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世笨寶貝 第三章
帶小然回到家,換了拖鞋進屋,放好鑰匙,尹悅心抬起頭覷見兒子,他正朝擺在客廳里的一張照片合掌拜了三拜,她先是一怔,接著走過去拿起那張遺照。
「小然,以後都不要再拜了。」
看見她拿著照片走進廚房,小然跟在她後面問︰「馬麻,你要把把拔拿去哪里?」
「拿去燒掉,他人還活得好好的,沒有死,不用再留著這種照片了。」
「不可以把把拔燒掉!」小然趕緊搶回把拔的照片,護在懷里。
她蹲下來捺著性子告訴兒子,「小然,把拔還活著,不需要這種照片了,讓媽媽拿去燒掉。」
以前以為柏勛死了,她留下他的照片,好讓小然記得他的面容,這些年來,她每天早晚都教小然對著他的照片合掌拜三拜。
她想,小然一定早把他的容貌深深的烙進自己小小的腦袋里,所以才會在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便認出他,抱著他的腿叫他把拔。
小然將照片抱得更緊,不肯放開,「不行,把拔是小然的,不可以燒掉,把拔會痛痛。」
「小然,你知道這個把拔跟每天回家的那個把拔不一樣嗎?」
「知道呀,馬麻不是說,小然有兩個把拔。」
小然果然知道,他一開始就認出他了,尹悅心憐愛的模模他的頭,「可是他打你,又罵你,你還喜歡照片里的把拔嗎?」
「喜歡呀,他是小然的把拔,可是把拔為什麼都不回來跟小然住在一起呢?」
他歪著小腦袋,滿臉困惑。
「他要結婚了,不能跟我們在一起。」說出這句話,尹悅心鼻頭有些發酸。
「馬麻,什麼叫結婚?」小然純真的臉上顯露出疑惑。
「就是他要跟別的阿姨住在一起。」她眼眶又再度濕潤起來。
「那他為什麼不跟我們住在一起?」小然天真無邪的再問。
「因為他……」不喜歡媽媽了,他愛上了別的女人——這句話當著兒子的面,她況不出口。
看見她眼眶紅了起來,小然踮起腳尖,扶著她的臉,朝她的眼楮用力吹了一口氣,「馬麻,你眼楮又痛痛嗎?我幫你吹吹。」
昨天她抱著小然哭,小然嚇到了,她只好騙他說她是眼楮痛,然後小然就朝著她的眼楮吹氣,天真的以為這樣吹一吹眼楮就不會痛了。
今天看兒子又貼心的想幫她吹氣,尹悅心抱住兒子,親了親他的額頭,逼回眼淚,擠出笑容,「小然好乖,媽媽的眼楮不痛了。」
她牽著兒子的手走回客廳,看見剛下班回來的卓亞擎,想起自己還沒做晚餐,連忙說︰「亞擎,晚上吃面好不好?」
「好。」卓亞擎點點頭,放下公事包。
小然擠到他身邊,軟軟的童音叫了聲,「把拔。」
他露出疼寵的笑意,抱起小然坐在腿上,指著他拿在手里的照片,柔聲問︰「小然,你拿著這張照片做什麼?」
「馬麻要把把拔燒掉。」小然嘟起小嘴告狀。
卓亞擎微訝的覷向尹悅心。
尹悅心解釋,「既然他還活著,就不用再留著這種照片了,我想把它拿去燒掉,可是小然不肯。」
「這些年來,你每天都教小然早晚對著大哥的照片拜三拜,應該是拜出感情了,也難怪小然不肯讓你拿去燒掉。」卓巨擎朝她使了個眼神,示意她晚一點等小然睡了再燒。
「小然認得他。」她突然說。
「什麼?」
「他認得柏勛,他叫他爸爸。」
卓亞擎沉吟了下說︰「小然一出生,你就讓他看大哥的照片,看了這麼多年,只怕對大哥的容貌早就記得非常清楚。」說到這里,他遲疑的微微一頓,「你……打算跟大哥說小然的事嗎?」
尹悅心垂下眼,沉默了須臾才說︰「他要結婚了,我不想造成他的困擾。」
卓亞擎握住她的手,「沒有他,這些年來,我們一家三口不也過得好好的?既然他已經要另組一個家庭,這件事,我們就把它當成永遠的秘密吧!」
「可是這對你不公平。」尹悅心正色的表示。
「怎麼會?」他微笑的看著她問。
「若是你以後有了喜歡的人,要怎麼跟人家解釋小然的事?」她不想因為自己的事而令他日後為難。
他將小然放到一旁的沙發上,起身,雙手按在她的肩上,神情是罕見的嚴肅。
「悅心,我昨天說了那麼多,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我喜歡的人一直只有你,我一直在等你淡忘大哥,從失去他的悲傷里走出來,現在知道他沒有死,而且另有所愛,我希望你能收回放在大哥身上的心,接受我對你的感情。」
