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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書 第七章

月信居然遲了,難道她已經身懷喜訊?

盤雲姿不敢相信會有如此好運,嫁給他不過短短時日,便能得到上天的恩賜?

她一直隱瞞著他這件事,能拖一天是一天,直到可以完全確定為止。她並非不願與他分享喜悅,而是怕高興得過早,空雙喜一場。

現在,舒澤幾乎不回貝勒府,每日下了朝,只在山間別業留宿。

她喜歡這些跟他寧靜相處的時光,無事的下午,他們便會攜手在林間散步,看著楓葉漸漸染紅,感覺秋天無聲降臨,空氣越發清爽。

假如這世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沒什麼滿人、漢人,沒什麼國仇家恨,沒有必須保守的秘密……那該有多好。

每一次,她依在他身側,午後金斜的陽光傾灑在四周,听著遠處寺廟傳來的鐘聲︰塵裊便彌漫起一種甜蜜卻辛酸的滋味。

她不知道這樣的幸福還能持續多久,畢竟紙是包不住火的,她亦不能忘記對義父的承諾。

每想到這些事,她總是忍不住淚光盈盈。

「怎麼了?」舒澤察覺到她復雜的心事,擔心地問。

「沙子進了我的眼楮……」她如此回答。

「你總這麼說。」他明白她心里藏有秘密,卻從不強迫她說出,只是以衣袖擦拭她的眼角。

她想道出實話,但人總有身不由己的無奈,這一刻,她感到無助悲戚。

「舒澤,為什麼我總听見遠處有鐘聲?」她輕聲問,「這附近有寺廟嗎?」

「好像那邊的山頭有座觀音廟。」

「觀音?」听說觀音能送子,是真的嗎?她頓時來了興致,「咱們去瞧瞧如何?」

「你想去?」舒澤倒是副無所謂的模樣,「我看算了吧,純屬耽擱工夫。」

「為什麼?」盤雲姿倒對他的反應感到奇怪。

「有什麼好拜的?世上真有觀音嗎?」他聳聳肩,彷佛不屑。

「你不信觀音?」這更讓她稀奇了。

「呵,我不信神拂。」他笑著坦言。

她一怔,「你只信滿州人自己的神嗎?」

「不,任何神佛我都不信。」他的言語頗為自豪,「我也不相信人生會有來世,只覺得人就像這樹葉,或者沙塵,一旦殯滅,就再無所有。」

這樣的觀念倒讓她詫異。

「可你既然不信神佛,為何要讀佛經?」她不解。

「讀佛經只是為了了解其中的處事道理,增長見聞而已,」舒澤輕笑,「並不代表我信佛。這些年來,我上陣殺敵,從不燒香祈禱,可照樣凱旋而歸。相反,一些將士求天告地,卻輸得很慘,你說,世上真有神佛嗎?」

呵,他說得也有幾分道理,這般不懼鬼神的勇氣亦讓她嘆服。

「可我……」盤雲姿抿著唇,「還是想去拜拜……」

「小雲兒,你可真迷信!」他調侃地戳戳她的腦門。

「我也不知這世上是否真有觀音,即使有,她是否真能助我……」她無奈搖搖頭,「可是我仍然想去拜拜,只求心安。有時候信仰只是一種藉口,在萬般無助的時候,能讓人度過漫漫長夜……」

舒澤凝眸,似乎被她的說法感動了。

他明白,這個縴弱的女子懷揣著難以負荷的秘密,他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幫助她,讓她可以卸下重擔。

