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傳奇 第十八章 虛無境地
听到這聲音,楚留香的心又不禁沉了下去,剛剛升起的希望已像晨星般落了下去。
蝕骨夫人一張美艷絕倫的臉竟也為之變了變。
能令楚留香和蝕骨夫人兩個人同時臉上變色的人,當然絕不會是個簡單的人。
這個人會是誰呢?
這里是碧玉宮,是蝕骨夫人的地盤,若沒有她的允許,誰膽敢闖到這里來?守在外面的宮女都是碧玉宮中的高手,武功都不弱,為何這個人闖到這里來時,外面卻連一點聲息也沒有發出?
是因為這個人形如鬼魅,她們根本沒有發現這個人?還是因為她們都已被這個人在無聲無息中制住了穴道,所以才來不及出聲示警?
寬敞華麗如宮殿的一間房屋,地上都鋪著一層晶瑩剔透的青玉磚,甚至連牆壁都仿佛是用青玉堆砌起來的。楚留香和蝕骨夫人就躺在這如皇宮般富麗的房里的一張白玉般的象牙床上。
他們會如此吃驚,當然是因為他們听過這個聲音,也清楚說這話的人是誰。
這竟是俞怨風的聲音!
一個黑色的人影忽然鬼魅般飄了進來,他身上穿著一件漆黑如墨的長袍,那看起來也像是鬼魅穿的衣服,他的樣子雖然顯得幾分懶散,但神情卻如豹一般的精悍,他的精力也充沛如豹,一雙眼楮卻閃閃發著光,那也是一種犀利、冷酷的光芒,就像是冰冷鋒銳的劍鋒!
他,果然是俞怨風!
俞怨風看著那張雪花般柔軟的床,看著床上近乎赤果的蝕骨夫人——從她柔美修長光滑結實渾圓的腿,看到她縴細圓潤的腰肢,看到她紅綠薄衫下隱約可見的飽滿的,看到她美艷無雙的臉上那撩人的媚笑,看到她那雙蘊含著無數春意的水汪汪的眼波……
俞怨風的心跳驟然加速,目光中忽然露出種無法遏止的野獸般的,一張英俊冷酷的臉也像是被欲火燒烤得通紅,不停地舌忝著發干的嘴唇,幾乎忍不住要沖上去,撲到她身上,不停地亂咬……
無論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也無論他的武功有多高,他到底還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要抵抗這種誘惑,那絕不比愚公移山容易得了多少。
但俞怨風卻居然忍受了下來,只是他的目光卻再也不敢去向蝕骨夫人那邊看上一眼。
只听蝕骨夫人媚笑著,道︰「我猜是誰能夠在我的碧玉宮里出入自如,原來是俞公子呀,多日不見,想不到俞公子你真是越來越有男人魅力了。」
她的聲音也是又甜又膩,充滿了誘惑和挑逗。
俞怨風卻還是不去看她一眼,冷冷道︰「我到這里來,可不是來听你說費話的!」
蝕骨夫人眨了眨眼,嫣然道︰「俞公子不是來听費話的,那麼,難道是專程來看我的麼?想不到俞公子倒是如此多情。」
她的上半身忽然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雙玉手好像故意將身上那件薄如蟬翼的輕衫拉緊了些,好像是要遮掩什麼,但其實卻是想告訴俞怨風,她是個多麼成熟動人,多麼風情萬種的女人。
俞怨風很想裝作看不見,但眼角的余光卻還是看得清清楚楚——為什麼大多數男人看見漂亮的女人時,眼楮都會變得比平時亮許多?唉,異性相吸的哲理,真不是亂蓋的。
只見俞怨風連脖子都像是已漲紅了,喉結上下不安的滾動著,悄悄吞了口口水,才沉著臉道︰「我到這里一來,本是想看看你怎麼用奼女魔功對付楚留香的,只不過現在看來,我是看不到的了,所以我已改變了主意。」
蝕骨夫人道︰「哦?」
俞怨風道︰「我現在只想向你要一個人和一樣東西。」
蝕骨夫人眼波流動著,笑眯眯道︰「那容易得很,只要俞公子一句話,無論什麼樣的女人我都可以給你,甚至連我自己也隨時都可以給你——」
俞怨風打斷了她的話,道︰「我只要他——!」
他手一指,指的這個人正是楚留香!
