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寨郎君 第六章
「她會去哪里呢？」李維中在樹下轉來轉去，打從三天前的「休夫」風波一起，整個山寨都人心惶惶。
「你問我，我問誰呀？要不是你，咱們大當家的也不會氣得什麼都不說就離開山寨，她要是出了事，你死也賠不起。」邵雄更是急得冒火。
「事到如今再吵也沒有用了。」盧一二知道薛洛武功高強，可是沒有帶人就離開山寨不是她的作風，看來這次真的是惹惱薛洛了，要是真出了事，他們又該如何是好？
「我問的不是薛洛，而是薛琳！」李維中著急的吼。
邵雄和盧一二給他一個「瘋子」的眼神後，就不再理他。
如今駱嶺寨亂成一團，大家都在擔心薛洛的去處和安危，一失平常戒備森嚴的作風，此時是李維中離去的最好時機，只是他一心想帶走薛琳。
不管了！先回京辦好正事，再回駱嶺寨帶走薛琳。
主意一拿走，李維中趁著無人注意之際，奔下駱嶺山……但是一刻鐘後，李維中就被人綁回駱嶺寨的大廳。
邵雄、盧一二等人都因李維中闖下此禍而慌了手腳。如今李維中犯下重罪，大當家的又該如何自處？
「大當家的回來了！」外邊的兄弟傳來陣陣歡呼聲，整間大廳外頓時擠滿了人，欲看李維中的下場如何。大家都不希望悲劇發生，可是寨規如此呀！
薛洛入座，看見被五花大綁的李維中，她不希望發生的事終究還是來臨了，心里有著說不出的痛楚。
這三天來，她跑了一趟叛賊之處，發現他們正處心積慮的招兵買馬，欲一舉攻下京城，叛賊的造反行動已箭在弦上，蓄勢待發，隨時都有可能為無辜的百姓帶來一場大災難，面對這件棘手大事，她著實不知該如何抉擇。
李維中的憂國憂民情懷使她備受感動，可是她又能如何呢？她也有她的立場呀！
「大當家的，姑爺他……」盧一二欲替李維中求情。
「不必多說。咱們寨規是如何規定的？」薛洛面無表情的問，事到如今她也沒法子袒護他了。
「企圖逃離駱嶺山者，帶回寨中接受處置，受鞭刑三百；逃遠者，格殺勿論。」盧一二實話實說。
「依寨規，他又該當何罪？」薛洛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割開一般。
「應當……受鞭刑三百！請大當家的寬恕。」盧一二下跪求情，受鞭刑三百後能活命的機會根本十分渺茫。
薛洛看向李維中，想救他卻又無能為力；李維中也抬頭看著薛洛難過的樣子，心里很不好受。
四目交錯的同時，李維中居然有種錯覺，仿佛瞧見了薛琳無可奈何的傷痛，霎時，他的心也跟著揪痛起來。
鞭刑三百他可以忍、可以受，可是他不敢想像萬一自己因此而喪命，薛琳的下半輩子又該倚靠誰？
「請大當家的手下留情。」大廳外的兄弟們紛紛替他求情。
「大當家的，姑爺只是一時胡涂，你就饒他一次吧！」邵雄也跟著跪了下去。
「寨規如此，不得抗命。李維中，你可服氣？」薛洛忍著心痛問。
「我不服氣，你們沒有權力這樣做。」李維中嘶喊著，實在放心不下薛琳。
「先前我曾再三警告，你卻不听勸，如今也只好遵照寨規處置你了。」
「我不服！難道你忘了，我是要上京去告發密謀造反的人，你有沒有想過，一旦戰亂發生，百姓何其可憐。」李維中大聲的指控。
「大當家的，姑爺只跑到半山腰，根本還沒逃出駱嶺山，所以請大當家的從輕發落。」盧一二不忍見薛洛殺了親夫。
「半山腰？」薛洛愣住了，不知這罪又該如何判才是。
「寨規沒有提及逃到半山腰該怎麼處罰。」盧一二回道。
「這……」薛洛不知是不是該順水推舟地放了李維中，再怎麼說，他都是她的夫君啊！可是她若循私，將來又該如何約束駱嶺寨的眾兄弟？
「大事不好了，大當家的。」一名手下從外面慌張的奔了進來。
「發生什麼事？」薛洛一見是關口的兄弟，不禁緊張的問。
「駱嶺山下……至少有兩萬大軍前來攻山。」
「什麼？！」薛洛霍地站了起來。
「薛琳呢？快叫薛琳出來。」李維中一听，心里猜測應是救兵，如此一來，他當可離開駱嶺山，只是他的娘子呢？
此次離寨，他非將薛琳帶在身旁不可。
「對方是哪路人馬？」薛洛平靜的間。
「好像是京城來的。」
「好，傳令下去，全面反攻。」薛洛心中做了最壞的打算。
