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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舍下堂夫 第5章

南天齊的眼熠熠發亮地鎖住她。

「相貌、聲音或有相同,但是連胎記模樣、所生之處都一模一樣,你覺得這種巧合會有多少?」

一時間,失而復得的喜悅充塞他胸口,讓他再也無所顧忌地吻上她的唇,雙手撫模她柔女敕如昔的雪肌,藉由這一切再度確認她是真非幻,也才讓他不至于因為狂喜而瘋狂。

如果可能,傅香濃多希望能永遠留在此刻。

發現她身在青樓,丈夫不曾有半句辱罵、沒有半點鄙棄,仍然愛她、要她,那愛憐如昔的吻、火熱如昔的,讓她的心和身無法控制地顫動,這些年為了報仇隱忍的心酸、痛苦,竟如此輕易地被他此刻的珍寵一一化去,只剩下滿懷柔情……

「香濃……離開這兒,跟我走……」

但耳畔的呢喃剎那間將她震醒過來。

不,她不能跟他走!

既然他活著,她更要殺了昏君。

她知道朝中官員大多不信他會叛國,而是被設陷入罪,如今奸相已死,只要再除了昏君,南家沉冤得雪不是沒有可能,到時他不用隱姓埋名,可以和翔兒父子倆光明正大地活著。

沒錯,只要她犧牲自己——

猛然回神,傅香濃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被抱上床,他的衣裳還算整齊,自己倒已衣不蔽體。

「齊爺,在我這兒想白嫖可不成喲!」

傅香濃趁他不備,一腳將人踢下床,好不容易才壓住羞澀,忍著不拉來被子遮掩自己,還得硬扯出輕蔑笑意,迎視他愕然的眸光。

「我香嬤嬤在風塵打滾十多年可不是混假的,見過我這胎記的男人沒成千也有上百,以為長得還算稱頭,就想裝成痴情漢子來蒙我和你春宵一度?呵,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又太小看我了!」

她故作若無其事地開始穿回衣裳。「不管我是不是真長得和你妻子一模一樣,總之我不是什麼香濃,想踫我就先捧上大把銀子來再說,只要錢砸得夠多,要我喊你幾聲夫君都成,否則……門兒都沒有。」

南天齊起身,看著她那副勢利嘴臉,再听她說什麼見過她胎記的男人成千上百,心中宛若萬針穿刺,痛得無法言喻,一時之間也不曉得到底該相信她說的,還是自己親眼所見?

「你——」

「什麼你呀我的,奉勸你一句,今後可別再在我這兒惹事,朝中不少高官都是凝香樓里的常客,我一句話就能讓你去吃牢飯,今日我心情好,不跟你計較,走吧!」

南天齊真的被她搞胡涂了。

「為什麼我都說我不在意你身在青樓,你還是不願和我相認?難道你真的不是香濃?」

「早跟你說不是了,還問?今晚我被你鬧乏了,不管你想做什麼,嬤嬤我恕不奉陪。」

她雲髻斜亂、衣襟微敞,看似有些煩躁地伸手往房門一指。「快走吧!再繼續在這兒耍賴,休怪我叫人來攆,不給你面子了,齊爺。」

「別再用那張臉說這種話!」他一手揮落了幾上的蘭花盆景,痛心地說︰「是也好、不是也罷,我不許你再用那張和我妻子相同的臉孔,做這種送往迎來的生意!我能養你終身,把青樓關了!」

「呵,齊爺,你算哪根蔥,要我把青樓關了?你要養我,還要問我願不願意讓你養呢!」

她掃了眼地上的碎爛瓷盆,走上前,不由分說便取下他掛在腰間的一塊方玉。

「你做什麼?」

「做什麼?你佔了我便宜又毀了我名蘭,拿點賠償也不為過吧?嗯,這玉質地瑩潤、色澤鮮翠,應該值點錢……」她回頭看他還站在原地不動,不耐地翻了個白眼。「還不走?好,下回您帶上萬兩黃金,香兒就在房里陪您三天三夜,隨您整治——」

