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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羅漢坐山虎 第十三章 空城回馬槍

又一次來到「彩溪」,又見到壯麗寬宏的「雙老閣」,又在這座山崗的側腰上。

繆千祥的心情十分沉重,有一種犯了莫大罪過的感覺,他的兩位拜見如今就被系押在「雙老閣」里,吃苦受累自不消說,原因卻全是為了他,而能不能救人出困,能否對那等負疚深沉的自責自慚有所補償,就只看眼前這次機會了.問題是,清形並非樂觀。

他門仍舊匿坐于山岩參差的石隙間,靜等著天黑,這樣的等待非常枯燥無聊,但卻無可奈何;楊豹變得相當沉默,不到必要,半句話不說,一張嘴扣得像用絲線縫死了。

汪來喜倒挺汗朗,不是他故作灑月兌之狀,書到如今,愁眉苦臉也一樣解決不了困難,樂合點總比眉眼打結容易過,所以,他靠依著那塊斜豎的岩石,還翹起二郎腿,荒腔走板的輕哼著小調哩。

孫有財嘆了口氣,有些哭笑不得的道︰

「來喜老兄,你真是看得開,放得下,這辰光,尚有興致哼上一段……」

汪來喜笑笑,道︰

「要不怎的?學我們豹哥那樣份一臉的愁雲慘容?老孫,形勢逼到頭上,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七情六欲是否據心形色,乃是另一個章回了!」

孫有財遙望「雙老閣」的重疊檐角,心事重重︰

「來喜老兄,這一次也是我們運氣好,周才半虧沒被牽連進去,但今晚如果救不出人來,周才就非得跑路不可了,你要知道,不是人家逼不出姜、潘二位的口供來,只是還沒時間去逼而已,捏著姓周的這麼一樁短處,他亦非得破力幫忙不可,但人是關在‘雙老閣’的柴房里,柴房位處偏院之內,幽深曲折,光是潛進去便十分危險,雙老又留下‘黑衫八秀’中的兩秀專司監守之責,咱們待要行事,恐怕不大容易……」

汪來喜淡淡的道︰

「你也別叫‘雙老閣’這塊腐朽招牌唬破了膽,老孫,事是太平的。路是人走的,‘雙老閣’任他龍潭虎穴,我們哥幾個還不照樣登堂入室,探囊取寶?上一遭能得了手,安知這一趟便不能奏功?」

搖搖頭,孫有財道;

「上一遭也不能說完全奏功,你們掉進去兩個人,又該怎麼講?」

汪來喜瞪著兩眼道︰

「若依雙方的實力和份量對比,我們掉進兩個人去仍算佔足上風,照你的說法,‘雙老閣’固似金湯,險如鷹崖,結果怎麼著?我們哥幾個仍然功成計售,大部月兌出。老孫,各人有各人的門道,先別把自己看扁了!」

這時,繆千祥略顯焦躁的問︰

「孫兄.僅老的人馬確實已在兩個時辰前出發了?」

孫有財道︰

「不錯,但天未入黑,我們卻不能貿然闖關,‘雙老’和向繼終幾位我們固然招惹不起,便他的‘黑衫八秀’亦人人驗勇,個個剽悍,輪到硬踫硬,我們四員不一定對付得了人家一個,何況另外尚有阮二姨太太、小鈴檔,以及一干護衛在。總之是要暗渡陳倉,明著築道就非栽不行!」

注視著自己一雙寬大厚實的手掌,繆千祥哺哺的道︰

「真是恨鐵不成鋼啊……」

汪來喜亦不允笑得泛苦,是的,要把本領用在當場,方知道功力竟然如此不濟,平素的教磨練,待到拼命的時節,才體悟及太他娘稀松了!

第二回進「雙老閣」,不是沿枯井底下那條老路,而是從「巧真塔」左邊院牆的一個窄洞中潛入,那個窄洞並非自然破損,乃是周才花了不少功夫偷偷刨開的,洞口邊就是一片松林子,正好可做掩蔽,不過洞矮孔狹,像個狗穴,爬進爬出之間,多少令人有幾分尷尬。

周才陰著一張胖瞼,神情比上一次打接應時更要緊張,他貼湊在孫有財耳邊,呼吸著滿嘴的蒜臭氣息︰

「孫爺,今晚上務必要得手,否則我除開趕緊逃命,就別無他途了,你不知道前幾天那等險法,差一點便將我揪了出來……孫爺,這口飯能不能吃下去,端看各位的布施了,好歹都請撐持著,這趟豁力,我可沒收孫爺你的一分銀子啊……」

孫有財不耐煩的道︰

「少羅嗦,我朋友的性命莫不成比你的命賤?我當然會全力施為,還用得著你來多說?

