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分二娘 第三章
路靖麟一大早就外出了,紀絲兒將棲雲閣打掃完,已是中午時分,忙了一早,肚子有些餓,她準備到灶房去吃午膳。
才剛走出棲雲閣不久,便看見前方有兩名穿著墨綠色農裳的女孩走來。
在連雲莊里,婢女的服色一律都是墨綠色,男僕的服色則是藏青色。
她柳眉輕擰,想避開她們已經來不及了,見她們一臉不善筆直地朝她走來,她輕抿了下唇,出聲道︰「小倩姐姐好、玉梅姐姐好。」
「你搶走了咱們的位子,你說我們姐妹怎麼會好?」玉梅擰眉瞋目地瞪她。
她低著頭,沉默地想從她們身邊走過。
「我話還沒說完,你敢走!」小倩抬手便甩了她一記耳光,「你說,你是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迷惑了二爺,他為什麼會突然讓你到棲雲閣去伺候莊主?」
見她捂著左頰垂首不語,玉梅見了更氣,用力推了她一把。
「說話呀,你啞了啊,老實給我招來,你究竟是怎麼迷惑二爺的,要不然有你苦頭吃!」上次去求莊主時踫了釘子,這口氣她們實在咽不下去。
好歹她們也服侍莊主這麼多年,莊主竟然一點情份都不顧的任由她們姐妹被調離棲雲閣。
被她一推,紀絲兒踉蹌了下,險些摔倒,站穩後道︰「我沒有迷惑二爺。」是二爺想成全她對莊主的一番心意,所以才給她這個機會,但這種事她不可能告訴她們。
「你還嘴硬不承認!」玉梅罵道,揚手想再打她,這時路過的一名男僕出聲。
「你們還在這里做什麼,出了大事你們不知道嗎?」
「出了什麼事?」小倩回頭問。
「南山的那座礦場崩塌了,听說莊主今天正好就是去巡視那座礦場,也被困在里頭了,現在生死不明,總管跟二爺正在召集人手,準備趕過去救人。」
「阿牛哥,你說莊主被困在里面了?」紀絲兒情急地奔到他面前。
「我也是听說啦,不清楚實際的狀況,我趕著要到前院去,待會兒要跟大伙一起到礦場去救人。」
听完他的話,紀絲兒二話不說地快步朝前院而去,想過去問個清楚。
來到前院,那里已有不少人,個個井然有序地排成一列,分批坐上一輛輛的馬車,要趕赴出事的礦場。
抬目望見路靖飛帶上了一批武師騎在馬上,準備出發,她連忙跑過去央求。
「二爺,也帶我一起去。」
「我是去救人,你一個女人家又沒力氣能做什麼?」他皺眉看了她一眼。
「我、我……若是有人受傷,我可以幫忙包紮,求二爺帶我一起去,我一定能幫上忙的,求求你!」
見她一臉憂急,加上時間緊迫,路靖飛直接伸手拉她上馬,接著回頭對總管交代,「李叔,把傷藥拿過來,我先帶過去應急。」
李泰走回大廳,將擱在桌上的一個包袱取來遞給他。「二爺,傷藥拿來了,全在這兒。」
「你待會記得讓人多帶幾名大夫一起過來,我先過去了。」吩咐了聲,他一踢馬月復,馬兒疾奔而去,在他身後三、四十名的隨從也立刻騎馬跟上。
路靖飛帶著紀絲兒趕到礦場時,放眼望去只見四周一片凌亂,工人們全都忙成一團,一輛輛的推車從坑道里搬運出土石。
他跳下馬,快步朝礦坑入口走去,紀絲兒也跟著過去。
「老楊,現在情況怎麼樣?我大哥呢?」他臉色凝重地抓住一個滿臉虯髯的大漢問。
「稟二爺,之前礦坑崩塌時,莊主下去救人,救上來幾個人之後,誰知道礦坑竟又再次塌陷,這會兒坑道整個被堵死了,大伙兒正在清理坑道,里面的情形目前還不清楚。」他是礦場的二管事。
聞言,紀絲兒震驚地捂住了嘴,她不敢相信早上還好端端的莊主,如今竟被埋在礦坑里,一股刺痛頓時緊緊攫住她的心,她覺得心髒快要裂成兩半。
「坑道怎麼會突然崩塌?以大哥的經驗,他不可能看不出來坑道還會不會再塌陷,便貿然跑進去救人。」路靖飛質問。
