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憐 第九章
吃過飯後,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見她從客房里搬出一個沉甸甸的紙箱,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他認出那是國際快遞的紙箱,靠近看了眼上頭的標示。
「從台灣寄來的?
她笑著點點頭,在他身邊坐下。「對,我請媽幫我寄過來的。」她打開紙箱,把里頭的東西搬出來。
「相簿?」他拿起其中一本,覺得奇怪。為什麼要寄這些東西來?
「打開來看看。」她對他說道。
他沒有多想,順手翻開相簿,看了幾頁……發現相簿里頭都是他的照片,而且每張照片旁的空白處,幾乎都留有元振東或方玉燕的字跡,記錄著照片中的故事。有的長,有的短,字里行間忠實呈現出照片中的情境,也流露出記錄者的心情。
他從不知道,父母是以這樣費心的方式收藏著這些照片。
隨著那些文字的引導,他一頁頁翻動著那熟悉又陌生的畫面……有些他還記得,有些早已被遺忘,有些連他自己都不曾看過。
原來他剛出生的時候是長這副怪樣子……
原來他曾騎在爸爸肩膀上,被逗得格格大笑……
原來他第一次學會走路的模樣,像只搖搖擺擺的企鵝……
原來他第一天上幼稚園曾拉著媽媽的手不放,害她也依依不舍的大哭……
他翻著、看著,不知不覺中,就像跌進回憶的漩渦里,許多兒時記憶紛紛涌上腦海,鮮活得就像電影般一幕幕出現在他眼前——
他這才想起,原來在他的童年里,還有過這樣的喜悅與感動。在他和父母之間,也曾有過這樣親密的親子關系。
「再看看這本。」她又拿起另一大本資料夾,放到他面前。
他隨手翻開。「這些是?」他發現這里頭裝的是大大小小的獎狀,其中還夾著部分考試卷和成績單。
「這也是爸媽的收藏,不過因為你表現得太優秀了,所以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照片也是。」這話可不假,在元振東的書房里真的有一大櫃的空間都拿來擺放他這些整理成冊的照片和獎狀。「以前我們常待在書房里看這些照片、獎狀,然後爸媽就會告訴我每張照片里的故事,還有好多關于你的事情。」
她回憶起那些愉快的片段。
關于他成長過程中的各項記錄,只要是能收藏的,全都被方玉燕當成寶貝般整理得妥妥當當。
「怪不得你對我的事情了若指掌,原來是收買了我爸媽當軍師啊。」元錫磊難得幽默的開起她的玩笑。
她不置可否地微笑著。或許吧,每回提及他的事,她總會忍不住要爸媽多說幾遍,說得仔細點,好讓她全都牢牢記進心底,再一一回味。
元錫磊收回戲譫目光,一邊翻著資料內頁……看到這幾年他從英國寄回去的成績單、獎狀,還有他們因為無法來英國看他,而要他自行拍不再寄回台灣給他們看的幾張生活照。
他沒想到,父母會如此用心的將它們保留下來。當初他把這些東西寄回台灣的目的,只是為了敷衍了事,再等他們按時匯錢過來付學費而已。
仔細想想,他從很久以前,就不再踏進父親的書房了,所以就連這些東西擺在哪里也不知道,而且這些年里,他從不曾主動關心過家里的狀況,也拒絕他們過度的探問,只會不定期的匯錢回台灣,執意選擇孤獨度日……
「若月,我……很令人失望吧?一時間,他的心里突然有種復雜的感動,和說不出口的落寞。
她怔然看著他,從他臉上的神情,讀出他心里的感受。于是她輕握他的手,露出了然于心的微笑。「你沒有讓任何人失望。爸媽一直都以你為榮,還常跟我說他們有個很出色的兒子,不但人長得帥,頭腦也好。」她俏皮地說道,但句句屬實。
而且她也看得出來其實他心里也很惦記著遠在台灣的雙親,只是不擅表達,也不好意思主動表示關心。所以她最近都會刻意挑他在家的時候打電話回台灣,然後邀他一起和爸媽聊上幾句,讓他親耳听見父母對他的關心、感受到他們的思
念,乘機拉近他們的感情。
元錫磊看著她溫柔的笑容,心里確實是舒坦了點。
「謝謝你,若月,」他謝謝她的安慰,也知道她拿這些相簿給他看的原因,是想藉由這些細心整理過的成長記錄,讓他體會到父母對他的關愛與用心。