「慢著，他們是來救我的，只要你放我下山，就可以避過這一場劫難。」李維中並不想駱嶺寨的任何一個人受傷，這半個月來的相處，他深深的感覺到駱嶺寨的人個個是好漢。
「駱嶺寨的人絕不做縮頭烏龜。」
「難道你要雙方兩敗俱傷、尸橫遍野嗎？」
「總不能每當有人前來攻山，我這個駱嶺寨的大當家就只是坐以待斃吧？」
「你不放我走，將來攻山的人會更多。薛洛，你要整個駱嶺寨因你逞一時之勇而毀了嗎？駱嶺寨里有三百好漢、近千名的老弱婦孺，你真要他們葬送在你手上嗎？」李維中苦口婆心地勸著。
「你就這樣肯定，那兩萬大軍是來救你的嗎？你以為自己是誰？！」薛洛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逼李維中吐出實情，一方面可以了解他的底細，一方面可以斷了自己的情感，這樣一來對他、對自己都好。這樁婚姻就這樣結束未嘗不是好事。
「我乃當今的二皇子。」事到如今，李維中不得不吐出實情。
薛洛不由得心頭一震，臉上浮現苦笑，「好個二皇子，好個二皇子。」
「大當家的。」盧一二擔心的喊道。
「都是你，無端端惹上一個二皇子，現在怎麼辦？怎麼辦？」邵雄氣呼呼的推盧一二一把，氣他招來禍害。
「只要放我下山，就可以解除大軍攻山的危機。此外，我要薛琳跟我走，希望你能成全。」李維中要求著。
「替他松綁。」到了這個地步，薛洛又能說什麼？她只有認了。
若是平常百姓，駱嶺寨拚著一死也不會認輸，可是他貴為皇親國威，這樣榮耀的身分，肯定會替駱嶺寨惹來災難。
唉！如今不放是錯，放也是錯。
「我要帶薛琳走。」李維中再次要求。
「薛琳不能跟你走。」薛洛悍然拒絕。
「為什麼？她是我拜過堂的妻子。」李維中心想，如今有大軍壓境，他盡可開出條件逼薛洛同意。
「薛琳是薛家的人，不能離開駱嶺寨。況且你一離開此地，就等于觸犯寨規，是死路一條，如今對你開恩已是例外，你不要得寸進尺。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這段期間，我將把薛琳關進寒洞，一個月之後你若不回來，薛琳將就地處決，妻代夫死，天經地義。」
為了顧全大局，薛洛只好做出這樣的決定。
「不！」李維中大聲的抗議，不敢相信薛洛當真這般不念手足之情。
「大當家的，不要！」盧一二和邵雄當場軟去。
「大當家的，不要呀！」大廳內外的兄弟也全跪了下去，聲聲呼喚如雷震耳。
「所有的罪孽由我來承擔，不要牽怒到薛琳身上。」李維中對著薛洛吼叫，昔日對他的欣賞之情，此刻全然消失，剩下的只有怨。
「夫妻一體同罪，這是你可以離開駱嶺寨的唯一方法。」薛洛何嘗喜歡這樣的結果？！只是她不得不這樣做。
「薛琳呢？我要見薛琳！」李維中不相信只有這條路可以走，假如他離開駱嶺寨，薛琳就會被關進寒洞里受苦，他豈能狠得下心？他辦不到呀。
「大當家的，請給他們夫妻話別的機會吧！」盧一二難過的替李維中求情。
「用不著，派人送他下山。」薛洛擺出送人的手勢。
「不！我不走。沒有見到薛琳，我絕不走。」教他這樣子一走了之，怎麼對得起薛琳呢？
「大當家的，就給他一次機會吧！」邵雄哀求著。
「大當家的，或許這是他們夫妻倆最後一次相聚，你就成全他吧！」盧一二也求情道。
「大當家的。」眾兄弟紛紛開口請求。
「好吧！你回後院廂房等著，我會通知薛琳去見你一面。」
薛洛換上女裝，心情沉重地步進房中，旋及被李維中擁進懷里。
「跟我走，薛琳。我一定得去辦這件事，可是我不想讓你到寒洞去受苦，琳兒，跟我走。」
薛琳輕輕的搖頭，有他百般的關懷和溫情，她已經覺得足夠。「不行！寨有寨規，我不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難道你要我放下你不管嗎？你以為這樣我會好過嗎？」李維中緊緊的摟著她，恨不得將心中那分離的傷痛傾訴給她知道。
「這是唯一的辦法。我知道，你一直想離開駱嶺寨，這一走，就不用再回來了。」薛洛說出這話時，心里好難受。
「你說什麼？！居然叫我不要回來了？難道你要我明知你有生命危險也不回來嗎？你當真認為我李維中是這般無情的人嗎？」他雙眸充滿感情的看著薛洛，這個可人兒，他怎麼割舍得下呢？
