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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舍下堂夫 第6章

計劃出乎意料之外地順利。

連續三日的盛大舞宴,果然讓如玉美名震動京城,不到半個月,宮里當真傳來皇上將微服出訪凝香樓的密令。

要凝香樓為迎接貴客而暫停營業一晚的命令,正中傅香濃下懷,讓她能有充足時間,將樓內姑娘悄悄送走,不讓她們受到牽連。

凝香樓里全是當初她讓高壯去各地青樓挖角來的姑娘,她出的不是高價,而是自由,不簽賣身契,還教她們琴棋書畫與歌舞,讓她們除了身子,能有更好的方式迷惑男人,而且所賺錢財還大半歸她們自己,若是遇上好男人想從良,非但不用付贖身費,她這鴇兒還奉送豐厚嫁妝,風風光光地將姑娘嫁出門。

也正因傅香濃的有情有義,當她宣布要關掉凝香樓,讓她們各自帶著足夠終身衣食無虞的銀兩回鄉,大伙兒反而哭成一團,舍不得離開,費了她好一番功夫才讓一個個淚人兒坐上馬車,趕在天黑前遠離京城,免得她累及無辜,就算在九泉之下也良心難安。

偏偏,就有一個怎麼也不肯听話離開。

「小蝶!」

「不管你說什麼,我都要留下來陪你一起殺掉那個狗皇帝。」

小蝶洗去脂粉後仍稚氣未月兌的臉龐,滿是慷慨赴義的決絕。

「香姊姊,求您了,讓我也能親手替采兒姊姊報仇,反正我爹娘和姊姊全死了,家鄉沒什麼值得眷戀,讓我陪您一起死——」

「住口!不準你把死說得如此容易!」傅香濃痛心地望著她。「小蝶,沒能在你淪落青樓前將你救出,還為了報仇犧牲你去和馮步勤翁婿倆周旋,我已經萬分愧對采兒,如果再讓你和你姊一樣,為了我賠上性命,那我在黃泉之下還有什麼臉面對采兒?高壯,快帶小蝶離開!」

「不。」向來對她唯命是從的高壯,立刻拒絕她的命令。「采兒臨終前將夫人托付予我,高壯自當誓死保護夫人,至死不離。」

「高壯,你為我們南家犧牲得夠多,也做得夠多,我已經不需要你的保護,如果你堅持,那就請你好好留住你的命,為我保護翔兒。」

他果斷搖頭。「小少爺有常姑娘照顧——」

「相思終歸是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倘若我今晚刺殺昏君成功,朝野必定有一番大震蕩,沒你照看著,萬一翔兒出了事,豈不白費采兒當初為了幫我南家留下一脈香火,舍身取義,代我而死?」

見他陷入兩難,傅香濃又執起小蝶和他的手,讓兩人緊緊交握。

「何況,小蝶是采兒在這世上僅剩的親人,身為姊夫的你不照顧她,還任由她留在這兒冤枉賠上一命,相信采兒地下有知一定心痛不已,責怪你迂腐不知變通。而且,我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必須交托給你,所以你絕不能死。」

「什麼事?」

「無論我今晚成功或失敗,等一切風平浪靜後,把翔兒帶回他爹身邊,然後告訴他們父子倆,報仇之事到此為止,我希望天齊能帶著翔兒留在漠北,永遠別再回京城,只要他們倆安然團聚、平安度日,我才能暝目,倘若你也死了,那他們父子倆豈不是永無相認之日?高壯,求你了,一定要和小蝶勇敢活下去。」

「夫人……」這個理由讓高壯完全無法拒絕。

小蝶依依不舍地拉住她的手。「香姊姊,我——」

「小蝶,你既然叫我一聲姊姊,就該听我的。」傅香濃著急地將兩人往後門推。「時間不多了,別讓我還得為你們倆分心,快走!」

在她的催促之下,高壯和小蝶最終還是搭上了最後一輛馬車,偌大的凝香樓里,頓時只剩下她和如玉。

沒有其它人手,她親自下廚備好酒菜,更在里頭撒下無色無味,銀針也試不出的迷藥——當藥性發作的那一刻,便是昏君死期!