她輕輕搖頭。「不要跟我道謝,這是我應該做的。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對他們有所誤會,我才應該向你道歉。」她能坦然接受他對她的恨,卻不願看他一直對父母存有心結。因為她知道親情真的很可貴。
他突然皺起眉頭,直瞅著她。「我怎麼覺得……你現在好像是在拐彎抹角的罵我沒肚量,居然會跟一個小女孩爭寵,還鬧得全家雞犬不寧,對不對?」
「不對,我……我才沒有。」明知道他在開玩笑,她還是急著喊冤。「我是想告訴你,你有很棒的父母,他們不只關心自己的兒子,還願意把愛分享給其他需要的人。這些年里若不是有爸媽對我的照顧,我都不曉得我現在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想到元振東和方玉燕對她的恩情,她實在無限感激。
听見她說的話,元錫磊心中不由得又掀起存在已久的疑問。
「若月,你願不願告訴我……當年你的親生父母是因為什麼意外過世的?」不知道是不是律師的職業病,他明知這個問題有些殘忍,卻還是忍不住追根究柢,不過話一出口,他馬上又感到有些後悔。
「如果你不想說也沒關系,我——」
「沒關系。雖然不是什麼愉快的記憶,但我不想逃避,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她知道他會問,就表示他在乎,否則他大可像之前那樣一派漠視,不聞不問。
「你別勉強。」他完全沒有要強人所難的意思。
她帶著淺笑,輕搖頭,表示沒有勉強。
「我的親生父母是在我五歲那年過世的,他們是死于……凶殺。」她平靜地說出這駭人的答案,他坐正身子,不自覺地繃緊神經。
「據報紙上的報導,是有個煙毒犯在吸了毒之後,跑到我們家翻箱倒櫃的偷東西,可能是正好被我爸爸撞見,發生激烈的扭打,而那個人失去理智……我的父母是為了保護我,才犧牲了他們的生命。」其實當年她才五歲,已經記不得太多關于親生父母的事情,但那一夜發生的事,至今仍清晰地印在她的記憶深處……
「我還記得當時我媽慌慌張張的跑進我房里,把我藏在床底下,叫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出來,也不能出聲……後來我听見她在客廳里不斷的哭喊、哀求,還有激烈的踫撞聲……我用力捂住耳朵,還是能听見她淒厲的慘叫——我當時嚇壞了,連哭都不敢哭,腦袋里只記得媽媽叫我不能出聲,絕對不能出聲……」她頓了口氣,手掌交握。
「我一直躲在床底下,直到房外沒有半點聲音……後來警察破門而入,把我從床下拉出來。我偷偷往客廳看了一眼……
都是血……他們倒臥在地上……全身都是血,另外那個人也是一樣……整間屋子里都充斥著濃濃的血腥味……」
「不要說了!」他按住她緊緊交握的雙手,阻止她繼續回憶,不忍見她再痛一次。
天啊,他根本不該問的,責怪起自己多余的好奇,無端惹她傷心。她收回失神的目光,轉頭看著他,泛紅的雙眸里浮著一抹淡淡的哀慟,卻不像他那樣激動,還輕扯了下唇線,像在告訴他「我沒事」。
她不想逃避,因為她知道只有學會面對那片陰霾,才能真正釋懷,走出傷痛。
「後來大概有一年多時間,我都不曾開口說過話,每天待在白色的病房里,醒著時腦袋里一片空白,睡著後就不斷作惡夢……」那段日子,她每天都過得如行尸走肉,唯一的意識只剩恐懼。「我就是在那個時候遇見了爸媽,他們常常到醫院里探望我、陪我,重新給予我親情的溫暖,也鼓勵我走出喪親之痛,對我來說,他們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而我真的很慶幸自己能成為這個家庭的一分子。」
她知足而幸福地微笑著,卻在他心中蔓延成一股說不出的酸澀。他沒想到自己竟會追問出一段如此駭人听聞的過去。
「對不起。」他為自己的莽撞與無知道歉。對一個五歲的小女孩來說,那沭目驚心的一幕恐怕是這一輩子都無法抹滅的創傷,而他卻還殘酷地鞭撻她的傷口,曾經想傷她更深……
相較于她的堅強與包容,他簡直是個善妒又不懂得體恤別人的混蛋!