礦場坍塌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最重要的是,如何在發生災變時將傷亡減到最低。大哥一向極重視礦場的安全,在坑道里設置了不少可以避難的地方,所以連雲莊旗下的礦場若不幸發生崩塌,死傷人數往往會比破日堡來得少很多。
另外礦坑坍塌,在尚未弄清楚里面的情形時,是不會貿然進去救人的,因為若是派了大批人手闖進去,不幸再發生崩塌的情況,會死傷更多人。
「這我也不清楚,先前坑道只是小坍塌,問題並不大,所以莊主才會帶人進去救人,沒想到救出幾個受傷的人後,整個坑道突然間轟塌下來,除了莊主,還有涂管事也被困在里面,這會兒大伙兒都在搬運土石,要盡快清出通道。」
路靖飛立刻指揮他帶來的手下進去幫忙。
紀絲兒凝鎖著眉心望向坑道入口,見一車車的土石被搬運出來,她下意識地朝那里走去,也想去幫忙清運土石,好早點將路靖麟救出來。
「絲兒,你要去哪?」路靖飛叫住她。
「我過去幫忙。」她頭也不回地說。
「你一個女人家哪有力氣去搬那些土石,倒不如去幫忙那些傷患敷藥。」他拉回她,從馬背上拿下李叔交給他的傷藥包袱遞給她。
「可是我……」看著坑道口,她此刻只掛心路靖麟的安危。
她焦急的心情全寫在臉上,路靖飛溫言勸她,「你放心,大哥不會有事,我保證很快就能將他救出來,你力氣不夠,去那兒只會增添大伙兒的麻煩。去吧,拿這些藥,到那邊替傷患敷藥。」
擔心自個兒真會給大伙兒添麻煩,遲疑了下,紀絲兒接過包袱,回頭再看一眼坑道入口後,才朝左側走去。
傷者約莫有十來個人,大部份的人都只是輕傷,幾個人傷勢較重的,必須等大夫來才能替他們治療。她為輕傷者敷上藥後,瞥見另一頭也躺了三、四個人,她舉步要走過去,卻有人叫住她——
「他們都死了,不用過去了。」
「什麼?!」她驚愕地停下腳步。
「坑道塌下來時,他們幾個來不及逃跑,被掉落的大石頭砸了個正著,當場就沒氣兒了。」
定楮仔細看去,她這才發現他們的頭臉一片血肉模糊,辨認不出五官來。
她心下忍不住一顫,掐緊指尖。
莊主不會有事的,他一定還活得好好的,絕對不會有事!她不斷在心里祈禱。
這時連雲莊其他的人手也趕到了,他們立刻加入清理土石的工作,幾輛馬車則載送那些傷患回去。
然而從下午一直到深夜,坑道始終沒有清通。
路靖飛原本想讓紀絲兒先回去,但她不肯。見她堅持,他也只好由得她去。
入夜後,更深露重,夜風刮得人肌膚陣陣生疼,路靖飛讓她進馬車休息,但她不肯,此時路靖麟生死未卜,她根本無法入眠。
漫漫長夜過去,天邊露出魚肚白,晨曦從黑暗中透了出來,一批在里面清運土石的人走出來,換另一批人接班。
紀絲兒忙著為出來的人盛熱湯和分送干糧。
「照這樣看,可能還要再挖上兩、三日才能清空那些土石。」
「也不知道里頭的人現在怎麼樣了,困這麼多日,不吃不喝支撐得住嗎?」
听見有人這麼說,她盛湯的手抖了下,熱湯潑灑在手上,她卻渾然未覺,一臉焦急地問︰「這位大哥,里面完全沒法吃喝嗎?」
「礦坑里設置了幾處避難處,若是他們能逃到避難處,那兒有囤積一些干糧和水,可以撐個幾天,小姑娘你別擔心,快把手擦擦,燙著了吧。」
聞言,她這才略略安下心,隨著天色漸漸明亮,接著艷陽當空,礦坑里依然沒有傳來好消息,又換了另一批人進去。
她的心情宛如熱鍋中的水,焦慮地沸騰著,無法平靜。
一直到翌日傍晚時分,坑道里有人傳來了歡呼聲——
「通了、通了。」
原本在一旁休息打盹的數十人聞聲全都一起涌向坑道入口,紀絲兒也欣喜地跑過去翹首以待,希望能在第一眼看見路靖麟。
隔了好半晌,終于有人陸續走出來,有人是被扶出來的,有些是被抬出來的,看見那些了無氣息的屍首,她心口發緊。
盡管驚恐,但雙目還是緊盯著坑道口,眨也不敢眨一下。
看見一個又一個人魚貫而出,卻始終見不到路靖麟的身影,她胸口不禁緊繃了起來。
