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 第三章 高樓明月
一
濃煙漸漸散了。
這是奪命的煙,江湖中已不知有多少聲名赫赫的英雄,無聲無息地死在這種濃煙里。
濃煙消散的時候,木頭人的眼瞪里正在發著光,他相信他的對手無疑已倒了下去。
他希望還能看見他們在地上作最後的掙扎,爬到他面前,求他的解藥。
甚至連石霸天和銅虎都曾經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過。
他們本都是江溯中最凶悍的強人可是到了真正面臨死亡時,就連最有勇氣的人都會變得軟弱。
別人的痛苦和絕望,對他說來,總是種很偷抉的享受。
可是這一次他失望了。
傅紅雪和燕南飛並沒有倒下去,眼楮里居然也在發著光。
木頭人眼楮里的光卻已像他身上的火焰般熄滅。燒焦的衣服也早已隨著濃煙隨風而散.只剩下一身漆黑的骨肉,既像是燒不焦的盆鐵,又橡是燒焦了的木炭。
燕南飛忽然道︰"這兩人就是五行雙殺。"
傅紅雪道︰"哼。"
金中藏木,水火同源,"借土行遁,鬼手捉腳",本都是令人防不勝防的暗算手段,五行雙殺也正是職業刺客中身價最高的幾個人中之一,據說他們早已都是家財巨萬的大富翁。
只可惜世上有很多大富翁,在某些人眼中看來,根本文不值。
泥人搶著陪笑道︰"他是金木水火,我是士,我簡直是條土驢,是個土豆,是只土狗。"他看著傅紅雪手里的刀。
刀已入圈。漆黑的刀柄,漆黑的刀鞘。
泥人嘆息著,苦笑道︰"就算我們不認得傅大俠,也該認得出這柄刀的。"木頭人道︰"可是我們也想不到傅大俠會幫著他出手。"傅紅雪冷冷道︰"他這條命已是我的。"
木頭人道︰"是。"
傅紅雪道︰"除了我之外誰也不能傷他毫發。"木頭人道︰"是。"
泥人道︰"只要傅大俠肯饒了我這條狗命,我立刻就滾得遠遠的。"傅紅雪道︰"滾。"
這個字說出來,兩個人立刻就滾,真是滾出去的,就像是兩個球。
燕南飛忽然笑了笑,道︰"我知道你絕不會殺他們。"傅紅雪道︰"哦?"
燕南飛道︰"因為他們還不配。
傅紅雪凝視著手里的刀,臉上的表情,帶著種說不出的寂寞。
他的朋友本不多,現在就連他的仇敵,剩下的也已不多。
天上地下,值得讓他出手拔刀的人,還有幾個?
傅紅雪緩緩道︰"我听說過,他們殺了石霸天,代價是大三萬兩。"燕南飛道︰"完全正確。"
傅紅雪道︰"你的命當然比石霸天值錢些。"燕南飛道︰"值錢得多。"傅紅雪道,能出得起這種重價,要他們來殺你的人卻不多。"燕南飛仰面大笑,把半瓶子酒一口氣灌進肚子里,然後就大步走了出去他走得很快。
因為他知道前面的路不但艱難,而且遙遠,遠得可怕。
死鎮,荒街,天地寂寂,明月寂寂。
今夕月正圓。
人的心若巳缺月圓又如何?
燕南飛大步走在四月下,他的步于邁得很大,走得很快。
但傅紅雪卻總是遠遠地跟在他後面,無論他走得多快,只要一回頭,就立刻可以看見孤獨的殘廢,用那種笨拙而奇特的姿態,慢慢的在後面跟著。
星更疏,月更淡,長夜已將過去,他還在後面跟著,還是保持著園樣購距離。
燕南飛終于忍不使回頭,大聲道︰"你是我的影子?"燕紅雪道︰"不是。"
燕南飛道︰"你為什麼跟著我?"