她溫柔地反握住他的手。「錫磊,請你不要為了我的過去感到同情或難過,因為我已經走出來了,而且我現在過得很好,不但有疼愛我的爸媽,還能像這樣握住你的手……我真的覺得自己很幸運,也很幸福。」現在的她,已經能發自內心的微笑,相信她的親生父母泉下有知,也會為她感到開心的。
況且,比起他眼中的心疼與不舍,她更喜歡看到他愉快的笑容。他凝視著她宛如明月般的笑顏,和那雙清澈的眼……
下一秒,他已經按捺不住內心的沖動,伸手抱住那柔軟的身子——
他閉上眼,下巴靠在她的肩窩上,緊緊擁著她,無法不對她心生憐惜,也無法不後悔自己器量狹窄、剛愎自用。
他不明白,為什麼她在經歷過那種慘絕人寰的悲劇之後,還能保有純淨無瑕的靈魂,笑得如此溫柔,散發出如此暖人的氣息……
尹若月先是愣了下,然後怯生生地伸出手,緩緩摟住他的腰問,輕閉上限,從他身上偷得一點幸福的溫度……
她不是溫室中的花朵,而是熬過風雨的青翠韌草。而他總能聞到她身上的清香,迷戀她的溫暖……
他們就這樣靜靜擁抱著,慢慢沈澱下記憶中的所有起伏,「若月。」
「嗯?」她應了聲,還舍不得放開親近他的美好感覺。
「我們回房吧……到我房里……」她驀然睜眼,不曉得是不是自己听錯了?
目前他們還是處于分房狀態。她滿足于生活中的平凡和諧,他則逐漸調整自己的心態,不想太躁進地破壞這份逐漸加溫的感覺,更不想在她枕邊失控……
但此刻,他卻強烈的感覺到自己需要她的體溫。
元錫磊緩緩抬頭,看著她有些狀況外的憨愣表情,忍不住低頭嘗了一口……
她的眉、她的頰、她的唇……深深的一吻,在秋涼的夜里揭開激情的序幕。
愈夜,愈火熱……
昏暗的燈光下,尹若月沈靜的側臉靠在他的胸口,因為淋灕盡致的歡愉,疲倦地閉上限,挨不住襲來的困意……
他緊貼著她細滑的肌膚,嗅著她發上的淡香,回味著空氣中激情的余韻……
現在他可以十分確定,她就是替他驅散孤寂的良方,不是上的慰藉,而是心靈上的依歸。
她用源源不絕的愛,填滿了他空虛的心,也將這麼多年的埋怨與孤單,化為一片溫煦。
尹若月……人如其名,她就像在黑夜里發光的明月,散發著無比柔美的光輝,吸引他情不自禁地愛上。他輕擁著懷里的月光,一邊看著床邊的時間,陷入另一片思緒……
一會兒後,他替她蓋好被子,輕手輕腳地下了床,罩上睡袍,離開房間。
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望著散亂一桌的相簿,沉吟了幾秒,才動手拿起擺在一旁的電話,撥出一串號碼。
待在英國的這些年,他也曾在寂寞與挫折交錯的壓力之下,想起這串號碼,但礙于自尊與驕傲,他始終無法坦然的面對內心對親情的渴望。
直到這些日子里,他漸漸領悟到原來生命中有很多事情只要換個角度,想法就會大大改觀。只要願意釋懷,就不難發現生活中其實還有許多值得我們去珍惜的人、事、物。有時候過度的執著,反而會困綁住自己的心。
所以,他決定踏出這一步——
「喂?」電話被接起,傳來熟悉的聲音。
「……媽。」他遲疑地喚了聲。
「錫磊?」方玉燕喜出望外的輕喊,沒想到會接到兒子打來的電話,以往都是先听見尹若月的聲音。
「是我。您和爸……家里一切都好嗎?」他頓了口氣。這句簡單的問候,像是跨越了重重的屏障,才得以送出口。
「好,我們都很好。」听到兒子的一聲問候,她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會不好。
「你和若月呢?那兒的天氣比台灣冷多了吧?別忘了要多加件衣服,穿暖一點……」元錫磊握著手中的話筒,听著母親慈愛的叮嚀……
這一刻,他總算是放下心中的執拗,解開最後一個心結。
現在的他,正微笑著。
秋盡冬來,窗外的樹木早已抖落一身繁葉,光禿一片,準備好迎接雪的降臨,換上一身銀白的華服——
這個星期天,元錫磊睡了個舒舒服服的大覺,補足精神,才起床吃早餐。今天他沒安排什麼特別的活動,唯一的行程就是和妻子約好要帶她去市中心逛街購物,而且這還是他主動提議的。
自從她搬進主臥室後,他才發現她擺在衣櫥里的衣服並不多,其中佔少數的幾件秋冬衣物,看起來只能勉強撐過英國的秋季,還不足以抵擋冬雪的寒冷。而且到了晚上,她的手腳總是冰冰涼涼的,讓他有些擔心她的身子會不會也跟著受涼凍僵。
他之前工作忙,提醒過她好幾次,要她自己上街去買些御寒的衣物,但她卻一拖再拖,只記得留意他身上穿的衣服夠不夠暖,自己的衣物卻遲遲不見下文。
于是他趁著這個星期的空檔,決定親自「押」她上街去購物,免得她老是使出拖延戰術。
這可能是元錫磊有史以來逛街逛得最熱哀的一次。從早上到下午,他牽著妻子的手踏遍了百貨公司的女用專櫃,幫她添購了不少新行頭。從帽子、圍巾、手套、外套、衣服、裙子、褲子、鞋子……甚至是包包和其他配件,只要穿戴在她身上好