待街上店家燈火已快盡數熄滅時,昏君才帶著三名隨身侍衛姍姍來遲,剛好讓傅香濃做好充足的準備。

「香嬤嬤,不是說……要叫小蝶……來陪……」

侍衛的話還沒問完,酒菜里的迷藥便已發作,讓他們一個個陷入昏迷。

「沒想到如玉給我的藥如此神效。」至此一切全如事前預計,讓傅香濃安心不少。

憑她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哪怕昏君只帶一名侍衛,她們也敵不過,若是下毒,又怕馬上被試出,還好如玉找來這種得等上一刻才會發作的迷藥,讓那些侍衛就算親身試菜也沒發現任何異常,想必昏君這時已吃下不少酒菜,也該倒下了。

「啊!」

驀地,樓上傳來如玉的尖叫,傅香濃心一緊,立刻狂奔上樓。門一開,只見如玉手執短劍,面露驚恐地瑟縮在牆角,而原該倒下的昏君正舉劍朝她刺去——

「住手!」

傅香濃不及多想便拿起幾上花瓶擲去,卻激怒對方,昏君將目標轉向她,劍鋒已快一步直逼她咽喉而來——

「鏘!」

傅香濃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但一顆石子忽然飛來,將劍鋒打歪,下一瞬,眼前突然出現一片巨大黑影,將她與昏君隔開。

這背影……

她鼻一酸,心狠狠地揪著。如此奮不顧身沖進來保護她的人,還會是誰?

還以為丈夫找上門來,被自己當成一般尋歡客對待,終究會因她的粗鄙言行而死心,如今看來他不過是改明為暗,一直守在她身邊保護著,而她竟然一點也沒察覺,結果還是將他拖下水……

「不管你是誰,想殺我妻子就留不得!」

南天齊原本打定主意,按兵不動待她露出破綻,順便護她安全,沒想到今日因為有事耽擱了下,竟然遇上如此場面,讓他管不了究竟發生何事,招招直取對方要害。

不管你是誰……

這句話讓傅香濃心頭一震。

不對!他在朝多年、面聖數次,怎麼可能認不出皇上?

可是……如玉明明說她曾見過皇上,他化作灰也認得,今晚她也以暗號向自己確認無誤……

糟了!難道如玉騙了她?

「小心——」

凝神思索的她一發現錯漏之處,立刻急著想警告丈夫,可就在這剎那間,南天齊手中長劍刺死了假皇上,如玉手中的短劍也刺進了他背後。

「不!」

眼前的一幕讓傅香濃撕心裂肺、幾欲昏厥,她舉起匕首朝如玉一陣亂刺,卻見如玉盈盈淺笑,身影宛如鬼魅飄忽,連衣袖都觸不到。

「香濃,別靠近她!」

南天齊忍住傷口傳來的陣陣怞痛,好不容易才捉住神智狂亂的她,將她緊緊護在胸前。

他一眼看出,眼前女子的武功絕對不在自己之下,只要對方有意,方才即可一劍取了他性命。

但是她卻像貓逗老鼠,傷人卻不殺人,從容笑看他的警戒和香濃的瘋狂,讓人更加捉模不定她的意圖,忌憚她下一步將如何?

「為什麼?!」傅香濃恨恨瞪視她。「我真心把你當成姊妹,相信你所說的一切,結果你竟如此回報我?」

「呵,可惜我一輩子也不可能和你當姊妹,因為——」

如玉拔下碧玉搔頭,任由髻松發瀉,如烏瀑半掩去她誘人容顏,唇一勾,綻開一抹魅煞人的神秘微笑。

「我,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聞言,不只傅香濃,連南天齊都當場傻眼。

誰會相信,眼前這位名滿京師,讓無數王孫貴冑拜倒在石榴裙下,天姿國色的青樓艷妓,竟然是由男子假扮!

