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情劍 第十四章
第八章
當瞿殷珀出現在打鐵鋪時,耿翎正在折剛曬好的衣服,其中有幾件還是瞿殷珀的,他因為在羅新鎮待太久,帶來的衣服不夠更換,她于是自願當起免費的洗衣娘,幫他洗衣服。
「我正想去找你呢,你就自個兒來了。」耿翎一看見瞿殷珀就跟他嘮叨一些有的沒有的,兩個人之間的相處非常自然。
瞿殷珀凜著一張臉,看著她將他的衣服折得整整齊齊,如果換做平時他會很感動,可是他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對她。
「哪,你的衣服都洗好了,我漿了好久。」她將他的衣服整理成一小迭,拿給瞿殷珀。
瞿殷珀低頭打量她臉上的燦爛笑容,好希望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他的腦中倏然浮現出一個畫面︰他出外工作一整天,一回到家里坐下,她馬上奉上一杯茶,賴在他身邊告訴他一整天她都是怎麼過的。
運是最微小的幸福,也是過去他最不屑的,可如今他卻渴望得到。
「殷珀?」
他尤其喜歡听她溫柔呼喚他的名字,那是全天下最美妙的聲音,在他累了一整天以後,最能安慰他的心靈。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原來這麼甘于平凡,如果他不曾對雙親許下承諾,不曾參與過組織,或許他會留在這座小鎮,和她一起幸福快樂地生活著吧!
「殷珀,你的衣服。」
可如今,他卻得親手葬送自己的幸福,因為他必須完成對父母的承諾。
無法如意的挫折感,侵他的意志,激起他最乖張的脾氣。
他舉起手將她手上的衣服一掌掃到地上,渾身充滿無法發泄的怒氣。
「你怎麼了?」耿翎無法置信地看著地上的衣服,不曉得自己哪里惹他生氣,他的臉色為什麼那麼消沉。
「我怎麼了?」他也想問自己。「我怎麼了?!」他什麼事也沒有,只是快被逼瘋了。
耿翎點點頭,很是為他擔心,關心全寫在臉上。
不,不要對他這麼好,他不值得。
瞿殷珀內心有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但他還是得這麼做,因為這是他的宿命。
「你是不是不舒服?」她舉手輕踫他的臉頰,他閉上眼楮感受她的溫暖,好需要她的溫暖。
他緊緊將她擁進懷里,力道之大幾乎壓得她不能呼吸。耿翎雖然不知道他在外頭遭受到什麼委屈,仍是不吝嗇地給他支持和溫暖,就怕他迷路。
然而,他已經迷路,迷失在她寬容的擁抱之中。
因為她,他忘了自己的使命。因為她,他忘了對雙親的承諾,一味追求兩個人的幸福,這是不可以的,他必須走回原來的道路。
于是,他推開她,沉下臉說︰「幫我開劍。」
耿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話,他們雖然沒有明講,但彼此都很有默契不提這件事,她以為他已經不想開劍,沒想到竟又提起。
「你不是已經放棄了嗎?」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眼神淨是茫然。
「我從來沒有說過這句話。」就算他曾經有過這個想法,現實也由不得他如此做,他非開劍不可。
「可是……」她慌亂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可是你不是很滿意目前的生活?」游游泳、釣釣魚,快樂似神仙。
沒錯,他是很滿足過這種平凡的生活,但那又如何?他終究只是一個復仇者,注定要在仇恨中過一輩子。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別套用在我身上。」他必須逼自己對她殘忍,否則下不了手。
「殷珀……」她無助地看著他,乞求他快找回幾天前的瞿殷珀,不要又回到剛開始的那個時候。
「你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她相信在他那燦爛笑容之下,是個天真的大男孩,頑皮、沖動,偶爾跟她開開玩笑,那才是真正的瞿殷珀。
「你以為自己很了解我嗎?」別說了,他不想听,不要動搖他的決心。「其實你什麼都不懂!你不知道累積在我心中的恨有多深,不管你說什麼,我都要開劍結束大明朝,解救全天下受苦的老百姓!」
「你這麼想是不對的!」錯得徹底。「只要是改朝換代,就一定會發生戰爭,百姓們也會受波及,到時候全天下的老百姓會更苦。」
「所以才需要斬情劍!」他吼道。「只要把所有人都變成傀儡,人們就會乖乖听話,就可以避免戰爭!」
「如果你想避免流血,只要住手,百姓就可以過和樂的生活。」她不懂他的眼里明明寫滿痛苦,為什麼非得做錯事不可?
「這里和樂不代表整個大明也一樣和樂,你知道外頭有多少百姓正在痛苦哀號嗎?」他會受羅新鎮吸引,正是因為這兒與世無爭,但這卻是一個假象,還有更多的窮人在饑餓的邊緣掙扎,受盡富人壓迫,他們正在做的,正是改變這不公平的現象。
「我知道,所以我一樣痛苦。」她並非那麼無知。「但你的做法是錯的,我不會幫你開劍。」
「我不是在求你,我是在命令你,你好像忘了我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壞蛋。」他的口氣陰沉可怕,二十天以前她可能會傻傻上當,但經過了這半個多月的相處,她知道那其實只是他的偽裝,真正的他其實比誰都富有同情心。
「我根本不怕你。」她已經看穿他面具底下的真實個性,有什麼好怕的?
