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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客型男 第三章

六月中。

距離高中大考剩下二十五天,所有國三生都進入緊鑼密鼓的非常時期,方英雄也是,本來沒打算繼續念書的他,為了考上理想高中,為了和向晚晚當同班同學,他立定學習新目標,卯足勁地念書。

六姨高興到天天給他炖雞湯、煮補藥,還買好多莫札特的音樂給他一邊念一邊听,听說可以刺激腦神經,讓念書的小孩變聰明,反正就死馬當活馬醫吧。

今天,向晚晚學校舉辦畢業典禮。

他刻意打扮過,還是英國學院風,KnizhtsBronze的襯衫背心、牛仔褲、Timbedand格紋反折靴,讓他看起來比英國王子更像王子。

方英雄手里捧著一束純白海芋走在校園里,醒目、張揚,不管是男同學、女同學都向他投去注目眼光。

他在校園繞了兩圈,向晚晚不在禮堂里面,也不在教室……可是據可靠線報,她確實有到校參加畢業典禮。「再找一次好了,認真點兒。」他拿著手機,對大目仔下達命令。

同時間,一群穿著很「好學生」的兄弟在校園每個角落再次開始尋人活動。

不多久,手機響起,找到向晚晚了,她待在籃球場邊。

怪,這時候她不是該待在禮堂唱畢業離歌?沒關系,反正他就是喜歡她的怪。

加快腳步,他跑到籃球場,舉目四望,終于看見縮成一團的她。

發生了什麼事?方英雄放輕腳步走近,坐在她身旁,什麼話都沒說,光是靜靜陪她坐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始終沒抬頭。

直到同學紛紛從禮堂走回教室,向晚晚才揚起臉,哭紅的眼楮迎上他寫滿笑意的臉。討厭,沒有同情心的男生!

她不理他,走回教室。她還得去領畢業證書。

方英雄一樣保持安靜、一樣跟在她身邊,然後待在教室外面。等班上老師交代完大考要注意的事項、各科要點,發完畢業證書和準考證後,全班解散。

向晚晚動作很慢,同學走得差不多了,她仍然待在座位上,一動也不動。

方英雄走進教室,把花束往她桌上一擱,拉來一把椅子和她對坐。

「有什麼心事,要不要說說看?」是字正腔圓的國語,沒有半點台語腔,在短短時間之內可以改變過去十幾年的習慣,他算得上相當了不起。

她轉頭看他。他們……是能談心事的朋友?

她猶豫著,可是除了他,還有誰能听她傾訴?大姐關在房里不出門,二姐離家出走,媽媽傷心得連話都說不出口,他們這個家,真是散了。

以前爸爸沒出面,她們認定是壞爺爺、壞女乃女乃從中作怪,是他們不讓爸爸回台灣,是他們扣下她們的生活費、逼媽媽簽字離婚。

她們抱存著希望,希望爸爸沒有不要她們、仍然心系她們,可是昨天,爸爸終于回家,一開口,一樣要求媽媽簽字離婚。

「我爸要和我媽離婚。」

才說幾個字,她的淚珠便沿著臉頰滾下,看得方英雄的心髒亂跳一場。

痛!說不出口的疼痛!如果可以,他願意讓大目仔去把她老爸抓起來,拿把槍抵在他腦袋上,問他要命還是要離婚!

「你媽媽同意嗎?」

「她不肯,可是爸爸說……那個女人懷孕了。」

女乃女乃說,等爸爸把事情處理完畢,就要一起飛到大陸,照顧那位未來的媳婦。

她們竟然變成要被處理的事件?親人之間,怎麼可以這樣殘忍!