沒等他們從驚愕中回神,如玉又續道︰「何況,真當我是姊妹,就不該有所隱瞞,可你有個兒子這件事你卻始終對我保密,不是嗎?」

如玉黛眉微挑,笑意始終不減,可听聞此事的傅香濃霎時面如死灰。

「你怎麼會知道翔兒?!你該不會把翔兒——」

「放心,我的目標不在你們母子,而是你身後的男人。」

如玉沒看他們夫妻,坐回桌前,怡然自得地為自己斟酒輕酌。

「南天齊,我受的命令是趕盡殺絕。不過,你妻子的勇氣與膽識令人佩服,而她未死之事我也尚未向上呈報,所以只要你選擇束手就擒,留下項上人頭讓我帶回復命,我可以網開一面,永遠當她是‘香嬤嬤’,如何?」

「我怎知你不會出爾反爾?」

如玉抬頭似笑非笑地瞄他一眼。「引你現身,確認身分無誤後,她已無用處,我若有心取其性命,她早在我手下死了千百遍。」

明白他說的是實情,南天齊又衡量自己的傷勢說不重亦不輕,就算拚死也沒有十足把握讓妻子安全逃離,倘若她再有任何差錯,他死也無法原諒自己!

再說,孩子年紀尚小,不能沒有母親照顧……

是啊,他當爹了。

當年出征前他信口取了一男、一女兩個名字,半開玩笑地告訴妻子,倘若有孕,他又趕不及回來為孩子命名,那麼男孩就喚作南恆翔……翔兒,那是他的兒子啊!

也罷、也罷,臨死前能知道香濃為他生了個兒子,南家後繼有人,老天也算恩待他一回了。

「好!」他認了。「只要讓她平安離開,我的命就——香濃!」

他才一不留神,妻子竟然掙月兌他的懷抱,舉起匕首往自己心窩刺下,但如玉快一步打掉香濃手中的匕首。

「你以為你一死就不會拖累他,能為他尋個活路?」如玉冷哼一聲,將她推回南天齊身邊。

「這麼說吧,我的武功原本就在南天齊之上,如今他受了傷,更非我對手,他的死活躁之在我,而不是你,明白嗎?」

傅香濃不信,回頭以眼神向丈夫探詢,南天齊只能微頷首,讓她明白這殘酷的事實。

「你要殺他,除非先殺了我。」她無所懼地立于丈夫身前,笑得淒楚。「是我太傻,才會引狼入室,害他陷入你設的網,翔兒有比我更聰慧百倍的好人在照顧,我很放心,如果你不能放了他,那我也願意和他同年同月同日死,來生再續夫妻緣!」

「夫妻緣……你終歸還是認了我。」有妻如此,南天齊已覺此生無憾。「香濃,听我的,翔兒還需要你照顧,別枉送性命,你放心,九泉之下無論多久我都會等你,不會一個人先過奈何橋——」

南天齊將她護于身後,望向如玉。「若我沒猜錯,閣下應該是奉皇命來取我性命,而明知我非泛泛之輩,還敢獨自與我周旋,想來你應該就是皇上身邊密探之首——玉閻羅。敗在你手下,我也沒什麼好扼腕了,只希望你言出必行,別傷害我妻——」

「喂,你也太快放棄了吧!」

話語落下的同時,左永璇由大敞的東窗飛入,一劍刺向如玉,但如玉似乎早已察覺有異,轉瞬間移形換影,讓他撲了空。

「嘖,果然厲害!」剛趕至的左永璇護于南天齊面前,贊許地望著閃過突襲的如玉。「想不到令人聞之色變的‘玉閻羅’,竟然是位武功超絕的傾國美人——」

「他是男的。」南天齊乘隙自行封住幾處袕脈,免得因血流過多至死。

「男的?」左永璇瞠目結舌,卻又立即一臉欣喜。「好,是男人最好!那就不怕壞了我不傷女人的規矩,可以放手一搏了!夜羽,護著他們離開;無瑕,傳令下去,要弟兄們把凝香樓層層包圍起來,一只蚊子也不準飛出去!」

