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情劍 第十三章
「這酒真好喝。」有如鮮蜜般甘醇,又不會過烈過嗆,有著一股非常深沉的味道,是為瓊漿玉液。
「否則怎麼會人人搶著要?」耿翎笑著回道。「就是因為它夠好,才有這麼多人想喝,不過這是不外賣的,得是有緣人才喝得到。」
換句話說他是有緣人,沒想到他竟跑到這偏遠小鎮,跟一小瓶酒結緣。
「真希望文德此刻也在這兒。」他們就可以對飲。
「文德?」
「他也是好酒之人。」瞿殷珀笑著答道。「我敢打賭,他一定愛死了這個味道。」
他揚揚手中的空酒杯,耿翎笑笑,好高興他提起文德。
「他是個好人。」她說。
瞿殷珀沒說任何話,默認。
「也是一個最好的朋友。」她想起文德誠懇的眼神和關心的語氣,那是一位真正的朋友才會有的。
「你還說你沒有朋友,文德就是你最好的朋友,你要好好珍惜他。」人的一生,能夠結交到像文德這麼好的朋友是何等幸運,他已經擁有如此幸運,卻渾然不覺。
「……你說得對,過去我一直把文德當成一個為共同目標奮斗的伙伴——」
「但文德其實並沒有這麼熱衷復仇。」她代替文德說出心聲,瞿殷珀一臉驚訝。
「你怎麼知道?」就連文德都沒有親口講過,她竟然可以正確說出他的心事。
「文德告訴我的。」她沒那麼厲害,也是用听的,很認真用心聆听。「他還告訴我,他是因為擔心你,才跟在你身邊。」
耿翎盡可能斟酌用字,就怕不小心泄漏秘密,被他听出來文德告訴她的不止這麼多。
「他都告訴你了吧!」
她那麼努力隱藏終于還是以露餡收場,她只能點頭,萬分沮喪。
「我看你賊頭賊腦的,就知道事情不單純,你還裝!」他用力點了一下她的頭,她尷尬地笑了笑,承認自己很不會說謊。
「他是有大約說了一下你們過去的遭遇,不過沒有說得很仔細,你不必擔心。」她趕緊補充解釋,就怕他怪罪文德。
「我並不擔心文德。」瞿殷珀淡淡微笑。「他的口風有多緊,我比誰都清楚,他一定是覺得你有知道的必要,才告訴你的。」
確實。如果沒有文德那一番話,她可能不會這麼快軟化,正因為她了解他內心的痛苦與寂寞,所以她才能包容。
「師父當初就曾告誡過我和文德,仇恨只會使孽緣越結越深,可我听不進去。」想起住持的諄諄教誨,他的內心竟然有一絲後悔,或許這兒太寧靜了吧!才會抹去他的企圖心,連重提往事都不再那麼椎心刺骨。
「現在你後悔了嗎?」她大膽提出潛藏在兩人心中的疑問。
「不後悔,因為我如果听從師父的話,就不會遇見你了。」他搖頭,一臉促狹。
「為什麼?」她才想勸他回頭是岸,月兌離那個恐怖的組織,他就先把丑話說在前頭,叫她怎麼勸嘛!
「因為……」他伸手捏她的鼻子。「我如果听師父的話,早就剃度變成和尚,你想跟和尚談情說愛嗎?」笨蛋!
「好痛,不要捏了!」哪有這麼凶惡的和尚?
「放開我的鼻子!」她快不能呼吸。
「不放。」他要想辦法把它拉高一點,太塌了。
「瞿殷珀!」她生氣的大叫,他大笑,笑聲在山洞里面形成巨大的回音,听起來就好像有好幾個人同時笑她。
「你這壞蛋!」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
「哈哈哈……」
笑聲多麼愉快悅耳。
正當瞿殷珀以為笑聲可以持續到永久之際,兄弟們卻是已經決定和他攤牌。他們不能忍受待在這個無聊的小鎮浪費時間,瞿殷珀若是無意開劍,他們會找別人去開,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兄弟們的不滿,其實早有前兆。只是瞿殷珀太專注于和耿翎談情,無暇理會兄弟們的情緒,累積至今,已經瀕臨漬堤邊緣,馬上就要大爆發了。
文德身處于這股不滿情緒中,雖然盡力為瞿殷珀排解,卻仍然得不到兄弟們的諒解,甚至連他也成了被排擠的對象。
這天,總舵捎來飛鴿傳書,終于成了引爆這股情緒的導火線。總舵的兄弟們已經開始行動,而他們這些號稱骨干的精英份子,卻還卡在這座小鎮動彈不得,自然會點燃他們的怒氣。
于是,當瞿殷珀回到客棧,發現兄弟們全擠在他的房間等他,就知道事情不對。
「你總算回來了,玩得愉不愉快?」本來退居二線的張本生,現在成了兄弟們的頭兒,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兄弟們的心聲。
瞿殷珀眯眼打量所有兄弟,發現大伙兒的臉上都寫著不滿,不曉得在火大什麼。
他看向文德,只有他一臉擔心,是他真正的好兄弟。
「我玩得很愉快,謝謝。」他用腳勾來一張空椅,一坐下接受大家的公審,他們看起來就是一副要置他于死地的模樣。
「既然這麼愉快,就表示你和耿翎的感情已經培養得差不多,可以開劍了吧!」
原來這就是大伙兒對他不滿的原因——尚未開劍。
「咱們已經耗在這無聊的小鎮將近二十天的時間,這二十天下來只有你一個人快活,你不覺得太對不起兄弟了嗎?」
搞了半天,是有人不耐煩,他也太不體貼了。
「我不覺得這座小鎮無聊,這里風光明媚,樣樣不缺,挺好的。」瞿殷珀存心和兄弟們杠上,文德非常為他擔心。
