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傳奇 第三章 藏劍山莊
還有件事情也很奇怪。
藏劍山莊有喜事,並不能算是很奇怪的事,當然更不能算是壞事。
可是這喜事居然發生在莊主宇文松清身上,這就實在太令人費解了!
宇文松清今年已五十多歲,自從二十年前他妻子病逝之後,他就一直沒有再娶,他生命中的大多數時間都是陪著他唯一的女兒和那把令不知多少人見之心怯的紫電霞光劍渡過的。
但卻在這短短的幾天之內,他卻突然對外宣布他要娶親了,這自然就引起了江湖中人的轟動!
可是大家更關心的是,是什麼樣的女人有這麼大的魅力,居然能夠令已入垂墓之年的宇文松清為之傾倒呢?
當然也有人暗地里嘲笑他老不正經。
他若是在年輕的時候外娶,倒也沒有人說什麼,可是現在年紀都已一大把了,他的女兒也早到了該成親的時候了,他做父親的卻只急著辦自己的婚事,這自然難免引起別人的一些非議。
甚至還有人說,他是不是練劍練出毛病來了?!
不管怎麼說,總是恭維的話多,帶著點譏笑誹謗性質的話少,尤其是在這藏劍山莊里,那些乘機前來捧場想要巴結討好宇文松清的人更是把他給捧上了天。
只要能夠結交上宇文松清這樣的人物,縱然沒有什麼好處,也絕不會有一絲壞處的。
如果把江湖中的名人分成四份,那麼至少有二份已經在藏劍山莊,還有一份人雖然未到,派人送來的厚禮卻已經到了,另外一份可能是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或是覺得沒有必要去攀交情。
這少年引著楚留香穿過了幾重院子,每一重院子都顯得空前的熱鬧,許多武林名人正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談笑風生,一派喜氣。
像今天這樣的日子,身為主人的本應該出來酬賓的。
可奇怪的是,今天宇文松清反而沒有露面。
少年引著他已走上了一條曲折的長廊,又踏上一條石徑,這才來到一片精致優雅的花園。
喧鬧聲早已離他們遠去,這里安靜得幾乎讓人忘記了還身處紅塵中。
花園里百花凋謝,讓人不禁聯想到美人白頭。
樹枝掩映間,可以看見前面的一座石亭,石亭里有一對年青男女正相對而坐,歡聲笑語不時的傳過來。
男的劍眉星目,宛如玉樹臨風,女的衣如翡翠,嬌艷迷人。
最動人的還是她的一雙眼楮,一雙宛如春水般嫵媚的眼楮,隨時可以將男人的魂給勾走。
楚留香一眼就看出她就是昨天見過的陸眼媚。
他們也不知在聊什麼時候,聊得顯然很開心,尤其是那年青公子,如果說人真的有魂的話,那麼他現在整個魂已經全被陸眼媚給勾走了。
楚留香遠遠地看著他們,並沒有走過去。
少年看著他微微皺起的眉,忍不住道︰「鄒大爺要找的人,難道不是她麼?」
楚留香沉聲道︰「不是。」
少年輕咳了兩聲,勉強笑道︰「那在下也沒有辦法了。」
這句話說完,他已走了,好像生怕楚留香要找他要回那一萬兩銀子。
楚留香要找的並不是銀子,而是昨天他所救的那個綠衫少女,只有找到她,才能解開他心中的疑問。
可是這綠衫少女竟然不在這里。
是楚留香來得比她早了一步,還是她根本沒打算要來藏劍山莊?
她如果不是想來藏劍山莊,又為什麼要向卜一指詢問來藏劍山莊的路呢?
楚留香一邊沉吟,一邊漫無目的的向前走。
前面突然一陣騷動喧嘩聲。
楚留香正在奇怪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身後忽然有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江湖人掠上來,對著楚留香笑道︰「前面有美女看,還不快點走,晚了就來不及了!」
話未說完,他人已急著奔出了門。
楚留香皺了皺眉,也跟著掠了上去。
他倒並不是想要看什麼美女,而是奇怪在藏劍山莊附近怎麼會有這種事呢?!
