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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陣 第八章 招降大計

一要沉得住氣

回千風等這一天,已等了很久。

他等這一句話,也等了很久。

他是「回家」的人,他正等著回家振起——他目睹回家最近幾乎一蹶不振,屢受挫敗,他幾乎忍不住要跟一個跟他同病相憐、恨鐵不成鋼的武林同道一起不惜「造反」;為了重振家聲,還我權威,就算「背叛」也要行險一搏。

不過,他一直對回百應有期待。

他一直相信他能夠領導「妙手堂」,重新揚威洛陽,進軍京城,號令武林,牽制朝廷。

他一直都不相信回老堂主會認輸、收手、承認失敗。

幸好他堅持他的堅信。

而今,這一晤,不但看來回老總仍重視他、信任他,而且,還壯志未消,正圖大計!

所以他緊接著便問。

問得很熱切。

「仇人?」他搓著手,好像正擬在天寒地凍時磨擦生熱來取暖或在餓寒交逼時鑽木取火以烤肉似的,「咱們可有很多仇人——卻不知先流血的是那一個?」

「你說呢?」

「葛家是最弱的一環。」

「是的。」

「但也是最可恨的一個。」

「當年是林鳳公重創了家父,卻畢竟是公平決斗後,如果不是葛寒燈跟司空劍冠聯手暗狙,家父也不致飲恨身歿。」

「為老大報仇,義不容辭;先總堂主的血海深仇未報,始終是奇恥大辱。」

「可是,」回百應道,「這些年來,一直打擊我們,阻撓我們,予我們傷害最大、挫折最多、顯勢最深的,卻是游家的人。」

「——如果不是游家,咱們回家的人早就已經在‘洛陽王’消隱之後,在洛陽已獨當一面,領袖群雄了。」

「所以他們也最可恨。」回百應說,「也最虛偽。」

「對。林鳳公信任游臥農和池散木,一手栽培他們,結果,幾乎全家都死在這兩個叛逆的手上,‘不愁門’的勢力,也全給這兩人瓜分、吞噬了。」回千風忿忿不平,「‘小碧湖’和‘蘭亭’,本都是‘不愁門’的地盤,他們從來不義,天若有眼,很應該讓咱們‘妙手堂’仁者據之。」

「林鳳公信任部下,有此下場,」回百應因而生感慨,「我就是不想百響步此後塵——但我只有這麼一個弟弟啊,我不能親手置他于死地。」

「我看百響賢佷不至于如此膽大妄為;」回千風勸道,「他也沒有這麼大的魄力,這麼高的能力——殺他,不如將他投閑遣散算了。說不定,有日他明白事理過來了,會奮發圖強,為‘妙手堂’再戰江湖呢!」

「如果有日,」回百應冷冷地道︰「他會奮發,但不是對敵,而是奪權,又怎麼處置呢?瘡,不趁小的時候割治,到發膿腫脹了之後,就麻煩了。我就怕不重用他,他反而記仇記恨,恩將仇報。用他,可能致命;不用他,更有後患。你說,教我怎麼做?」

「但響老二畢竟不是你的仇人,他是你的親弟弟;」回千風提醒道︰「你的仇敵已太多了,親人卻太少了。」

回百應忽道︰「我有你。」

這句話只有三個字。

然後他再加了更有分量的一句︰「小絕已死,你年紀不大,可做我接班人。」

這一番听得回千風心里轟的一聲,也炸了他心中的一陣感動。

感動的是回老總那麼重視。

據他所知,回百應很少這樣盛滉人,也很少說這樣感情充沛的話。

——回老總一向是個很硬朗,甚至很剛烈、很暴戾的人。

慚愧的是他有一度在京城里成功替「妙手堂」談成了幾件大事、奠定了基礎、找到靠山之後,跟王相公談得投契時,受他倚重,幾乎就跟「要錢要命」和另一高手決定伺機而動、取而代之——說穿了是背叛、謀反,幸好,沒真的那麼做,不然,就辜負了回總對自己這一番盛情和重用了。

回千風覺得有點哽咽。

他雖然一早就跟隨回百應的父親創幫立堂,立下汗馬功勞無數,但回億雨歿後,他依然在「妙手堂」鞠躬盡瘁,他不是沒地方可去,也不是沒有別家別族伸手招攬,而是他對回家有一份特殊的感情,深厚而難以割舍,再加上他認為別個世家對他招手,旨在「挖角」,為的是要打擊「妙手堂」回家的嫡系人馬,而不是要重用他——一人,就跟花草樹木一樣,一日離開了自己的根本泥土,能有他容身之地、發展之機嗎?

