自己说错话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于是把整件事情的始末都仔仔细细的跟元锡磊说了一遍,再透过他转达给警员,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
回家的路上,元锡磊全程保持沉默,寒著一张脸,好像有朵乌云罩在他头顶上一样,陰陰暗暗的。
她知道他在生气,但为了怕自己又“火上加油”,激起他在怒火中狂踩油门的疯狂举动,她决定还是先不开口,等那道响雷劈下来再说。
一回到家里,两人才换上的衣服没多久,他果然就按捺不住一肚子的气,马上将刚才在外头忍住的情绪全数爆发出来——
“喂,尹若月,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存心想吓死我,还是想气死我?”他朝著她大吼。
回家的路上他愈想愈火,就是无法冷静。
“居然为了一个包包跟那个人高马大的抢匪拚命?!要是他有刀有枪怎么办?你就这么舍不得那个包包吗?里头到底装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值得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他真搞不懂。她怎么会对一个刚买不久的手提包产生如此“深厚”的感情,也不掂掂自己有“几两重”,竟然还为了它跟那个大块头搏命抵抗,难道她不知道现在很多人都是要钱不要命的吗?!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尹若月缩了缩脖子,柔声道歉。
她知道他是怕她受到伤害,才会对她大发脾气的,所以心里对他既抱歉,又感动。
“我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只想到那个包包是你刚刚才买给我的,里头又装著新手套和毛帽……我实在不想就这么被他抢走。”这是他第一次带她出来逛街,刚刚才买来送给她的礼物,她珍惜又宝贝得不得了,所以在抢案发生的一瞬间,她脑袋里唯一的意识就是——“不放,这不能给你!”
现在想想,她当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和力气,居然还抢赢了。听到她的答案,他的火气立刻被一阵“无力感”削减了大半,也只能说自己真的是败给她没头没脑的“单纯”了。
想不到这只“老虎”难得发一次威,却完全用错了地方,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当她的小白兔好了。
他大叹一口气,抚了抚胸口那颗饱受惊吓的心脏,双手轻握住她的肩头。“若月,那些东西丢了都可以再买新的。可是你……我找不到第二个。所以拜托你,如果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一定要记得‘放手’好吗?”他以非常严肃的口吻告诉她,这可不是甜言蜜语或玩笑话,而是语重心长的叮咛。
别以为欧洲国家进步,治安就好。实际上扒窃、抢劫这类的犯罪行为屡见不鲜,尤其是像她这种“外来面孔”,更容易成为他们下手的对象。
“好,我知道了。”她重重点了下头,还高举双手,发誓加保证。
“你哦。”他睨了她一眼,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她笑得一脸甜蜜,因为感受到他真心的重视与疼爱,抵得过千遍的“我爱你”。
“你肚子饿不饿?我去做饭给你吃。”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准备晚餐了。
今天逛了一整天的街,又经历了一场抢案,胃口应该会特别好。
“嗯。”他应了声,随即放开她。尹若月笑盈盈地走向厨房,她先穿上围裙,然后站在冰箱前思考著今晚的菜色,接著拿出几样食材放到流理台上,开始准备晚餐。
这时元锡磊也走进厨房里,倒了杯水。
他站在餐桌旁,一边喝水,一边看著妻子专注于料理的侧影,安静地欣赏著她的贤慧、温柔、灵巧,与月兑俗的美……
他沉迷于她各式的气质之中,移不开目光……特别是当她回眸一笑——
他将杯中的清凉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走向她。
“再等一会儿,很快就好了。”她笑著对他说。
“不等。”他倏然吻住她的笑。“我等不及了。”他迅速补充说明完毕,然后转正她的身子,扶住她的后颈,加深这个吻……
她还没弄清楚状况,已经被他吻得晕头转向,分不出东西南北了。
他的大掌顺势而下,滑下她的背部、细腰,轻轻拉扯她的上衣,找到潜入的空隙,溜进她的衣服里……
真好!她的家居服下没穿内衣,便宜了他这双手。
“唔!”她轻呼一声,两手扶住身后的流理台,撑住柔弱无力的身子。他稍微让出一些喘息的空间,张嘴浅咬、轻抚她瑰色的唇瓣……
“锡磊……”她桃唇轻颤,星眸半闭。“这……这里……是厨房。”她察觉到他的意图,于是想提醒他。
他们从未在卧室以外的地方做过,这对她来说太大胆了!