蝕骨夫人居然還是神色不動,失笑道︰「是他麼?俞公子是什麼時候開始對男人有興趣了?」
俞怨風變色道︰「你我都是聰明人,彼此心照不宣,你又何必裝糊涂。」
蝕骨夫人輕輕嘆了口氣,道︰「這麼說,我們剛才說的話,你都在旁邊听到了?」
俞怨風道︰「我並不是聾子。」
蝕骨夫人道︰「那麼,你想向我要的另一樣東西,當然就是此刻我手中的碧玉令?」
俞怨風道︰「不錯。」
蝕骨夫人道︰「因為你絕不能讓我學到這碧玉令上記載的神秘武功,只要是這個世上能夠威脅到你的人和事,你都要不惜一切辦法破壞、毀掉,是麼?」
俞怨風道︰「你說得一點也不錯。」
蝕骨夫人道︰「所以你才一心想要毀掉楚留香,因為你一直認為這個世上真正能夠威脅到你的人,只有楚留香。」
俞怨風道︰「但現在我發覺你好像也漸漸要威脅到我了。」
蝕骨夫人眨眼道︰「所以現在你也想毀掉我?」
俞怨風冷冷道︰「現在還不必。」
蝕骨夫人道︰「不必?」
俞怨風道︰「不必的意思就是,你雖然已經漸漸威脅到我了,但我現在卻還無需對付你。」
蝕骨夫人道︰「哦?」
俞怨風一字一字道︰「因為我有足夠的把握勝你!」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自信。
蝕骨夫人道︰「是麼?」
對于蝕骨夫人來說,這種自信實在是一種莫大的壓力,因為她知道,一個像俞怨風這樣的人,若是對自己的武功沒有絕對的把握,是絕不會有如此的自信的。
俞怨風目光中忽然閃過一抹刀鋒般的寒光,盯著她,道︰「你不信?」
蝕骨夫人臉上仍帶著撩人的媚笑,悠悠道︰「我當然相信,所以我早已決定,無論你開口向我要什麼,我都會給你的,包括我自己在內。」
她忽然一腳踢在楚留香身上,就好像踢走一個討厭鬼一樣,楚留香立刻被踢下了床。
大多數男人應該都有過這種經歷,讓你上床的人是她,最後把你趕下床去的人也是她,這就是女人,讓男人哭笑不得的女人。
楚留香在地上苦笑。
一世英雄的楚留香楚香帥,此刻卻是虎落平陽,任何野貓野狗都可以過來咬他一口。
但俞怨風卻沒有看見楚留香的苦笑。
他的眼楮忽然發直,直直的盯著蝕骨夫人那縴秀白皙細致的腳,目光中又露出那種野獸般的。
只听蝕骨夫人柔媚的聲音笑道︰「碧玉令就在我手里,你想要的話,就過來拿吧!」
俞怨風的目光慢慢地順著蝕骨夫人柔美的腳向上移動,每移動一寸,他的呼吸就變得喘急一分,他明知自己不能再這樣看下去,明知這個妖媚的女人是個不能去踫的毒物,但他還是無法令自己的目光移開。
蝕骨夫人面帶甜笑,一只手平平舉起,手掌中放著那塊晶瑩剔透的碧玉令。
她難道真想把這塊好不容易得來的碧玉令拱手讓給俞怨風?令江湖中無數人頭疼的女妖怪,難道會是如此好相與的人?
俞怨風的目光已移到蝕骨夫人手舉的那個高度,但他的眼楮卻看不到那塊碧玉令。
他的眼楮在看什麼?
還有什麼能夠牢牢吸住一個男人的眼楮?