所以他不走。

——也不是完全不想離去,至少,他也萌出過這種念頭。

他甚至覺得這掌大權的「世佷」,對他這勞苦功高的「元老」,不夠尊重和禮待。

他自己也承認這一點︰他怕回百應,甚至還大于他對回百應父親回憶雨。

——畢竟,「天狼煞星」回億雨跟他可是一齊打天下、打出江山來的,曾經並肩作戰,甘苦與共,所以有話好說,萬事好商量。

可是回百應不是。

他甚至不曉得回百應心里是怎麼想——只知道這「老總」很厲害。

誰要是小覷了他,都不會有好下場︰甚至馬上就得「下場」。

所以回千風在感動之余,一樣也感到不安;他除了因感激而哽咽之外,也有點鯁骨在喉︰

「我不是個最恰當的人選。我怕會辜負總堂主的厚望。十多年前,游、池二家因要爭取‘洛陽王’溫晚的信重,互相狙襲,池家失利,向我們求援。雷老二反對插手,讓他們互相消滅。銘老五力主另外奇兵失乎葛家。我們主張游、池二家一個都不放過。我們各執一議,結果銘老五跟我扯破了臉,最後您一怒之下,把他逐出門牆,最後听說死于‘千葉山莊’司空見冠劍下。」回千風不吐不快,愈說愈快,「光是這事,就可看出堂里的人,不盡服我。我無法領導大家。」

回百應只沉聲道︰「那是銘五他容不下人。」

他咕噥了一聲,嗤地吐了口濃痰,才說︰「主掌‘妙手堂’,一得要是回家的一員,才不致大權旁落。二是要有過去創幫立堂,捱窮抵餓、流血流汗、刮風抵雨的共同歷練才符合資格。而且,也不許太老。‘回家五絕’中,就你和銘五的年紀最輕,我萬一有個萬一,你當可接掌大權——電老三若在,我還怕他不服你,但他現在也……」

忽然說不下去了。

縱是暴龍,也有疲乏的時候。

回千風眼里已流露了同情之色︰「……如果小絕在,我當全力扶持他繼承大統。我覺得我難副眾望。」

回百應忽然截斷︰「但小絕已死。他喪命在‘蘭亭’池家的陰謀布置下。」

回千風也恨聲道︰「所以,‘池家兄弟’也最可恨。」

回百應同意︰「十分可恨。」

畢竟,喪父之恥是多年前的事,但喪子之痛卻是新傷近患。人,很少不注重親情的,但多也因一己之私,對父母報恩回饋之心總比不上對子女的舐犢撫育之情來得強烈。

回千風索性把話說到底了︰「因此,‘蘭亭’池家也決不可放過,還應說排在第一位,先行剿滅。」

「是的,」回百應道,「他們用卑鄙手段出賣叛逆了林鳳公才得來的家業,決不能永得。不過,咱們的敵人的確太多了,得要沉得住氣,一個人夠強,無疑可以消滅另一個敵人,但要一口氣消滅全部敵人,到頭來,只有給敵人聯合起來消滅的份罷了。」

回千風終于說出了他的憂慮︰「林鳳公死是太信任他手下大將游臥農和池散木,才致遭自己人暗算身敗人亡的——總堂主對我太推崇了,也不見得是好事。」

回百應一雙虎目發紅,盯著他,沒有表情。

這時候,沒有表情只怕就是最可恨的表情。

回千風只好硬著頭皮把話說下去︰「不光是我’,就算回總最近特別著意大力扶植的林乃罪、招展書,以及後起之秀、各路外援回送燈、劉晴虎、卜易生、余開花、一奸大師等人;……都不應太過信任倚重,一旦又有一次林鳳公陣前倒帥事件,那就內優外患,盡管回總堂主天生英明,力能與天地搏,氧足以降龍伏虎,群雄莫不俯首屏息,但這種變生不測,禍起蕭牆,還是要慎防慎惕的好。」