“我知道。”他毫不在意地回答,勾起的唇线移至她的颈问,继续逗弄她。
他的唇轻轻吻著,舌尖缓缓恬著,惹得她浑身发热,两颊.烧红,却还不忘绕到她耳边使坏——
“所以呢?今天晚餐吃什么?”他以低沉而诚恳的语气问她,一手撩超她的裙子,将手采入她的底裤里。
“晚……晚餐……吃……”她闭眼轻喘,强忍住那股自体内窜出的蚤动,努力地集中注力意,尽责地想……晚餐……
糟了,她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刚才从冰箱里拿出了什么食材?又准备做哪些料理?
“我……我……”她苦恼地皱紧眉头,脑袋一片空白。好想直接求他放过她,快把他那折磨人的手拿开,让她想一下……
“你吗?”他故意曲解她的语意,就是爱看她陷入时,这副有点想抵抗、求饶,却又毫无招架之力的柔媚神态。
每次在床第间瞧见她这无助又惹人怜爱的模样,他便忍不住要失控个好几回,反覆“疼爱”她,将她宠上了天……
“唔……”她咬住下唇,怕自己发出过于羞人的声音,连自己都不敢听。
虽然她的衣、裙都还穿在身上,但在那件围裙之下,连同她的理智也早就被他一并拨乱——她可以透过皮肤上接触的冷空气,猜测出它们凌乱的程度,和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放荡。
“我喜欢这道菜。”他满意地勾起唇角,扯下她的底裤——
将手指挤进她湿润的身体里,慢慢移动、轻搔……
“嗯啊……”她紧抱住他,已经顾不得仅存的矜持,全身都在呐喊著对他的渴望。他粗喘了几口气,勉强保持笑容,沉沉地问:“这表示我可以‘开动’了吧?”他可是忍得很辛苦,才没一口吞下今晚这道用来压压惊的“主菜”呢。
一想到今天被她吓坏、气死的脑细胞,他当然得好好地“吃”她一顿,全补回来不可。
“那……我们……先回房里。”她困难地咽了口口水,虚弱地开口,感觉浑身发烫。
“你在胡说什么?!”他语调轻扬,抬起她的玉腿,捧住她的女敕婰,将她轻盈的身子整个抱起。
“嗯?”她依附著他强健的身体,在的迷雾中睁开蒙蒙失焦的双眼。
“吃东西……当然要在餐桌上啊。”他一脸严肃的纠正她,当真把她摆到餐桌上。
“这——?”