「你媽媽又什麼打算?」

「沒有打算,唯一的打算就是不離婚。」這是軟弱的媽媽,唯一拿得出手的堅決。

捂起臉,她又想哭了。

手停在她頭發上方,他想安慰她,卻不知道從哪里下手。想了半天,方英雄嘆氣,把椅子拉到她身邊,頭一歪,靠在她肩膀上。

不知道她是太傷心忘記反應,還是被他的動作點穴,來不及反應,但他的下一句話出現時,向晚晚再也無法把他的頭推開。

他說︰「我的媽媽死了。」

「什麼?」

他把白色海芋放到她膝上。「這是我媽最喜歡的花,她在的時候,家里隨時隨地都插著一盆海芋,她還在院子里種下滿滿的海芋。」

「她為什麼這麼喜歡海芋?」她怔怔的捧起海芋。它的確很美,但美麗的花很多,大可以選擇更替。

「外公外婆家是種海芋的,在陽明山上。有一次,我老爸到山上辦事,回程時看見一大片雪白的海芋田,停下車子,于是認識了我媽,雙雙墜入情海,他們都相信這個叫做緣份,有緣千里來相會。不多久,我媽不顧外公外婆的反對,嫁給我爸,成為他的第三個太太。」

「第三個?」向晚晚驚呼。

「我爸有七個太太,六個兒子、九個女兒,每個太太都有自己的房子和生活,爸每個月輪流到每個太太家里住,踫到比較喜歡的太太就住久一點,不喜歡的,也會待足一個月,他說,這叫做公平。」

目前,六姨最受寵,所以跟爸住的時間長一些。

「匪夷所思。」她听了搖頭。

「對很多人來說,的確是匪夷所思,但她們和平相處,每年祭祖的時候踫面,也都客客氣氣,不起爭執。」

他只說了前部份,沒說阿姨們生怕老爸翻臉。他爸討厭吵鬧,挑釁的人會有一整年時間等不到老爸回家,而生活補給也會少個幾成,若不是情非得已,絕不會有人敢撕下和善面具。

向晚晚失笑。這是什麼時間,還有人自比帝王?「那你呢?你母親不在了,你跟誰住?」

「他們都說我最幸運,因為媽媽不在,老爸住哪個阿姨家我就跟著搬,所以我經常換學校,書念得不好。」

這一年例外,為了追她,他借口念書,不再跟著老爸「逐水草而居。」

「那些阿姨對你好嗎?」暫時忘記自己的傷心,她專注在他的故事里。

「可能是我長期跟在老爸身邊,兩個人熟悉度高,自然有感情。六姨說,我們的相處方式比較像父子,不像其他的哥哥弟弟,看到老爸就像老鼠看到貓,也可能因為我媽不在,老爸對我特別關心……總之,所有阿姨都知道我爸看重我,為了巴結爸,也對我很好。」

爸很講究公平,即使媽不在了,三房該有的房子、存款、珠寶,通通存在他的名下,所以他闊氣,闊得很有道理。

「你講的,好像是另一個世界。」

「我小學的作文題目寫到‘我的家庭’時,老師常常把我叫過去,告誡我小孩子有想像能力是好事,但幻想過度,與現實分不清楚就要去看醫師。」

他終于把她逗笑,雖然臉頰還掛著濕濕的兩行淚,楚楚可憐的樣子讓他的心一抖一抽,又甜又酸。

「你的笑點很低哦,如果知道我們六個兄弟的名字,你肯定要笑得肚子痛。」

「叫什麼?」她的好奇心被誘發。

「老大叫方偉人,老二方聖賢,我是老三方英雄,接下來的更倒霉,方甘地、方藍波、方龐德。」

果然,她听完介紹之後,笑個不停。「哈哈哈……你騙人,都是胡扯的。」

「不信?我拿我們家的戶口名簿給你看。」

「真的假的?好吧,你爸爸的太太那麼多,要怎麼報戶口?」

「她們是黑市人口,不會出現在戶口名簿里,我們通通都是大媽的兒子女兒,你知道最有趣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

