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 後記 當王動遇上劉靜
這部《破陣》足足在上部《殺楚》完成了超過十年後才「面世」,真不好意思。由于這部書風評(尤其在中國大陸)最好,有評論家認為是我「代表作」(之一),所以勸的、催的、警告的,這些年來,從沒間斷過,最是熱烈。有一次,在上海,跟周清霖、蕭強他們本要大展拳腳,搞第一家「武俠書店」,就擬用此書來「打頭炮」,並請我「剪彩」(雖然明知我一定開溜),眼看就要簽訂合約,但一拖又過了三年。最終,這部書是因為方敏愉一聲令下,說︰「麥先生本要請你在書展(香港一年一度香港會議展覽中心盛事)簽名,請你至少要交一部新書出來!」我想,我從不出席任何簽名會,但怎也得要交本書出來以報成輝、敏愉,沒辦法,這欠了場「知遇」之情,所以,花了五天,先趕出《破陣》上集,總算「及時」趕上書展尾期。既有了卷上,不能沒下卷,于是卷土重來,終于快馬加鞭,布了陣又破了陣。一直沒寫完的稿子,結果,就給麥先生、方小姐「逼」就「逼」出來了。中國大陸、台灣、新馬,得悉「陣」絡攻「破」,馬上「落訂」要稿,大家居然都不怪我延宕出了十年大罪,真不好意思。
我還是有良知的。
知道歉疚的。
——有過必認的。
雖然,有時,不一定改。
回想起來,我又那麼開開心心,大顛大沛的過了十年,「大隱」了十年,也「玩」足了十年。子平、斗數、皇極經世箴言均說我︰「游戲玩耍,利在其中」,又說我「勤奮好玩」,——奇怪?勤奮、好玩,怎會連在一起說呢?但細想也就豁然︰我是很努力的在「玩」也「玩」得很「自律」、「奮發」;游戲人間,游樂人生——何樂而不為之哉!
我這十年來從不主動聯絡人,絕不主動接洽出版或任何有關攢錢的事(甚至也從不主動上網郵電,連信也沒回。一切毀譽,都不在乎,也不看,除非兄弟友好提供信息。博學堂的網頁是唯一暫時的例外,但也由皇冠提供,我只負責回話。——雖然,這情形隨時都會因我個人的轉變而變易,一笑),只跟喜歡的人在一起,見想見的人,跟一些圍內弟妹共游天下、笑傲江湖,活得好不愜意,人生真是歡快的事啊……
決不是崖岸自高,恃才傲物。我一向膽大而不妄為,恃才也不傲物。因為談不上有大作為,也沒有什麼值得傲的,「膽大」不過是一種知識與判斷,「恃才」也只是一種自信,我閑閑地放下十年,只是要試驗一下,在二十世紀末九十年代的功利主義現實社會里,一個完全自由自在、保持風格良知的中文作家,在完全沒有背景、人事、關系、請托、吹捧、宣傳下,是否可以活著?是不是可以活得好?這一點,我很高興已有了答案。然後,我又可以重新出發到另一個目標和彼岸。
當然,這樣的日子過得滿滿的了,也會霍然之間用另一種方式捫一個臉來一個變重新過活。我在十至二十歲時,在大馬過得很「剛擊道」;二十至三十歲,在台灣過得非常「神州社」,從三十至四十歲,在香江十分「自成一派」,往後?我自有一番「新面目」。人生,就是要過得多采多姿之余,還要不枉此生,做些對人對己都有交代、可以交代的事。
一直都極喜歡古龍的《歡樂英雄》,因為寫得在苦中作樂、悲中見喜、挫折中充滿飛揚、險惡中洋溢豪情。書中的人很像我和我那些朋友,連遭遇也似。特別喜歡王動。他不動時很懶,很沉靜,很耽于逸樂,但一旦動時,有需要他「動」的時候,他比誰都快、都動、都激越飛揚!可能因為我也懶,也所以特別喜歡他,曾經為這個書中人物想象出他的一場愛戀(書中他的愛情寫得並不令人十分深刻,像他這樣一個人物,有點可惜),結果,我自己的生命中卻遇上十分「流動’’的舞者劉靜。
——當「王動」遇上劉靜……?