他很有先见之明的堵住她大惊小怪的女敕唇,用热吻及化解了她所有异议现在,他要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慢慢地享用这道秀色可餐的美食……而她,只有被吃干抹净的分。
春寒料峭,草长莺飞。冬天的景致只剩下街边一些尚未融尽的残雪,而树枝上早已争著冒出点点新芽,宣告春的来临。
今年在春天萌芽的,不止是窗外的女敕绿,还碍加上落在尹若月肚子里的小生命尹若月怀孕了。
这消息对元家来说无疑是开春最大的喜讯,比过年还值得敲锣打鼓的庆贺。
元振东夫妇本来还打算亲自飞一趟英国探望两个孩子,当面恭喜他们,但两老又担心尹若月会为了他们的到访大费周章的准备,反而累坏了身子,于是他们只好打消远行的主意,留待孩子出生时再来帮她坐月子、抱孙子。
至于元锡磊……该怎么形容现在的他呢?记得当他得知她怀孕的那一天——
“锡磊,我今天下午去了趟医院。”她开了个头,其实心里有点紧张,不知道他听到这个消息会作何反应。因为他们結婚还不到一年,她怕他会觉得这个孩子来得太快了。
“医院?!你哪里不舒服?生病了吗?”一听到“医院”两个字,元锡磊马上露出担心的表情。因为在他心里,妻子是个非常乐观、非常善良、非常具有包容力的女人,简单一句——就是神经大条!很多事情她轻松看待,却常让他冷汗直流。所以如果连她都“自觉”到什么症状。那事情恐怕已经很严重了。
“我没事一不!我有……呃,我是说……我有了。”她羞涩地把话说完,表达得很含蓄,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有什么?”元锡磊头上冒出一个大问号。
她笑眼弯弯地看著他。“我是说,我怀孕了。”
一说完,桌间一片沉默,元锡磊英俊的五官即刻定格,面无表情,瞬也不瞬地看著她。
隔了几秒,元锡磊缓缓开口。“你说……懷孕?!真的?”
“对,医生说大概三周半了。”她像等待开奖结果似的看著丈夫,等著他的反应。高兴?还是……
元锡磊眨了眨眼,视线往下看著她的月复部。
“所以……我要当爸爸了?”他不可置信地盯著她的月复部,喃喃地说。
“对。”她点点头。
“我要当爸爸了!”他情绪激动地握住妻子的手,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惊喜和感动。
短短不到一年间,他不仅摆月兑了一个人的孤单生活,现在居然还要当爸爸了!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突然变得多采多姿,不仅找回失去的,还得到更多……
见到他欣喜的表情,尹若月也小小松了一口气,这下子就能全然放心的当个准妈妈了。
他们彼此对看,眼里却有著同样的喜悦,同样期待著这个新生命的降临。
从那天之后,元锡磊只要待在家里,几乎都会亦步亦趋的跟在妻子身边……
她洗碗,他就擦盘子;她擦桌子,他就连忙挪开几张椅子,在旁递抹布;她削水果,他就两眼直盯著她手里的水果刀,并且常常向她提出“它今天看起来特别锋利”的质疑;有时候连她坐在客厅或厨房里看本食谱、整理点东西,他也会拿本书或资料坐在旁边……
反正只要他有空,不管任何她早就做过几百遍的事情,他都会亲自“监工”,全程参与。
尹若月当然明白他是因为太过关心她和肚子里的宝宝.才会常常寸步不离地陪著她,而且她也不讨厌他的“爱相随”。
不过,要是因此而耽误到他的工作——
“我会安排好自己的时间,不会影响到工作,你照顾你自己就好了。”结果,却换他这么对她说,要她别为他挂心。
有次她和方玉燕通电话的时候聊起这件事——
“他喜欢跟就让他跟好了,不用太在意。我以前怀他的时候,他爸也成天跟在我后头打转,赶都赶不走,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遗传啦……”結果,方玉燕只认为那是他们“元家男人”初为人父时神经兮兮的症状,叫她不必理会,倒是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于是,自从她怀孕以后,就像个“热恋中”的孕妇似的,几乎每天都跟心爱的丈夫腻在一块儿,被他看前顾后的照顾著。
享受著来自情人与家人的关爱。
至于元锡磊……该怎么形容现在的他呢?大概是——
一只成天忙碌,不停嗡嗡叫的工蜂吧。
看来在未来的九个多月里,他可有得忙了。
七个月后——
阳光普照的大晴天,尹若月开著车,在接近午餐时间到达元锡磊上班的大楼下,远远的就看到他已经站在路旁等她了。