「方藍波和方龐德的生日只差九個月,去報戶口時,戶政人員看著有點老、身材走樣的大媽,嘆氣說︰‘小孩生太多,對女人很傷。’」

向晚晚失笑。「你們家真復雜!」

「相形之下,你們家,是不是問題不大?」

提起她家,她的眉頭斂下。「就算不大,也弄得我們天崩地裂。」

「放心,人類很屬的,有無限潛力可以發揮,現下你不要擔心這個,先把七月初的大考應付過去再說。」

她點頭同意。「如果你是我媽媽,你會怎麼做?同意離婚嗎?」

「你考倒我了。」他抓抓耳朵。這時候她才發現他有一對好看的耳朵。

「很難對不對?」

「當然難,我是男的又不是女的,怎麼當你媽媽?」方英雄看了看她的表情,改口道︰「不過,可以試著想像一下。」

他閉上眼楮,不說話。

耐心等了三分鐘後,向晚晚推推他的手臂問︰「想到了沒有?」

「這是個難度很高的問題。」

「當然難,不然怎會弄得我們雞飛狗跳。」

「好吧,我要是你媽,就打死不離婚,讓那個女的看得到、吃不到,若干年以後,老頭子死掉,財產我一半、女兒一半,外面的狐狸精只有聞香的份,以氣死她為最高原則。」

「你怎麼可以詛咒我爸?」她皺起好看的眉毛,嘟起好看的嘴唇,害他好想親她,像親香腸那樣。

「不是說過了,想像的嘛。」

「連想像都不準!」她擦起腰,橫眼瞪他。

「好、好,不準就不準,你老爸會長命百歲,活成千年人妖。」他沖著她笑出一口白牙。「你餓不餓?天大地大的事,都要先填飽肚子再說,對不?」

說完便嘻皮笑臉地拉起她的手,把她的包包背在自己背上。她忘記反對,忘記他們之間連朋友都算不上,但他一清二楚,知道自己在乘人之危,不過……女孩子的傷心,不就是提供男人乘虛而入的最佳時刻?

握住她的手,她手的觸感比他想像中更柔軟,靠在她身邊走路,迎面的微風把她淡淡的體香傳送到他鼻中,听著她的聲音,他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快樂得想要飛上天。

如果這就是傳說中戀愛的感覺,那麼,他、方英雄,戀愛了……

他沒帶她上黑頭車,這次他很聰明地騎了他的重型摩托車出門,帶了兩頂安全帽,完全按照今天的需要所準備,因為他有第六感,預知向晚晚會搭上他的車——

啊,好啦、好啦,不說話,不管是黑頭車還是摩托車他都有準備,俗話說有備無患嘛,連保鏢他都帶了好幾個。

向晚晚難得順從的坐上他的車,兩手圈住他的腰,胸前的柔軟貼在他背上,害他的「升旗歌」一路唱,下車的時候,褲襠處卡得繃繃緊緊,走路都有困難。

好幾個月過去,他和阿春屢戰屢敗,阿春說他不行了,非要逼他去看泌尿科。

說什麼鬼話?他哪有不行!每次想到向晚晚,他都要靠高超的「手工藝」才能按捺下滿肚子的激動好不好!

阿春恐嚇他,如果他再不行,就要跑出去給他戴綠帽子,他也認真相信,這句話絕不是恐嚇,如果他執意戴上阿春這頂帽子的話,恐怕頭上早就是綠油油一片了!

純潔?這兩個字唯一可以和阿春沾上邊的,恐怕只有她用的衛生紙。

想到這里,方英雄的嘴角彎彎地往上拉出一道弧線。

他請征信社調查過了,向晚晚的家教很好,她媽媽從她幼稚園接送到國中,讓她連交男朋友的機會都沒有,想追求校園氣質美女的男同學很多,可是沒半個得逞。

所以握她的手,他是第一個,被她環住腰的男生,他也是第一個,接下來,他還要當第一個親她、第一個抱她、第一個和她圈圈叉叉奔回本壘的男人!