尹悅心有些手足無措,不敢看向他。「我……亞擎,我一直不知道你對我抱持著這樣的感情,我以為,你只是為了幫我度過我父親那一關,所以才娶我。」
不讓她逃避,他抬起她的臉,正色而深情的娓娓說道︰「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對你有好感,可是那時你是大哥的女朋友,我不敢有非分之想,大哥出事後,為了要留下小然,你來找我想辦法,那時我之所以提出跟你結婚的辦法,完全是發自內心,我想代替大哥照顧你,甚至替他愛你。」他眼神堅定的望著她,希望她能回應自己的心意。
「亞擎……」她真的很感激他,當初若沒有他,她不敢想像自己能不能留下小然。
若讓父親知道她未婚懷孕,且孩子的爸又不能擔起責任,一定會逼著她去拿掉孩子,父親絕對不會允許她未婚生子,那時是他陪著她回家,向父親提親,為此還挨了爸爸一頓揍。
這四年來朝夕相處,她早已把亞擎視為家人,有了深厚的感情,只是這樣的感情能不能轉為愛情,她不知道。
「亞擎,這幾年來多虧有你,我和小然才能安穩的度過這幾年,我很感謝你,但……」
見她一臉為難,他截住她的話,不讓她說下去,「悅心,我要的從來就不是你的感謝,你不用急著回答我,我不會逼你,等你想清楚再答覆我。」說完,他抱起小然,「我去幫小然洗澡。」
尹悅心已經夠亂的心,現在就像一團找不到線頭的毛線,糾結不清。
突然之間,原本以為早已喪生的人還活得好好的,而相處四年,猶如親人的人,卻突然向她告白,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亂了方寸,不知該怎麼面對才好。
修長的手指飛快的敲動著鍵盤,從資料庫里搜尋到幾筆資料,卓柏勛拿起筆,在紙上寫下地址電話。
起身後想到什麼,他再撥了一通電話。
「……對,那附近一帶的店面,大概要六十到八十坪大小。好,若有消息再打給我。」
「卓大哥,你要出去呀,路姐說晚一點會過來跟你一起去試穿婚紗耶。」助理小妹見他朝門外走去,連忙提醒他。
「我出去一下,跟路霓說我七點半就回來。」丟下話,他便頭也不回的走出去。
驅車看了幾家準備要出租的店面,回去時,車子經過一家幼稚園門口,瞥見有個小孩將整張小臉貼在柵欄上張望著外面,他忍不住停車,下車走過去。
「小鬼,你怎麼還在這里沒回家?」已經快晚上七點了,空蕩蕩的園里沒有看見其他的小朋友。
「把拔。」看見他,小然臉上漾開大大的笑容,「你來看我嗎?」
「不是,我剛路過。」說完,再糾正他,「我說過了我不是你把拔,以後不要再叫我把拔了。」他曾幻想過和她共組家庭,生幾個小蘿卜頭,是她先背叛了他!
「可是你明明是我把拔。」見他又否認,小然生氣的瞪著他。
懶得跟個小孩為這件事糾纏個沒完,卓柏勛揮揮手,「算了,你媽媽怎麼還沒來接你回家?」
「馬麻書局有個同事生病了,今天會晚一點來。」小然伸出小手,拉了拉他的衣服,軟軟的童音帶著奐求,「把拔,你帶我去昨天那個公園好不好?」
「你去哪里干麼?」
「我要去找昨天咬馬麻的狗狗,它壞壞,我要打它。」
听了他的童言童語,卓柏勛不由得多看他一眼,「你要去打它?你不怕它咬你嗎?」
「小然才不怕它,它不乖,亂咬馬麻,害馬麻要去打針針,我要打它,教它以後不可以再亂咬人。」他抬起稚氣的臉龐,一臉認真的表示。
他說的理由讓卓柏勛沒有辦法拒絕,因為他也很想修理那只咬了尹悅心的狗。
「小然,你在跟誰說話?」一名長發女子走了過來。
「任老師,我在跟我把拔說話。」
「你把拔?」任老師有些詫異的打量了一下卓柏勛,她見過小然的父親幾次,這個人雖然長得滿像的,但並不是小然的爸爸。
小然笑眯眯的接著說︰「任老師,我有兩個把拔哦!」
卓柏勛遞出自己的名片自我介紹,「我是小然的伯父,他爸爸是我弟弟。」
「原來是這樣呀,卓先生你好。」怪不得他們兩人長得這麼像,不過按輩分小然應該要叫他伯伯不是叫爸爸吧!雖然心里納悶的這麼想著,任老師禮貌的沒有再多問什麼。
「任老師,把拔要帶我去公園,等一下再回來,可以嗎?」小然仰起臉問。
「好,不過不要去太久,你媽媽再過半小時就會來接你了。」任老師打開門鎖,讓他出去。