假如他們還是主僕關系,或許他可以當一個說客,勸她向多爾袞投誠……可現在,他是她的愛侶,害怕自己說錯一個字,就會破壞這甜蜜的時光。

他亦希望這樣平靜的日子,能多一天是一天,等到他們的感情根深蒂固,再一起來面對風雨滿樓的局面……

「澤,你陪我去吧。」她忽然撒嬌似的說,‘就去上一炷香,之後咱們就回來好嗎?」

「好,「他爽快地點頭,「雖然我不信神佛,但凡是你喜歡做的事,我一定陪你。」

她不由得笑了,指尖的熱度傳入他的掌心,懸浮的心情亦稍稍安定。

在這兵荒馬亂的歲月里,惟獨他,能讓自己暫時忘掉倉惶,仿佛回到兒時的無憂無慮。

「澤,」忽然之間,她決定對他道出心中的隱秘,雖然這不是她最大的秘密,但她想讓他高興一下,「明兒個你入宮的時候,能不能請個御醫回來?」

「你哪里不舒服嗎?」他頓時驚慌失色,擔憂的打量著她。

「我……」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呢喃道︰「月信遲了……」

「月信?」魯莽的他完全不解,「是什麼?」

「就是……」天啊,叫她該如何解釋?羞死人了。「假如懷有身孕的話,那個就會遲……」

「身孕?」這一回他听懂了,怔愣之後一把將她抱起,興奮地大叫起來,「真的嗎?雲兒,你沒騙我?」

她怎麼會騙他?只希望上蒼不要戲弄他們,讓這場歡喜化為烏有……

踏入太後的寢宮,玉福晉頭一次這樣沉默。

從前無論跟舒澤發生再大的爭執,她都不會這樣失魂落魄,不會如此無言地怔怔坐到椅邊,絞著手帕,咬唇不語。

「玉兒,你怎麼了?」太後正在梳妝,發現了她的異樣,關切地問。

「舒澤……真的愛上她了……」玉福晉語音哽咽,淚珠子順著臉龐滑下來。

「那丫頭?」太後側眸,不以為然,「男人嘛,誰不是朝三暮四,日久又會遇到新歡!但誰也動不了你正室的地位,你怕什麼?」

「不……姑姑,你不知道……」她該怎麼說出口,自己還是處子之身,「總之這次不一樣,那丫頭在舒澤的心中絕不是我能比的了。」

「那丫頭哪有你美啊,」太後笑道,「我的玉兒傾國傾城,無數滿蒙才俊都拜倒在你的裙下,舒澤只是一時冷落了你,總回頭的。「

「姑姑不知道那丫頭的手段,雖然其貌不揚,可我終究不是她的對手……」

雖然她不明白舒澤愛盤雲姿什麼,但好幾次,她偷偷來到香山,跟在兩人身後悄悄窺視,卻見那一顰一笑、舉手投足皆是愛侶的模樣,有著她不敢想像的默契。

「姑姑沒听說舒澤進宮請了御醫嗎?」一切她都能忍受,本以為丈夫遲早會回到自己身邊,但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她再也坐不住了。

「哦,是說那丫頭懷孕的事吧,」太後仿佛早有耳聞,依舊鎮定如常,「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玉福晉刷地站起身,難以置信,「姑姑覺得這是尋常事?」

「跟舒澤同齡的幾個貝勒,孩子都能拉弓射箭,惟獨他連一男半女都沒有,你又不肯生,難道還不許他們愛新覺羅家開枝散葉啊?」太後淡笑。

「我不是不想生,而是……」她該怎樣啟齒,所為傾國傾城的美貌,卻無法讓十多年的丈夫動情……

「姑姑,什麼都別說了,倘若她真的產下男嬰,便是繼承爵位的世子,到時我該怎麼辦?」

「擔什麼心啊?」爪後從容答道,「姑姑承諾你,她的孩子絕不可能成為世子。」

「為什麼?如今王爺已經讓佟佳氏收她為義女,抬了旗,又是正式冊封的側福晉,怎麼不能當世子?」

「本宮說不是,就一定不是,」太後輕哼,「她們母子還不知能活到幾時呢?世子?作夢吧!」

「姑姑這話是什麼意思?」玉稍晉越發錯愕。

「什麼意思你先甭管,總之不要躁心。」

「不,姑姑若不告訴玉兒,玉兒會寢食難安」她索性跪下,迫切打探其中秘密。

「好好好,本宮就對你說了,不過不要傳揚出去,那是死罪!」太後無奈地嘆道。

「死罪?」什麼事這樣嚴重?