這就是回千風的「憂慮」。

他怕回百應會這樣「想」他,他只好豁出去,先行說破。

說出來,反而「舒服」些。

「我們不得不把武林過去發生的事作個計較,」回千風說穿了就「爽落」多了。「這好比以青史為鑒,可以避免重蹈覆轍。」

好一會,回百應才說話。

他的聲音很沉。

沉著。

——但不是沉重。

但也很誠。

誠懇。

——通常一個那麼暴烈的人很少會那麼誠懇的說話︰

「你這樣跟我說了,可見坦蕩,不貪戀權勢,不枉我信重你。」

然後,他頓了一頓。

誰都以為他有更重要的話要說。

連回千風都正傾耳听。

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話該不該說?說的對不對?回百應听了之後,會勃然大怒,還是對他生疑,抑或是認為他不知好歹,自找麻煩,從此便不重用他,但他仍是覺得,還是把一切疑慮說出來比較好。

至少,先小人而後君子,比較好。

——就算因而失去了日後總攬大權的機會,也好過知情不告,日後生隙。

像回百應這種人,一旦對你有了怨隙,那就肯定得禍亡無日了。

他可不想與回百應為敵。

他寧可離開他。

所以,他表態了之後,要看回百應怎麼個反應。

沒料到,把話正說到了一半的回百應,卻大大的、長長的、深深的打了個呵欠。

那一個呵欠,簡直不但是「我愛夏日長」,還「吾戀秋陽爽」得很。

澼也不是在這時候嘛。

這一刻,回千風也不知自己那番剖心剖肺好心腸的話,到底是因受重視和不被重視而生氣還是啼笑皆非的好。

無疑,回百應在這時候,居然打了個呵欠,是很有點令他泄氣。

因為對方並不緊張他很異疑的癥結。

回百應這呵欠漫不經心,但毫無疑問的,也很沉得住氣。

打完了呵欠,回百應才睜著眼,有點沒好氣的瞪著他,帶點困意的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說應該受歷史教訓,應以武林軼事為省惕;」他懶洋洋的道︰「我肏你茶果花樹的妹子!你可記得二十年前‘一王三府’中還有葛府葛寒燈遇上叛變的事?」

二要沉著應戰

「記得。」

回千風知道回百應已听進去了。

他其實最不願意的就是回百應听進他的話︰因為如果采納了,他的機會就消失了。

他一生中已多次為了對自己人「誠」而失去「良機」(當然是只對自己人,對其他人,尤其是敵人,他才不會授人予柄,也不會蠢到讓敵人洞悉自己的心意和秘密),連他們最愛的人,也因而放棄了自己︰他已發誓不作這種蠢事——然而非常明顯的,他又犯上了一次。

「那你說說看,」回百應又用他那張青筋如小蛇般粗、賁起蒼老樹盤根的大手,托著他那熱帶叢林似的亂髭盤踞的大腮,饒有興味的問,「葛寒燈遇上的是誰的背叛?」

「‘飛愈太保’公輸猿犬。」

「葛寒燈也沒有提防這個他一手栽培的人,是不?」

「是的。」

回千風回答得有點痛苦。

這話題本來就是由他引起的。

沒辦法,到這地步,只有面對。

「可是,」回百應張開了他的血盆大口,用兩只指頭去掰他那一顆已顯松動的左邊臼齒,語音含糊的道,「一燈獨明’葛寒燈在那一役,卻不似‘天下不可無此公’林鳳公一般,倒了,下來,他沒有倒.縣不縣?」

「是的。」

回千風的眼楮死了。

「你可記得他沒徹底崩毀,反敗為勝的主因?」

回百應已弄得一手是牙血。

「司空劍冠。」回千風心頭忍不住贊嘆,不光因為「五大皆凶」司空劍慣,而是因為發現他眼前的「老總」依然清醒,仍然精明、悍然神武,且明察秋毫、來路明晰、心細膽大,「他沒有背叛葛寒燈。」

「應該是這樣說,」回百應滿嘴是血的糾正了他,「司空劍冠非但沒有叛變,還在‘千葉山莊’莊主葛老頭兒適逢變生不測之時,出手幫助了他,平息丁內亂!是也不是?」

「是!」

「所以,重用一個人,眼前就有兩種後果。」回百應好像覺得已掏挖得差不多了,遂抽出了指頭,就明刀明槍的在衣襟上揩了揩,連血帶牙垢就此抹去了,道,「一種是林鳳公的下場,他所信任的池散木和游臥農背叛和殺害了他;一種是葛寒燈的結果︰他一手扶植的公輸猿犬出賣造反,但也是他大力栽培的司空劍冠卻替他平息了內亂、解決了叛徒,制裁了仇敵。」

「是的。」

「你會是司空劍冠?還是公輸猿犬?」

「我……」

「你不必回答——你也無法回答,但答案卻在我心中。」

「總堂主英明。」

「我也不太英明,只不過也不蠢。我決不會為了世上有公輸猿犬這種人,而放棄重任司空劍冠這等好幫手。」

是……」

這一次,回千風只覺喉頭一熱,連眼,也模糊了,腦門也哄的一聲。

——本來一身本領、滿腔熱血,就是交付識貨的人!