「你……」他眯眼,料不到她會有這種反應。
「文德也說過,是你提議要收集嗜血劍,因為你不想血流成河,這就證明你根本不是自己口中的壞蛋。」所以在她面前使壞一點用也沒有,她已經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再也不會上當。
「到頭來,我還是被自己的好兄弟出賣了。」先是組織的弟兄,再來是文德,他可真走運。
「你明明知道文德永遠都不可能出賣你。」她不明白他為什麼一定要說反話,折磨自己的良心。
沒錯,他知道文德不可能出賣他,但他無意中透露出來的事實卻教他左右為難,無法順利執行任務。
「殷珀——」
「不要說了!」他不要听。「我想咱們已經培養出足夠的感情,至少夠用來開劍。」
他緩緩將斬情劍從劍鞘里抽出來,銀白色的劍刃閃爍著黑色的光芒,即使是黑暗都遮不住。
「別傻了,我不會幫你的。」她說什麼都拒絕開劍。
瞿殷珀聞言憤怒地扣住她的肩膀,將她往後壓在牆上,口氣陰森森。
「我不會弄傷你,你放心。」他死也不會傷害她。「你只需要手握住劍把,往我身上劃一刀,干淨又利落,不會花費你多少力氣。」
「別想逼我做傷害人的事,我不干。」她連一只老鼠都舍不得殺了,況且是往他身上戳洞?
「耿翎!」
「如果你非逼我拿劍刺你不可,我會先咬舌自盡。」只要她死了,誰也開不了劍,大明的江山也會沒事。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很好,他拿鎮民的生命安全恐嚇她,她就拿自己的生命當籌碼,她可學得真快。
對耿翎來說,她賭的不只是性命,更是他們之間的愛。如果他也愛她,他會跟她一樣不忍心傷害她,正因為是相對的,所以她也不想傷害他,即使一個小小的傷口都會教她心疼。
這是一場意志力的戰爭,誰先投降誰就輸了,而且是徹底的大敗。
「這是你逼我的。」他握緊劍把,改為將劍刃對準耿翎。她或許有籌碼可以賭,但他沒有。今天他若無法順利開劍,會被組織視為叛徒,連帶著無法為他父母報仇。
耿翎閉上眼楮,等待他把劍刺進她的身體。
瞿殷珀手拿斬情劍,好幾次要下手都無法下手,最後他終于——
咻!
劍氣直直朝耿翎撲來,她閉緊眼楮,等待必來的疼痛,卻只等到牆壁龜裂的聲音。
她睜開眼,發現斬情劍不是插在她身上,而是距離她臉頰不過幾寸的牆壁上,鋒利的劍刃刺穿牆壁,留下一道長及地的裂痕,無法想象若是換成插在她的身上,會是如何?
耿翎呆呆地看著瞿殷珀,他的臉上滿是憤怒,對她,也對自己。
「該死的你……」他賭輸了,從頭到尾她都是個贏家,這場賭局從一開始就不公平。
「該死的你!」他低下頭,深深的吻她,好恨自己沒用。
「殷珀……」耿翎卻是相反地高興,他跟她一樣下不了手傷她,這代表他愛她,很愛很愛!
「殷珀!」她高興到雙手環住他的脖子,試圖主動吻他,卻被他疲憊地推開。
「別踫我。」他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炫耀。
他抽出斬情劍插回劍鞘,轉身走出打鐵鋪。
「你要去哪里?」她擋在他面前,他的臉色好差,好像隨時會倒下,她不能讓他走。
瞿殷珀看著耿翎,還沒遇見她以前,他是個充滿決心的復仇者,如今完全走樣。
既然開不了劍,他和她的緣分算是已經盡了,再繼績只是痛苦。
「我要離開你。」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你和我的緣分,盡了。」
緣起緣減,他們因為斬情劍而開始,也因為斬情劍而結束。
他的話還留在空中,他的身影卻已遠揚。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見,耿翎還愣在原地。
你和我的緣分,盡了。
多麼殘忍!
當瞿殷珀拖著蹣跚的腳步回到客棧,文德已經等在他的房間。
他一推開門看見如同大哥的好友,臉瞬間垮了下來,這個時候,他實在沒有心情應付任何人。
「你沒有傷害耿翎姑娘吧?」文德一開口就是問耿翎,若不是瞿殷珀太清楚兩個人的個性,幾乎要懷疑他們之間有什麼曖昧。
「你說呢?」只是他今兒個的心情奇差無比,就算是他視為大哥的文德,瞿殷珀也無法好聲好氣同他說話。
「該死,殷珀。」文德顯然是誤會了什麼。「你沒有權利傷她,她是那麼好的一位姑娘。」
顯然對耿翎有好感的人不只他一個,文德應該也對她有意思,不然不會這麼生氣。
「她好或不好,都不關我的事。」他已經決定擺月兌掉她,做回昔日的瞿殷珀。
「你說什麼?!」文德以為自己听錯,跨大步沖向瞿殷珀,抓住他的領子要他說清楚。
「奇怪,你干嘛這麼關心她?」瞿殷珀故意表現得很輕藐。「莫非你們之間有什麼曖昧的關系——」
「混帳!」文德不待他說完就對準他揮拳,將瞿殷珀打倒在地。
瞿殷珀用手擦嘴角上的血,才剛踫到傷口,文德隨即提起他的領子,將他從地上拖起來。
「告訴你,不是每個人的思想都像你一樣齷齪。」他明明知道他和耿翎只是朋友,卻偏偏要誣蔑他們,究竟是什麼心態?
「我只是心疼耿翎,你可知道她有多為你著想?關心你、體貼你,這麼好的女人你還忍心傷害她,簡直是禽獸不如!」文德大力松開他的領子狠狠將他推向後面,瞿殷珀連續踉蹌了幾步才穩住。
瞿殷珀用袖子將嘴角的血擦掉,他怎麼會不知道她對他好?但是她的柔情卻是他復仇之路最大的阻礙,如果不是她,他不會在兄弟面前抬不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