管它的,愛情最快樂的時候就是輸掉了自己,沒有保留。
反正,我輸得起,所以也贏得爽快。
……幸福不就可以了!
稿于一九九八年六月廿八至三十日
一面大寫稿一面大校稿一面大接待小飛來港期間/台方出版社來電與梁策劃、何企劃、劉副編及宋秦柳等商討《溫瑞安武俠周刊》內容及細則/掃曬北角附近風味餐廳/「三劍客’’電議失之太淡太靜,大佬斥之,改用書寫詳述我意思/圳「轉運」梁中招,龍頭搬回傳真機/日日傳訊刺激魚,銘仔終沉不住氣,大罵「黑手」乃︰「屎中之屎,蟲中之蟲,人渣中的人渣」,可愛極了,直見性情,反而好玩,深諒之/台雜志來電要連載「七大寇」故事/花田電說明要推出「少年名捕系列」為周刊主打小說,刊出後仍會出成單行本/取得儀念命書,融洽洽。
校子九八年七月一至二日
回歸一周年紀念日/靜兒來港一個月紀念/太古城游樂,見香港行情冷淡,心/葉呃錢/雅丹電錢將匯入我在港戶口,如此省事多了/慶均來電贊靜譽方,闡明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會陸續推出第三版《溫瑞安武俠作品全集》及交代版稅問題/接待方自珠返港,「三劍客」轉述NF事差,錯漏多,大佬怒/念來傳真致歉說苦處/方遞上申請順利。
附錄︰你讀過「殺楚」麼?
「殺楚?」
「什麼是殺楚?」
「殺楚是一個人的名字,還是一件東西,一句暗號,一項行動,或什麼都不是?」
以上就是「殺楚」的開頭。「殺楚」對我來說,是很偶然讀到的一部武俠小說,溫瑞安寫的。同時它又是我讀武俠的緣起,是我的武俠啟蒙讀物,以後我就一發不可收拾地讀金庸、古龍、溫瑞安。
溫瑞安的武俠,不管有人怎麼看,我還是喜歡。就憑這部「殺楚」,我不知道翻過多少遍,那里面許多具體情節卻總記不住,甚至連「殺楚」這兩個字的意思,也是看完就忘記了。我只記得方邪真第一次出場時,他白衣勝雪一衣不沾塵、素淨得像谷中一道清瀑;而他一出劍,「劍光像一句殺人的詩」。我只知道這是一篇詩一樣的美的武俠,我的朋友們也一個個拍案賞嘆︰好靚的武俠!
就情節而論,分兩條主線︰洛陽城四大公子爭相拉攏方邪真加盟和四大名捕之追命偵破孟隨園一家命案,因為略有情節安排不夠集中之嫌。但《殺楚》展示的不是情節,而是一種義俠的風神。方邪真唱著一首淒落而幽美的歌,他望著遠方時的神情是多麼憂悒,縱然無歌,但能無悔。當他一邊這樣唱著、想著的時候,他就向敵人的刀叢、暗器的星光中沖去。他的劍是深碧色的,他的殺氣也是深碧色的。
讀武俠小說,尋求的是一種快意,不是听一個人為的故事、甚至不是對人生作什麼思考。武俠小說應該讓人讀得酒酣耳熱,產生俯仰滄桑,想英雄心事、把欄桿拍遍的沖動。這就是詩。沒有詩意的武俠小說,就如失去了意象的詩歌,是殘缺不全的次品。
《殺楚》可能不是溫瑞安最好的小說,更不會是最好的武俠小說。它只是我的啟蒙讀本,它留給我的快意卻至今仍存。
你如果沒有讀過,也就算了。
李公明
原刊中國《晨報》
一九九四年八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