「現在我再問你一次,如果我們要趁‘洛陽王’舊主剛去,新主未定之際,奠定‘妙手堂’回家宗主大業,你倒給我說說看,要先向誰下手?如何下手?」

這個問題分兩個層次︰

——要先向誰下手?

這是第一個問題。

「方邪真。」

回千風毫不考慮就說。

「為什麼?」

「因為他有一股力量,且才智武功兼備,前一段時期,我們本來已穩住了整個洛陽城里城外的勢力了,可惜他一上來,就使我們元氣大傷,城池盡失。有他一個反你,人人都敢反你。有他領著‘蘭亭’的人跟我們作對,自然人人都敢與我們挑戰。他又不能收買,且與我們之成死敵。他的老爹、親弟都死于我們派去的殺手手里,但絕少主和雷二哥也都一死一傷在他中。我們的仇恨己截不斷,不死不休。他有領袖群雄的氣派,趁他羽毛未豐,得要趕快把他清除,以免後患無窮。」

一說到智謀,回千風就非常振奮。

「我已請了人對付他。」

「我早就知道︰就算沒有卑職為總堂主招兵買馬,總堂主,也一定早有計劃消滅這個障礙的。」

「我透過壓力,也運用了一些方式,已使得秦明月、關時漢都派遣手上一流殺手去做掉方邪真這娘不拉罩去他女乃女乃不勒肏的家伙——如無意外,現在,牛頭、馬臉、蝴蝶夢都已向他動手了。」

回千風大喜︰「他們如果一齊動手,姓方的就算不死,只怕也難有好治。」

「不過,」回百應皺著眉——他的眉毛很濃,且連印堂都長滿了毛,像亂草崗一樣,一旦皺眉,與兩道眉毛連在一起,像一道粗線條打橫「一」字一樣。「我看,里面好像有些擔憂,關時漢也沒明告,但我感覺到了——那些殺手全是豺狼、狐狸、鯉魚、蛇!沒一個是老實可交的!」

回千風安慰道︰「不過,姓方的小煞星就算過得了這一關,也斷斷過不了‘要錢要命’、‘滿天星、亮晶晶’那一關。」

「他最過不了的還不是這些。」回百應冷嗤了一聲,毛發叢中的大耳朵像兩只耗子般聳了聳,「‘神不知、鬼不覺’也來了。」

「他們來了!?」

回千風喜出望外。

「對。」

回百應倒是表現得很沉。

「他們來了就好了。」

「不過他們倒不是我們請來的。」

「哦?還有誰請得動他們?」

「他們既來了洛陽,除了要對付方邪真,說不定也一樣會對付咱們——咱們得提防了。」

回千風听了,臉色凝重︰「我不打緊,回總一人身系天下安危,洛陽枯榮,得要保重小心。——依我看,大膽阿燈、大馬路晴虎這些人,得要回調總堂以保護回總千金之軀才行。」

「這我自有分數。」回百應伸出大手,拍了拍回千風的手背,表示對他好意領情,然後道︰「現在洛陽城里黑白兩道、江湖武林,一片強權豪奪、混亂殺戮,我們不但要攫住時機,還得要沉重應戰才是。」

「不過,」回百應又在叩他的腮,大概他的牙又在痛丁︰「你沒有真正的回答我的問題。」

回千風好像吃了一驚。

「你答方邪真。他只是一個人。殺了他,只是消滅了一個敵人,對‘妙手堂’,也是剪除了一個大敵,但並沒有任何實際上任何好處,也不是發展的必經之路——事實上像他那種人,才華炫目,武藝超群,多是在洛陽城里,想殺他的人,決不止我們一家;只怕,恨之入骨,也不得將之挫骨揚灰的人,咕拉雞巴肏他個老子的還多不勝數呢!」回百應進一步說明,又嗒拉嗤吐的啐了一口濃痰,道︰