現在那柴房外都由什麼人在守著?」

周才壓著嗓門道︰

「‘黑衫八秀’中的二秀,齊雄齊爺與司徒全忠司徒爺兩人輪流帶頭守衛,兩人分三個時辰輪班一次,另還有八名護院留值听差……」

孫有財盤算著道︰

「如此說來,隨時都有一個帶頭的領著八名護院守著柴房了?娘的,那八頭人熊倒是不算什麼,只領頭的兩員叫人犯咕咕……」

周才苦著面孔道︰

「要不是雙老待抽調人手去‘百花坪’對付‘血合字會’那幫殺胚,只怕柴房的監守猶更要嚴密,孫爺,雙老丟了那件寶,氣可嘔大了……」

哼了哼,孫有財板著臉道︰

「寶又不是他們打老家帶來的,怎麼得怎麼去,有什麼好嘔?」

一旁,汪來喜催促道︰

「老孫,這就上事吧,叫姓周的引路!」

「周兄」也不叫了,開口變成了「姓周的」,周才當然滿心不是味,但自己上次未能善盡職責,溜腿在前,人家不興問罪之師.業已算是給臉留面,一聲姓周的,便不認也只好認了。

仗著路熟徑巧,又在夜幕低垂之下,周才領著眾人閃閃躲躲的行向偏院,一跌倒是有驚無險,但腳步一踏入偏院,他就不肯再往前多走半步,指著一口水池旁的那幢石砌柴房,慌慌張張的道︰

「人就關在那里,各位,我可不能再朝前淌,一切多請小心,善自珍重——」

說著話,人已像只兔子一樣竄進黑暗之中,恁大的塊頭,卻有這麼滑溜的身手,不到眼前的緊要關頭,還真看不出姓周的動作竟也能麻利至此!

汪來喜唇角微撇,又示意楊豹、繆千祥與孫有財三人聚過頭來,輕聲交待了一陣,孫有財吸了口氣,忑忑不安的道︰

「這法子,成麼?」

汪來喜道︰

「成不成誰也不敢說,但總歸要試上一次,否則,我們是干什麼來的?」

楊豹啞著聲道︰

「就這麼辦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情勢如此,好比騎上虎背,不沖也不行了!」

四個人分成四個方位,極其小心的彎著腰向柴房那邊淌近,待湊到近前,才發現柴房的每一面上都站得有兩名青衣漢子把守,八個人是一式的配掛腰力,手執長槍,神態專注警惕,模樣蠻像那麼回事。

柴房的門扉大概是新換上的,因為一般的柴房不會裝設著鐵門,窗口上也不會裝嵌著鐵柵欄,現在,從窗口里正透露著燈光,看情形,「黑衫八秀」中當值的那位似乎還親自把守在柴房之內呢!

汪來喜蹲在一張石椅的後頭,他謹慎的轉動著姿勢,一邊調整面對的角度,邊用手指沾儒口沫試探風向,等他認為差不多了,方戴起浸過解藥的厚密棉布口罩,極其仔細的從後腰上囊袋里取出一只竹制的長圓形卿筒,手握卿筒的推進塞柄,順著風向朝空中輕輕推送——

于是,一蓬淡淡的粉霧隨風而去,光景只像夜風中滲合著一縷不可捉模的輕露。

迎風站在柴房三邊的六個青衣大漢,先是表情愕然的朝四周打量著,又仰起頭來縱動鼻孔頻頻向空中吸嗅,他們聞到的是一股甜膩的香氣,帶點腥,卻不知道這股香氣來自何物及何處。然後,他們就更不會知道香氣來自何物及何處了,因為六個人忽然覺得腦袋暈沉,雙眼泛黑,快得不可思議的立時委頓下去,宛如喝酒喝癱了的六個醉漢!