「你可知道那丫頭是什麼身份?」

「不就是一個普通的漢女嗎?」玉福晉一怔。

「呵,」太後神秘一笑,「她的身份就是她日後的致命所在,也是當下王爺允許舒澤納她為妾的原因……」

玉福晉瞪大眼楮,越听越驚訝,久久無法回神。

御醫已經確診,她是懷孕了。

听到這個消息,舒澤恨不得把整個京城的東西都搬到這別業來,並特意派了雪倩前來伺候,日夜守護,生怕她出了任何意外。

「恭喜雲福晉,賀喜雲福晉——」雪倩機靈嘴甜,再也不肯直接叫她的名字,前呼後擁地服侍著她,仿佛她真的像王妃一般尊貴。

「福晉,貝勒爺說了,能不下地盡量不讓你下地,」雪倩道,「懷孕頭三個月是關鍵,當心有個閃失。」

「雲福晉,貝勒爺說了,看書傷神,你要是悶得慌,就讓奴婢念給你听。若想听曲,就讓絲竹班子隔著門簾遠遠地吹奏,既能解悶,也不至太吵。」雪倩又道。

「福晉,這是話梅、瓜子,還有葡萄干,貝勒爺說了,想吃什麼盡管吩咐我去買,若京里沒有,他會派人快馬加鞭從外地運來!」

盤雲姿坐在床榻上,雖然行動不能自由,耳邊盡是這些絮絮叨叨的話語,可她卻覺得這仿佛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舒澤對她的寵溺,仿佛溢滿的碧池之水,讓她看見春日的明媚。

然而她的身子卻一天比一天糟糕,總覺得疲倦想睡,卻屢屢在夢中驚醒,四肢無力之極。

懷孕的人都是這樣嗎?就算受到如此周密的照顧也依然萬股不適?

聞著屋里的燻香,她有些許的恍神。

「今天感覺如何?」舒澤早早下了朝,頭一件事便是感到她的床榻前,再多的公務也要坐她身畔完成,否則他會魂不守舍。

「還好……」每一次他如此問,她就如此答。

雖然周身都不舒服,但她不忍心讓他擔心。

「我怎麼覺得你手腳冰涼啊?」舒澤模模她的額頭,狐疑道,「這屋里燻的是什麼香?」

「回貝勒爺,」雪倩回答,「是從岱嬤嬤那兒取來的,說是產自西域,能凝神定氣,對孕婦最好了。」

「把這香掐了,」舒澤警惕地道,「以後別弄這些奇奇怪掛的東西,若非御醫許可,都挪得遠遠的。」

「你啊,別這麼緊張,」盤雲姿莞爾,「岱嬤嬤總不至于害我吧?」

「她跟福晉是一伙的……」舒澤低聲說,「我怕萬一……」

「別把人想得這麼壞,」雖然玉福晉驕縱善妒,但她一直覺得她不是心地歹毒的女子,「就算真有人算計我,我也一定可以撐過去。」

「什麼?」舒澤一怔。

「澤,我這樣愛你,這樣愛這個孩子,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撐過去,讓他平平安安地長大,不讓你擔心。」湊到他耳邊,她輕聲呢喃。

的確,她相信自己的意志,無論前路如何坎坷,她亦有能力支撐……

他收斂笑容,輕輕摟住她的腰,自然而然的輕吻她的發鬢。

一旁的雪倩見狀,連忙知趣地退出屋外,並將簾子垂下。

「澤,不要……」每次他吻她,都會讓她縴細的身子激顫不已,「會傷了孩子……」

「有時候,我真討厭這個礙事的孩子,」舒澤一邊繼續親吻,一邊打趣道,「只要你能好好的,我寧可不要他……」

「唔……」她忽然發出一聲低吟,額前冒出一滴冷汗。

「怎麼了?」他連忙住手,擔憂地看她,「是不是我太莽撞,弄疼你了?」

不知為何,她感到月復中隱隱作痛。

「你啊,說孩子的壞話,他不高興了。」努力微笑,不想小題大做。

「兒子,你不高興了嗎?」舒澤玩鬧般的扶著她的小月復,用跟孩子說話的口吻,「等你出來以後跟阿瑪鬧吧,別折騰你額娘!」

「你怎麼知道是兒子?如果是女兒呢?」

她前一刻還有力氣與他說笑,但後一刻忽然支撐不住,整個兒軟軟地向後倒去。

「雲兒,你怎麼了?」舒澤大驚,手中無意中觸踫到床單,卻發現有什麼濕漉黏滑的東西沾到手上。

他定楮一看,卻是整片鮮紅,自她的體下蜿蜒流淌而出!