傅紅雪道︰"因為我不願讓你死在別人手里。"燕南飛冷笑,道︰"不必你費心,我一向能照顧自己。"傅紅雪道︰"你真的能。"
他不讓燕南飛回答,立刻又接著道︰"只有真正無情的人,才能照顧自己,你卻太多情。"燕南飛道︰"你呢?"
傅紅雪冷路道︰"我縱然有情,也已忘了,忘了很久。"他蒼白的臉上還是全無表情,又有誰能看得出這冷酷的面具後究竟隱藏著多少辛酸的往事?痛苦的回億?
一個人如果真的心已死,情已滅,這世上還有誰再能傷害他。
燕南飛凝視著他,緩緩道︰"你若真的認為你已能照顧自己,你也錯了。"傅紅雪道︰"哦?"
燕南飛道︰"這世上至少還有一個人能傷害你。"傅紅雪道︰"誰?"
燕南飛道︰"你自已。"
晨,日出。
陽光已照亮了黑暗寒冷的大地,也廂亮了道旁石碑上的三個字︰"鳳凰集"。
只有這石碑,只有這三個字,還是和一年前完全一樣的。
傅紅雪本不是個容易表露傷感的人,可是走過這石碑時,還是忍不住要回頭去多看一眼。
滄海桑田,人世問的變化本就很大,只不過這地方的變化未免太快了些。
燕南飛居然看透了他的心意,忽然問︰"你想不到?"傅紅雪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我想不到,你卻早巳知道"燕南飛道︰"哦?"
傅紅雪道︰"你早已知道這地方已成死鎮,所以才會帶著你的酒樂聲一起來。"燕南飛並不否認。
傅紅雪道︰"你當然也知道這地方是怎麼會變成這樣子的?"燕南飛道︰"我當然知道"
傅紅雪道︰"是為了什麼?"
燕南飛眼楮里忽然露出種混合了痛苦和憤怒的表情,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是為了我。"傅紅雪道︰"是為了你?你怎麼會將一個繁榮的市鎮變為墳墓。"燕南飛閉上了嘴。
他閉著嘴的時候,嘴部的輪廓立刻變得很冷,幾乎已冷得接近殘酷。
所以只要他一閉上嘴,任何人都應該看得出他已拒絕再談論這問題。
所以傅紅雪也閉上了嘴。
可是他們的眼楮並沒有閉上,他同時看見了一騎快馬,從旁邊的岔路上急馳而來,來得極快。
馬是好馬,馬上人的騎術精絕,幾乎就在他看見這匹馬時,人馬就已到了面前。
燕南飛忽然一個箭步竄出去,凌空翻身,從馬首撓過,等他再落地時,已換位了馬繩,勒住。
他整個人都已像釘子般釘在地上,就憑一只手,就勒住了奔馬。
馬驚嘶,人立面起。
馬上騎士怒而揮鞭,一鞭子往燕南飛頭上抽了下去。
鞭子立刻也被抄住,騎士一個跟斗跌在地上,一張汗水淋灕的臉,已因憤怒恐懼而扭曲,吃驚地看著燕南飛。
燕南飛在微笑︰"你趕路很急.是為了什麼?"
騎士忍住氣,看見燕南飛這種驚人的身手,他不能不忍,也不敢不答︰"我要趕去奔喪。"燕南飛道︰"是不是你的親人死了?"