柴房避風的另一面上,另兩位仁兄听到一些響動,大約覺得有些詫異,兩個人探頭探腦的轉過來察看——汪來喜拿捏住時機,順著風向又推出一蓬粉霧,相同的效果便馬上發生在那兩個漢子身上,瞬間業已倒疊成一堆。

稍稍向前模進,汪來喜對他的三位伴當搖手示意,意思是暫時不要行動,他自己則匍匐著身子移到窗口下面,手執卿筒,對準窗口。

果然不出他所料,柴房的那扇窗戶突被拉開,一張冷峻的臉膛現露出來,同時發出一聲嚴厲的叱喝︰

「蘇強,蔡志翔,你們幾個混帳在外頭搞什麼玩意!」

「意」字還只剛剛飄出那人的口唇,汪來喜已經老實不客氣的瞄準對方面孔,「唆」聲推送了半筒迷魂霧進去,那人在窗後狂吼如雷,一掌揚起,窗格震動,石屑濺下,甚至連裝嵌其上、粗逾拇指般的鐵柵欄也立時崩彎了兩根!

汪來喜伏身蹲下,形態毫不慌忙,他對自己精心調配的這種「香來倒」蒙汗藥十分具有自信,有關藥性的霸道更則清楚得很,只要嗅入他這「香來倒」,別說是一個人,哪怕是一頭大象,也得服服帖帖的趴地躺上一個時三刻!

並沒有什麼意外發生,柴房里很快就靜了下來,汪來喜招手喚來楊豹啟門開鎖,楊豹早經知會,自是屏住呼吸,動作神速,不到三兩下,鐵門上的暗鎖已被打開,當鎖中的機簧彈起,他又避瘟疫一樣匆忙退了回去。

柴房中當然難滿了柴薪,但除了柴薪之外,還有三個活人橫躺著,一個是剛才在窗外露面的黑衣漢子,另二位,乖乖,就是混身被捆得和粽子相似的姜福根與潘一心。

汪來喜已抽出小刀來替他二位拜弟割斷身上層層的細麻筋,然後一人嘴里塞進一顆紅丸子解藥,只兩手握住鼻腔下顎一張一合,解藥已然順當下肚,他力氣不夠,一次僅能背著一人出來,好不容易喘吁吁的把兩個兄弟都搬出了柴房,繆千祥和楊豹正才趕過來接應,一條黑影已快似驚鴻,掠空而至!

驟覺疾風撲面,繆千祥不識利害,揮起手中單刀便劈,一刀揮出,卻劈了個空,身子方待搶前,右臂倏然震蕩,手上家伙已拋月兌出去,而脖子上的酸痛感觸尚未及傳到,胯骨上又挨一腳,直被端了個四仰八叉!

楊豹一見繆千祥栽了斤頭,悶不吭聲的從側邊暴襲,兩只亮閃閃的「陰陽環」急抖猛翻,眼看著已沾上對方那黑衣人的背脊,卻不知怎的視線一花,人家已繞到自己後頭!

還是咬著牙關不出一聲,楊豹迅速挫腰滑步,雙環斜排成孤,跟著再攻,黑衣人竟在弧芒閃現的同時騰空三尺,一腳如飛,足尖踫擊上楊豹下頷,清脆有聲,于是,這位「大空空」凌虛一個倒翻,層層跌落地下——好歹卻施展了兩招!