只見一大群江湖人正如潮水一般急著向藏劍山莊外奔去。
看來美女的魅力實在不小。
才出藏劍山莊門外不遠,就可以看見前面密密麻麻的圍著一大群人,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目光盯著一株已經枯黃的柳樹,有的發出「嘖嘖」贊嘆聲,有的不時地用舌頭舌忝著發干的嘴唇,還有的人目光中露出同情卻又愛莫能助之色。
大家在看的自然不是樹,樹沒有什麼好看的,人卻真的很好看。
——而且竟真的是美女!
一個二十歲還不到的少女竟被人剝光了衣衫,捆在這棵樹上,白玉般的皮膚,豐盈的胴體……
許多人的眼楮都已看得發直。
大家都不明白這少女為什麼會被人剝光衣衫捆在這樹上的,就算她真的得罪了這人,這人也不必用這種法子來折磨一個青春年華的少女呀,這簡直還不如干脆把她一刀殺了算了!
這法子不僅殘酷,而且實在太無人性!
這少女緊閉著眼楮,臉上已滿是淚痕。
這些江湖上的人中雖然多是之徒,可畢竟還是有人看不過眼,想見義勇為,英雄救美,把這少女從樹上救下來。
但還未等到他們靠近這棵樹,就有兩個神色冷漠而高傲的白衣少年一左一右上前來,他們還未明白是怎麼回事,更沒有看清這兩個白衣少年是怎麼出的手,就已被人用「架飛機、蕩秋千」的方法玩得半死,最後像麻袋一樣摔在地上,有的經不住暈了過去,沒有暈過去的眼珠子不停地亂轉,也不知是還在做夢,還是被玩傻了。
他們都是江湖中的一流好手,可是在這兩個少年面前卻顯得那麼的不堪一擊,卻沒有一個能看出這兩個少年是什麼來歷!
大家只看出他們的武功高得可怕,能夠不惹他們時,最好躲遠一點。
有了前車之鑒,誰還敢再冒然出手相救?!
更何況這事發生在藏劍山莊附近,藏劍山莊的人都沒有管,他們又何必去冒被人玩成傻子的風險。
突然空中人影一閃,大家的視線中已多了一個穿杏黃長裙,身材苗條的少女。
只見她面如白玉,唇如櫻桃,一對彎彎的柳葉眉,兩只大而明亮的眼楮,就算發怒的時候,樣子也一定迷人的很。
現在她就算還沒有發怒,一張臉卻已發青,正要奔上去將被綁在樹上的少女救下來。
那兩個白衣少年卻一下子就擋在了她的面前,只是冷冷地看著她,這次居然沒有像是上次一樣,一句話也不說就把人架飛機玩上天。
杏黃長裙的少女面色似乎不由自主的變了變,顯然不但知道這兩個少年的來歷,而且還必定對他們心存畏懼,怔了半天,才嘎聲問道︰「是你們干的?」
一個白衣少年冷冷道︰「是!」
他的聲音也是冷漠而高傲的。
杏黃長裙的少女瞪著他,咬了咬已開始發白的嘴唇,道︰「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這白衣少年道︰「因為我們高興。」
杏黃長裙的少女似又呆了半晌,終于再也不敢再向前邁出一步,突然一扭縴腰,瞪著圍觀的人,怒聲道︰「你們這些男人當中難道就沒有一個還有點人性的?!難道你們真的打算這樣一直看下去不管?!」
人群中有個人高聲道︰「我們是沒有人性,姑娘若是有人性的話,姑娘為什麼不去救?」
杏黃長裙的少女杏目一瞪,嬌叱道︰「誰在說話?!」
她一只縴細白皙的手已按住了腰間的劍柄,顯然已準備把滿肚子的氣發泄在這個人身上。
她的劍樣式很奇特,輕、長而窄。
這正是最適合女人使用的劍。
剛才說話的人卻顯然沒把她放在眼里,正要大聲說「是我又怎麼樣?姑娘難道還能把我吃了不成?」,旁邊一個人拉了拉他的衣袖,悄悄道︰「少惹麻煩,她是藏劍山莊莊主宇文松清的寶貝女兒!」
剛才說話的人吐了吐舌頭,頭一低,縮在人群里溜了。
這穿杏黃長裙,嬌麗動人的少女竟是藏劍山莊莊主宇文松清的獨生女兒宇文慧,誰惹得起!