騎士道︰"是我的二叔。"
燕南飛道︰"你趕去後,能不能救活他?"不能,當然不能。
燕南飛道︰"既然不能,你又何必趕得這麼急?"騎士忍不住問道︰"你究竟要干什麼?"燕南飛道︰"買馬。"騎士道︰"我不賣"。燕南飛隨手拿出包金葉子。拋在這人面前︰"夠賣不賣?"騎士更吃驚,呆呆地看著這包金葉子,終于長長吐了數口氣,喃喃道︰"人死不能復生,我何必急著要趕去。
燕南飛笑了,輕撫著馬鬃,看著傅紅雷,微笑道︰"我知道我甩不月兌你可是現在我己有六條腿。"傅紅雪無語。
燕南飛大笑揮手︰"再見,一年後再見"
千中選一的好馬,制作精巧的馬鞍,他正想飛身上馬,忽然間刀光一閃。
傅紅雪已拔刀6刀光閃,又人鞘。
馬沒有受驚,人也沒有受到傷害,這一閃刀光看來就像是天末的流星,帶給人的只是美和希望,而不是驚嚇和恐懼。
燕南飛卻很吃驚,看著他手里漆黑的刀︰"我知道你一向很少拔刀。
傅紅雪道︰"嗯。"
燕南飛道︰"你的刀是不給人看的。"
傅紅雪道︰"嗯。"
燕南飛道︰"這一次你為什麼要無故拔刀?"
傅紅雪道︰"因為你的腿。"
燕南飛不懂︰"我的腿。"
傅紅雪道︰"你沒有六條腿只要一上這匹馬你就沒有腿了,連一條腿都沒有。"燕南飛瞳孔收縮,霍然回頭,就看見了血
赤紅色的血正開始流出來,既不是從人身上流出來,也不是從馬身上流出來。
血是從馬鞍里流出來的。
一直坐在地上的騎士,突然躍起,箭一般竄了出去。
傅紅雪沒有阻攔燕南飛也沒有,甚至連看都沒回頭去看。
他的眼晴盯在馬鞍上,慢慢地伸出兩根手指,提起了馬鞍的一只。
這制作精巧的馬鞍,竟己被剛才那一閃刀光削成了兩半。
馬鞍怎麼會流血?
當然不會。
血是冷的,是從蛇身上流出來的.蛇就在馬鞍里。
四條毒蛇.也已被剛才那一閃刀光削斷。
假如有個人坐到馬鞍上假如馬鞍旁有好幾個可以讓蛇鑽出來的洞.假如有人已經把這些洞的活塞拔開,假如這四條毒蛇鑽出來咬上了這個人的腿。
那麼這個人是不是還有腿?
想到這些事連燕南飛手心都不禁沁出了冷汗。
他的冷汗還沒有流出來,已經听到了一聲慘呼,淒厲的呼聲,就像是胸膛上被刺了一劍。
剛才逃走的騎士,本已用"燕子三抄水"的輕功掠出七丈外。
可是他第四次躍起時突然慘呼出聲,自空中跌下。
剛才那刀光一閃,非但削斷了馬鞍,斬斷了毒蛇,也傷及了他的心、他的脾、他的肝。
他倒下。倒在地上,像蛇一般扭曲痙攣。
沒有人回頭去看。
燕南飛輕輕地放下手里的半片馬鞍,抬起頭,凝視著傅紅雪。
傅紅雪的手拿刀柄,刀在鞘。
燕南飛又沉默良久,長長嘆息道︰"只很我生得太晚,我沒有看見過葉開的刀。
傅紅雪道︰"你沒有見到葉開的刀?"
燕南飛道︰"只恨我無緣,我。"
傅紅雪打斷了他的話,道︰"你無緣,卻有幸,以前也有人見到他的刀出手。"燕南飛捻著道︰"現在那些人都已死了?"
傅紅雪道︰"就算他們的人未死,心卻已死。"燕南飛道︰"心已死?"
傅紅雪道︰"無論誰,只要見過他的刀出手,終身不敢用刀。"燕南飛道︰"可是他用的是飛刀"
傅紅雪道︰"飛刀也是刀。"
燕南飛承認只有承認。
刀有很多種,無論哪種刀都是刀無論哪種刀都能殺人。
傅紅雪義問︰"你用過刀?"
燕南飛道︰"沒有。"
傅紅雪道︰"你見過多少真正會用刀的人。"
燕南飛道︰"沒有幾個。"
傅紅雪道︰"那麼你根本不配談論刀。"
燕南飛笑了笑,道︰"也許我不配談論刀,也許你的刀法並不是天下無雙的刀法,我都不能確定,我只能確定一件事。"傅紅雪道︰"什麼事?"