她缓缓踩下煞车,将车子停在路边。
他看到她,马上快步朝车子这头走过来。
“你怎么先下来了?等很久了吗?”她摇下车窗,温柔地问道。
“不会,一下子而已。这样你就不用下车走进去了。”他站在驾驶座旁,嘴边飞扬著一抹笑容。
从她懷孕后,元锡磊就不太放心让她一个人出门活动,但又不能成天把她关在家里。于是在知道她原来会开车,而且还是经过爸妈亲口背书的“优良驾驶”后他便帮她申办了一张国际驾照,特别花时间陪她练车,熟悉右驾及路况,顺便亲自确认一下她是否真如爸妈说的那样“行车稳定又很遵守交通规则”,然后才敢让她自己开车上路。
随著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他现在都会尽可能的把车子留给她用,方便她出门透透气,也不怕拦不到计程车,或是跟人挤大众运输。
但没想到她每次拿到车子,最常开车出门做的一件事,就是帮他送午餐,偶尔还会多算洁西卡一分,或者多做些点心请大家吃。见她乐在其中的模样,他也不忍心阻止她,反正她车速一向不快,而且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很守法——无论是国法还是“家法”,所以让她出来兜兜风也无妨。
“走几步路又没关系,可以乘机运动一下呀!”她微笑地回答,侧过身子取来帮他准备好的午餐,交到他手里。
“那也用不著挺著个大肚子在大太阳底下走路啊。”之前他还会趁著她中午送便当来公司时,和她来个甜蜜温馨的午餐约会。但现在她的肚子愈来愈大,他根本不想让她多上、下一趟车,就怕她动了胎气。
“待会儿开车小心点,注意安全。”他低头靠在车窗旁叮咛她。
“好,我会的。”她笑著承诺,突然想到——“对了!锡磊,我刚才出门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哦。”她亮著一双眸子,满脸兴奋的想跟他分享这个有趣新发现。
因为她觉得丈夫平常的工作实在太忙碌,太辛苦了。所以现在只要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或笑话,马上就会拿来逗他开心。而他放松的笑容,就是她的生活乐趣。
“什么事?他等著她往下说,光是看著她红润的小脸。已经让他嘴角上扬几度了。
“就是啊……”她挪了挪身子,挺起圆滚滚的肚子,顶住方向盘。“你看……我会用肚子开车耶!”她笑嘻嘻地挥动双手展现无厘头式的诙谐。自从肚子里有了小宝宝以后,她的个性好像也变得有点小淘气了。
他笑容一僵,冻结的笑意全被太阳蒸发了。
他站直身子,绷紧下颚,冷瞪著她。“你,立刻给我熄火。
下车。”口气像取缔酒驾的交通警察,不假辞色。
她怔然。一发现自己好像不小心触动了丈夫敏感的神经,立刻识相地放下高举的双手和“幽默”的肚子。
“锡磊……我是开玩笑的。”她马上强调,刚才她出门时有逗过一、两个住在附近的小孩,他们真的都有笑耶。
“我叫你立刻下车,待会儿坐计程车回去。”他大声地命令她。
什么?!用肚子开车?他一点都看不出来到底哪里“好玩”!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回去就好了,你快去吃饭吧,别饿著了。”她很客气地婉拒他的“建议”,然后一边升起车窗,一边打档、转动方向盘。
在丈夫过于细密的神经网络下,她偶尔也会要要小赖、钻点漏洞,这可是“婆婆兼妈妈”的方玉燕私底下偷偷教她的,不然听说怀胎十个月会被愈管愈多……婆媳俩戏称它作“爱的管训”。
“尹若月。”他喊住她。
但她没停,反而笑著朝他挥了挥手。“晚上回家见,我爱你,拜拜……”她立刻踩下油门,驶离原地——
情急之下,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开车技术也满好的!
“喂,开慢一点!”他急得踏出人行道,冲著她的车尾大喊……只见车子愈开愈远,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
他低头看著手里的提袋,眯起锐眼。
好啊,尹若月……你这个被宠坏的孕妇!开始得意忘形了是不是?
今晚回去他就要马上没收车钥匙,以后没有他的陪伴,她哪儿都不能去!
离预产期只剩一个多月了,他一定要看紧她,滴水不漏。
嗡嗡……嗡嗡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