「我要問你︰是先行攻擊、消滅、鏟除哪一個家族為先?」他「嘓嘓嘓」的叩了叩鐵皮似的方額,「洛陽王溫晚率眾一去,城里只剩四大世家——少一個剩下的便強大一些,要是只剩我們一家,洛陽軍西路便是我們回家的天下了。」

然後他雙眉一沉,語音也濃重了起來︰「問題是︰先消滅哪一家是好?——這第一步,決不能走錯。一走錯,滿盤皆落空。」

他霍然抬頭,雙目又火了一火,「我想听听你的意見。」

他哇啦啦的又吐了一口又青又綠的大痰︰「我有十四名姨太太,又有子弟兵卒無數,我可不想有別人抱她們上床,也不想他們為我戰死——所以你的意見很重要。」

回千風審慎地問︰「回總的意思是說︰先行鏟除其他三大家族中任何一家?」

「對。」

「——是鏟除?」

「也是消滅。」

「這……」

「你說。」

「這不好說。」

「有什麼不好說。」回百應憤然不悅,「我既問了你,你就得說。」

「回總是不是一定要我說?」

「你如果不說,那就白廢今兒我跟你談這一番話了。」回百應的目色暗淡,像熾到了頂點的炭精,「一個人若知道得太多,但又付出得太少,那絕對不是件好事。」

回百應的話,先教人不寒而悚。

回千風悚然道︰「如果回總一定要我說,我先得有一個請求。」

「你說。」

「務請答允。」

「你說了,我考慮。」.

「請回總允許我退職,歸隱田園,不再過問江湖事。」回千風凜然道,「不然,剁我一手或一足,廢我武功,那就得保全身,感激不盡!」

回百應一听,靜了下來,雙目卻似噴出火來,盯住回千風不放。

三要降得了火

好半晌,回百應突然笑了。

「我知道了。」

他哈哈大笑,震動屋瓦高梁︰「你先請辭,表示跟自身利害全無糾葛,才敢放膽進言。你又怕我疑你不忠,先行要我廢你一身武藝,以表決無二心,好好好!」

他笑得髭發根根豎起,整張臉就像一只刺蝟一般︰

「那麼,你說的話,不說我也明白了一半。」

回千風依然畢恭畢敬︰「回總英明,回總英明,明察秋毫,量大福厚。」

回百應忽然湊了前去,一張栲栳大的頭顱,正對準了回千風那張顯得像鞋底的臉︰

「你反對我出征,打垮他們?」

「大王明見萬里,洞悉天機。」

回百應忽然退了一步。

——仿佛,回千風這一句阿諛奉承的話,更教他思疑、警惕,如臨大敵。

好一會,他才慎重得像每個字都有千鈞之力的問;

「為、什、麼、叫、我、做、大、王?」他鼻音濃重的問︰「為——什——麼——突——然——改——口——稱——我——作——大——王?嗯!?」

回千風道︰「因為現在身處于洛陽城里的各股勢力、各個家族,都要贏、想勝、圖打垮其他力量而獨佔鰲頭,如果您能有雅量,結合這些勢力,又可以做到以退為進,您就一定是贏家,必能得到最後勝利——所以,您一定會是‘洛陽王’,我現在稱你作‘大王’,只是先一步、快一點,但一定不會錯,肯定不會失誤。」

回百應靜了下來,翻著一雙怪眼,瞪著回干風,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好一會,他才說︰「這一注,」他頓了頓,「如果你押對了,「頓了頓,「富貴榮華,」再又頓了頓,「我與你,」再頓一頓,「共享。」

這番話,他說得七停八頓的,但無疑說得很慎重,仿佛很凝重,頓得更有分量。

回千風听了,很感動的搓著手,他的臉那麼長,個頭那麼高,塊頭那麼大,然而一雙手卻很細女敕、白皙、秀氣。

「只不過,」回百應明顯是個不抓住問題的核心就決不放棄的人,「我們不爭、不征、不打、不殺——又如何得到霸主的地位?葛、游、池三家,又怎會讓我們得逞?我們又如何取代繼承原來‘洛陽王’溫家雄霸一方的威望?」