燕南飛道︰"現在我又有了六條腿,你卻只有兩條。"一陣大笑再次飛身上馬。
鞍已斷蛇已死,馬卻還是生龍活虎般活著。
馬行如龍,絕坐而去。
傅紅雪垂下頭,看著自已的腿,眼楮里帶著種無法形容的譏消沉吟︰"你錯了,我並沒有兩條腿,我只有一條。"每個市鎮都有酒樓,每間可以長期存在的酒摟,一定都有它的特色。
萬壽樓的特色就是︰"貴",無論什麼酒萊都至少比別家貴一倍。
人類有很多弱點,花錢擺源頭無疑也是人類的弱點之一。
所以特別貴的地方生意總是特別的好。
燕南飛從萬壽樓走出來,看到系在門外的馬,忍不住笑了。
兩條腿畢竟比不上六條腿的。
每個人都希望能擺月兌自己的影子,這豈非也正是人類的弱點之一。可是他從拴馬石上解開了韁繩就笑不出了。
因為他抬頭就又看見了傅紅雪。
傅紅雪正站在對街,拎冷地看著他,蒼白的臉,冷漠的跟漆黑似的。
燕南飛笑了。
他打馬,馬走,他卻還是站在那里微笑著,看著傅紅雪。
這匹價值干金的馬,只夜他一拍手間,就化作了塵土。
千金萬金、萬萬金,在他眼中看來又如何7也只不過是一片塵土。
塵土消散,他才穿過街,走向傅紅雪,微笑著道︰"你終于還是追來了。"傅紅雪道︰"嗯。"
燕南飛嘆了口氣,道︰"幸好我不是女人否則豈非也要被你盯得死死的想不嫁給你都不行。"傅紅雪蒼白的臉上突然露出種奇異的紅暈紅得可怕。甚至連他的瞳孔都已團痛苦而收縮。
他心里究竟有什麼痛苦的回憶7這普普通通的一句玩笑話,為什麼會令他如此痛苦?
燕南飛也閉上。
他從不願傷害別人每當他無意間刺傷了別人時,他心里也會同樣覺得狠難受。
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地站著,站在一家糕餅店的屋檐下。
店里本有個干枯瘦小的老婆婆,帶著男一女兩個孩子在買糕餅,還沒有走出門孩子們已吵著要吃核了,老婆婆嘴里雖然說︰在路上不好吃東西"還是拿出了兩塊糕分給了孩子。
誰知道孩子們分了糕之後,反而吵得更凶。
男孩于跳著道︰"小萍的那塊為什麼比我的大?我要她那塊。"女孩子當然不肯,男孩予就去搶,女孩子就逃,老婆婆攔也攔不住,只有搖著頭嘆氣。
女孩子跑得當然沒有男孩子快,眼看著要被迫上,就往燕南飛身子後面躲,拉住燕南飛的衣角,道︰"好叔叔你救救我,他是個小強盜。"男孩子搶著道︰"這位叔叔才不會幫你,我們都是男人,男人都是幫男人的。"燕南飛笑了。
這兩個孩子雖然調皮,卻實在很聰明,很可愛,燕南飛也有過自已的童年,只可借那些黃金般無憂無慮的日子如今已一去不返,那個令他永遠忘不了的童年游伴,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嫁了。從這兩個孩子身上,他仿佛又看見了自已那些一去不返的童年往事,他心里忽然充滿了溫柔與傷感忍不住拉住了這兩個孩子的手,柔聲道︰"你們都不吵叔敘再替你們買糕吃,一個人十塊"孩子們臉上立刻露出了天使殷的笑容,搶著往他懷里跑過來。
燕南飛伸出雙手正淮備把他們一手一個抱起來。
就在這時,刀光一閃。
從來不肯輕易撥刀的傅紅雪,突又拔刀。
刀光閃過,孩子們手里的糕已被削落,落在地上,跌成兩半。
孩子們立刻全都嚇哭了,大哭著跑回他們外婆的身進去。
燕南飛也怔住,吃驚地看著傅紅雪。
傅紅雪的刀已入鞘,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燕南飛忽然冷笑道︰"我現在才明白,你這把刀除了殺人之外還有什麼用""傅紅雪道︰"哦?"