「你怎麼了?」向晚晚懷疑地問。

方英雄回神,對著她笑。「我沒怎樣啊。」

「你的腳受傷了嗎?走路的樣子好奇怪。」她皺著眉頭。

听听,這女生多單純啦,連男人藏不住的激動都不懂,要是換成阿春,早就把他往床上拉,要是在公眾場所,沒床可以躺,也會硬把他帶到廁所里,一陣天搖地動,爽到兩個人都說不出話為止。

「沒事。」

他拉她走到一家冰淇淋店前,買了幾球冰淇淋,只遞給她一球,其他的,全狼吞虎咽地拼命往自己嘴里塞,他要借外力快速滅火,以便走路順暢。

他們吃完冰、吃完要排隊的大腸面線後,去了湯姆熊,那是向晚晚第一次走入「不良場所」,他帶著她尖叫、大笑,玩出滿頭大汗,又給她買新衣服、新毛巾,換得一身清爽。

然後他再帶著她直奔淡水,坐在愚人碼頭看夕陽,他一直說冷笑話給她听,她頻頻笑得沒女孩子樣,氣質全笑跑了,但……他喜歡。

這下子方英雄又弄懂了一件事——不管向晚晚有氣質還是沒氣質,他都愛。

太陽沒入海里時,他說︰「明年三四月,我帶你到陽明山。」

「為什麼?」

「我帶你去看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海芋田。」

「你要帶我去見識你爸爸媽媽的愛情?」

他沒答話,因為他不是要帶她去見識爸媽的愛情,而是要帶她去發展另一段愛情,如果淡水是他們友誼的開始,那麼海芋田,將是他們愛情的開端。

晚上,他們去五星級餐廳吃飯。

這也是向晚晚的第一次。雖然以前她家的經濟還不錯,但媽媽舍不得在這上面花錢,寧願把每一分錢都用在三個女兒的教育上。

就是不懂浪漫、不懂打扮,媽媽才一天一天慢慢失去爸爸的嗎?

听說那個女人衣服只穿名牌,身上除了鑽石,其他的不戴,吃飯只吃大餐館,旅游只搭商務艙,說話全是英語,聰明有品味,既會賺錢又有氣質,是真正配得上向家的好媳婦。

她不懂,這麼好的女人為什麼找不到比爸爸更好的單身男人?是她的聰明才智在同她開玩笑,還是命運在對自認幸福的媽媽發出嘲笑?

這天,他們留下彼此的手機號碼,兩人約定好,大考之後一起出游。

到時候,不管有沒有純白海芋,他們都一起上陽明山看夜景,去看白天的星星都躲到哪里去。

這個約定讓方英雄幸福著,開始幻想兩人的未來,而不是膚淺的一壘二壘。

才十八歲的男生,沒有人會想要定下來,可是他想,想和一個叫做向晚晚的女生,攜手走過五十年、八十年。

方英雄興高采烈,不是因為大考終于結束,可以松一口氣,而是因為他和向晚晚的約定將要實現。

一出考場,他先打開手機,確定電池滿格,才走向六姨。

他已經十八歲,考高中不是什麼光耀門楣的大事,實在不需要家人陪考,但六姨說什麼都要陪。

清晨五點多,大目仔就到考場佔地盤,找到一棵大樹,在下面搭了戶外桌椅和太陽傘,六姨準備了飲料、瓜子、蜜餞、雞爪、水果……中西點心都有,連冷毛巾、電風扇、涼席也一應俱全。

厲害的還不止這些,六姨光是陪考就交了十三個朋友,都是考生的家長!他們互留電話地址,約好以後一起出門吃飯逛街,也互通補習班訊息。六姨的社交能力不是普通強,難怪她佔用老爸的時間最多,卻沒有被其他阿姨聯手抵制。

「啊,偶們家英雄出來了,你們家小孩也快出來了,好啊,再聯絡。」

一看到他出考場,六姨快手快腳地朝他跑來,小小的手帕揮啊揮的,好像在演哪出瓊瑤大戲。

「英雄,考得怎樣?」

「還可以。」

「不要有壓力哦,沒考好,偶們就去念私立學校,听說很多私立學校的升學率比公立的還高。」近朱者赤,六姨現在國語也標準了些。

「好啊,無所謂。」方英雄回答得不是很專心,只是奇怪著口袋里面的手機怎麼都沒有動靜。晚晚還沒考完嗎?有可能,她是那種會撐到最後一秒鐘的人。

他把手機拿出來,將鈴聲調到最大。

「考完有沒有什麼計劃?要不要出國走一走,放松一下?」六姨問。

「不用,我想待在家里,有空和朋友出去走走就好。」那個朋友叫做向晚晚,他除了計劃好陽明山之旅,還有九族、六福村歡樂樂園之旅,要是玩得還可以,杉林溪不錯、墾丁好玩,花蓮也值得一游。