可是連宇文慧也不敢去惹這兩個白衣少年,那麼他們的來歷豈非更可怕!
人群中忽然有一個橫眉怒目,宛如鐵塔一般的巨漢大踏步走出來,看也沒有看那兩個白衣少年一眼,兩只鐵拳緊緊握著,一步步朝被捆在樹上的少女走去。
這巨漢竟是華玉軒主人雷老爺子的保鏢童銅!
藏劍山莊莊主的大婚,華玉軒的主人既然到了附近,自然就不能不來賀喜。
兩個白衣少年對視一眼,冷笑一聲,突然身形一閃,閃電一般朝童銅撲了過去!
這次他們就沒那麼客氣了。
童銅沉腰坐馬,不閃不避,口中「呔!」的一聲,雙拳同時向撲上來的兩條人影擊過去。
拳風虎虎,氣勢逼人!
任何人挨了這一拳,都很很難再站得起來的。
這一拳卻打空了,拳風剛起,這兩個白衣少年前撲的身形突閃,一左一右,快如驚鴻,靈如狸貓。
童銅闖蕩江湖十幾年,還從未見過這麼快這麼靈敏的身法,除了楚留香。
他正覺得不妙,他的兩只腳跟已被人用手腕扣住,然後用力向上一掄,童銅幾百斤重的身體竟像是從弓上射出來的箭一般筆直地飛上了天!
他只听見自己向上飛的「呼呼」風聲,又听見自己向下墜的「呼呼」風聲,等到自己停止下墜時,他又感覺兩只手和腳被人抓住,然後他人就像是風車一般在空中不停地轉,轉到他頭暈腦脹,耳鳴目眩,七葷八素的時候,又是用力向上一掄,整個人又飛上了天,比剛才飛得更高。
這次兩個白衣少年卻向旁邊一閃,已沒打算再將他接住了。
眼看著他這一下縱然摔不死,也要摔成一個傻子,圍觀的人都已有些不忍再看,宇文慧也嬌呼一聲,閉上了眼楮。
兩個白衣少年冷漠的臉上卻露出了冷笑,仿佛在說︰「就憑你這一點本事也敢跟我們作對,摔死你也是活該!」
誰知就在這時,空中竟仿佛有一只大鵬飛過!
不是大鵬,是人!
可是這人卻實在要比大鵬飛得還要高,人在空中,一只手已接住了正急速下墜的童銅,掌力一吐,輕輕一推。
童銅的筆直的下墜之勢,立刻變得斜飛出去,輕輕地落在地上,竟然毫發無損。
這人身在空中,卻簡直比飛鳥還要靈活,身形一折,竟又向被綁在樹上的那個美女掠去,他左掌輕揮,繩索已斷,少女卻似再也站不住,整個人都軟軟的倒了下去,正好倒入這人的懷里。
只見這人右手一揚,一件黑絲錦緞織成的披風已蓋在這少女赤果果的胴體上。
少女這才敢抬起頭來,看著這人,一雙美麗的眼楮里充滿了感激和淚水,忽然整個人都伏到這人懷里失聲痛哭。
這人用一只手輕撫著她頭,一雙如海水般深邃的眼楮里充滿了憐憫和了解之色。
這人卻只不過是一個大胡子和大肚子的江湖莽漢。
誰也不認識他,但每一個人都看出這人的武功已經到了出神入化,深不可測的地步!
人群中忽然有個人「咦」了一聲,道︰「那件披風不是趙大俠身上的嗎?」
「趙大俠」正微笑地看著這一幕,听到這句話後,他才回頭看了看自己身上,一張保養得很好的臉忽然失色。
那牢牢系在他脖子上的披風竟已不見了!