回千風好像低頭在看他肚子上的贅肉。

「嗯?」

回百應揚起了一只火燒眉。

回千風雙手垂下來,指尖輕易觸地。

「你可不能只說一半,不說下半;」回百應似笑非笑也似怒非怒的說︰「正如和撒尿,只干一半,只撒一半,都很辛苦的。」

回千風垂首道︰「我不敢說。」

回百應道︰「為什麼?」

回干風垂目道︰「我怕我說了你會誤會。」

回百應憤然道︰「我會介意就不會問你。」

回干風低頭道︰「我不想說假話。」

回百應馬上道︰「我也不想听假話——我要你實話直說。」

回千風低聲道︰「直說你一定會殺了我的。」

「哦!」回百應整張臉「裂」了一「裂」,就當是笑了一笑,「你是介意我以前當眾說過︰誰勸我放過千葉、蘭亭、小碧湖的人,我一定會把他殺千刀、碎萬段!」

回千風立即道︰「那時候,是小絕剛喪命時。」

「對。」回百應嚴歷的道︰「那時候要激起大家的斗志,敵愾同仇士氣可——可是如今不同了,對手已佔上風,得要用非凡手段。」

他換了一種語氣,近乎哀求的道︰「你盡說無妨,我很清楚,這些年來,我已看得很明白,要對付那些狐群狗黨、英雄豪杰,本身,非但要忍得了氣,還得憋得住火,那才可以成事。」說到這里,他又再頓了頓,才加了兩個字︰

「成功。」

——這樣听他說話,就可以發現︰他是個很注重成功的人。

成事、成功對他而言,非常重要。

因為他已是一方大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予取予求、為所欲為,他所欠的,只是唯我獨尊的成大事、立大功。

——如果他要功成、事成、首先,他得要會用人、容人。

要任用人才、容納異己,首先得要听取異議。

「如果我說錯了,」回千風試探地道,「或者說的有冒犯之處……」

「你放心,」回百應決斷地道,「我絕不怪罪。」

「好,」回千風霍然抬頭︰「我說……!」

「你說,」回百應爽快的說︰「我听。」

「你應該招降,不是攻取,」回千風道,「那就是我的大計。」

四投降大典

「招降?為什麼?」

「對。一個個去打,傷亡必巨,且一定會招惹敵方防範,甚至聯手反擊,就算最終得勝,也必定只是慘勝,故此與其用霹靂手段去殲敵,不如以懷柔手段來制勝,效果更速更佳。招降就是用敵人的力量來壯大自己的實力,進而瓦解敵人陣營。」

「只不過……誰願意向我們投降?」

「現在也許,還沒有,那只是因為他們知道咱們不會放過他們,要決一死戰,所以他們秣馬厲兵,誓死對抗。我們的攻勢松緩下來,游、池、葛三家必然內哄,互相攻襲,到時候,必有一家先支持不住,我們就去幫助他,聯結他的力量,去蕩平另一家,但又不要發動殲滅戰,讓對方感受到我們合二家的壓力,威迫利誘,使對方投降——一旦降丁我們,再集三家聯盟之力,才把那僅剩的一家滅絕,然後再回過頭來,逐一消滅先前那兩家只為了利益、利害而與我們聯結的盟友。」

「你認為那一家會先向我們投降?」

「千葉山莊。」

「葛家?」

「他們只是承上遺澤,尸居余氣,實力最弱——在三家強伺之下,他們早已快撐不住了。他們死撐只是為了保命保住家業,一旦知道可以不死,還可以迅速竄起,結合我們的勢力,他們大抵是願意降的。」

「……可是,要他們乖乖的‘投降’,總得要顯示一下實力,而且也得要有個中介才行。」

「你說得對。炫示實力方面,以我們的勢力,當然不成問題,事實上,千葉山莊的人也比誰都明白我們驚人的戰力,至招于‘招降大計’‘中介’方法,不妨可以考慮漢朝對付外寇方法?」

「什麼方法。」

「和親。」

「和親?」

「對。漢朝皇帝盡量不跟外族直接交兵,用‘和親’的方法,把女兒嫁給外敵,日久之後,外族皇室里的當權人物,有不少都有漢朝皇裔的血統,而且又受到大漢天聲的感化,自然就銳減了怨隙,而加深了情誼,足以避免許多兵戈相見了。別忘了,葛鈴鈴還雲英未嫁,而且還長得甚美呢……嘻嘻……」