只听蝕骨夫人用一種足以令男人銷魂蝕骨的聲音,溫柔的笑道︰「你要的碧玉令就在這里,你為什麼還不過來拿?難道你還怕我吃了你?」
她的樣子一點也不像要吃人,倒像是想要別人來吃她。
而她的一舉一動,每一個神態,甚至每一個眼神,都像是在告訴別人,她一定好吃得很,你吃了她之後,是一定也不會後悔的。
俞怨風已一步一步地慢慢向她走過去。
他一直擠著自己干澀的眼楮,努力想將自己的目光從蝕骨夫人身上移開,但他的目光還是緊緊盯在蝕骨夫人凹凸起伏、織毫畢現的誘人的胴體上。
從門口到床也只不過是十幾步的距離,但看俞怨風的表情,倒像是剛爬過了十幾座大山。
他瞳孔收縮著,滿頭熱汗,滾滾而下。
他的一只手已朝蝕骨夫人手中的碧玉令抓去——
蝕骨夫人眨了眨春水般柔媚的眼楮,笑得更迷人了——
就在俞怨風好像已完全沉醉于她迷人的笑容里時,她空著的一只手忽然閃電般拍向俞怨風的左下肋!
楚留香雖然坐在地上,卻也感覺到蝕骨夫人這一掌所帶起的凌厲的勁風!
連內力驚人的「黑龍神劍」宇文嘯天也無法抵擋她一掌,被她震得全身骨骼碎裂而死,這就足以證明她的內力之深厚了!
俞怨風竟似根本沒有防備,這極凌厲的一掌已結結實實打在他身上,只見他一只手抓著那塊碧玉令,一雙眼楮卻還瞪著蝕骨夫人,仿佛想不到蝕骨夫人竟會口是心非暗算他,似乎吃驚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只听蝕骨夫人吃吃笑道︰「小色鬼,今天你終于應該知道老娘得厲害了吧?任你魔高三尺,最後也還是得喝老娘的洗腳水!」
她眼波瞧向楚留香,忽然問道︰「听說,你生平所遇內力最強的人,是當年神水宮的宮主陰姬,卻不知她那一掌跟我這一掌,相比如何?」
楚留香苦笑道︰「她那一掌跟你相比,簡直就像是在給人撓癢。」
蝕骨夫人對這個回答顯然滿意極了,扭頭看著還僵立在那里的俞怨風,冷笑著道︰「你可知道,只要是我想要得到的東西,還從來沒有人能奪得走!我生平最恨的,就是敢威脅我的人,所以,你早就應該死了!」
俞怨風卻似已听不見。
蝕骨夫人伸出手,抓住碧玉令的一角,想將俞怨風手中的那塊碧玉令重新拿過來。
誰知她用上了力,卻無法將碧玉令從俞怨風手掌中抽不出。
蝕骨夫人不禁吃吃笑道︰「想不到這小色鬼人死了之後,竟還是不肯將碧玉令交給別人,貪心倒是比我還要大。」
楚留香嘆了口氣,忽然道︰「也許他還並沒有死。」
蝕骨夫人道︰「不可能!」
楚留香道︰「哦?」
蝕骨夫人道︰「你可知我那一掌力量有多大?連宇文嘯天這樣的人物,也給我一掌震得吐血,何況是他!」
楚留香道︰「也許他又還了魂也說不定。」
蝕骨夫人臉色不禁一變,忽然見一片漫天的掌影向自己打來,她還沒有看清楚,面頰上已重重挨了一巴掌,紅艷艷的臉上立刻多了五個手指印。
她似已被打得怔住了。
向她出手的人正是俞怨風,俞怨風竟似真的還了魂!