黑衣人「刷」聲旋身面對汪來喜,汪來喜不但識趣,更且上道,決不打沒有把握的仗,他雙手一攤,人已順勢坐下,居然是一付「束手就縛」的姿態︰

「慢、慢、慢,這位大哥,不管你是‘黑衫八秀’中的齊雄還是司徒全忠,我都認輸了,好身手,真叫好身手!」

黑衣人雙目銳利,光似寒星,他冷冷的看著汪來喜,面露不屑︰

「我是司徒全忠,你們是誰?卻是好生識時務!」

汪來喜望一眼地下躺著的四個哥兒們,心中大不是滋味,嘴里可又不能硬挺︰

「回老兄的話,我們是前幾日各位逮著的那兩個人的伴,呃,也是叩頭弟兄……」

司徒全忠回頭朝柴房的方向看了看,毫無表情的道︰

「你們把齊雄和那八個護院干掉了?」

連忙擺手,汪來喜陪著笑道︰

「絕對沒有,老兄,便玉皇大帝給膽子,我們也不敢這麼心狠,那幾位伙計只是中了一點蒙汗藥,暫且睡上一陣而已……」

目光投注在姜福根與潘一心身上,司徒全忠瞼上肌肉僵木語氣生硬的道︰

「你們倒是把人救出來了,只不過還差那麼一步,差得未免要命!」

汪來喜心中巴望尚隱在暗處的孫有財能趕緊想個法子出來解圍月兌困,表面上又絲毫形色不敢顯露,只求拖得一時算一時︰

「司徒老兄大哥,兄弟嘛連肝膽,哥們似手足,當初大家一個頭叩下去,總得福禍與共,他們有了難,其余的便不能見死不救,你說可是?其時也叫身不由己、拿鴨子上架哪……」

暗影中,又有十余名穿著青色勁裝的大漢現身出來,他們同樣的配刀執槍,只不過,此時卻全把槍刀對直了汪來喜和他幾個伙計。

暗里嘆了口氣,汪來喜不禁越想越恨,眼瞅著已將成事,偏偏半途上殺出這麼一個程咬金來,弄得功虧一貨全盤皆輸,這算走的哪一門背運?如今只指望孫有財千萬別臨危抽腿,好歹出個點子幫一把才是……

司徒全忠冷著面孔往後一揮手︰

「通通綁上!」

十數名青衣大漢轟睹一聲,倒有大半涌了上來,抽出腰間懸掛的細韌麻筋,把當中坐著躺著五個人架起,就待毫不客氣的加料上綁!

夜空中,猝然亮起數點寒芒,寒芒的移動速度異常快捷,但見光尾閃映,已有幾名青衣漢子慘號著滾地,司徒全忠身形暴起,迎風翻騰,一溜冷電便也隨著他身軀轉動的墊子流旋回繞,「叮當」兩響,一對「倒鉤釘」應聲磕落,他人已穩立在地,雪亮的「破浪刀」豎比胸前,這位八秀之一聲調如冰︰

「很好,你們還有多少幫手伏在暗處,不妨都滾出來,看我司徒全忠能否刀刀誅絕,半口不留!」

變故開始,連汪來喜也認為是孫有財起了狠心豹膽,抽冷子發難了,接著來的情形卻使他大生疑竇——孫有財從來沒有用暗器的習慣,更沒听過他擅使這種「倒鉤針」,況且,如此的力道準頭,亦必不是孫有財那幾下子莊稼把式能玩得出的,然而,若不是孫有財動的手、又會是何方神聖?

他這邊腦筋還在轉動,黑暗里已鬼魁般閃出七八條身影來,由柴房泄出的燈光所映照,可以隱約看出那七八個人都頭扎赤巾,穿著棗紅的緊身衣,只有為首的一個加了一襲寬大的同色被風。

司徒全忠南始發現這干不速之客;臉上神態竟然倏變,慣有的冷峻表情頓時像被驚恐融化了,他大瞪著兩眼,聲調窒噎迫促︰

「‘血合字會’……謝獨!你,你們怎樣來到這里?」

肩搭披風、身形模高有如門板的那人狂笑一聲,滿臉瘦病的贅肉都在抖動,他舉起手上的大號板斧直指司徒全忠,嗓音粗烈,不在咆哮亦宛如咆哮︰

「我們怎會來到這里?好雜種,我們不來這里卻該去哪里?‘百花坪’麼?‘百花坪’只是白痴和豬頭去的地方,‘血合字會’不去,我謝獨更不會去!」

好家伙,這位模樣獰厲粗陋,混身上下充滿戾氣的仁兄,敢情就是那惡名值赫、專橫剛愎的「血合字會」首腦︰「九手勾射」謝獨!

司徒全忠自是頗出意外,同時也感覺到形勢大大不妙,他退後一步,又驚又怒的道︰

「謝獨,你原和我們雙老約好在‘百花坪’見面論斷是非,雙老已經準時赴約,你們不在‘百花坪」候駕,卻潛行來此,意欲何為?」

碟碟怪笑,謝獨形色越見猙獰︰

「好叫你這野種明白︰範寒峰與沙含恨兩個老王八蛋仗著那點惡勢,挑著過往的一塊臭爛招牌,處處伸手管事,大包大攬江湖恩怨,簡直視道上同源如無物,我雖則早就看他不順,但事不關己,好歹也容忍著,不想這一遭兩塊老貨竟為了‘仙霞山’莊有壽的漏子找到我姓謝的頭上,明迫暗求、軟硬齊下,要我抽腿化解與姓莊的那段糾葛,我只稍有申訴,居然就惱羞成怒,放下話來在‘百花坪’談判了斷;他娘的皮,兩個老東西打的什麼主意以為我不知道?無非是想武力迫和不然就斬盡殺絕,行,你一對老小子待斷我的路,我就要抄你的窩,‘百花坪’姓謝的不去,偏偏繞來‘彩溪’血洗你‘雙老閣’,倒要瞧瞧是誰吃得住誰?」

