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夢刀 第四部 江邊一破美人心 第一章 六十四張椅子
一
習家莊前,紫花遍地,使得綠草如茵的草地上,點綴得像一張精心編制的綠底紫花地氈。
風涼沁人心。草地的未端,小路的盡頭,是習家莊的大門口。
大門前有一個人。
這個人佝僂著身子,抽著煙桿,一臉都是笑容,雖然年紀極大,但絕不衰老蹣跚,反而有一股威勢。
鐵手、冷血沉著臉,走向前,習玫紅不明白鐵手冷血何以如此冷靜淡定,她幾乎忍不住用手指住那滿臉假笑的老狐狸鼻子罵道︰你還有臉見我?
不過她還沒有來得及問出口來,習良晤已經笑嘻嘻地問道︰二少爺,三小姐可好?你們可回來了?
習玫紅倒是被氣得愕住了,習秋崖冷哼道︰我們若是不回來,豈不正中你下懷?
習良晤好像沒有听見習秋崖的話,徑自笑眯眯地道︰快進去吧,莊主已等你們好久了。他眯著眼笑嘻嘻徑向鐵手冷血臉上一溜︰莊主也在等候鐵二爺、冷四爺。
哦?鐵手沉住氣道︰那就有煩三管事引路。
習良晤一躬身,笑嘻嘻徑走在前面。習玫紅忍不住想上前去摑他一記巴掌,她身影一動,忽覺手給人握了一握。
那人握了一握,立即放手。
習玫紅叫了一聲,轉頭看去,原來是冷血,臉紅得似公雞冠般的冷血。
習秋崖警覺問︰怎麼?
習玫紅低聲道︰沒有。她也紅了耳根,這時鐵手已大步跟在習良晤身後,其余的人自然也魚貫行去。
二
大廳十分寬敞,卻放了六十四張椅子,這六十四張椅子,置放的位子,十分不劃一,有的朝外,有的朝內,椅座有的向西,有的向東,而椅子的色澤、木質、形狀,甚至大小,全都不一,有的甚至有龍彤檀木扶手,有的只是一張圓凳子,連靠背都沒有,有的鋪陳雕花錦座,像御座一般華貴,有的卻已漆木斑剝,還缺了一只椅腳。
這六十四張椅子上,其中有一張,形狀甚是奇怪,是實心抽木做的,八卦形的小凳上,坐著一個人。
這個人,披頭散發,滿身髒臭,但雙眉插鬢,臉上露出一種沉思的神態,使他整個看去,令人有一種十分溫文儒雅的感覺。
這個人盤膝而坐,膝上打橫放著一把刀。
這個人鐵手冷血已不是第一次看到。
但冷血和鐵手第一次看見這個人的時候,這個人還是被人鎖在牢里。
這個人當然就是習家莊莊主習笑風,他背後還有一個兵器架,上面架著三四十柄不同形狀的單刀。
三
習秋崖一見習笑風,怔了怔,月兌口低呼了一聲︰大哥一面叫,卻退後了一小步。
小珍一見習笑風,臉都白了,退到一個人的身後,藏住了大半個身子,隨後才知道那人是鐵手。
習玫紅最開心,叫道︰大哥,你沒有瘋啦?
習笑風平靜笑笑,目光緩緩地看了鐵手一眼,又轉到冷血身上看一眼,緩緩地道︰鐵大人,冷大人,久仰了。
鐵手微微稽首︰習莊主,不必客氣,請直呼鐵游夏名字便可。
習秋崖對脾氣古怪的哥哥猶有余悸,不敢說話,習玫紅卻爭著說︰大哥,我們沿途受到刺客的突襲,都是三管事干的好事!
習笑風臉色一整,道︰胡說,三管事對習家莊忠心耿耿,怎麼會做出這等事情來,女孩兒家嘴里可別亂說話!