看的,他幾乎都「刷無赦」的買單,簽名簽得不亦樂乎。
反倒是尹若月這個勤儉持家的家庭主婦在一旁愈看愈不舍,心里的小算盤直往上飆!最後在應他要求,當場換上一套輕柔保暖的新衣服後,便立刻拉著他和兩手滿滿的購物袋走出百貨公司大門,「我們去那邊看看。」元錫磊指著對面一條熱鬧的大街對她說道。
她朝那條大街上的招牌及人潮望過去,馬上就看出那是一條很適合揮霍的精品名店街,說什麼也不能讓他走過去。
「呃……我們還是往這邊走好了,剛剛來的時候好像看到一些有趣的商店,我想去逛逛。」她指著另一個方向,笑著對他建議。至少這條街上的商店好像比較「平民化」一點,沒幾間是在賣服飾的。
「哦,好啊,那走吧。」他爽快的點頭,很樂意奉陪。見她穿得暖、笑得甜,他的心情也跟著大好,什麼都好說。
他們轉向她指的那條街,以輕松的步調漫步其中,一一瀏覽各家商店里的陳列擺設,及各式商品,偶爾停下來討論幾旬,閑逛著打發時間……
其實元錫磊平常很少漫無目的地逛街,只會為了購買特定商品而出門消費,缺什麼買什麼,挑了東西就走。以前陪女人逛街也常被嫌他心不在焉,不是腦袋完全放空,就是滿腦子還想著工作,對眼前的事物總是表現得漫不經心。
然而今天和她一起出來逛街買東西,瞧她滿臉笑容的走在他身邊,偶爾輕挽著他的手臂,偶爾又會被一些漂亮、獨特的小擺飾所吸引,睜大一雙水靈澄澈的眼楮駐足研究,入神的表情帶著幾分嬌憨……感覺似乎還不錯!
「錫磊,你快過來看,它們好可愛喲。」她停在一家寵物店前,忍不住對著櫥窗里的貓兒們欣喜驚呼,還不忘回頭朝他揮揮手,要他快點跟上前去。
他偶爾會比她慢上幾步,無論走到哪兒都踩著一貫的穩健步伐,不像她有時候看到吸引她目光的東西,就會蹦蹦跳跳加快腳步,迫不及待的跑過去一采究竟。
「你看,它們是不是很漂亮?這邊這只……它縮成一團,好像一顆蓬松的小毛球!太可愛了。」她指著其中一只雪白色的小貓,難掩興奮地形容道。
「是很可愛。」他走到她身邊,看看那只「小毛球」。又調回目光來看著她被冷空氣凍得紅通通的小臉……
我們家這只「小白兔」也不錯啊!他贊賞地點點頭,嘴唇輕輕上揚。
「逛了那麼久,要不要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一下,吃點東西?」他們已經逛了大半天了,還真的有些渴。
「好啊。」她轉過頭來看著他,笑盈盈的回答。
「想吃什麼?」
「我想吃……」她認真的想著,突然想吃點甜食——「巧克力冰淇淋。」
「什麼?冰淇淋?」他上揚的唇線瞬間抿平,眉心微微聚攏。
「對。」她輕快地應了聲,但看他的表情好像有點「不對勁」,于是又加了句︰「可以嗎?」
「你說呢?」他挑著眉反問。
「……」她無言地微笑,以這些日子的相處經驗,她有預感「當然不行!一個會在早上打噴嚏,晚上又手腳冰冷的人,有什麼資格在這種天氣里說要吃冰淇淋啊。」他鄭重的否決這個整個冬季都不會被接受的提議,提醒她自己的體質跟「身強體壯」那個等級還差了一大截。
「那……熱可可?」她的音量立刻轉小,改口點了「加熱的」巧克力冰淇淋。
「嗯。」這還差不多。他輕點了下頭。見他同意,她也放心地笑開懷。
兩人一起走到前方的小廣場上。他先找到一處空位讓她坐下,放下購物袋,然後才離開去買飲料。
尹若月一個人坐在廣場邊,一面抬頭欣賞廣場四周的古老建築,一邊等著他回來……
一會兒後,元錫磊拿著兩杯熱飲回到廣場上,遠遠的便看見尹若月正站在遠處和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激烈拉扯,肢體動作愈來愈大,旁邊有些人注意到他們的動作,卻沒人上前幫忙。他惶然眺望那幕膽顫心驚的畫面,顧不得手中的兩杯飲料,隨手一丟就朝她的方向拔腿狂奔,他一邊奔跑,一邊放聲大喊,想嚇阻那個男人——
那名刻意壓低帽檐、拉高圍巾遮住半張臉的男人,似乎也警覺到自己已經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神色慌張地朝旁張望一眼,便狠狠地推開她,迅速竄逃而去,消失在眾人眼前。
元錫磊火速沖到她身邊,一把推開幾個擋路的圍觀者,扶起跌倒在地的妻子。
「若月……」他緊張萬分的檢視她的外表。「有沒有哪里受傷?那個人有沒有弄傷你?」他把她從頭到腳、前前後後都看了一遍,雖然沒看到任何外傷,還是讓他感到驚魂未定。
「沒……沒事……我沒事。」她緊緊抱住懷里的手提包,大喘著氣。
現在才後知後覺的感受到一波急涌而上的驚惶與心悸。
「那個人是誰?發生了什麼事?」他連忙問她。
「他……他……」她偎靠在他寬厚的懷里,尋求熟悉的安全感,平定心頭的慌亂。「他想搶我的包包。」
剛剛那個男人經過她身邊時,突然伸出手搶奪她背在肩上的包包,幸虧她及時反應過來,才沒被得逞。
他一愣!