他卻不知道這人是什麼時候取走的,這人取走的時候他竟然連一點感覺也沒有,這人的身手也未免太可怕!
江湖中能有這種神鬼莫測的身手的卻沒有幾個。
他一雙眼楮呆呆的瞪著這人,忍不住失聲而呼︰「楚留香……你是楚留香?!……」
除了楚留香,誰還能不知不覺將別人牢牢系在脖子上的披風偷走?!
除了楚留香,誰還能在空中也能像鳥一樣飛行?!
所以這人當然就是楚留香!
「楚留香」三個字一說出,每個人臉色都已變了——!
每個人的目光都驚喜無限地看著楚留香,現在即使再有美女在旁邊,也不會再有人去看一眼。
可是這人真的就是名動天下,家喻戶曉的楚留香楚香帥麼?
有人說︰「這人武固然高不可測,但只怕不是楚香帥吧,據說楚香帥是個十分有魅力的美男子,這人卻實在……若說這麼樣一個人也能夠令天下間的女人都為之傾倒,那天下間的女人一定是都瞎了眼。」
立刻有人反駁道︰「我看龔大俠的腦袋大概有一點秀逗了吧,這人若不是楚留香,那麼誰還能是楚留香?!誰還能有這種神鬼莫測的身手?!」
許多人紛紛叫道︰「不錯!不錯!」
龔大俠的臉已有些發紅,只好不說話了。
剛才那人接著又道︰「我看這人一定就是名動天下的楚香帥,大家可莫要忘了,楚香帥的易容術之精,天下無雙,而且向來不願以真面目示人,他若總是以真面目示人,那還不被天下的女人纏死?!女人雖然千好萬好,但若總是被女人纏住,那滋味只怕誰也受不了!」
這句話立刻引起了許多人的贊同︰「不錯,不錯!」
于是有人仔細打量楚留香的臉,點著頭道︰「楚留香的臉絕不會有這麼胖,他若真的是楚香帥,此刻臉上一定帶著人皮面具,那兩撇大胡子也一定是故意弄上去的。」
有人目光卻不停掃描著楚留香的大肚子,微笑道︰「他那大肚子也一定是假的,我看里面一定塞著一個枕頭,我看過許多小說,那些想扮大肚子的孕婦都是往衣服下面塞枕頭的。」
這句話說出,許多人都忍不住笑了。
他們就算自己沒有做過這種事,大概也踫到過做這種事的人。
別人在那里議論紛紛,楚留香卻好像連一句也听不見。
他目光一直看著懷中的少女,只希望她能振作一些。
他當然還認得這遭遇不幸的少女。
她和那兩個污辱她的白衣少年都是昨天跟陸眼媚在一起的人,昨天去搜楚留香房間的,正是她。
那個暗中幫助受了傷的綠衣少女的人,顯然就是她。
他們本是同路人,為什麼這兩個白衣少年竟要傷害她呢?
是不是因為她暗中幫助那個綠衣少女的事情,已經被陸眼媚她們知道了,所以才會遭到這種惡毒的報復?!
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別的理由呢?!
想到那個貌美如花,心卻毒如蛇蠍的女人,楚留香心里忽然覺得說不出的憤怒!
縱然這少女真的做了什麼對不起她們的的事,她們也不應該用如此惡毒的方法來對付她的。
這法子也實在未免太過殘酷!
這讓她今後還有什麼勇氣活下去?!
少女還在不停地哭泣,就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要在楚留香的懷中哭出她心中所有的委屈和不幸。
楚留香心中不禁嘆息,想要安慰她,卻又實在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才好。
就在這時,他听到宇文慧在他身後驚呼一聲︰「香帥!小心後面!」
身後風聲輕響,只見那兩個白衣少年已一左一右,鬼魅一般的撲了上來!
右面一個冷冷道︰「你就是那個楚留香麼?」
左面一個不等楚留香回答,就冷笑著道︰「今天我就要把你變成楚留臭!」
話未說完,兩人已同時出手!