燕南飛道︰"你還會用來嚇孩子。"
傅紅雪冷冷道︰"我只嚇一種孩子。"
燕南飛道︰"哪種?""
傅紅雪道︰"殺人的孩子""
藏南飛又怔住,慢慢地轉回頭,老婆婆正帶著孩子往後退。孩子們也不再哭了,瞪大了眼楮,恨恨地看著燕南飛。
他們的眼楮里競仿佛充滿了怨毒的仇恨。
燕南飛垂下頭,心也開始往下沉,被削落在地上的糖糕里竟有光芒閃動。
他拾起一半,就發現了藏在糕里的機簧釘筒五毒飛釘。
他的人忽然飛鳥船掠起,落在那老婆婆面前道︰"你就是鬼外婆?"老婆婆笑了,干枯瘦小的臉,忽然變得說不出的猙獰惡毒︰"想不到你居然也知道我。"燕南飛盯著她,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當然也知道我有種習慣。"鬼外婆道︰"什麼習慣T"
燕南飛道︰"我從不殺女人。"
鬼外婆笑道︰"這是種好習慣。"
燕南飛道︰"你雖然是老了,畢競也是個女人。"鬼外婆嘆了口氣,道︰"只可措你沒有見過我年輕的時候,否則。
燕南飛冷冷道︰"否則我還是要殺你"
鬼外婆道︰"我記得你好像剛才還說過,從不殺女人的。"燕南飛道︰"你是例外。"
鬼外婆道︰"為什麼我要例外?"
燕南飛道︰"孩子好。是純潔無辜的,你不該利用他們,害了他們。
鬼外婆又笑了,笑得更可怕︰"好外婆喜歡孩子,孩子好。也喜歡替好外婆做事,跟你有什麼關系7"燕南飛閉上了嘴。
他已不顧繼續再談論這件事,他已握住了他的劍。
鮮紅的劍,紅如熱血!
鬼外婆獰笑道︰"別人怕你的薔薇劍,我。"她沒有說下去,卻將手里的一包糖糕砸了下去,重重地砸在地上。
只听"轟"的一聲大震,塵土飛揚,硝煙四激,還夾雜著火星點點。
燕南飛凌空翻身,退出兩丈。
煙硝塵土散時,鬼外婆和孩子都已不見了,地上卻多了個大洞。
人群圍過來,又散了。
燕南飛還是呆呆地站在那里,過了很久,才轉身面對傅紅雪。
傅紅雪冷如雪。
燕南飛終于忍不住長長嘆息,道︰"這次你又沒有看錯。"傅紅雪道︰"我很少錯。"
燕南飛四道︰"但孩子們還是無辜的,他們一定也從小就被鬼外婆拐出來。"黑暗的夜,襁褓中的孩子,干枯瘦小的老婆婆夜半敲門"傷心的父母,可憐的孩子…
燕南飛黯然道︰"她定用盡了各種法子,從小就讓那些孩子學會仇恨和罪惡。"傅紅雪道︰"所以你本不該放她走的。"
燕南飛道︰"我想不到她那包糟糕里競藏著江南霹靂堂的火器。"傅紅雪道︰"你應該想得到,糕里既然可能有五毒釘,就可能有霹霹靂子"燕南飛道︰"你早巳想到?"
傅紅雪不否認。
燕南飛道︰"你既然也認為不該放她走的,為什麼不出手。"傅紅雪冷冷道︰"因為她要殺的不是我,也因為你很強。"燕南飛盯著他,忽然笑了,苦笑道︰"也許不是我太強,而是你太精"傅紅雪道︰"哦?"