「再回來，你就難出駱嶺山了。這又何必呢？」
只要知曉他對自己有情，她就心滿意足了。李維中貴為當今的二皇子，如此尊貴的身分，薛洛自知配不上他，分離反而對彼此都好。
「不！我會回來的。干脆我一下山，就命人攻山救你好了，省得日後為你操心。」李維中將她緊緊的擁在胸前，難以接受即將要分離的事實。
「不要那麼做，我誓死跟駱嶺寨共存亡，駱嶺寨一敗，我絕不苟活。」
「琳兒……」李維中心底好難受，她怎麼可以這樣堅持呢？她為什麼不多為他想一想呢？難道她對他無情嗎？
「你安心的走吧！」
「你教我怎麼能夠安心的走呢？」他心疼的瞅著她。
「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你真的不顧念我們是夫妻的情份？」
薛洛低頭不語。
「寒洞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李維中問她。
「靜休之處。」薛洛躲避他逼問的眼神。
「不！絕不會這樣簡單，你說，給我說清楚。」
「真的只是靜休之處。」
李維中壓根不信，他奔出房門大叫︰「盧一二、邵雄！」
「什麼事？」兩人急忙趕來。
「寒洞是個怎麼樣的地方？」李維中抓著盧一二的前襟問。
「寒洞是……」盧一二看著薛洛，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口。
「說呀！」李維中大吼。
「說就說！寒洞是我們嚴懲重犯的地方，氣溫極低，平常人待上一刻鐘就會受不住。」盧一二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說。
「你稱它是靜休之處？」李維中狠狠的盯著薛洛。
「我武功好，撐得過去。」她說的是實話，只是不知能撐過多少時候。
「你教我就此一走了之，我安得下心嗎？」李維中仰天大吼。
「下山吧！再不下山，就晚了。」
「琳兒。」李維中根本不想走了。
「你走吧，我會照顧自己的。」薛洛態度堅定地催促他。
「琳兒……我一定會回來，你等著。」李維中以堅定的目光看著她。
「我送你。」薛洛陪著李維中往駱嶺山下走去，一路上李維中緊握著她的小手，含情脈脈的看著心上人。
薛洛一語不發的送他到下山的關口，深深的凝視著他。這輩子或許就只能再看這一次了，這次分別後或許永無再見的機會。
「別這樣，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李維中將她緊緊的摟在身前，大手抬起她的臉，「我會盡快趕回來，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你真的可以不用回來了。」薛洛真心的說。
「琳兒……」
「我是說真的。我們夫妻情份就到此為止，駱嶺寨容不下你這位大人物。」
「我對你是真心的。」李維中看出她眼中的決絕，心中惶惶不安。
「真心也好，虛情也罷！你一離開駱嶺寨，我們就不再有關系，我的事不勞你費心。」薛洛說的是違心之論，為他而死，她是心甘情願。
「你說這是什麼話，夫妻本是同林鳥。」他撫著她的臉蛋，難以接受這樣絕情的話。
「大難來時各自飛。」薛洛退出他的懷抱，決絕的往駱嶺寨而去。
「薛琳！」
薛洛的身子僵了一下，仍然往上走，接著，一群兄弟簇擁而上。
「我會回來的，你等我！」李維中承諾著。
「怎麼辦？大當家的關進寒洞內都快一個月了，而姑爺居然一點消息也沒有，這教人怎麼不心急呢？」邵雄在大廳內急得直踱步。
「我們錯了嗎？我們真的錯了嗎？」盧一二只是自己問自己。
「三當家的。」邵雄過去拍拍他的肩頭，近一個月來，盧一二心中的難受他都知道，可是駱嶺寨里又有誰的心情好受？
「難道我們真的錯看他了？明天就滿一個月，我們當真要眼睜睜的看著大當家的死嗎？大當家的若死，將來我們拿什麼面目去見大哥？」慮一二真不願悲劇發生，但若李維中趕不回來，那麼明天……「該死的！他說他會回來的，他說過的！」邵雄又開始跳腳了。
「明天該怎麼辦才好呢？」
「不能讓大當家的死，她一死，咱們駱嶺寨就玩完了。」邵雄更急了。