「別說了!」

南天齊再也受不了她這作踐自己的模樣,失望與傷心讓他不知如何是好,眼前女子是不是香濃他也無法確定了,恍惚間,他轉過身,狼狽離去。

「天齊……」

傅香濃憑欄目送丈夫下樓後步履匆匆的背影,看他頭也不回地消失了,才敢放任傷心欲絕的自己哭出聲。

「沒想到漠北霸主齊天,竟然就是永康王南天齊,而且還是位難得的有情郎哪……」

傅香濃沒回頭。她早從這聲嗓听出是如玉。

「小聲點,小心隔牆有耳。」

「呵,剛剛你們夫妻的爭執可一點也不小聲。」

如玉大膽坐上木欄,斜倚紅柱,一雙顧盼生輝的桃花眼瞅著她。

「難得他不介意你身在青樓,要和你夫妻團聚,你何不允了他?」

傅香濃苦笑。「無論這些年來我如何潔身自愛,總改變不了我身在青樓的事實,早已有虧婦道,匹配不起,何況——」

她壓低聲量。「你我兩人共謀弒君,其罪可是要誅連九族,他好不容易大難不死,還成就了一番事業,我又何苦連累他?」

「你為了替南家報仇忍辱負重,甚至打算賠上一條命,他卻可能什麼也不知道,一個人回漠北逍遙自在,甚至再娶幾房嬌妻美妾,讓她們享盡你應享的富貴榮華,這樣你也甘心?死而無怨?」

「曾被他如此深深愛過,我已經了無遺憾。」傅香濃淚痕未干的臉龐,浮現一抹溫柔笑意。「只要他快樂,我也會開心。若他能忘了我,如你說的那樣幸福度日,我才便能放心暝目。」

「只要他快樂,你也會開心……」

如玉仰望夜空,唇瓣抿出一彎優美的笑弧,衣袖迎風飄飄,美得宛如月下仙子。

「我想起來了,以前,也有人對我說過同樣的話,還說,願意為我而死。」

難得听向來神秘的如玉提起自己,她不曾見她露出這般滿足,但又隱隱帶些迷惘的神態,讓傅香濃也忍不住好奇起對方的身分,畢竟打從如玉進了凝香樓以來,她從未見過她和任何樓外之人往來。

「那個人是誰,他知道你在這兒嗎?」

「知道。」

嗯,所以人還活著。「那他為什麼不來將你帶走?他既然那麼愛你,不是應該不顧你欽犯身分也要娶你為妻——」

「娶我為妻?」如玉像听了什麼大笑話似的,突然笑了起來。「難了,她可是個女人。」

「……女人?」她再確認一遍自己沒听錯。

「是啊,女人,一個和你一樣傻得教人心疼的女人。」

如玉說完,突然斂起笑,凝望星空的眸光瞬間變得更加幽深。

「只是,你們有沒有想過,或許對方根本不要你們無怨無尤的犧牲奉獻,而是希望你們活得比他好?就算要犧牲,也寧可犧牲自己,而不是你們?」如玉將視線移至她身上。「你不是沒有選擇,對你而言,為已死之人報仇,當真重過和歷劫歸來的丈夫團聚?」

傅香濃沉默無語。

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此刻的如玉特別像個有血有肉的凡人,而不是如同平日那般,明明就在身旁,卻總讓人模不透、看不透她的想法與喜怒,如同她的絕世姿容一樣,美得不真實……

「我相信南天齊寧願和你同生共死,也好過被你排絕在外。假使讓他知道你為了替南家報仇而死,依我看,他也絕不會獨活。這話,絕不是危言聳听。」說完了想說的,如玉也不待她有任何回應,轉身離開。

「不會的,只要讓他知道翔兒的存在……」

傅香濃喃喃低語,望著方才從丈夫身上取下的翠玉,珠淚潸潸……

回到左永璇安排的別館,待心緒平靜,南天齊反復琢磨和「香嬤嬤」之間的所有應對,這才發覺自己只執著于想听她親口承認,竟忽略了許多破綻。

既然素昧平生,他在凝香樓鬧事毆人,按理說她該命令手下攆人,怎敢冒險單獨和他離開?

就算她心情好,想息事寧人,不與他計較,但警告在院里說說即可,為何一路帶他回房里關門說話?

除非,她不怕他,倒怕被旁人听見他說了什麼。

一位青樓嬤嬤怕人說什麼?所以她擔心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他。

是啊,她擔心他憶妻成狂,不顧身分揭穿的風險當眾鬧事,所以只能快快將人領進房,才能保住他。

沒錯,這就是香濃的性子,她總是為他百般著想,只要是為他好,什麼事也肯做、什麼委屈也能吞……

容貌、胎記、性情,沒一樣不像他的愛妻,她要不是香濃,那他也不是南天齊了!