「瞿殷珀,你——」
「閉嘴,讓我來。」張本生決定今天無論用什麼方法,都要讓他開劍。
瞿殷珀抱胸打量張本生,看來在他忙著和耿翎培養感情的期間,他已經取代他的位子發號施令。
他不知道的是,其實更早以前張本生已經是他們實質上的首領,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看瞿殷珀要怎麼做,未料他的作為令他們失望,今日他們才會提早攤牌。
「你要說什麼?」瞿殷珀和張本生素來不合,只是為了成就大事,過去還能互相容忍,現在可就不一定了。
「我想問你,到底有沒有意思開劍?」張本生也不唆,一次把話講清楚,省得又浪費時間。
「我一直都在努力。」瞿殷珀反駁。
「努力談情說愛。」張本生冷笑。「你過去十幾天的反應,讓我誤以為你真的喜歡耿翎。」
「我喜歡上她有那麼不可思議嗎?」瞿殷珀反問張本生,他早已備妥答案。
「很不可思議,因為是你讓大伙兒誤解,你的心全放在復仇大業上,可如今你的表現完全荒腔走板,你希望兄弟們怎麼想?」
張本生一語道破瞿殷珀目前的處境,成功激起他臉上的紅暈。
「當初是你熱血號召大家成立『新日會』,大伙兒也都听從了你的話,想盡辦法將狗皇帝趕下龍椅,甚至連尋找嗜血劍也是你的提議,你總該給大伙兒一個交代。」
組織日益龐大,再也不是當初那只有幾十個人的小會,現在新日會的成員遍布整個大明,各個主要城鎮幾乎都有分舵,就算他不是總舵主,也是新日會的核心干部,做事不能毫無章法,更不可以任性。
「你們的意思是,我背叛了組織?」拉里拉雜說了這麼一大堆,不就是想指責他沒盡到領袖的責任,還說得這麼義正辭嚴。
「如果你不肯開劍,就是背叛組織,兄弟們也不會再追隨你。」張本生這算是最後警告,瞿殷珀覺得很諷刺,一向都是他威脅人,這會兒卻反過來遭受威脅。
「你們非得把事情搞到這個地步才甘心嗎?」他早就知道兄弟們無情,但沒想到會如此凶狠,超乎他的想象。
「這是被你逼的。」張本生把責任統統丟回到瞿殷珀身上,要他認清事實。
「殷珀,你變了,變得太懦弱。」過去他可以不眨眼一連殺掉十幾個人,現在連要他在耿翎身上劃一刀他都不肯,不是懦弱是什麼?
「你說什麼?!」張本生這等于是踩中了瞿殷珀的痛處,曾經是文弱書生的瞿殷珀,對這兩個字相當敏感。
「我說,你是懦夫。」張本生毫不客氣地再重復一次。「你曾經對著雙親的墳起誓,說一定會幫他們報仇,可如今呢?卻陷在一個女人的溫柔鄉里,成了一個沒出息的男人,你就不怕愧對父母?」
張本生這一席話,可說是真正打擊到瞿殷珀,讓他臉色由紅轉黑。組織的成員,多半有類似遭遇才會聚在一起。大明朝接連幾個皇帝,不是貪財,就是昏庸無能,對于老百姓的怨恨視而不見便罷,還寵信奸臣、殘害忠良。
新曰會的成員多是忠良之後,對于歷任皇帝有很深的怨念,他們的雙親很多都是被皇上賜死,或遭受莫須有的罪名抄家減族。
其中當然也有利益瓜葛,但總的來說,他們的目標就是改朝換代,因為他們堅信如果大明朝繼續存在,接續的皇帝依然昏庸無能,依然會有許多跟他們雙親一樣的忠良無端被殺死,所以他們一定要消減大明!
「看你的表情,應該是听懂我的話,接下來就看你決定怎麼做了。」張本生將斬情劍丟給瞿殷珀,在它還沒有開劍之前,就只是一把鋒利的劍,用處不大。
瞿殷珀木然地接下斬情劍,如果叫耿翎刺他她一定不肯,看來只有逼她動手了。
「很好,看樣子你已下定決心。」張本生見達到目的,露出滿意的微笑。
瞿殷珀手緊握斬情劍,推開椅子站起來,往門口邁去。
「你要去哪里?」這回換做文德擋住他的去路,不讓他去做傻事。
「讓開。」瞿殷珀木然地答道,文德搖頭,勸他三思。
「你知道你這麼做,會有什麼結果。」失去耿翎。
瞿殷珀轉頭看文德,痛苦全寫在眼里。
那是不能違背對父母承諾的痛,是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痛,是面臨失去愛情的痛,這些痛都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
「殷珀!」文德才不管兄弟們怎麼想,他只要他快樂,難道他不懂嗎?
瞿殷珀怎麼會不懂?但是他身不由已,除非他想背叛組織,放棄為父母報仇,否則這件事他非做不可,他沒有選擇。
在毫無退路的情況下,瞿殷珀只得用力將文德推開,大步邁向前。
「殷珀!」
「讓他去,文德,他早該這麼做。」張本生平靜的語調中充滿得意,文德轉過身狠狠瞪他一眼,低狺道。
「你們統統去死吧!」什麼仁義組織,什麼為民除害,都是放屁!他們真正在乎的只有利益,為了利益,他們甚至可以出賣兄弟,他不屑與他們為伍。
「文德!」張本生嚴厲的呼喚聲帶有警告意味,一旦他決定月兌離組織,就是他們的敵人。
敵人就敵人,反正他真正在乎的人只有瞿殷珀,只有他真正把瞿殷珀當兄弟看待,其它的人都是狗屁,禽獸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