燕南飛道︰"直到現在我還不明白,那煙中的毒霧,鞍里的毒蛇,你是怎麼看出來的。"傅紅雪沉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殺人的法子有很多種,暗殺也是其中一種,而且是最為可怕的一種。"燕南飛道︰"我知道"
傅紅雪說道︰"你細不知道暗殺的法子又有多少種?"燕南飛道︰"不知道"
傅紅雪道︰"你知不知道這三百年來,有多少不該死的人被暗殺而死?"燕南飛道︰"不知道。"
傅紅雪道︰"至少有五百三十八個人。"
燕南飛道︰"你算過?"
傅紅雪道︰"我算過,整整費了我七年時光才算清楚。"燕南飛忍不住問︰"你為什麼要費這麼大功夫,去算這些事。"傅紅雪道︰"因為我若沒有去算過,現在至少已死了十次,你也己死了三次。
燕南飛輕輕吐出口氣,想開口又忍住。
傅紅雪冷冷接道︰"我說的這五百三十八人,本都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殺他們的人,本不是他們的對手。"燕南飛道︰"只不過這些人殺人的法子都很惡毒巧妙,所以才能得手。"傅紅雪點點頭,道︰"被暗殺而死的雖有五百三十八人,殺他們的刺客卻只有四百八十三個。"燕南飛道︰"因為他們其中有些是死在同一人之手的。"傅紅雪又點點頭,道︰"這些刺客殺人的法子,也知道。"燕南飛道︰"我想得到。"
傅紅雪說道︰"他們一共用了兩百三十七種法子。"燕南飛道︰"這兩百二十七種暗殺的法子,當然都是最惡毒,最巧妙的。"傅紅雷道︰"當然。"燕南飛道︰"你知道其巾多少種。"傅紅雪道︰"兩百二十七種。"
燕南飛嘆了口氣,道︰"這些法子我本來連一種都不懂。"傅紅雪道︰"現在你至少知道三種。"
燕夜已深了人也醉了。
燕南飛卻沒有醉,他的一雙眼晴依舊清澈如明月臉上的表情卻仿佛也被薔薇刺傷了。薔薇有刺,明月呢?
明月有心,所以明月照人。她的名字就叫做明月。
夜更深,月更清,人更美,他臉上的表情卻仿佛更痛苦。燕南飛道︰"不止三種"傅紅雪道︰"不止?"
燕南飛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這半年來我已被人暗殺過多少次?"傅紅雪搖搖頭。
燕南飛道︰"不算你見過的,也有三十九次。"傅紅雪道︰"他們用的法子都不同。"
燕南飛道︰"非但完全不同,而且都是我想不到的,可是我直到現在還活著。"這次閉上嘴的人是傅紅雪。
燕南飛已大笑轉身,走人了對街的橫巷,巷中有高樓,樓上有花音。
是什麼花的香氣7
是不是薔薇?
四
高樓,樓上有窗,窗前有月,月下有花。
花是薔薇,月是明月。
沒有燈,月光從窗外照進來,照在燕南飛身畔的薔薇上.他身畔不但有薔薇,還有個被薔薇刺傷的人。
今夕何夕?
月如水,人相倚。
有多少訴不盡的相思?
有多少說不完的柔情蜜意?她凝視著他,已良久良久,終于忍不住輕輕問︰"你在想什麼?"燕南飛也沉默良久,才低低回答︰"我在想人,兩個人。"明月心聲音更溫柔︰"你的這兩個人里面,有沒有一個是我"燕南飛道︰"沒有。"
他的聲音冰冷,接道︰"兩個人都不是你。"
美人又被刺傷了.卻沒有退縮,又問道︰"不是我,是誰?"燕南飛道︰"一個是傅紅雪。"
明月心道︰"傅紅雪?就是在鳳凰集上等著你的那個人?"燕南飛道︰"嗯。"
明月心道︰"他是你的仇人。"
燕南飛道︰"不是。"
明月心道︰"是你的朋友?"