司徒全忠面孔蒼白,卻是看得出他已橫了心︰

「住口!天下盡多幫會組合,也只有你們‘血合字會’才做得出這等不信不義之事,亦只有你謝獨才有如此胞胎卑鄙的行為,你們不僅無恥,更且無膽,有種的便明火接刃,正面交鋒,暗襲偷截,算不得英雄好漢!」

謝獨目光似血,氣勢如虎︰

「野種,我從不自詡英雄好漢,但求益壽延年,名利雙全,你要充英雄扮好漢,我卻正可成全于你!」

司徒全忠振吭大叫︰

「快示警!」

幾名青衣護院手忙腳亂的紛紛從懷中掏出銀哨,湊上嘴巴便狂吹起來,尖銳的哨音傳揚在夜空里,顯得特別淒厲悸顫,但謝獨卻並不阻攔,他像在觀賞一出鬧劇似的嗑味而笑︰

「吹吧,馬上便有四面回應,我卻要看看你們能吹出什等樣的救命菩薩來!」

就在這邊哨音激越的同時,整個「雙老閣」內也處處響起了同樣急促的聲響,還加夾著不斷的吼喝呼叫,間歇的悲鳴長號,很快的,有火光燃燒,有兵刃的撞擊不絕,形勢仿如立刻沸騰起來,情景已老煉獄!

謝獨氣定神閑、泰山不動的道︰

「野種,整外‘雙老閣’,我們共有三路人馬,你眼前看到的,只是其中一路罷了!」

坐在地下裝熊的汪來喜,早就把眼前情況弄清楚了,因而不由得暗暗叫苦,這豈不是虎吻未月兌,又陷狼群了麼?兩邊交鋒在即,卻將他兄弟五個夾在陣勢中間,萬一有個什麼長短,該有多冤?纓干祥和楊豹亦已撐起身來,只瞧著這一片火爆場面發愣;繆千祥不知怎麼搞的,雖然仍在臂酸股麻,私心里竟偏著‘雙老閣’這邊,他呆呆注視著‘血合字會’那個一身赤紅,打骨子里就起了增厭!

謝獨似乎根本沒有看見他們兄弟五個,大板斧往司徒全忠身上一指,突然暴喝︰

「宰了!」

七名赤衣大漢里,有三個猝然撲出,三個人是以不同角度進襲,俱是身手矯健、招式凌厲,幾乎在同一時間,攻擊的焦點便齊頭並落!

司徒全忠反應猛辣,大斜身,「破浪刀」卷若匹練,鎬鋒破空如嘯,毫不退讓的盡全力反攻上去,四個人甫始接觸,便已看出都是拼命的架勢!

望了望那幾名青衣漢子,謝獨不耐煩的道︰

「一遭宰了,少擺在這里礙眼!」

于是,又一名赤衣人沖了過去,但見他身影一動,寒光初現,三顆人頭已滴溜溜的拋上半空!

固然也經過生死的豁斗、博命的場合,但像這樣慘怖的殺伐,繆千樣猶是頭一遭遇上,現在,他才知道,什麼是狙擊的技巧、什麼叫殲滅的手段!