「那你……就是為了這個包包才跟那個人拉拉扯扯的嗎?」他低頭看著她緊抱著包的模棒,不可思議地問道。
「對啊,好險沒被搶走,也沒拉壞。」她馬上檢查了一次手中的提包,確定它安然無恙,才放心地抬起頭來對他擠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元錫磊看著她漸顯平靜的笑容,心里可是像洗了一遍三溫暖似的冷熱交替、高潮迭起,而現在正如嘴里吐出的熱空氣一般冒著陣陣白煙……
這時候,兩名巡邏的警員出現了,走上前來詢問她剛剛發生的情況。
尹若月怕自己說錯話會造成不必要的誤會,于是把整件事情的始末都仔仔細細的跟元錫磊說了一遍,再透過他轉達給警員,一一回答他們的問題……
回家的路上,元錫磊全程保持沉默,寒著一張臉,好像有朵烏雲罩在他頭頂上一樣,陰陰暗暗的。
她知道他在生氣,但為了怕自己又「火上加油」,激起他在怒火中狂踩油門的瘋狂舉動,她決定還是先不開口,等那道響雷劈下來再說。
一回到家里,兩人才換上的衣服沒多久,他果然就按捺不住一肚子的氣,馬上將剛才在外頭忍住的情緒全數爆發出來——
「喂,尹若月,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是存心想嚇死我,還是想氣死我?」他朝著她大吼。
回家的路上他愈想愈火,就是無法冷靜。
「居然為了一個包包跟那個人高馬大的搶匪拚命?!要是他有刀有槍怎麼辦?你就這麼舍不得那個包包嗎?里頭到底裝了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值得讓你冒這麼大的風險?」他真搞不懂。她怎麼會對一個剛買不久的手提包產生如此「深厚」的感情,也不掂掂自己有「幾兩重」,竟然還為了它跟那個大塊頭搏命抵抗,難道她不知道現在很多人都是要錢不要命的嗎?!