只見俞怨風正瞪著她,目光中充滿了嘲弄之意。這絕不是一個死人應該有的目光,死人也不會說話,但俞怨風口中卻在冷笑,道︰「你真以為你能傷得了我嗎?我早就對你說過,若沒有必勝的把握,我又怎會到你的老虎窩里來找你?現在你可明白了麼?」
蝕骨夫人不明白。
就算鐵人挨了她剛才那一掌,也得變成一堆爛泥,她不明白為何俞怨風竟然會毫發無傷。
俞怨風道︰「你是不是很奇怪,為何我明明中了你一掌,卻依然行若無事?」
蝕骨夫人月兌口問道︰「為什麼?」
俞怨風冷冷道︰「因為我早就知道你一直心里暗暗的對我不滿,一直想除掉我,所以我也不能不防著你。這些日子以來,我又學了幾手破玉大法上記載的武功,其中就有一種可以化解內力的心法,只要是以碧玉宮武功為根基生成的內力,無論多強,這種心法都可以化去,你明白了麼?」
蝕骨夫人道︰「這種心法難道你是專門為了對付我才練的?」
俞怨風道︰「因為這門心法只有對你才有用。」
蝕骨夫人不禁又怔了怔。
只听俞怨風又道︰「其實,你本來的確有機會殺我的,只是你選錯了法子。」
蝕骨夫人忽然眨了眨美眸,展顏笑道︰「誰說我想要殺你?俞相公一定是誤會我了,我剛才只不過是和俞相公開個小小的玩笑而已,想試一試俞相公的武功究竟高到什麼地步,我根本從未起過殺俞相公的心,而且我也早已知道是傷不了俞公子你的。」
俞怨風道︰「難怪有人說女人最善于說謊——」
蝕骨夫人道︰「俞公子難道不信我說的話?」
她忽然一下子倒在柔軟的床上,咬著嘴唇道︰「如果俞公子還在生我的氣的話,那麼我現在任憑俞公子來處置好了,無論俞相公想要怎麼處置都行!」
她說得仿佛斬釘截鐵,可是她溫柔的聲音里卻充滿了無窮的誘惑,連呆子也听得出來。
那如春水般盈盈的目光,簡直可以把人的魂都勾過去,她豐滿妖嬈的胴體在近處看起來,更是蕩人心魄,讓人遐想翩翩,為之意消沉迷。
那紅綠薄衫下不時隨著她的呼吸上下起伏的圓潤的,就像是一雙無形的手,要將俞怨風擁在懷里。
俞怨風眼楮已發紅,呆呆地看著她半天,突然怪叫一聲,轉身狂奔了出去!
剛奔出門,屋外就傳來一個少女的尖叫——
楚留香心里不禁嘆了一口氣。
當一個人的憋到極點時,總會忍不住要求發泄的。
只听蝕骨夫人幽幽嘆道︰「我真不明白,他要做這種事情卻為什麼不肯找我呢?難道那些不懂事的黃毛丫頭真的會比我更懂得取悅男人?」
其實她心里當然清楚原因。
俞怨風雖然沖動,卻也不是那種沒大腦的人,他雖然會破玉大法,但奼女魔功卻非碧玉宮的武功,他若是一旦與蝕骨夫人,也會像以前那些人一樣,只怕從此就要變成廢人了。
而且據說,當奼女魔功練到最高層的時候,任何與之的男子,都會立刻月兌精而亡!
俞怨風想必正是因為深知此點,所以才放著這麼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不用,卻找上了碧玉宮的一名宮女。
楚留香忽然問道︰「你真的不想殺俞怨風?」
蝕骨夫人道︰「你說呢?」
楚留香目光閃動著,笑了笑道︰「如果你真的想殺俞怨風的話,我倒是有個法子。」
蝕骨夫人美眸流波,道︰「說來听听看。」
楚留香道︰「你當然知道俞怨風現在最忌諱的人是誰。」
蝕骨夫人道︰「是你。」
楚留香道︰「他雖然會破玉大法,但破玉大法對我卻一點用也沒有,所以只要你肯解去我身上的軟骨丸之毒,然後合你我二人之力,俞怨風即使有三頭六臂,也非敗不可。」
蝕骨夫人道︰「那時候我要殺他自然容易得很。」
楚留香道︰「一點也不錯。」
蝕骨夫人眨了眨眼楮,悠然道︰「那你呢?你莫非以為我不知道,恢復武功的楚留香也絕不會比俞怨風好對付得了多少?若是我解開了你身上的毒,那豈不是縱虎歸山,那個時候你要對付我怎麼辦?」
楚留香微笑道︰「你之所以畏懼俞怨風,不正是因為他會破玉大法麼?!楚留香縱然再厲害,也不會破玉大法呀,那個時候,你我最多不過旗鼓相當,誰也奈何不了誰,而我又身陷在你的地盤里,人生地不熟,這里又到處都是你的人,難道你還沒有把握對付我麼?」
「但你為什麼要幫我對付俞怨風?」
「因為我要為我的一個朋友報仇,而且,就算我不去對付他,他也會對付我的。」
蝕骨夫人仿佛在考慮,臉上終于露出微笑,剛要說「好,就這樣子,成交——」
但她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出,突見俞怨風又狂風般沖了進來!