「我……我已有十四個姨太太……葛家姑娘會——」

「大王嫌多麼?」

「不嫌!」

「為嫌那就好了。」

「我只怕對方嫌……」

「她嫌!那是她的福氣哪!」

「這好!」回百應振奮地一拍大腿,「好意見!」

「萬一姑娘不懂事,我們所予的壓力就大上一點,」回千風笑得詭詭的,「到時,也不怕她不就範。」

「說到底了,‘千葉山莊’就是剩下一個司空劍冠是個能手,余下均不足慮。」

回百應深表贊同。

看他的樣子,好像還深悔為何不早些恭聆回千風的「招降大計」。

「那麼,」他繼續「虛心」「請教」。「我們招降的第二個對象,會是哪一家?」

「游家。」

「為什麼?」

「因為游日遮已外強中干。」

「池家公子手上只剩一個大將方邪真,怎麼不是他們?」

「就因為方邪真,他已與我們回家結下血海深仇,除非他已不在‘蘭亭’池家任事。」

回百應听了,眉毛又打了結,只重復了他的下半句話︰

「——除非他已不在池家任事?」

然後他以一種奇特的,既不煩也不躁但也不是完全沉著冷靜的語調反問︰

「如果他已不在洛陽呢?」

回千風苦笑道︰「這時候要他不在洛陽斗爭,除非他已先擊垮了咱們——他這種人,本來寧可孤高自潔一輩子,也可以不出世;不過一旦已人江湖,就非得做出轟轟烈烈的事業來不可!」

回百應依然維持著他奇詭的語調︰「假如他不是不在洛陽,而是已不在世間呢?」

回千風倒吸了一口氣︰「你是說……?」

回百應滿臉是亂胡,戟髭,此時更眯起了一雙戾目,以致誰也難以從他表情臉目中看出什麼真相來。

「他死了。」

「可是……」

「可是什麼?」

「方邪真可不會無緣無故便死。如果要格殺他,恐怕並不容易。」

「我想今天就有幾起人要狙殺他,而且要殺他的人都是一流一的高手。」

「如果……還是殺不了呢?」

「要是殺他不死,我們可以借他身邊的人之手去殺他。」回百應一旦冷沉陰險起來,使得他本來粗豪暴躁的外表,一下子便有了幾乎是天淵之別的對照,但只要習慣一下,就會覺得︰也許他本來就是這種人,他本來就說是這個樣子,並不使人評說、也不令人差愕。

「歷來強將忠臣,都是死在自己人手里,多于外敵。」

回千風明白了。

又一陣不寒而悚。

「雖然歡迎你提出任何見解,大膽放言也無妨,」回百應逐一檢查他身上的兵器,似不太經意又半警誡的說,「只不過,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這種話,對我說可以,對大家說,可會影響士氣。」

回千風听了,忽然反問︰「大王認為方邪真、池家公子、游日遮、司空劍慣這些人,算不算是仇人?」

回百應一愣。

他知道回千風此問必有所據,便答︰「是。都有深仇大仇。」

「那就是了,」回千風繼續問︰「那您認為方邪真殺不殺得死?」

「只要方邪真是人,他武功再高,」回百應正色道,「就一定殺得死——就算殺不死,也一定害得死。我不是已說過了嗎?我已經找人去殺他了。」

「那麼,池日麗、池日暮呢?」

「他們只是有智謀沒實力的狡詐之輩。」

「游日遮呢?」

「他也是人。」

回百應淡淡地道。

「還有葛鈴鈴……」

「她?」回百應兀地豪笑了起來,「她快要是我的第十五姨太太了……」

「司空劍冠——︰’

「他只是可憐蟲,一輩子不知道自己該當什麼角色。」

回百應斷然地答道。

「這便是了,大王,」回千風總喜歡以「這……是了」作開場白,「這些人在大王心目中,都只是小腳色而已,我盛贊他們,又有什麼用?重要的是大王夠強,‘妙手堂’陣容夠壯!大敵當前,虎豹當道,當然不先重兵去打殺狐狸。我听古人說過,張力干鈞的巨弩,不會對小老鼠扳動扳機;重量萬斤的大鐘,不會因小木棍敲打而發出聲音。我勸大王招降這些仇人,不是因為怕了他們,而是為了要利用他們,盡量減少自己的耗損而達到消滅他們的目的。我特別推崇方邪真,更不是畏懼他,而是認為不值得為了他壞了咱們的大計。亂了大王精心布署的陣腳——大王可是成大事不拘小節的人。讓這些小池里翻起風浪的螃蟹再橫行一陣,對大局不無好處,請大王三思為是。」