他們的出手快而詭異,其中顯然還藏著許多的變化。
江湖中能躲過他們同時出手一擊的人實在不多,這也難怪周圍的人會對他們心生畏懼。
只可惜他們現在要對付的人是楚留香。
楚留香若是這麼容易被人擊倒,楚留香就不是楚留香了!
他們的出手雖快而凶狠,但圍觀的人卻沒有一個臉上露出擔憂之色。
這並不是因為大家不關心楚留香,而是因為大家都深信一件事——無論這兩個白衣少年武功如何高強,都休想傷害得了楚留香一根毫發。
沒有人能傷得了楚留香。
因為楚留香是不敗的。
楚留香也敗不得!
白衣飛起,掌影漫天,只見楚留香雙手已抱起地上的少女,腳步輕移,人已向後退開。
兩個白衣少年一擊不中,第二擊又已發起,招式連環,連綿不絕,出手更快、更狠!
但楚留香卻更快。
眨眼之間,十七八招已過,楚留香懷抱著一人,仍然應付從容,兩個白衣少年額上卻已開始沁出汗珠。
直到這時,他們的臉色才有些變了。
一個人道︰「看來這個楚留香果然有兩下子!」
另一個卻好像因久攻不下而動了真火,冷冷道︰「本來我們只打算要你一只手,現在卻務必要你的命了!」
他的聲音里竟真的充滿了殺氣。
話未說完,他們的手已同時握住了腰間的劍柄,「嗆」的一聲,兩柄寒光閃閃的利劍已同時出鞘。
劍柄上的寶石發出一抹迷離而詭異的綠光。
他們的劍法也同樣詭異而可怕!
突然間,劍光一閃,兩柄利劍已同時刺出,雙劍如剪,閃電一般向楚留香喉嚨卷來!
這的確是兩把能要人命的劍!
楚留香的反應若是稍微慢一點,此刻已經喪命在劍下。
但這兩人一劍刺空,出手更狠!
只見他們互相使了個眼色,忽然移形換位,白影翻飛,雙劍相擊,火花四濺,楚留香整個人竟都已被籠罩在這漫天的劍光里!
原本不擔心的人此刻也不禁替楚留香捏了一把冷汗。
誰也想不到就在這時,突然一道比閃電更厲的刀光,仿佛自天外飛來,飛向這漫天的劍光!
這一刀仿佛雷霆震怒,天地發威!
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刀的鋒芒和速度!
每個人都被這一刀的威力震呆了。
只听「叮、叮」兩聲,漫天的劍光忽然消失,兩柄殺人的利劍已折成四斷,遠遠地飛了出去。
鮮血卻從兩個白衣少年的身上飛濺而出。
地上已多了兩只手。
他們拿劍的右手。
兩個白衣少年似乎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目光呆呆地看著地上的手,忽然一陣奇痛自斷臂襲來,他們這才明白地上的兩只手是誰的,目中露出恐懼之色,人卻已暈過去。
天地間忽然變得說不出的安靜,似乎只剩下一個人,一把刀。
一個黑色的人,一把黑色的刀。
這個人的到來,也好像他的刀一樣突然!
刀已經入鞘。
黑衣人深深的目光中卻露出宛如刀鋒般逼人的光芒,靜靜地站在那里。
他全身都仿佛充滿了一種懾人之力,無論誰在他的面前,都不得不把呼吸變輕些。
但宇文慧卻忽然眼楮一亮,奔上去,驚喜嬌呼︰「南宮叔叔!」
黑衣人看著她,點了點頭,雖然一句話也沒有說,那刀鋒般逼人的眼楮里卻露出一絲慈祥的笑意。
若是知道他名字的人看見這笑意,只怕絕不會相信的。
人群中突然有一個人失聲而呼︰「南宮斬——他是刀霸南宮斬!」
話音剛落,每個人的臉色忽然都變了,就像是听到楚留香的名字時一樣,只不過卻還多了一樣表情——
畏懼!
南宮斬正是江湖中最可怕的七個人之一。
但這黑衣人真的就是那孤僻、沉默、獨來獨往、獨斷獨行、天不怕地不怕、以掌中一把破天刀令江湖群雄人人膽寒的南宮斬麼?!