楚留香苦笑著道︰「看來,現在就算你想答應也來不及了——」
他的話剛說完,只見俞怨風已一把抓起地上的楚留香,瞪了床上的蝕骨夫人一眼,暗暗吞了口口水,又如狂風一般沖了出去。
蝕骨夫人又急、又悔、又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俞怨風帶著楚留香消失在屋外,愣了半天,才恨恨道︰「俞怨風,你帶走楚留香,遲早有一天你會後悔萬分的!」
屋外忽然隱隱傳來俞怨風的喘息和少女的申吟聲——
听到這聲音,蝕骨夫人嬌艷的臉忽然起了一陣紅暈——她在想什麼?
絕崖。
絕崖仿佛在雲端,白雲飄渺,金光萬道,人站在絕崖上,仿佛只要一踏足,立刻就可以登入仙境。但你若真的一踏足,立刻就會墜入深淵,粉身碎骨!
——這就是現實,殘酷的現實,多少美麗的夢想,都被這殘酷的現實踏碎、擊毀!
現在這片絕崖上站著兩個人,一個是俞怨風,一個是楚留香。
激情過後的俞怨風,此刻已完全恢復了冷靜,冷靜得足以令最凶猛的野獸也要望之怯步!
中了軟骨丸的楚留香,卻還是全身也使不出一絲力氣,似乎是小孩童的一掌也能夠將他打倒。
但他臉上卻始終帶著微笑!
是因為他經歷了太多的風雨,早已看透了人生,這個世上已無任何事能夠令他感到畏懼?還是因為無論什麼時候,他都絕不會輕言放棄,而且有足夠的勇氣和信心去化解危難?
俞怨風忽然道︰「你當然知道,我一直千方百計的想要除掉你,你能夠活到現在,實在是件不容易的事。」
若沒有過人的能耐,楚留香早已被俞怨風的陰謀害死。
俞怨風道︰「但現在你當然也看得出,我若要殺你,簡直就像捏死一只螞蟻。」
楚留香也只有承認。
俞怨風道︰「可是我卻不妨告訴你,我現在暫時還不會殺你,所以你還用不著擔心。」
楚留香道︰「因為你不願殺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楚留香?」
俞怨風冷冷道︰「因為我想跟你談一個交易。」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如果你也是想知道有關于那塊碧玉令上的秘密的話,那我不妨坦白告訴你,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我為了月兌身而故意編出來騙蝕骨夫人的。」
俞怨風怔了怔,道︰「你好狡猾!」
楚留香道︰「一個男人如果不懂得在女人面前狡猾一點,那也許被人賣了都不會知道的。」
俞怨風道︰「幸好我要跟你談的,並不是這件事!」
楚留香道︰「哦?!」
俞怨風道︰「我知道你不想死,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立刻就可以將軟骨丸的解藥給你,而且保證在你武功未恢復之前,絕不會出手傷你。」
楚留香目光閃動,笑道︰「真有這麼好的事?」
俞怨風道︰「你不信?」
他冷冷地接著道︰「我俞怨風雖然並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但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從不食言!」
楚留香道︰「卻不知你要我答應你什麼條件呢?」
俞怨風道︰「我只要你去一個地方。」
楚留香道︰「然後呢?」
俞怨風道︰「然後你是你,我是我,日後相踫,兵戎以見,仇仇怨怨,盡在一戰!」
楚留香道︰「就這麼簡單?」
俞怨風道︰「是!」
楚留香沉吟著,問道︰「那麼,不知你要我去的地方在哪里?」
俞怨風伸出一個手指頭,指尖向下指了指。
崖下白茫茫的一片,也分不清是雲還是霧。
但有件事情卻是用不著分也該清楚的,這絕崖之下,必定是萬丈深淵,一個人若是跳下去,簡直等于自殺。
可是俞怨風手指之處,卻正是崖下!