「對不起,害你擔心了。」尹若月縮了縮脖子,柔聲道歉。
她知道他是怕她受到傷害,才會對她大發脾氣的,所以心里對他既抱歉,又感動。
「我當時真的沒想那麼多,只想到那個包包是你剛剛才買給我的,里頭又裝著新手套和毛帽……我實在不想就這麼被他搶走。」這是他第一次帶她出來逛街,剛剛才買來送給她的禮物,她珍惜又寶貝得不得了,所以在搶案發生的一瞬間,她腦袋里唯一的意識就是——「不放,這不能給你!」
現在想想,她當時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和力氣,居然還搶贏了。听到她的答案,他的火氣立刻被一陣「無力感」削減了大半,也只能說自己真的是敗給她沒頭沒腦的「單純」了。
想不到這只「老虎」難得發一次威,卻完全用錯了地方,還不如老老實實地當她的小白兔好了。
他大嘆一口氣,撫了撫胸口那顆飽受驚嚇的心髒,雙手輕握住她的肩頭。「若月,那些東西丟了都可以再買新的。可是你……我找不到第二個。所以拜托你,如果以後再遇到類似的情況,一定要記得‘放手’好嗎?」他以非常嚴肅的口吻告訴她,這可不是甜言蜜語或玩笑話,而是語重心長的叮嚀。
別以為歐洲國家進步,治安就好。實際上扒竊、搶劫這類的犯罪行為屢見不鮮,尤其是像她這種「外來面孔」,更容易成為他們下手的對象。
「好,我知道了。」她重重點了下頭,還高舉雙手,發誓加保證。
「你哦。」他睨了她一眼,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她笑得一臉甜蜜,因為感受到他真心的重視與疼愛,抵得過千遍的「我愛你」。
「你肚子餓不餓?我去做飯給你吃。」看看時間,也差不多該準備晚餐了。
今天逛了一整天的街,又經歷了一場搶案,胃口應該會特別好。
「嗯。」他應了聲,隨即放開她。尹若月笑盈盈地走向廚房,她先穿上圍裙,然後站在冰箱前思考著今晚的菜色,接著拿出幾樣食材放到流理台上,開始準備晚餐。
這時元錫磊也走進廚房里,倒了杯水。
他站在餐桌旁,一邊喝水,一邊看著妻子專注于料理的側影,安靜地欣賞著她的賢慧、溫柔、靈巧,與月兌俗的美……
他沉迷于她各式的氣質之中,移不開目光……特別是當她回眸一笑——
他將杯中的清涼一飲而盡,放下杯子,走向她。
「再等一會兒,很快就好了。」她笑著對他說。
「不等。」他倏然吻住她的笑。「我等不及了。」他迅速補充說明完畢,然後轉正她的身子,扶住她的後頸,加深這個吻……
她還沒弄清楚狀況,已經被他吻得暈頭轉向,分不出東西南北了。
他的大掌順勢而下,滑下她的背部、細腰,輕輕拉扯她的上衣,找到潛入的空隙,溜進她的衣服里……
真好!她的家居服下沒穿內衣,便宜了他這雙手。
「唔!」她輕呼一聲,兩手扶住身後的流理台,撐住柔弱無力的身子。他稍微讓出一些喘息的空間,張嘴淺咬、輕撫她瑰色的唇瓣……
「錫磊……」她桃唇輕顫,星眸半閉。「這……這里……是廚房。」她察覺到他的意圖,于是想提醒他。
他們從未在臥室以外的地方做過,這對她來說太大膽了!
「我知道。」他毫不在意地回答,勾起的唇線移至她的頸問,繼續逗弄她。
他的唇輕輕吻著,舌尖緩緩恬著,惹得她渾身發熱,兩頰.燒紅,卻還不忘繞到她耳邊使壞——
「所以呢?今天晚餐吃什麼?」他以低沉而誠懇的語氣問她,一手撩超她的裙子,將手采入她的底褲里。
「晚……晚餐……吃……」她閉眼輕喘,強忍住那股自體內竄出的蚤動,努力地集中注力意,盡責地想……晚餐……
糟了,她怎麼一點都想不起來自己剛才從冰箱里拿出了什麼食材?又準備做哪些料理?
「我……我……」她苦惱地皺緊眉頭,腦袋一片空白。好想直接求他放過她,快把他那折磨人的手拿開,讓她想一下……
「你嗎?」他故意曲解她的語意,就是愛看她陷入時,這副有點想抵抗、求饒,卻又毫無招架之力的柔媚神態。
每次在床第間瞧見她這無助又惹人憐愛的模樣,他便忍不住要失控個好幾回,反覆「疼愛」她,將她寵上了天……
「唔……」她咬住下唇,怕自己發出過于羞人的聲音,連自己都不敢听。
雖然她的衣、裙都還穿在身上,但在那件圍裙之下,連同她的理智也早就被他一並撥亂——她可以透過皮膚上接觸的冷空氣,猜測出它們凌亂的程度,和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放蕩。
「我喜歡這道菜。」他滿意地勾起唇角,扯下她的底褲——
將手指擠進她濕潤的身體里,慢慢移動、輕搔……