習玫紅被這一喝,委屈得扁起了嘴,幾乎要哭出來。在一旁的習良晤卻走上前來,作揖一疊聲地道︰是,是呀三小姐可冤枉人了,幸有莊主明鑒。
習笑風向習玫紅叱道︰還不快些向三管家賠不是。習笑風近年雖脾氣古怪,但極少對習玫紅疾言厲色過,是以習玫紅听了更覺委屈。
習笑風忽然在座椅上挺直了身子,他身子一直,也不見他有任何動作,已到了習玫紅、習良晤之間。喝道︰還不道歉?鐵手冷血心知習家莊莊主的武功,定有過人之能,卻沒想到連輕功也那未高,都暗自提防。
習玫紅嘟起了嘴︰我忽然疾風勁閃,哎唷一聲,習良晤已倒了下去。
這變化委實太快,眾人還未看清局面,習笑風已點了習良晤的穴道。
習笑風道︰其實三管事殺人劫財的事,我早已留心了,只是一直按兵不動,以防會打草驚蛇,現在可把人制住的了。
習玫紅和習秋崖都驚詫他們兄長的清醒。冷血忽道︰只怕習三管事還不是主謀。習笑風愕了愕︰冷四爺指的是?
冷血道︰近月內,兩河一帶一連八門慘禍,是由六個匪首帶一干歹徒做出來的。六人之中,岳軍、唐炒,已被我們所殺;今日暗算習二少爺的三個凶徒中,黎露雨、呂鐘二人,只怕也是那剩下的四名匪首之二,冷血望定習笑風道︰匪首至少還剩下兩人,如果其中之一是習三管事,還有一個是誰?
習笑風苦笑了一下︰你問我?
鐵手補充道︰我們得悉在江湖上劫財殺人的黎露雨,就是尊夫人
習笑風眉一揚,道︰你們把她怎麼了?
鐵手略一沉吟,道︰尊夫人脅持三小姐,我們為了救人,把她殺了。
習笑風一震,問︰她她死了?
鐵手冷血暗下戒備,以防他猝起發難,答︰是。
習笑風驟然發出一陣狂笑,笑後痛快已極,連聲道︰好,好,好!然後又道︰這樣的女人,該殺!
眾人一陣錯愕。習笑風滿眶淚影,抬頭道︰你們殺得好,可惜主謀並不是我,我也並不是三個匪首中任何一人。
習玫紅這才看出原來冷血和鐵手對她大哥已經生疑,氣沖沖地道︰大哥是一方之主,才不會做這種鬼鬼祟祟的事!
鐵手道︰三小姐,我們也同樣希望令兄不是這樣的人不過,很多事情還未水落石出,不過,我們這兒還有一個活口,也許,可以從他口中問出一些什麼來。
冷血接著道︰但是,三管事若有任何意外,不能說話了,就不能說出他的伙伴來了所以,任何人,包括以一時怒氣,誅殺強盜的名義來殺他就是同謀之一。
習笑風嘆道︰二位不愧是名捕,果然小心過人你們盡量去問話吧,我可以保證三管事不會出事
他的話未說完,地上的習良晤倏地躍起!
鐵手、冷血二人,防的是別人對習良晤來殺人滅口,卻沒想到殺人滅口的是他自己!
習良晤躍起,手五指,飛扣鐵手左頸大動脈!
鐵手雖然未防習良晤猝起旋襲,但任何人想近他的身,畢竟不是一件易事!
他反手一格,習良晤五指,就扣在他的右手手臂上。
只听格的一聲,習良晤五指如同電觸,疾彈了起來,鐵手手臂上的衣服,也似被的焦了一般︰現出了五個指頭大的洞!
但習良晤的另一只空手,卻抓住了小珍的後心。
鐵手虎吼一聲,振臂欲擊,卻不敢動,因為習良晤說了一句話︰你再動手,我殺了這女子。
四
就在鐵手發出怒吼的同時,冷血乍覺後腦急風驟至!
冷血急忙一伏的同時,劍已自後刺了出去,由于他這一下反擊急極險極,是以劍未拔離腰帶,就自後疾刺了出去!
他的劍,一向是沒有鞘的。
這時,習玫紅跟他對面而立,顯然是看清楚了偷襲的人,于是喊出一聲尖叫。
但她發出尖叫之時,冷血已背著對方,劍在腰後不離腰帶地跟對方過了十七八招,這十七招之內,冷血是完全沒有機會回過身來應戰,那是因為對方的攻勢實在是太急了!
習玫紅尖叫完畢之後,震惶莫名地叫了一句︰大哥,你干什麼?
冷血就在習玫紅這一聲呼叫中,肯定了偷襲他的正是習笑風!