楚留香皺眉道︰「你要我跳下去?」
俞怨風道︰「跳下去之後,你就會知道我要你去什麼地方了,但你若是怕死的話,你也可以不跳!只不過——」
楚留香道︰「我若是不跳,我立刻就得死?」
俞怨風冷冷道︰「正是。」
楚留香道︰「所以我根本就沒有選擇的余地?」
俞怨風道︰「但你若是答應我的條件,跳下去的話,或許還能夠有一線活命的機會,這機會雖然不大,至少總比立刻死在這里的好!」
楚留香沉吟著,終于嘆了口氣,道︰「好,我答應——」
俞怨風伸出一只手掌,掌心一粒藥丸,一雙刀鋒般的目光冷冷地注視著楚留香,道︰「這是軟骨丸的解藥,你拿去吧,相信堂堂楚香帥當然不會是個食言背信的小人!」
楚留香縱聲笑道︰「這一點你盡管放心好了,我既然答應了你的條件,就一定會做到,絕不會一恢復功力就反悔的。」
他服下解藥,迎著風,深深呼吸了幾口沁涼的空氣,目光遙望著雲端金光萬丈的太陽,這也許是他後一次看見如此絢麗燦爛的太陽了,他這一跳下去,也許就要永遠的和明天告別——沒有痛苦,沒有煩惱,也沒有幸福,沒有喜悅。
但他終于還是果決地跳了下去——
風。好大的風,好冷的風!
楚留香張開了雙臂,就像是大鵬張開了翅膀。
你從下面往上看時,會以為他在空中自由自在的飛翔,說不定還會很羨慕他;可是當你從上面往下看時,你才會感覺到這一刻的驚心動魄!
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覺到死亡的可怖!
楚留香雖然借著風力,努力想減緩自己的下墜之勢,但他的身體還是仍然筆直的向下急落。
凝目望去,身下雲霧迷茫一片,連地面的影子也看不見——可是等到你看見時,也許腦袋就要撞開花了。
楚留香縱然機伶百出,這個時候也是毫無辦法。
只要下面是實地,縱然輕功天下第一的楚留香,最多也只能夠保住自己一條命,卻難保不會變成殘廢。
——天空畢竟是鳥的世界,人畢竟不是鳥哇。不過,大概也只有當人在空中往下落時,才會想到要變成一只鳥。
就在這時,楚留香听見頭上有衣袂帶風聲襲下!
楚留香扭頭望去,就看見了俞怨風。
俞怨風竟也跟著跳了下來!
只見他也張開雙臂,袍袖鼓風,就好像一只在空中盤旋,正欲噬取獵物的老鷹,他一雙冷酷銳利的眼楮,也正像老鷹一樣自上而下俯視著楚留香。
俞怨風當然絕不會是輕易尋死的人!
那麼他為什麼也要從萬丈懸崖上跳下來呢?
楚留香的眼楮忽然亮了。
只因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就算下面真的是萬丈深淵,他也絕不會墜入地獄的,俞怨風若非對下面的情況了如指掌,就絕不會跳下來。
他既然跳了下來,就表示下面必定另有天地!
楚留香想通了此節,心情立刻輕松舒暢了些,和許許多多人一樣,他也強烈拒絕死亡!
只不過,下面又將是怎樣一片天地呢?
窮山惡谷,珍禽異獸,在這片終年被層層雲霧封鎖的深淵里,無論看見什麼,楚留香都不會驚訝的。
穿過層層雲霧,下面忽然一片瑩瑩的光。
那是水的光!