「好,把拔我們走吧!」走出大門,他軟軟的小手興奮的牽住卓柏勛的手,帶著他往附近的公園走去。
他真是瘋了!卓柏勛忍不住這麼想,這個時候他應該趕回公司陪路霓去試穿婚紗才對,而不是帶一個小鬼到公園找一只狗報仇。
明明只想避他們避得遠遠的,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再相見,為什麼這兩、三天卻總一再見到他們?就算見到了,他也該一走了之,不該再跟他們有任何牽扯,為什麼他的雙腳就像被黏住了似的,走都走不了。
還為了她的一句話,就四處奔波的尋找適合開書局的店面。
可惡!他以為自己已經能做到無動于衷,卻在見到她後,讓這四年來的一切努力全破了功。
就近她的兒子都能牢牢的牽動他的心神,看來這四年來他白混了。
如果他能再理智一點,他就該甩開這小鬼的手,可是,望著小鬼乞求的眼神,他的理智便薄得像一張衛生紙,一戳就爛,根本完全發揮不了作用。
卓柏勛還是任由小然把他帶到了昨天的那個公園。
一到公園,小然就到處找著昨天的那只狗。
「巴拔,你也幫忙小然找。」
這座公園就這麼點大,卓柏勛望了一眼就全看遍了,那只狗根本不在這里。
「它不在,我們回去吧!」他不由分說牽著他就往回走。
「它為什麼沒有來?」沒找到狗兒,小然很失望,但還是乖巧的跟著他走。
「它回家吃飯了。」他隨口說。
「那它明天會來嗎?」小然仰起小臉覷向他。
「不知道。」他漠然的回答。
「把拔怎麼不知道?」對這個答案小然不太滿意。
「我又不是那只狗,怎麼會知道。」他沒好氣的睨了他一眼。
「那星期五小然生日,把拔會送小然生日禮物嗎?」話題突然一轉,小然興奮的問。
這小鬼,這麼小居然就懂得討禮物了。「你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我想要一架戰斗飛機,把拔可以送給我嗎?」他黑亮的大眼帶著期待的眼神骨碌碌的看著他。
「我……」
「柏勛。」路霓自路旁的一輛車里下來,然後朝他們走了過來,望見他牽著的小孩,不禁微微皺起了畫得精致的秀眉,「你怎麼會跟這小孩在一起?」
「我剛才經過這里,他叫我帶他去公園找狗。」回答完,卓柏勛納悶反問︰「你怎麼會來這里?」他記得他們約在總公司踫面。
「我正準備要回去,經過這里剛好看見你。」路霓的眼神停在小然臉上幾秒鐘,才看向他,「你這個時候還在這里,不會是忘了我們約好了要一起去試穿婚紗的事吧?」
「我沒忘記,你不也還沒回公司?」听出她語氣中帶著輕斥,他立刻駁斥。
「我剛跟分店的人談完事情,正要回去。」從前天在這里遇見尹悅心開始,她就隱隱感到不安,所以在听見公司小妹轉告她說,他要晚點回公司時,她就忍不住繞到這里,果然看見他在這里。
卓柏勛將小然送進了幼稚園,小然拉了拉他的手追問︰「把拔,你會送小然戰斗飛機嗎?」
「嗯。」卓柏勛已經懶得再去糾正他的稱呼了,隨口應了聲。
見他要走,小然不放心的再次叮嚀他,「把拔,你不要忘記了哦!」
「知道了。」卓柏勛揚了揚手,走向停在幼稚園前面的車,「我載你去試穿婚紗,試完後再載你回來開你的車。」
「好。」坐上車,路霓漂亮的臉孔透著一絲不悅。「這小鬼怎麼一直叫你爸爸?」
「因為他跟他媽媽一樣笨,連自己的爸爸是誰都分辨不出來。」說著,卓柏勛忽然想到一件事,「等等,小然剛才說他星期五生日。」他神色一震。
「那又怎樣?」她不解他為何一臉震驚的表情。
「星期五是十一月十三日,如果小然真的是在那天出生的話,那麼算算時間……他可能是我的小孩?不行,我要去問清楚。」他激動的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進去問個明白。
「等一下,柏勛,那個小孩怎麼可能會是你的孩子?你是不是弄錯了?」路霓連忙拽住他的手。
「所以我要去問清楚,若他真的是十一月十三日生的,他一定是……」
她冷靜的截住他的話,「他有可能是早產呀,未必是你的小孩。」
「可是……」卓柏勛剛要開口,這時他的車前走過一對男女,男子有張跟他神似的面孔,身材跟他一樣的高大英挺,走在他旁邊的是一名清秀甜美的女孩,兩人有說有笑,狀甚親密。
他要出口的話,在看見他們兩人後,全都吞了回去。