待盼了好久,終于看見那抹熟悉的身影時,她心喜的擠上前去,發覺他整個人是被路靖飛和另一個人攙扶著,前胸一攤怵目驚心的血跡。
「莊主……」她啞著嗓低喚,但沒有人听見。
看見路靖麟被扶出來,一群人全都蜂擁而上,那些漢子塊頭一個比一個高大,擋了個密密實實,別說擠過去了,她連看都看不見。
只听見路靖飛的嗓音傳來,「快找大夫過來!」
須臾,有兩名武師排開眾人,帶了一名大夫擠了進去,紀絲兒也想跟進去,但沒人護著的她,一下子就被眾人擠了出來,她只能伸長頸子想看清里面的情況,無奈任憑她怎麼跳,都只能看見一群黑壓壓的人頭。
不知路靖麟此刻的情況如何,她急得紅了眼眶。他前襟沾了那麼多血,該不會……不,他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
突然間,她听見有人在高喊,「來人,快把馬車駕過來,要送莊主回去了。」
「這位大哥,莊主現在怎麼樣了,他的傷勢嚴重嗎?」她情急地抓住一人問。
那人回頭說︰「大夫說莊主傷得很重,要立刻送回莊里治療。」
听見他傷重,她再也顧不得其他,用盡力氣,拼了命往里面擠。好不容易鑽了進去,前面還有一整排穿著黑衣的武師擋在前面護住他,眼見過不去了,她透過間隙瞅見路靖麟躺在地上,緊閉著雙眼,臉上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她心口一痛,瞥見他的手垂在一旁,與她隔著不遠的距離,她彎,伸長了手握住他的手,帶著哽咽的嗓音對他說︰「莊主,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不知是不是她抓痛了他,路靖麟手指顫動了下,緊闔的眼皮略略掀起。
「大哥,你醒了!」路靖飛看見他睜開了眼,喜道。
玄色的瞳眸緩緩看向他,虛弱的嗓音一開口問的卻是,「人都救出來了嗎?」
「救出來了,全都救出來了,你放心。」
「……那就好。」听到自個兒想要的答案,他疲憊地再闔上眼。
路靖飛在他耳旁說︰「大哥,我們要送你回莊了,你忍著點。」
他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已經沒有力氣再說話。
「二爺,馬車來了。」有人叫道。
「好,我們抬大哥上車,小心點。」準備抬起他時,路靖飛發現大哥的手被人抓住,循著那手望去,原來是紀絲兒緊握著大哥的手不放,她一副眼眶泛紅,似要哭出來,他出聲道︰「絲兒,你就跟大哥一起進馬車,小心照顧大哥,別讓他顛著了。」
「是,我會照顧好莊主的。」她忙不迭頷首,跟著路靖麟坐上馬車,小心地將他的頭抱在懷里護著。
路靖麟昏昏沉沉的,隱約感覺到自己似乎是在一個溫軟的懷抱里,就像幼年時被母親抱在懷里那樣,感覺很溫暖,同時一縷女子的體香竄進他鼻翼。
他有些迷糊地想著這是誰,這個抱著他的女人是誰?
是麗娘嗎?不,不可能是她,她身上的脂粉味總是濃得嗆人。
那會是娘親嗎?不,他已經長大了,娘不可能再這麼抱著他。
那麼究竟是誰?
他努力想睜開眼看個清楚,可就是撐不開沉重的眼皮。
感覺到一雙手在溫柔地輕撫著他的臉,那力道輕輕的宛如怕弄傷了他似的,從他的額頭、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最後輕輕撫過他干燥的唇瓣。
「莊主,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耳畔突然響起女聲,這個聲音他隱約記得,似乎是、是……他的意識整個陷入了混沌的黑暗中,再也無法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