像他這樣一個人,怎麼會到這藏劍山莊來?
難道他也是來給宇文松清賀喜來的?
可是南宮斬向來無情,跟這藏劍山莊又有什麼瓜葛?
大家雖然奇怪,卻誰也不敢問出來。
別的事都可以問,南宮斬的事卻是問不得的,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他,那麼脖子上的腦袋可就難保了!
人群中忽然多了兩個人。
一個正是那嫵媚迷人的陸眼媚,另一個卻是楚留香在那個花園里見到的錦衣公子。
錦衣公子低著頭,顯然是怕見到南宮斬。
陸眼媚卻似乎沒把這位氣勢懾人的武林高手放在眼里,一雙嫵媚的眼楮掃了地上那兩個受傷暈倒的白衣少年一眼,她臉上雖然還帶著嬌艷迷人的笑容,聲音卻已有些變了,盯著南宮斬,道︰「是你傷了他們?」
南宮斬沒有否認。
陸眼媚道︰「你可知他們是什麼人?」
南宮斬拒絕回答。
這少女竟敢用如此口吻來和他說話,他沒有一刀揮過去已經可以說是極大的容忍了。
陸眼媚道︰「你可知道‘碧玉宮’?」
「碧玉宮」三個字一出口,幾乎每個人的臉色都不禁又為之變了變,似乎比听到南宮斬的名字還要驚訝。
大家這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如此目中無人——
原來她們竟是威震武林的三大禁地之一碧玉宮的人,難怪她們的武功如此的可怕,也難怪她們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只因她們知道,不管怎麼樣,江湖上的人都絕不敢和碧玉宮的人作對的。
他們在藏劍山莊的大門前如此橫行無忌,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而藏劍山莊的人始終視而不見、置之不理,顯然也因為早知道她們是碧玉宮的人,所以也只有當作睜眼瞎。
但以藏劍山莊在江湖中如此地位,竟也對碧玉宮的人忍氣吞聲,這就足可見碧玉宮的可怕了!
可是碧玉宮的人雖然神秘可怕,卻向來很少在江湖中走動,這次不知為何,竟會出現在藏劍山莊?!
大家看著陸眼媚,又看著南宮斬。
南宮斬惹上了碧玉宮的人,這麻煩實在不小。
縱然他有一把可以笑傲江湖的破天刀,又怎是神秘可怕的碧玉宮的對手?!
南宮斬的臉上依然沒有絲毫表情,別人听到碧玉宮都大驚失色,他卻似乎根本無動于衷。
神秘可怕的碧玉宮在他眼中看來,也似乎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但這時他卻忽然道︰「這麼說,你們都是碧玉宮的人?」
陸眼媚傲然道「不錯!」
南宮斬道︰「碧玉宮的人動不得?」
陸眼媚道︰「是!」
南宮斬道︰「若是動了呢?」
陸眼媚面罩寒霜,道︰「那就得死!」
南宮斬忽然抬起頭,目光仿佛出了鞘的刀一般盯著陸眼媚,一個字一個字地道︰「那麼你為什麼還不過來殺我?」
他的聲音冷得就像是冰窖里吹出來的寒風。
他的刀並沒有出鞘,可是他全身上下都似乎充滿了一種摧魂奪魄的殺氣。
每個人的呼吸都似乎停頓。
甚至連高傲的陸眼媚也不禁為之心寒。
她本來的確打算出手殺了這個人的,她對自己的武功一向很自信,但現在她卻發現自己並沒有把握接住這個黑衣人一刀。
接不住就是死!
這道理她當然懂。
身邊的錦衣少年在背後悄悄拉她的手,意思是叫她千萬不可輕舉妄動。
她的手冰冷。
南宮斬刀鋒般的目光還盯著她,似已從她眼中看出她心里的恐懼,忽然轉過身,再也不看她一眼,拉著宇文慧的手,似乎已不願再在這里待下去。
楚留香卻沒有忘記他剛才的援手之恩,忽然道︰「等一等。」
南宮斬連頭也不回,卻顯然想到楚留香想要說什麼,淡淡道︰「你不必謝我,因為我剛才那麼做,並不是想要幫你。」
楚留香道︰「不是?」
南宮斬冷冷道︰「我這麼做,只是不想有人在藏劍山莊前放肆,任何人在藏劍山莊前放肆,都得死!」
他的語氣堅決。
誰也不知道刀霸南宮斬和藏劍山莊有什麼關系,他竟然會對藏劍山莊如此的維護!