「有什麼辦法呢？」盧一二捧著頭，傷腦筋地想著。
翌日。
薛洛一出寒洞，就差點體力不支地跌倒在地，這一個月來她一步都未曾踏出寒洞，心里唯一的希望就是那個口口聲聲說會趕回來的李維中，他的柔情和真心使她覺得有依靠、有希望。然而隨著時光的流逝，她心中的盼望愈來愈渺茫。
明知道他一回來就難再出駱嶺寨，可是不知為何，她就是希望李維中能回來，就算只是探望她一眼……也明知兩個人沒有相守到老的機會，可是她一直在期待著奇跡，盼望著或許會有轉機，可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他真的就這樣一去不回。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深愛著他，為什麼要落到她將死之際才恍然明白自己的感情呢？
或許她命該如此，恕不得任何人。為夫君而死，她心甘情願，畢竟他們曾共享許多歡愉時光……「大當家的，你三思呀！」有個婦人沖過來。
薛洛默默的往前走，听見身後那些人的呼喊，心里十分感動；在駱嶺寨兄弟們的心目中，她總算不負所望，擔得起大當家的尊稱。
昨天，薛洛先召集了弓箭手，更吩咐手下在駱嶺寨的東面挖好洞，死後就將她埋進洞里，長眠于駱嶺山。
一到空地，見著十五名弓箭手成列站好，她的心里非但沒有緊張，反而異常的平靜。看著多年來同生共死、肝膽相照的兄弟們，薛洛心中感到驕傲。
「我不是吩咐兩名弓箭手就好了，怎麼派那麼多人來？」薛洛鎮定的問著一臉詭異的盧一二。
「稟大當家的，兩名弓箭手是替你準備的，另外十三名是替我們準備的。」盧一二指著身後駱嶺寨的上位者。
「你們這是干什麼？」見著約十多名長老整齊排列著，薛洛氣得全身發抖。
「大當家的說過一體同罪，我們這群人也該受到處罰，所以自願生死追隨大當家的。」盧一二等人全跪了下去。
「你們這又是何苦呢？」薛洛感到為難。
「我們也願意生死相隨。」兩百多名漢子紛紛走到盧一二身後，一一跪下。
「你們……」
「當日若不是我們去救姑爺，就不會連累大當家的受苦，我們願意陪著大當家的受罰。」其中一名兄弟說道。
「不要做傻事了，全部給我離開。」
「既然大當家的執意要死，整個駱嶺寨就當陪葬。」全山寨的兄弟呼喊著。
薛洛終于忍不住地落淚，她何德何能呀！
「大當家的……請你三思。」盧一二也含著老淚。
她仰首看著蒼茫的天空，心也跟著亂了起來，一時百感交集。
「要死一起死！」邵雄見狀干脆拔出刀來，作勢往自個的肚子扎去。「大當家的，我到前頭去等你們。」
「住手！」薛洛一腳踢起小石子，打落邵雄手上的刀。
「大當家的。」邵雄又跪下去。
「罷了！罷了！」薛洛拔出身上的短劍，削去一束青絲扔在地上，「今日薛琳已死，拿去埋葬吧！」
頓時，整個駱嶺寨歡聲雷動。
李維中對于目前的戰況實在很感疲累。
一離開駱嶺山，他就快馬加鞭的趕回京師覆命，稟告一切後又率領三十萬大軍欲剿平叛賊，這一來一回就花了二十天的時間，接下來的日子又忙著作戰，由于叛賊太過頑強，因而雙方一直僵持著，沒有進展。
他揉揉發疼的太陽穴，信步走至房外，抬眼望天，只見一輪圓月高掛夜空。又是月圓之夜……倏地，他怔住了。
他離開駱嶺寨時，不也是月圓之日？這麼說來，一個月之期已滿，而他仍在外地，那薛琳她……「魏豪！」李維中喊著隨身侍從。
「二皇子！」魏豪見他臉色蒼白，不由得驚叫。
「我命你立刻快馬上駱嶺山，告訴駱嶺寨的人此地的戰況，請他們再等一陣子，我會盡快趕回去的。」事到如今，李維中只希望上天垂憐，不要讓薛琳出事。
「遵命！」
「告訴他們，務必不要為難薛琳，好好照顧她。」
「薛琳姑娘是何人？」
「她是駱嶺寨的大小姐，也是我的妻子。」提起薛琳，身心疲憊的李維中終于有了一絲笑意。
「屬下遵命。」魏豪立刻做準備，連夜趕往駱嶺山。
誰知他才出了城，來到一座小山的半山腰，就听見城里傳出了號角聲……沒有多久，李維中帶領的軍隊全被攻陷。
魏豪見狀，只好連夜趕赴素來神秘的駱嶺山，如今它是僅有的一線生機了，或許駱嶺寨的人可以及時搭救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