難怪俞怨風這小子敢肆無忌憚地跳下來,原來他早就知道這萬丈懸崖下有一片深達百丈的水池,就算從再高的地方落下來,那也是摔不死的——但並不表示不會被淹死。
幸好這個世上除了女人的口水,還沒有什麼水能夠淹得死楚留香。
「撲通」一聲,楚留香掉進了水里,就好像魚掉進了水里,然後又是「撲通」一聲,俞怨風人也沉入水中,水性之好,竟一點也不比楚留香遜色。
只不過,在這冰冷刺骨的寒水里,他們水性再好也也不敢多呆一會兒。
所以兩個人很快就游到了岸上。
抬眼望去,一片山谷,四面被峭壁割斷,前面卻有兩個半月形的山洞,山洞的兩邊各都寫著兩行龍飛鳳舞、蒼勁有力的古篆,竟都像是被人以強勁的內力貫注于刀劍再寫上去的!——左面的是「碧玉雙仙,洞天福地」,右面的是「虛無境地,無福莫入,擅入此境,必死無疑!」
楚留香動容道︰「這里莫非是百年前一代奇人蕭碧空和袁玉人隱居的地方?」
俞怨風冷冷道︰「一點也不錯。」
楚留香道︰「你早已知道這個地方?」
俞怨風道︰「不然我的武功是從哪里來的?!」
楚留香仿佛若有所悟,沉吟道︰「難怪你的武功如此高強,連蝕骨夫人竟也對你畏懼三分,想不到你竟會是百年前碧玉雙仙蕭碧空和袁玉人的傳人!」
俞怨風冷冷道︰「你錯了,我學的雖然是他們的武功,但我卻跟他們一點關系也沒有。」
他目光中忽然露出一抹深深的尖銳的痛苦之意,咬著牙道︰「我只不過是碧玉宮一名普通宮女的私生子,因為怕被當時的宮主發現,處以可怕的宮刑,她竟忍心將我自懸崖上推下去……幸好當時這下面是個水潭,也幸好這山谷里到處都能夠找得到野果,更幸好當時我已有四五歲,已懂得沒有人願意再照顧你時,你就得靠自己來照顧自己,否則我早已餓死!」
楚留香不禁在心里嘆了口氣,他實在很難想像一個只有四五歲的小孩是如何在這空無人跡的山谷里生存下來的。那需要多麼大的忍耐,多麼大的毅力?!
俞怨風冷冷看著他,似已看到他心里去,面色忽然發青,一字一字道︰「我說這些,並不是想要博取你的同情,我只不過想要讓你明白,我俞怨風之所以有今天,那也是經歷過艱辛刻苦的努力,也付出過慘痛的代價的!」
可是,這本是他的隱秘,他又為何要讓楚留香明白呢?
是因為他重回舊地,情緒激動之下,不能自己?還是因為他將那段悲痛刻骨的往事在心里憋得太久,終于忍不住想要找一個人傾訴?
向一個人訴說自己經歷過的苦難,有時候並不是羞恥,而是光榮、是驕傲!
楚留香當然明白這種感覺。
听俞怨風這一番話,他終于也明白為什麼俞怨風看起來總是那麼冷酷無情了——
因為他從小就被他的親生母親所拋棄,所以他漸漸地認為整個世界都是殘酷的,既然這個世上再無一個人關心他存亡,他又何必再在乎別人的生死呢?
一個人的心中若是已經認為這個世界再也沒有美好的存在,那麼生命在他眼里也會漸漸變得賤如糞土。在這樣的思想下,又在這片紅塵俗事為雲霧峭壁所斬斷的山谷里,俞怨風就慢慢形成了這樣的性格,除了自己,他絕不會關心別人,只要能夠令自己一個人痛快,無論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他都不在乎,或許他還會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
俞怨風被自己的母親推下懸崖,非但沒有死,反而意外得到了百年前一代奇人蕭碧空和袁玉人隱居的山谷,而且想必又在洞天福地發現了這對神仙眷侶所遺留下來的武功秘笈,他自幼蒙難,滿心怨恨,此刻自然是下狠心苦練武功,好將來在天下武林,一泄怨氣!