燕南飛道︰"也不是。"
他忽然笑了笑,又道︰"你永遠想不到他為什麼要在鳳凰集等著我的。"明月心道︰"為什麼?"
燕南飛道︰"他在等著殺我。"
明月心輕輕吐出口氣,道︰"可是他並沒有殺了你。"燕南飛笑容中帶著種說不出的譏消,道︰"非但沒有殺我,而且還救了我三次。"明月心又輕輕嘆了口氣,道︰"你們這種男人做的事,我們女人好像永遠也不會懂的。"燕南飛道︰"你們本來就不懂。"明月心轉過頭,凝視著窗外的四月︰"你想的還有一個人是誰?"燕南飛目中的譏消又變成了痛苦緩緩道︰"是個我想殺的人,只可惜我自己也知道,我永遠也殺不了他的。"看著他的痛苦,她的眼楮黯淡了,窗外的明月也黯淡了。
一片烏雲悄悄地掩過來,掩住了月色。
她悄悄地站起,輕輕道︰"你該睡了,我也該走了。
燕南飛頭也不始︰"你走?"
明月心道︰"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我本該留下來陪你的,可是……。
燕南飛打斷了她的話,冷冷道︰"可是你非走不可,因為雖然在風塵中,你這里卻從不留客,能讓我睡在這里,已經很給我面子。"明月心看著他,眼瞪里也露出痛苦之色,忽然轉過身,幽幽地說︰也許我本不該留你,也許你本不該來的。"人去樓空,空樓寂寂,窗外卻響起f琴弦般的雨聲,漸近漸響,漸密。
好大的雨,來得好快,連窗台外的薔薇,都被雨點打碎了。
可是對面的牆角下,卻還有個打不碎的人,無論什麼都打不碎,非但打不碎他的人,也打不碎他的決心。
燕南飛推開窗,就看見了這個人。
他還在"雨更大,這個人卻還是動也不動地戰夜那里,就算這千千萬萬滴雨點,化作了千千萬萬把尖刀,這個人也絕不會退縮半步的。燕南飛苦笑,只有苦笑︰"傅紅雪,傅紅雪,你為什麼會是這麼樣的人?"陣風吹過來,雨點打在他臉上,冷冷的,一直冷到他心里。
他心里卻忽然涌起了一股熱血,忽然竄了出去,從冰冷的雨點中,掠過高牆,落在傅紅雪面前。
傅紅雪的人卻已到了遠方,既沒有感覺到這傾盆暴雨,也沒有看見他。
燕南飛只小過在雨中站了片刻,全身就已濕透,可是傅紅雪不開口,他也絕不開口。
傅紅雪的目光終于轉向他,冷冷道︰"外面在下雨,下得很大。
燕南飛道︰"我知道"
傅紅雪道︰"你本不該出來的"
燕南飛笑了笑,道︰"你可以在外面淋雨,我為什麼不可以?"傅紅雪道︰"你可以。"
說完了這三個字,他就又移開了目光,顯然已準備結束這次淡話。
燕南飛卻不肯結束,又道︰"我當然可以淋雨,任何人都有淋雨的自由。"傅紅雪的人又似到了遠方。
燕南飛大聲道︰"但我卻不是特地出來淋雨的。"他說話的聲音實在太大,比千萬滴雨點打在屋瓦上的聲音還大。
傅紅雪畢竟不是聾子,終于淡淡地問了旬︰"你出來干什麼?"燕南飛道︰"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一個秘密。"傅紅雪眼楮里發出了光,道︰"現在你已準備告訴我?"燕南飛點點頭。傅紅雪道︰"你本來豈非寧死也不肯說的?"燕南飛承認,道︰"我本來的確已下了決心,絕不告訴任何人。
傅紅雪道︰"現在你為什麼要告訴我?"燕南飛看著他,看著他臉上的雨珠,看著他蒼白的臉,道︰"現在我告訴你,只因為我忽然發現了一件事。"傅紅雪道︰"什麼事?"
燕南飛又笑了笑,淡淡道︰"你不是人,根本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