語畢,左永璇的兩名貼身護衛立刻依令行事,黑夜羽帶著南天齊夫妻離開,白無瑕領著手下護主。

奇怪的是如玉不曾出手阻止,反而坐上繡床,看戲似地望著涌進房里的人群。

「看這陣仗,世子難不成想與我為敵?」

如玉柳眉輕揚,抿唇淡笑,眸中看不出任何敵意,可左永璇面對他談笑自若、宛如睥睨天下之姿,心生警戒,不敢小覷。

「我是不想,可惜你傷了我兄弟,咱們也只能做敵人了!」左永璇擔心他另有伏兵,也不多廢話,主動采取攻勢。

「敵人?這倒有趣。」

如玉舉劍相迎,比夜色還幽暗莫測的瞳眸閃動精光,像在盤算些什麼。

「是我想太多,還是你一直沒使出全力拚搏?」左永璇招招直逼要害,他卻一味閃避,怎麼想都奇怪。「喂,我可沒打算對你手下留情,你想活命最好使出全力。」

「想要我的命?好啊,你不妨一試。」

如玉身影一閃便來到南牆,擋在窗前的王府衛士根本不是他對手,連個衣角都沒踫到,便讓他縱身躍下窗口。左永璇一見也立刻跟上,這才發現對方輕功了得,圍在凝香樓的其它侍衛根本攔不住,除了白無瑕,沒人能隨他一同緊追敵人,全被甩在後方。

「別跑!」既然對方可能是玉閻羅,說什麼他也得砍下這昏君的羽翼。

哼,一開始他就沒小覷對方實力,他的「準備」可不止如此。

「無瑕,時候到了。」

「是。」

白無瑕從懷中取出一粒黑丸擲地,霎時,一股彩光沖天,不一會兒,五名身著夜行衣的蒙面人由四面八方齊聚而來,將如玉團團圍住,展開一番死斗。

「來福∼∼」

左永璇右腳一拐,差點沒從屋檐上滑落。

這、這名字是他假裝失憶賴在相思身邊時,她義子以剛死的愛犬名字硬套在他身上,這件糗事京里不可能有人知道,除非是——

左永璇瞧見地上正仰頭望他的女子,果然是相思的好姊妹安七巧。

難道是相思出了事?他心頭倏地一緊,才要躍下屋檐,沒想到如玉竟沖破五人陣,接著,一把橫劍便落在安七巧玉頸上。

「別傷她!」

左永璇急喊。相思一向視七巧如親姊妹,她若有個萬一,相思肯定傷心欲絕。

「那就叫他們全退下。」如玉環顧包圍自己的蒙面人和白無瑕。「我無意和你們糾纏,只要我安全離開後,自會放了這位姑娘。」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信守承諾?」左永璇壓根兒不信。

「別管我!」安七巧完全不理會架在她脖上的長劍,急急告訴他︰「世子,相思被設陷入獄,再過六日便要斬首示眾,時間緊迫,你再不立刻出發,就怕到時只能為她收尸了!」

一瞬間,架在安七巧脖上的長劍微乎其微地顫了顫,也沒人看見身為人質的她,悄悄握住如玉的左手,拉著他的手踫觸自己身後的腰帶,讓如玉發現夾掛在那兒的一管筒子。

「小心!」

如玉突然朝左永璇擲出一物,所有人立刻飛身護主,沒想到筒子落地,沒射出任何暗器,只不斷冒出大量濃煙,嗆得眾人猛咳不止。

待煙霧散去,如玉和安七巧也已無影無蹤。

「世子,人不見了!」

「可惡!」左永璇萬分氣惱。「你們五人尋線追蹤,無論如何都得救回那位安姑娘。」

「是。」蒙面人領命後立刻四散追緝。

白無瑕另有疑問。「世子,方才那位姑娘口中的「相思」——」

「沒錯,就是我即將娶進門的世子妃。」

想起心上人竟然成了死囚,左永璇眼中燃起熊熊怒火,恨不得立刻將設陷害她之人碎尸萬段!

「我先回府準備,你去通知夜羽,把天齊安置好,立刻追上我們。」

「是。」

白無瑕領命離去,左永璇也不敢耽擱,立刻奔回王府備馬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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