「雲兒!雲兒!」

她听見他在大聲地喚她,然而她此刻已經疼得無力應對,整個人迷迷糊糊昏厥過去。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作了一連串迷亂的夢。

她夢見了許多長年不敢面對的東西,比如火燒的竹樓,自縊的母親,還有被殺的父親……

這世上的孩子,大概很少像她這樣,親眼目睹了父母的死亡,在無知的年紀,便觸踫到鮮血,撫模過尸體。

如今,在病痛的邊緣,舊夢回到了她的眼前。她听說人在彌留之際,會回憶起前塵往事,所以她也快要死了嗎?

「雲兒!雲兒!」

她依然听見舒澤的聲音,遙遠而模糊,仿佛從大河的彼岸傳來。

她感到自己仿佛站在淡水之濱,四周霧茫一片,不知何去何從,然而他的聲音,卻像是指路的南星,在天空中閃耀。

她很努力、很努力地挪動著步子,想往聲音的來源走去,可她是這樣的虛弱無力,且腳下本來平坦的草地忽然化為湖泊。

「舒澤……舒澤……」在感到自己就要沉到湖底的時候,她大聲的呼喚他的名字,一字一句,至少要讓自己听得清楚。

或許就是這個名字給了她力量,忽然黑暗像羽毛一般散落,她睜開眼楮,看見床前綠色的紗簾,仿佛雪化後看到了綠葉。

「雲兒!」一雙臂膀將她緊緊地抱起,顫抖的聲音里逸出驚喜,「你醒了?你醒了?」

她唇間囁嚅著,吃力地伸起手來,輕撫他的臉,「我……怎麼了?」

「你……」他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說︰「病了。」

「孩子——」她這才意識到,昏迷之前似乎感到劇烈的月復痛,還有那片猙獰的鮮血,「我們的孩子呢?」

「他沒事,」舒澤的眼淚流淌下來,滴在她的臉龐上,「御醫說他沒事。」

「真的?」她難以置信。

「御醫說很不可思議,不過你撐過去了。雲兒,還記得嗎?你說過的,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會撐過去,不讓我擔心。」他重復著她的話語。

「呵……」她吁出一口氣,綻露微笑,「的確,澤,我不會讓你擔心的。」

他哽咽無言,只是抱著她,胸背起伏,慢慢平復心境。

盤雲姿看著這屋子,劫後余生,讓她發現這里似乎變得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澤,這些是什麼?」她望見屋粱上,有許多黃色的紙條垂掛而下,像片片的落葉。

「這些……」舒澤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蒙上她的眼楮,「不要看,我一會兒叫人收拾掉。」

「到底是什麼?」她怞開他的手,仔細一瞧,心下不由得大大詫異,「這些是……符?」

「嗯。」他尷尬的承認。

「掛這個干麼?」

「你病了,道士說,這能讓你盡快好起來。」他終于道出實情。

「你向道士求符?」盤雲姿瞠目,「你不是不信神佛的嗎?」

「我是不信……」他抿了下唇,「可是只要能讓你好起來,我不惜求助任何事物,哪怕神佛。」

天啊,為了她,他居然可以轉變目己的信念,這對于一個驕傲的男子來說,是多麼艱難的事……

「假如神佛因為我從前的不敬,而遷怒于你,我希望把一切罪責都加諸在我頭上,」他凝視著她,緩緩道,「只要你一切平安。」

他真是愛慘了她……假如世上真有愛情,他對她的感情便是明證,這一刻,她決定,要傾盡畢生好好報答他,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依在他的肩頭,她感到昨日的自己已經死玄,那個瑤寨的女孩,那個大順朝的公主,統統不復存在,從此以後,她只想做他的妻子。

旗裝的女子坐在燈下,托腮出神之間,忽然听到急促的腳步聲,砰的一聲將門踢開。

「你來了?」玉確晉抬頭,澀笑道,「我就知道,這幾天你會來。」

她本想說「回來」,可現在這里幾乎不再是他的家了,所以她只能說「來」。

「既然你知道,我就不必言明原因了,」舒澤怒意難掩,擺明了是來興師問罪的,「你自己干過什麼事,最好自己說出來!」

「听宮里的人說,這些日子御醫忙進忙出的,全圍著你的別業轉,就連攝政王也很關心此事。」玉福晉緩緩說著,」看來她是好轉了,否則你早就拿劍刺死我了,還會讓我開口解釋嗎?」