于是,謝獨一雙陰酷的三角眼已瞄向了他們這邊,繆千祥不禁頭皮一陣發麻,肌膚上頓時起了雞皮疙瘩,由衷的恐懼來自內心,他好像已經感覺到冰冷的鋒刃接觸于脖頸,差點連丹田的那口氣都提不住了;汪來喜又何嘗不是心膽俱顫?他卻多少還拿得定主意,急忙扯開嗓門嘶叫︰

「謝大當家,謝舵把子,你老可千萬莫生誤會,我們不是‘雙老閣’的人,我們也和‘雙老閣’結有梁子,今晚潛了進來,原待放火燒他個滿堂紅,不幸出師失利,火沒放成,反倒被擺平了,謝大當家,你老卻豎義旗、伸鐵拳,不向惡勢力低頭,正好為我們一干江湖後進吐口怨氣,立一個凜然不屈的好榜樣,我們服了你啦!」

後面的一段話,才真正使謝獨心花怒放,受用十分,他眼中的殺機立斂,故作矜持的道︰

「我可不敢承當那麼些抬舉,不過呢,我就是受不了有人倚老賣老,抗著招牌欺壓人,他娘不就是一口氣不是?都是肉做的,誰該低誰一頭?別個逆來順受,心起含糊,我偏要往上抗!朋友,你們也遭過那兩個老家伙的迫害?」

汪來喜一副誠惶誠恐、五體投地,幸見青天大老爺的德性︰

「謝大當家說對了,要不是雙老仗勢欺人,逼得我哥幾個無路可走,憑我們這點氣候,也敢冒死同他們爭抗?」

頻頻點頭,謝獨這才真想起了什麼,他大聲道︰

「難怪方才這些王八蛋正待捆綁你們,原來卻是舊事重演,娘的皮,這就叫物極必反,兩個老貨招得天怒人怨,遍地仇孽,氣數就快盡了……」

說著,他又揮了揮手︰

「也罷,你們趕緊離開此地,免遭池魚之殃,既屬志同道合,這把火你們也不必放了,且由我來代勞,不但要燒他個滿堂紅更要宰他個滿堂紅!」

汪來喜一疊聲的謝著,趕忙示意楊豹與繆千祥,合力背起地下那兩個要死不活的,幾乎是連翻帶爬的逃了開去,也只是剛剛到了城外,背後已傳來一聲悶障,听聲音,似乎是出自司徒全忠口里!

五個難兄難弟,踉踉蹌蹌搶進了這片松林里,孫有財始幽靈似的冒了出來,不等汪來喜開口責罵,他已一伸大拇指,全心全意的贊道︰

「來喜老兄,行,確是行。你這一套,我才真叫服了,要不是你知機得快、應付得妙,你們五位恐怕早已向閻羅殿報到去了;姓謝的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壓根不識慈悲二字,若非臨時叫你搔著了他的癢處,這會兒,我只剩替列位收戶的份啦!」

汪來喜吁吁喘著道︰

「你就一張嘴巧;娘的,剛才你倒是死到哪里去了?我還指望你大顯神通,前來救人哩!」

孫有財苦笑道︰

「我這幾下子三腳貓的把式,你又不是不知道,踫上那凶神惡煞,救人不用談,至多再綴上我一個,唉,先時可把我急瘋了……」

手撫胸,繆千祥余悸猶存的道︰

「老天、三十多年沒受過的驚嚇,這陣子卻受全了。以前不曉得什麼叫害怕,如今才知道,這人間世上,嚇人的事兒還真不少!」

楊豹這時悄聲搭腔︰

「來喜,你看看,他兩個像是醒過來了……」

汪來喜移到近前,俯首查視,可不是麼,姜福根與潘一心正在悠悠醒轉。兩個人揉著眼皮,晃著腦袋,像是宿酒才過,迷迷糊糊的掙扎著要坐起。

伸手按住他們,汪來喜低聲道︰

「別動彈,藥力正在行開,再躺一會就沒事了……」

姜福根努力睜開疼澀的眼楮,怔怔向松林的頂端凝視了一陣,開口有如夢中吃語︰

「這……這是什麼地方?我們是到了何處?先……先時好像听到來喜二哥的聲音……」

汪來喜柔和的道︰

「已經把你兩個從虎口里救出來啦,你兩個旦放寬心,等一歇我們就永離苦海嘍……」

透了氣,潘一心緩緩眨著眼,神情似是相當疲憊,他涉著嗓音道︰

「該不是做夢吧?我剛才還隱隱听到殺伐呼號之聲,以為這一遭可萬劫不復了……」

不禁鼻端泛酸,楊豹安慰著道︰

「你們干真萬確是月兌險了,潘肥,只是時機不巧,尚得淌一關……」

是的,尚得再淌一關。「雙老閣」偌大的範圍里,燭天的火光正熾、慘烈的拚殺方興,這一關,卻似歷經了阿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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