他的話說完,人已和宇文慧去遠。
宇文慧拉著南宮斬的手,一直來到一個僻靜的地方,她確定附近左右都沒有人之後,這才小聲道︰「南宮叔叔,你不得正好,我正好有件要緊的事想找你,除了找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她的神色如此緊張,顯然這件事非同小可!
南宮斬沉聲道︰「你說。」
宇文慧一雙明亮的大眼楮左右瞄了瞄,這才靠近南宮斬,在他的耳邊小聲的說了一句話。
听完這句話,南宮斬磐石般的臉竟也開始聳然動容,忍不住月兌口問道︰「真的?」
宇文慧神色嚴肅的點了點頭。
南宮斬的眉已皺緊,沉默了半晌,忽然道︰「這件事情你不該來找我。」
宇文慧張大眼楮,道︰「為什麼?」
南宮斬嘆了口氣,緩緩道︰「我跟你們宇文世家的關系,你也應該知道,以我的身份,這件事情實在不好插手。」
宇文慧垂下頭,用力咬著嘴唇,一張白玉般的臉上充滿了憂慮之色,道︰「那麼,這該怎麼辦?難道……」
南宮斬道︰「只有一個辦法。」
宇文慧急著問︰「什麼辦法?快說。」
南宮斬道︰「這件事情我雖然不好插手,但有個人卻可以。」
宇文慧道︰「是誰?」
南宮斬忽然笑了笑,道︰「這個人你剛才還見過的,難怪你忘了他天生就是一個喜歡管閑事的人?」
宇文慧眼楮一亮,道︰「你是說——楚香帥?!」
南宮斬道︰「除了他還有誰!」
他接著道︰「只要他還在藏劍山莊,只要你能找到他,那麼他就一定會幫你忙的。」
宇文慧有些擔心,道︰「他若是不肯幫呢?」
斬目光凝視著遠方天上的一朵白雲,緩緩的道︰「那麼他就不是楚留香!」
楚留香當然還在藏劍山莊。
他想走,可惜走不了。
南宮斬一離開,那個站在陸眼媚旁邊的錦衣少年就上前來,一逼盛氣凌人的樣子,上上下下打量了楚留香幾眼,忽然冷笑一聲,道︰「你就是那個人見人愛、風流倜儻的楚留香麼?」
看他的樣子,顯然進來找麻煩的。
楚留香向來不願惹麻煩,可惜麻煩卻好象總是要找他。
他只有點點頭,看看再說。
知道面前的人是楚留香,很少有人敢不敬的,但這錦衣少年的態度卻依然傲慢,道︰「我的名字叫宇文俊,江湖人稱如龍劍客,家父乃是藏劍山莊二莊主宇文霄閣,你想必听說過的。」
楚留香只有又點點頭。
他早已看出這少年來歷不凡,想不到竟會是聞名四海的藏劍山莊二莊主宇文霄閣之子。
若論武功,宇文霄閣也許不如他兄長宇文松清,但若論江湖中的名望,宇文松清卻要略遜宇文霄閣一籌。
只因宇文松清向來潛心劍道,極少在江湖中露面,一些江湖應酬和莊中事物一直由其弟宇文霄閣代理,而宇文霄閣向來廣結人緣,與人方便,自然少不得有人要替他吹捧。
宇文俊本是後起一代中的佼佼者,家世榮華,年輕得意,自然難免有些心高氣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只不過他竟把名動天下的楚留香也不放在眼里,這實在未免高傲過頭。
楚留香道︰「原來是宇文公子,不知有何貴干?」
宇文俊道︰「只有一件事。」
楚留香道︰「哦?」
宇文俊道︰「我想要你把你臉上的人皮面具撕下來。」
楚留香道︰「撕下來干什麼?」
宇文俊道︰「讓我看看你的臉。」
楚留香道︰「我的臉沒什麼好看的,宇文公子不看也罷。」
宇文俊冷冷道︰「但我今天卻一定要看一看。」
他目光盯著楚留香,就像正盯著自己的情敵,聲音里卻露出輕蔑之意,接著道︰「江湖人都說楚留香如何英俊瀟灑,所以今天我倒要看一看,是不是傳言非虛!」