「嗯啊……」她緊抱住他,已經顧不得僅存的矜持,全身都在吶喊著對他的渴望。他粗喘了幾口氣,勉強保持笑容,沉沉地問︰「這表示我可以‘開動’了吧?」他可是忍得很辛苦,才沒一口吞下今晚這道用來壓壓驚的「主菜」呢。
一想到今天被她嚇壞、氣死的腦細胞,他當然得好好地「吃」她一頓,全補回來不可。
「那……我們……先回房里。」她困難地咽了口口水,虛弱地開口,感覺渾身發燙。
「你在胡說什麼?!」他語調輕揚,抬起她的玉腿,捧住她的女敕婰,將她輕盈的身子整個抱起。
「嗯?」她依附著他強健的身體,在的迷霧中睜開蒙蒙失焦的雙眼。
「吃東西……當然要在餐桌上啊。」他一臉嚴肅的糾正她,當真把她擺到餐桌上。
「這——?」
他很有先見之明的堵住她大驚小怪的女敕唇,用熱吻及化解了她所有異議現在,他要用自己喜歡的方式,慢慢地享用這道秀色可餐的美食……而她,只有被吃干抹淨的分。
春寒料峭,草長鶯飛。冬天的景致只剩下街邊一些尚未融盡的殘雪,而樹枝上早已爭著冒出點點新芽,宣告春的來臨。
今年在春天萌芽的,不止是窗外的女敕綠,還礙加上落在尹若月肚子里的小生命尹若月懷孕了。
這消息對元家來說無疑是開春最大的喜訊,比過年還值得敲鑼打鼓的慶賀。
元振東夫婦本來還打算親自飛一趟英國探望兩個孩子,當面恭喜他們,但兩老又擔心尹若月會為了他們的到訪大費周章的準備,反而累壞了身子,于是他們只好打消遠行的主意,留待孩子出生時再來幫她坐月子、抱孫子。
至于元錫磊……該怎麼形容現在的他呢?記得當他得知她懷孕的那一天——
「錫磊,我今天下午去了趟醫院。」她開了個頭,其實心里有點緊張,不知道他听到這個消息會作何反應。因為他們結婚還不到一年,她怕他會覺得這個孩子來得太快了。
「醫院?!你哪里不舒服?生病了嗎?」一听到「醫院」兩個字,元錫磊馬上露出擔心的表情。因為在他心里,妻子是個非常樂觀、非常善良、非常具有包容力的女人,簡單一句——就是神經大條!很多事情她輕松看待,卻常讓他冷汗直流。所以如果連她都「自覺」到什麼癥狀。那事情恐怕已經很嚴重了。
「我沒事一不!我有……呃,我是說……我有了。」她羞澀地把話說完,表達得很含蓄,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有什麼?」元錫磊頭上冒出一個大問號。
她笑眼彎彎地看著他。「我是說,我懷孕了。」
一說完,桌間一片沉默,元錫磊英俊的五官即刻定格,面無表情,瞬也不瞬地看著她。
隔了幾秒,元錫磊緩緩開口。「你說……懷孕?!真的?」
「對,醫生說大概三周半了。」她像等待開獎結果似的看著丈夫,等著他的反應。高興?還是……
元錫磊眨了眨眼,視線往下看著她的月復部。
「所以……我要當爸爸了?」他不可置信地盯著她的月復部,喃喃地說。
「對。」她點點頭。
「我要當爸爸了!」他情緒激動地握住妻子的手,心里有股說不出的驚喜和感動。
短短不到一年間,他不僅擺月兌了一個人的孤單生活,現在居然還要當爸爸了!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好像突然變得多采多姿,不僅找回失去的,還得到更多……
見到他欣喜的表情,尹若月也小小松了一口氣,這下子就能全然放心的當個準媽媽了。
他們彼此對看,眼里卻有著同樣的喜悅,同樣期待著這個新生命的降臨。
從那天之後,元錫磊只要待在家里,幾乎都會亦步亦趨的跟在妻子身邊……
她洗碗,他就擦盤子;她擦桌子,他就連忙挪開幾張椅子,在旁遞抹布;她削水果,他就兩眼直盯著她手里的水果刀,並且常常向她提出「它今天看起來特別鋒利」的質疑;有時候連她坐在客廳或廚房里看本食譜、整理點東西,他也會拿本書或資料坐在旁邊……
反正只要他有空,不管任何她早就做過幾百遍的事情,他都會親自「監工」,全程參與。
尹若月當然明白他是因為太過關心她和肚子里的寶寶.才會常常寸步不離地陪著她,而且她也不討厭他的「愛相隨」。
不過,要是因此而耽誤到他的工作——
「我會安排好自己的時間,不會影響到工作,你照顧你自己就好了。」結果,卻換他這麼對她說,要她別為他掛心。
有次她和方玉燕通電話的時候聊起這件事——
「他喜歡跟就讓他跟好了,不用太在意。我以前懷他的時候,他爸也成天跟在我後頭打轉,趕都趕不走,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遺傳啦……」結果,方玉燕只認為那是他們「元家男人」初為人父時神經兮兮的癥狀,叫她不必理會,倒是要記得好好照顧自己……
于是,自從她懷孕以後,就像個「熱戀中」的孕婦似的,幾乎每天都跟心愛的丈夫膩在一塊兒,被他看前顧後的照顧著。