冷血知道偷襲者習笑風之際,又已交手二十余招,在這二十余招內,冷血有後退有前進的,變了七八種不同的劍招,雖然他此刻發劍應敵的位置使得他前進反而等于後退,而後退等于前進,但他始終沒有余空在習笑風密集的刀法中回過身來。
鐵手和冷血,不但是同僚,而且是同門,他們在闖蕩江湖,為民除害的日子里,不知經過了幾番生死大難、險惡風波,所以兩人相知甚深。
鐵手一見冷血被習笑風追擊的情形,雖然佔于下風,但也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冷血暫時不會有生命之虞。
只要一開始殺不了他,冷血永遠能越戰越勇,反敗為勝。
鐵手對冷血永遠有信心,就像冷血對他一樣有信心。
鐵手知道自己所面對的,比冷血所應付的更為危艱,雖然習良晤的武功只怕比習秋崖好不了多少,根本不能和習笑風相較,但習良晤卻操縱了一個人的生死。
一個全不會武功的可憐女子之生死。
小珍的生死。
鐵手手心出汗,但臉上微笑如故。
這些年來在江湖上的險死還生大風大浪告訴他︰凡是對自己不利的場面,表現得越鎮定越有機會把局面扳過來,相反,則是情形會越來越糟。
在江湖上,就算對朋友,也只能以報喜不報憂的態度去應付,何況是敵人;其實縱使是朋友,在詭譎江湖里,也不知會那一天突然變成敵人。
五
鐵手微微笑道︰三管事,你好像抓錯了人了。這位姑娘並不會武功。
習良晤愣了一愣,他猝起暗算鐵手,因知鐵手功力,也未抱著太大的希望,所以他一方面出手攻擊鐵手,另一方面抓住小珍,的確想藉以脅持鐵手,至少,也可以作萬一時的護身盾。
鐵手這一句話里,使他從第一種作用,退到第二種作用去︰小珍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女子,拿來要脅鐵手,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在當時習良晤又不能抓住習玫紅或習秋崖,那是因為習笑風的關系。
只要在他驟起動手之際習笑風並不出手,自己孤身一人在兩大高手的環視之下,那是極其危險的。
習良晤冷笑道︰鐵手,你是捕頭,一個官差難道置人命而不顧?
習良晤這一問,正問中了鐵手心中弱點,鐵手不禁倒抽一口涼氣、但在他外表,卻一點事情也沒有似的,微微笑著。
而在此時,他接觸到小珍的目光。
小珍被抓著後心,自然無力掙扎,就算她沒被抓著,在習良晤這樣的高手在旁,也無法作出任何抵抗。
通常人在這個時候,尖呼饒命;或求鐵手就範,以使自己得幸免于難,這也是較自私的做法。
另一種情形,是被挾持者與圖謀救人者的感情較深,所以都不會叫對方來救自己,或求對方別輕舉妄動,反而會要求對方別管自己,先行逃難,或者是無所顧忌,盡管攻擊。這種要求,無疑是把對方性命看得比自己性命更重要。所以,听到這種要求的人,無疑比哀呼更亂人心。
但是小珍並沒有叫鐵手不要管她的安全,而是像一般貪生怕死的俗人一般,叫︰別殺我,求求你不要殺我,鐵大人,你千萬不要動手,他會殺我的。
這幾句話,顯得小珍十分自私怕死,但此時鐵手正與小珍目光相對,鐵手在小珍烏亮的眼眸里,看出了許多的心事,在這生死關頭中,一下子,許多千言萬語,鐵手都從她眼色中看懂了。
所以鐵手冷冷地道︰小珍姑娘,這很難說,我總不能為了救你,而讓盜匪逍遙法外。
習良晤一听兩人的對話,眉心就打了一個結,情知這人質,對自己並沒有什麼用處,鐵手跟她可沒有什麼特別關系,決不會為她作出任何犧牲,所以把這女子留在身邊,反可能是累贅,他立時想把小珍放棄了。
可是這時候,習秋崖從旁發出一聲痛心疾首的厲呼︰不能!不能!不能傷害小珍!鐵二爺你是公人,不能這樣做!不能傷害小珍!語音甚是淒楚,還帶著哭泣的聲音,習良晤本來要把小珍推到一旁,一听了這句話,又重新把她擺在身前,五指如鉤,緊執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