古人有雲︰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只不過,這究竟是福還是禍,也許連老天爺自己看見了也只有扭過頭去苦笑。
只見俞怨風面沉如水,一步一步走到右面那個洞口前,道︰「這是虛無境地,據蕭碧空書中記載,這里面還藏著一個極大的秘密,而這處秘密里又包藏著他和袁玉人畢生的武學精華,誰若是能夠破解這個秘密,立刻就能無敵天下!只不過——」
楚留香笑了笑,道︰「一個人若是沒有足夠大的福氣,進去了就只有死路一條,是麼?」
俞怨風道︰「不錯!」
楚留香道︰「你也沒有進去過?」
俞怨風閉上了嘴,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可是楚留香已從他臉上的表情上看了出來。
他當然沒有去過。
因為連他自己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有福氣的人,一個有福氣的人,又怎會從小就被自己的親生母親推下山崖,沒有溫暖,沒有關懷,孤苦無依在在這個山谷里自生自滅?!
楚留香目光閃動,道︰「你要我去的地方,難道就是這里?」
俞怨風道︰「不錯。」
楚留香道︰「因為你想知道這虛無境地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
俞怨風道︰「不錯。」
「你自己不敢去,所以才想要我去,是麼?」
「你又何必明知故問!」
楚留香笑了笑,道︰「但你就不怕我參透這里面的秘密,你就再也不是我的對手了?」
俞怨風沉默著,緩緩道︰「我只知道,我若是不能知道這虛無境地的秘密,就算是死也不會甘心的!」
楚留香道︰「原來你對這虛無境地的秘密竟是如此的好奇。」
俞怨風冷冷道︰「何況,你進去了之後,也未必能夠活著出來,我又何必多擔心呢!」
楚留香嘆了口氣,苦笑道︰「這倒是實話,我也確實不能算是一個有福氣的人。」
俞怨風盯著他,道︰「現在你的費話說完了沒有?」
楚留香只有點了點頭。
俞怨風目光中閃過刀鋒般一抹寒光,一字一頓地道︰「那就請君入甕吧——!」
你明明知道這個地方危險得要命,你還會不會傻乎乎的走進去?
他可能會,但你不會,我也不會,我們只會拼命地找借口找理由避開,就算找不出也要發揮作家的水平臨時編一個出來,然後找一個沒人的地方,把嘴巴一揚︰「哼,信譽值個球,一個人若是連命都保不住了,信譽再也又有什麼用!」
楚留香若是一個出言反爾的人,他此時自可以把先前答應俞怨風的事當作放屁,一句話也不說先要了俞怨風的命,他就算真的這樣做了,江湖中也絕不會有人說他做得不對,大家只會說︰「跟俞怨風這種人,本就用不著講什麼信譽。」
可是楚留香若真的這麼做了,楚留香就不是楚留香,他今天也絕不會在江湖中受人如此的尊敬。
一言九鼎,無論是在自己的朋友,還在自己的仇人面前,楚留香都不會改變自己的原則。
所以——楚留香已走了進去。
俞怨風目送著楚留香頎長的背影消失在虛無境地陰暗的洞里,他嘴角邊忽然露出一抹得意而詭譎的冷酷的笑意,就好像一頭看著已落入自己布下的陷井里的狼。
俞怨風忽然想起一件事,一只手猛地伸進自己濕漉漉的懷里,神色立刻大變——
那塊藏在他懷里的碧玉令,此刻竟已不見蹤影!
一時之間,他腦中思緒星馳電閃,最後終于得出結論——一定是楚留香偷走了他的碧玉令。
但他卻連楚留香是什麼時候偷走的都不知道,甚至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楚留香的出手之快,實在是匪夷所思!
俞怨風咬著牙,恨不得沖進去將楚留香的肉咬一塊下來,但他的腳步剛剛向虛無境地跨出一步,又閃電般的退了回去,就好像生怕是觸及到死亡的魔爪,滿頭冷汗如雨,怔怔地立在洞口旁,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