原來他找楚留香的麻煩卻只是為了這個。
他的手已握住了腰間的劍柄,似乎在威脅楚留香︰「你若不把你臉上的人皮面具撕下來,就莫怪我劍下無情!」
楚留香還是面帶微笑,周圍的人臉上卻已變了顏色。
宇文俊縱然是藏劍山莊二莊主宇文霄閣的公子,也不應該對令不知多少惡盜巨匪聞名喪膽的楚香帥如此說話的。
誰也不願意自己心目中的英雄被人蔑視。
有的人心里甚至已經開始暗罵︰「你小子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佔著你老子的威風,才敢在這里耀武揚威。」
楚留香若真的听他話,撕下臉上的人皮面具,那麼崇拜他的這些人恐怕就要失望了。
大家心目中的楚留香可不是欺軟怕硬的人。
楚留香也沒有令他們失望。
宇文俊似也看出楚留香沒有撕下臉上面具的意思,一張臉已漸漸開始發青,連聲音都變得僵硬︰「你不撕?」
自他出道以來,江湖中還沒有人敢不買他的面子。
沒有人敢不買藏劍山莊的面子!
但楚留香偏偏就是不買!
楚留香嘆了口氣,顯然不願再跟宇文俊糾纏下去了。
宇文俊臉色鐵青,盯著他,突然拔地而起,人在空中,劍已出鞘,長虹分日,一道寒光宛如閃電一般自空中擊下!
這一劍出手,大家才發現宇文俊之所以能夠這麼快在江湖中成名,倒不全是佔著藏劍山莊和他父親的名頭。
他這一劍的確出手不凡!
楚留香懷里抱著那個赤果的裹在披風里的少女,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里,連一點閃避的意思都沒有。
他也根本用不著閃避。
因為就在這時,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見宇文俊人剛掠起,突然又猛地從空中跌下,就像剛振翅飛起卻又被一箭猝然射中的老鷹。
他臉上的表情甚至比被人射了一箭更難看!
誰也不知道他怎會這樣子,連楚留香也覺得奇怪。
只見他一跌下,竟再也站不起來,卻瞪著一雙失神的眼楮,滿面俱是驚懼之色,連聲音也似因一種莫明的恐懼和驚慌而顫抖︰「怎麼會這樣?……不可能的……我的武功……我的武功呢?……」
他忽然發現自己全身的武功都不見了,全身的力氣都不見了,就像被一種可怕的魔法散去。
但楚留香剛才根本沒有出手!
他突然抬起頭,瞪著施施然站在他旁邊的陸眼媚,嘎聲道︰「是你!——是不是你?……」
陸眼媚一雙比春水更嫵媚的眼楮瞟著他,眼楮里卻再也找不出一絲溫柔之意,甚至連同情都沒有。
但她卻慢慢地點了點頭。
宇文俊忽然全身冰冷,咬著牙道︰「我對你那麼好,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陸眼媚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聲音中卻充滿了譏誚之意,一字字道︰「莫忘了,那本是宇文公子你自己要的,所以要怨你也只能怨你自己,怨不得別人!」
宇文俊滿面怨毒之色,卻只有垂下頭,忽然伏地痛哭!
大家都已明白,宇文俊變成這樣,顯然是和陸眼媚有關。
陸眼媚卻連看都懶得再看他一眼,扭轉腰,盈盈而去。
走出幾步,她忽回頭瞟了楚留香一眼,那眼色仿佛在說︰「楚留香,任你有再高的本事,你今天敢管碧玉宮的閑事,碧玉宮是絕不會與你善罷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