「我一直以為,跟我青梅竹馬長大的女孩,至少還有幾分善良,」舒澤凝眉,深沉的目光投向她,「沒想到竟是如此蛇蠍心腸。你到底是如何下毒的,說!」

「很簡單,雪倩托岱嬤嬤置辦的東西,都會先擱在府里,我便在順道往話梅里放了些墮胎藥。」她坦言不諱。

「你……」舒澤真想一把掐住她的喉嚨,但礙于多年的感情,始終沒狠心的下手。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恨死我了,但我若說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你會相信嗎?」玉福晉斂色道。

「為了我好?」舒澤只覺得荒唐,「殺死我至愛的人,是為了我好?」

「現在孩子沒有出世,打掉他還來得及,」她忽然流露懇切之詞,「反正他們母子遲早是要死的,你希望月己的孩子出世以後才被殺?那會比現在更傷心!」

「誰說他們母子會被殺?」舒澤怒不可遏,迫近一步,「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王爺和太後都是這樣打算的,一旦從她手中得到藏寶圖,破解了其中秘密,就……」她有些哽咽,這一切連她都覺得殘忍。

「胡說——」舒澤搖頭,難以置信,「王爺答應過我……」

「你以為他不會騙你?」玉福晉一臉焦急,「舒澤,你若執迷不悟;,對盤雲姿懂了真情,到時候恐怕連你都……」

「我不會讓他們踫雲姿,哪怕不要我這條命!」這刻,他打定了主意,收起所有心慌意亂,因為害怕只是徒然。「大不了魚死網破……」

「你瘋了!」玉福晉起身,「我冒死告訴你真相,你怎麼能……」

「玉兒一一」這是第一次,他這樣輕柔地喚她,「你也早點離開吧!」

「你說什麼?」玉福晉一怔,全身激顫,「走?我能去哪?你要我去哪里?」

「回科爾沁,」他篤定道,「我會寫下休書,放你自由。」

「你休想!」玉福晉氣得跺足,「我一日是你的妻子,終生是你的妻子,你休想甩掉我!」

「可你從來不是我真正的妻子……「他忽然有所感嘆,「從前我以為是因為哥哥的緣故,讓我恨所有的蒙古人,所以無法踫你,可自從遇到雲姿,即使知道她的身份,我也想要她,那時我才知道,從前的一切只是借口,我只是不愛你而已。「

他說什麼?她忍耐了這麼多年,等了他這麼多年,居然就換來這樣一句話?

「我哪里比不上盤雲姿?」她豆大的淚水流淌下來,「沒她漂亮?不如她待你好?舒澤,你告訴我,我一定改……」

呵,他該怎麼跟她解釋?世上一切皆可強求,惟有感情無法種花得花、種果得果。

「本想就這樣繼續下去,懷著對蒙古人的恨意,把你我都拖入地獄,你不快樂,我也陪著你不快樂……」他喃喃道,「但自從遇見她,我才發現,原來自己浪費了這許多人間時光。玉兒,我對不起你,道歉,並不是因為我愛上了雲姿,而是耽誤了你這麼多年。」

她一怔,錯愕地抬眸看他。

「玉兒,你沒有什麼地方比不上她,除了這扇大門,你依然是科爾沁傾國傾城的公主,無數滿蒙才俊拜倒在你的裙下,你大可尋到如意郎君,我們跟漢人不同,不講究什麼貞躁名節,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將來會很幸福的。」

這個青梅竹馬長大的女孩,他惟一能為她做的,就是放她自由,這比勉強去愛她更會讓她幸福。

或許他該早一點為她做這件事,亦可早一日解開兩人之間的枷鎖。

玉福晉彎下腰,錯啜泣道失聲痛哭,仿佛要把這些年來所有的委屈都嘔出身體。

他望著她,不知該怎樣安慰,或許這世上適合安慰她的人,並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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