終于想通,他郁氣糾結的胸口頓時舒坦不少,這時,他才留意門口不知何時多出的兩尊「門神」——

「你到底要不要開口問他?」

左永璇劍眉微挑,一腳斜踩著方才被南天齊一掌擊倒的無辜門板,一腳像在地上打板子,神情帶些不耐煩。

「再等等。」

韓東麒懶洋洋地躺在自個兒挪好位置的另一扇門板上,悠哉游哉地仰望璀璨星空。

「還等?就問是或不是,有那麼難嗎?」

「你沒見他進門時一路毀了多少東西?連門板都給拆了!我可不想拿自己的人頭開玩笑,還是等他怒氣消了再說。」

「你!天曉得他怒火什麼時候才會燒完?我們都在這兒呆杵半個時辰了,他連瞄都沒瞄咱們一眼,這傻病要是犯上一晚,難不成我們就在這兒吹涼風,當一夜門神?」

「星漢西流夜未央,自從我們三人決定起義,不曉得已有多久沒能如此安詳觀賞夜色,今晚能偷閑當尊門神也不錯,不是嗎?」

左永璇白眼一翻。「我們兩個大男人看什麼夜色!我和相思約定的日子所剩不多,沒那個閑功夫耗在這兒。」

「又是相思。」韓東麒側躺著,曲肘托腮笑瞅他。「當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那位女大夫真有那麼好,讓你朝思暮想直想飛回她身邊?」

「當然好,天底下再也沒有其它女子比得上她。」一想到心上人,左永璇立刻眉開眼笑,彷佛她人就在面前。「若能順利娶得相思為妻,那我真是此生無憾。」

「夸張!」韓東麒聞言嗤之以鼻。「天下女子何其多,何必單戀一枝花?像你和天齊那樣,都被個女人捏在掌心玩弄,光想就覺得可怕!我啊,這輩子最愛自己,任何女人休想獨佔我的心,多逍遙快活哪∼∼」

看他那副沾沾自喜的嘴臉,讓深受相思之苦的左永璇越看越不順眼,忍不住一時「腳癢」,運氣踢起門板,順帶讓躺在板上的韓東麒跟著往院里那棵參天巨松飛去,嚇得毫無武功的他張大嘴——

「啊!」

韓東麒的叫聲短促卻慘烈。

左永璇雖然在門板撞樹前飛身趕至,以內力擋下,可是坐在門板上的韓東麒反被震落,一摔跌在地,痛得齜牙咧嘴。

「好你個左永璇——」

「你們兩個玩夠沒?」

南天齊實在看不下去兩人的無聊「消遣」,簡直幼稚得可以,只能出聲喝止。

「玩夠了。」

左永璇笑開了,伸手扶起還坐在地上唉唉叫的韓東麒。

「下次再這樣給我試試看!」

韓東麒那張被百姓說成比佛還慈善溫和的俊秀臉蛋,就算生氣也嚇不了人,況且狠話剛撂完,他又馬上換上一副興奮表情。

「要飛之前先通知一聲嘛!不過挺刺激的,待會兒再來一次?」

他從小和左永璇玩鬧慣了,也只有在好友面前不必擺出身為香王的沉穩派勢,能玩得如此瘋癲。

「門板太重了,費了我不少內力,下次換——」

「是香濃。」

南天齊肯定的話語一出,現場頓時鴉雀無聲。

「你確定?」半晌,韓東麒才蹙眉問。

「確定個鬼!」左永璇眉一擰,壓根兒不信。「凝香樓的香嬤嬤怎麼可能會是當年的永康王妃?他根本就是憶妻成狂,烏鴉看成鳳凰!」

「不,我不可能認錯。」南天齊深信不疑。「換成是你,會錯認你心愛的常姑娘嗎?」

「當然不可能。」左永璇答得斬釘截鐵。「問題是,當年有無數官兵目睹你妻子化為焦尸,否則皇上早已下令繼續追殺,試問死人又如何能復活?」

「你都說了,當年官兵看見的是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尸,誰能確認那就是香濃?」

韓東麒插話說︰「但是南太君和南老將軍的尸體經過確認無誤,剩下的那名女尸除了你妻子,還會是誰?」

左永璇點頭附和。「沒錯,雖然不曉得當初究竟是誰報信,但是你女乃女乃和父親有機會遣退所有奴僕,卻選擇自盡以示清白,沒道理就你妻子一個人逃走,就算她真的逃了,也該逃到天涯海角,怎麼可能留在京城,還招搖地開起青樓?」