看清他們的容貌,路霓意有所指的說︰「你弟和尹悅心看起來很恩愛,我想那孩子應該是你弟的,你不要忘了,那年當你回去時,他們正在舉行婚禮,這件事你也親眼看見了,何況懷孕未必要足月才能生產,七、八個月就生的人多得是。」
說到這里,她瞄了他一眼,接著再補上一句,「而且如果那孩子是你的。那天她見到你,為什麼不說?」
她的話宛如一盆冰水,讓卓柏勛激動的情緒瞬間冷了下來。
他沉默不語的踩下油門,驅車離開。
「路小姐,你找我出來有什麼事嗎?」坐在書局附近的一家連鎖咖啡館,點了飲料後,尹悅心覷向坐在對面的路霓。
路霓臉色沉靜,語氣減懇的啟口,「尹小姐,老實說,我是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听見她的話,尹悅心感到意外,不知道自己能幫上她什麼忙。
「你知道我跟柏勛就快結婚了。」她笑說。
「嗯。」明明早已知道這件事,此刻再听她親口說出來,尹悅心胸口還是忍不住一陣揪緊。
路霓不疾不徐的接著說︰「我知道你和柏勛以前曾經有過一段情,你別誤會,我不是要翻什麼舊帳,我知道那些都已經過去了,你早就嫁給了柏勛的弟弟,還生了一個小孩,而我也即將跟柏勛結婚。」
尹悅心靜靜的聆听她的話,垂下眼攪拌著剛送上來的咖啡。
注視著她的神情,路霓覺得很滿意,緩緩再開口,「也許你會怪柏勛為什麼這四年來都不跟你們聯絡,但你不知道四年前我們救起柏勛的時候,他的情況有多糟,要不是我們,他早就已經死在那一片海里了,是我一路陪著他撐過那痛苦難熬的時間,才有今天的柏勛。」
那天在幼稚園前遇到她,在走向分店的路上,她詢問卓柏勛她是誰。
他沒有回答,然而從他沉默不語的神態里,她立刻聯想到,她一定就是當年那個嫁給他弟弟的女孩。
不久,卓亞擎找上門,證實了她的臆測。
剛才那些話,她曾對卓亞擎說過,她相信他一定也把那些記帶回去轉告過她。
「謝謝你們救了他。」尹悅心抬起眼,誠心的向她道謝。
「我不是想向你邀功。」路霓美艷的臉上漾起和善的笑容。「我只是想讓你明白,我在他最痛苦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照顧他,我們之間的感情,深到沒有人可以介入。」她意有所指的說。
尹悅心輕輕咬住下唇,胸口仿佛被人壓住了一塊大石頭,有些難以呼吸。
沒有遺漏她臉上的任何表情,路霓的嗓音卻愈來愈柔和。
「我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因為我和柏勛都不喜歡小孩,婚後也沒打算要生小孩,但你兒子一看見他就叫他爸爸,讓他很困擾,所以我想能不能請你讓你兒子不要再亂叫他爸爸。」雖然她語氣溫和,但出口的話卻是一再刺痛她的心。
听到這里,尹悅心呼吸一窒,須臾才說︰「對不起,回去後我會叫小然改過來的。」
路霓握住她的手,溫言佴說︰「尹小姐,我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畢竟柏勛跟他弟弟長得確實滿像的,也難怪小孩會認錯人,可是爸爸畢竟只有一個,還是該好好教教他,不要再錯認爸爸了。」
「嗯,我知道了。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先走了,書局還有事要忙。」她匆忙的站起身,從口袋里拿了張紙鈔放在桌上,當作是飲料的錢。
「是我找你出來的,飲料我請。」路霓也跟著起身,把紙鈔塞回她手上,和顏悅色的說︰「不好意思,耽誤了你上班時間。」
「沒關系,我先走了。」走出咖啡館,迎面而來的冬陽刺得尹悅心眯起了眼,同時也掩去了她眸底流露出來的一抹酸楚。
目送她離開,路霓坐下,慢條斯理的繼續啜飲著還未喝完的咖啡,媽紅的唇辦徐徐綻開一抹得意的笑。
在服務業待了這麼多年,她很會看人說話,知道對什麼樣的人該采取強勢的手段,而什麼樣的人則該用懷柔方式,才能達成目的,對付尹悅心這種人,只要表現得和善些、可憐些,她就會順著她的意思去做。
也許她左右不了卓柏勛,但只要能掌控尹悅心,結果也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