享受著來自情人與家人的關愛。
至于元錫磊……該怎麼形容現在的他呢?大概是——
一只成天忙碌,不停嗡嗡叫的工蜂吧。
看來在未來的九個多月里,他可有得忙了。
七個月後——
陽光普照的大晴天,尹若月開著車,在接近午餐時間到達元錫磊上班的大樓下,遠遠的就看到他已經站在路旁等她了。
她緩緩踩下煞車,將車子停在路邊。
他看到她,馬上快步朝車子這頭走過來。
「你怎麼先下來了?等很久了嗎?」她搖下車窗,溫柔地問道。
「不會,一下子而已。這樣你就不用下車走進去了。」他站在駕駛座旁,嘴邊飛揚著一抹笑容。
從她懷孕後,元錫磊就不太放心讓她一個人出門活動,但又不能成天把她關在家里。于是在知道她原來會開車,而且還是經過爸媽親口背書的「優良駕駛」後他便幫她申辦了一張國際駕照,特別花時間陪她練車,熟悉右駕及路況,順便親自確認一下她是否真如爸媽說的那樣「行車穩定又很遵守交通規則」,然後才敢讓她自己開車上路。
隨著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他現在都會盡可能的把車子留給她用,方便她出門透透氣,也不怕攔不到計程車,或是跟人擠大眾運輸。
但沒想到她每次拿到車子,最常開車出門做的一件事,就是幫他送午餐,偶爾還會多算潔西卡一分,或者多做些點心請大家吃。見她樂在其中的模樣,他也不忍心阻止她,反正她車速一向不快,而且一直以來都表現得很守法——無論是國法還是「家法」,所以讓她出來兜兜風也無妨。
「走幾步路又沒關系,可以乘機運動一下呀!」她微笑地回答,側過身子取來幫他準備好的午餐,交到他手里。
「那也用不著挺著個大肚子在大太陽底下走路啊。」之前他還會趁著她中午送便當來公司時,和她來個甜蜜溫馨的午餐約會。但現在她的肚子愈來愈大,他根本不想讓她多上、下一趟車,就怕她動了胎氣。
「待會兒開車小心點,注意安全。」他低頭靠在車窗旁叮嚀她。
「好,我會的。」她笑著承諾,突然想到——「對了!錫磊,我剛才出門的時候發現了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哦。」她亮著一雙眸子,滿臉興奮的想跟他分享這個有趣新發現。
因為她覺得丈夫平常的工作實在太忙碌,太辛苦了。所以現在只要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或笑話,馬上就會拿來逗他開心。而他放松的笑容,就是她的生活樂趣。
「什麼事?他等著她往下說,光是看著她紅潤的小臉。已經讓他嘴角上揚幾度了。
「就是啊……」她挪了挪身子,挺起圓滾滾的肚子,頂住方向盤。「你看……我會用肚子開車耶!」她笑嘻嘻地揮動雙手展現無厘頭式的詼諧。自從肚子里有了小寶寶以後,她的個性好像也變得有點小淘氣了。
他笑容一僵,凍結的笑意全被太陽蒸發了。
他站直身子,繃緊下顎,冷瞪著她。「你,立刻給我熄火。
下車。」口氣像取締酒駕的交通警察,不假辭色。
她怔然。一發現自己好像不小心觸動了丈夫敏感的神經,立刻識相地放下高舉的雙手和「幽默」的肚子。
「錫磊……我是開玩笑的。」她馬上強調,剛才她出門時有逗過一、兩個住在附近的小孩,他們真的都有笑耶。
「我叫你立刻下車,待會兒坐計程車回去。」他大聲地命令她。
什麼?!用肚子開車?他一點都看不出來到底哪里「好玩」!
「不用了,我自己開車回去就好了,你快去吃飯吧,別餓著了。」她很客氣地婉拒他的「建議」,然後一邊升起車窗,一邊打檔、轉動方向盤。
在丈夫過于細密的神經網絡下,她偶爾也會要要小賴、鑽點漏洞,這可是「婆婆兼媽媽」的方玉燕私底下偷偷教她的,不然听說懷胎十個月會被愈管愈多……婆媳倆戲稱它作「愛的管訓」。
「尹若月。」他喊住她。
但她沒停,反而笑著朝他揮了揮手。「晚上回家見,我愛你,拜拜……」她立刻踩下油門,駛離原地——
情急之下,她突然發現自己的開車技術也滿好的!
「喂,開慢一點!」他急得踏出人行道,沖著她的車尾大喊……只見車子愈開愈遠,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听到?
他低頭看著手里的提袋,眯起銳眼。
好啊,尹若月……你這個被寵壞的孕婦!開始得意忘形了是不是?
今晚回去他就要馬上沒收車鑰匙,以後沒有他的陪伴,她哪兒都不能去!
離預產期只剩一個多月了,他一定要看緊她,滴水不漏。
嗡嗡……嗡嗡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