「如果是為了報仇呢?」南天齊已設想過各種可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如果想報我南家滅門之仇,手中就必須握有能引誘仇家上的誘餌。馮步勤身為右相,權傾朝野,富可敵國,能引他上的只剩美色。最後,他也當真毀在女人手上,而那個女人,就在凝香樓內。」

左永璇一臉迷惑。「馮步勤不是因為誤食有毒河豚肉而死,怎麼又跟凝香樓扯上關系?」

「你剛回京不久,難怪沒听過上個月他剛死時,京里傳得沸沸揚揚的那些街坊傳言。」

韓東麒想到南天齊所指的,應該就是自己也听過的那些謠傳。

「京里不少達官貴人皆是凝香樓常客,樓中美女如雲,舞妓小蝶和樂妓如玉更是其中翹楚,迷戀她們倆的不知凡幾,馮步勤和他女婿也在其中。听說小蝶姑娘周旋在他們翁婿之間,說是誰能給她正室夫人位置,就考慮跟誰共度終身。

「結果,他倆雙雙休妻,還為此反目成仇,據說就是馮步勤女婿假意求和,獻上他最喜好的河豚肉將他毒死,因為死無對證,官府不得不以意外結案,結果馮步勤的妻子出家為尼,女兒弒夫報父仇後也瘋了,馮家家破人亡,小蝶姑娘倒因此艷名更盛,聲勢直追如玉姑娘。」

南天齊點頭附和。「沒錯,而且今晚我更發現,那位小蝶姑娘跟香濃的貼身丫鬟采兒,竟然也有七分神似——」

「七分?差一分就不是同一人,何況還差了三分。」左永璇擔憂地上前握住南天齊肩膀。

「你給我清醒一點,振作一些!那些不過是謠言,就算是真的,也是巧合,多少人為了青樓女子床頭金盡、家破人亡,我不想你也成了其中之一。」

「好了,你別再逼他。」韓東麒出面說句公道話。「總之,我先派人盯著那個凝香樓鴇兒的一舉一動,是與不是,日後必有定論,畢竟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天齊都不可能死心,你說再多也沒用,不是嗎?」

左永璇想想也是,只能無奈松手。「等我離開之後,你不只要盯著那個香嬤嬤,也得盯著他,我看他人在這兒,心還掛在那女人身上,真是教人越看越擔心。」

「呵,別五十步笑百步,你人在這兒,心不也在你的相思姑娘身上?」韓東麒拍拍他們肩頭,爽朗笑語︰「放寬心、放寬心,女人算什麼,我們三兄弟的感情才是情比金堅、地久天長,今晚我們秉燭夜談——」

南天齊沒等韓東麒說完便蹙眉嘆道︰「永璇,我累了。」

「了解,明日再談。」

左永璇說完,雙袖一振,施展輕功躍上屋脊。

「啊——」

韓東麒的慘叫聲再度響徹雲霄。

因為左永璇並非獨自一人在夜色中御風飛行,還「順手」拎著韓東麒一起離開。

「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怕高的韓東麒快喊破了嗓,才瞄了腳下一眼便已開始感到暈眩。

「嘿嘿,想和我地久天長,怎麼能不先學學跟我「比翼雙飛」呢?」左永璇施展上乘輕功,專挑高處落腳。「東麒,好兄弟,看哥哥待你多好,你要賞星,我帶你離天更近,讓你好好賞個過癮。」

「好、好,我賞夠了,快放我下來!」

滿天星斗全在他眼里轉圈,再這麼下去,只怕不久之後他便會瞧見天門大開,眾仙列隊迎接他魂歸天界了。

「呵,跟我客氣什麼!」左永璇笑聲詭異。「天齊催我回京共商國事,結果卻把全副心思放在青樓鴇兒身上,讓我根本無法放心提前回去見相思,可憐我相思入骨苦難眠,反正你閑著也是閑著,咱們兄弟倆就飛一夜、聊一夜吧!」

飛一夜?

韓東麒四肢一垂,先昏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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