說完了。

回千風站了起來,一副誠惶誠恐等待降罪的樣子。

回百應沒有回應。

半晌,仍沒反應。

然後,幾乎是突然地,他陡然大笑了起來,笑得十分突兀。

「好,好,好!你說的好!勸的好!反對得好!」他笑聲一歇,幾乎突如其來的,他的那一個籮筐般的大巨臉,又湊近到了回千風那張長如炸油條的臉前,一字一句的道︰

「你說得字字切中我心意。」

然後他又一字一句的問︰「你可知道我原來是怎麼構想的?」

回千風幾乎屏息著才能回答︰「大王的意思是贊同我的——」

回百應突然打斷了他的話,並用一只食指,在他眼前搖了搖︰

「不,不是完全同意。」

他的口氣幾乎已完全噴到回千風臉上,「你的建議是招降,而我——」

他說到這里,又頓了頓,亂草崗似的橫臉,居然有一種近乎狡獪和促狹之間的詭奇表情︰

「我的意思是︰投降!」

投降?

——投降!?

回千風不明白。

差愕莫已。

——投降!?

怎麼要鬧到投降!?

他一時回不過神來,幾以為回百應說的是氣語。但他馬又弄清楚回百應絕對不是在講氣語。回百應甚至沒有生氣。完全沒有生氣。反而,一向很不苟言笑的回百應,這次笑嘻嘻的,像只要扮狐狸的老狼。這使得他有點恐怖。

「投降!」回千風不可置信的重復,「——為什麼我們要投降?我們在招降啊!?

「招降的姿勢太高了,還不夠火候,仍未到家。其實,剛才我私下囑招展書、林廉貞去干的事,就是到處請降。回百應眯著眼,張著口,像一條已一口叼住了田鼠的大蟒蛇,「我們若要徹底的打擊敵人,須得重新布陣……那就是‘耕田老漢’不勞而獲的故事。」

回千風只覺迷離。他對歷史典故所知不多,只知道剛才招展書提過「耕田老漢」的故事,他听當時回百應的口氣,還以為他也沒弄懂,卻不料現在听他提了出來。

「耕田老漢……?」

「那是‘齊策’中的典故。淳于髡游說齊威王︰‘韓盧狗,是天下最優良的獵狗;東郭兔,是天下最狡獪的野兔。韓盧狗追逐東郭兔,翻過五座高山,繞過三座峻嶺,兔在前邊跑死,狗在後邊追死。耕田老漢把他們撿起來,一點都不費力氣。如今,齊國與魏國持久對抗,恐怕會令秦國成為耕田老漢。’只有先行投降,才出其不意,讓池、游二家,誰也當不成耕田老漢——只當得了韓盧狗、東郭兔!」回百應又桀、桀、桀、桀、桀地笑道︰

「你在完全不了解我心意前,已說出‘招降大計’,可見有遠見,也確忠心為妙手堂。我們重新布陣,自是非你主陣不可。此外,雷二叔等人都得要再度出山。另且,與其殺弟鋤奸,不如利用他來清異己,更為劃算。」這時候的他,那種魯莽滅裂的樣子完全月兌胎換骨,變得每一根胡子每一條發髭都是精警英明的︰

「只不過,你的‘招降大計’還是太混和了、太被動了,」他又倏地長了手,伸到回千風脖子下、肩膀上,慰勉似的拍了拍,「還是去辦我的‘投降大典’吧!」

也不知的,回千風听得驚疑震懼之余,卻是全身都濕透了似的,都是涔涔冷汗。

稿于一九九八年六月十五日

溫劉余梁葉何陳齊在金屋觀賞水晶奇石/Nigel早退我大怒/漁人碼頭一心慶祝至交余仁生生日,本友情可感,豪氣可嘉,唯同晚疑竇叢生,而NL事件伊始矣/「三劍客」清晨七時許出發「轉運」,十點幾平安返/雪坭傳入黑函,並表憤怒/白明fax入NL反應/電琁討論疑點,敦煌表太應徹查/儀一再來電問起反擊及決策,我請HL表達︰「引起他人如此狂烈嫉妒使我充滿成就感」,只此一句。

校于九八年六月十六日

WLHY齊赴啟德機場玩足一天,並討論黑函,十分興奮過癮/召念來看他的「杰作」,並與雪通電研討反應方式/坭禮均主戰/我主張好少理/醉負所托,上綱不成,可笑/俞爽成功電郵/見家祥/余反常兩日未聯絡/舒入電倏忽/銘傳來數十項有關討論批評價紹爭議我本人及作品之綱頁,有心、感人,但又滋生是非、疑團四起/「神君」加入查案小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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