「朋友?呵呵呵,六姨知道,朋友嘛,有約定的對不對?夠給你款好啦,已經在轎車里面等你了,快去快去!」六姨把鑰匙交到他手上,指指停車場。

六姨知道晚晚?大目仔告訴她的?他遠遠看了大目仔一眼,他正忙著整理大樹下那堆零食。

不管了!搖搖手中的鑰匙,他對六姨燦爛一笑。「謝謝六姨。」

「三八哦,說什麼謝謝,你是偶兒子喔。」她拍拍他的肩膀,從包包里掏出一疊鈔票。「好好出去玩,多玩幾天沒關系。」

他點點頭,朝著停車場跑過去,一顆心怦怦亂跳。

從來,他沒有這樣子期待過一件事情,從小到大,就算他家爸爸是黑道老大,他的生活仍然平平順順,過得自在逍遙,再加上爸對他的特殊待遇,幾個阿姨也把他捧在掌心,當成自己的兒子疼。

他想要任何東西,不必多費心思,東西自然就會送到他眼前,只有向晚晚不一樣,她是他費盡心機才得到的。

他為她改變穿著氣質,為她念書學國語,為她做很多事,而在做這些事的過程里,他享受到追逐的無上樂趣。

他每天到校門口送她飲料,只不過是為了多看她兩眼,這樣他就能開心的一路唱歌回家,大目仔還因此發現,除了畫畫,他的歌喉也好得沒話講。

他心煩的時候就畫畫,只要畫出一個向晚晚,所有的惡劣情緒就會在看見圖片上的她時得到抒解。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喜歡她,如果真的像阿春所說的,人有前世今生,那麼他一定很愛向晚晚的前輩子,愛到連死都舍不得忘記。

方英雄在停車場找到他家的黑頭車,飛快奔去。他要先飆去海芋田,然後待在陽明山看夜景,再然後征求晚晚的意見,她同意的話就一路南下,桃園、新竹、台中、嘉義、台南、屏東……從北玩到南,再從南玩回台北,這當中有沒有什麼和黃色有關的事會發生,他無所謂,他在意的是自己開車時,身邊坐的那個女生,叫做向晚晚。

他笑著打開車門,嚴重失落感卻隨著車里的那張臉出現。那不是晚晚,是阿春!

斂下笑容,把鑰匙丟給她,他將雙手插進口袋,離開。

「喂,你是什麼意思?」阿春追出車外。

她今天刻意打扮過,一身鵝黃色洋裝外加細跟高跟鞋,脖子上戴的不是鐵片而是七分鑽石,耳上的珍珠耳環不是大圈圈,連臉上的粉都淡了好幾層。還不是大目仔偷偷告訴她,英雄最近迷上清純氣質美女,叫她不要每次都穿得像辣妹,她才刻意這樣搞的。

「沒有什麼意思。」方英雄繼續往前走,頭也不回。

「你說,我們有多久沒在一起了?」

「我忙。」

她拽住他的手,他回過頭。其實阿春並不丑,眼楮很大,鼻子很挺、厚厚的嘴唇很性感,她會讓男人的鼻子噴血、弟弟亢奮,是那種往夜店一站,就有很多男人會靠過來的型。

可惜認識晚晚之後,別說她,更多比她養眼的女人貼到他的大腿上,都拯救不了他的弟弟。

「你在敷衍我?告訴我,我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阿春準備滔滔不絕的同時,他決定不等了,拿起手機撥給想了很久的人。

怎麼會?晚晚的手機號碼變成空號?考前一天他們還互通過電話的!

「你說實話,是不是有哪個狐狸精出現?」

阿春口氣里的狐狸精把他弄得很火大,但他沒有心思撻伐。

他再撥一次,是空號,再撥一次……好吧,可能是電話薄里的記錄錯誤,那麼他用手撥,把記憶里的號碼復誦一遍……可是空號、空號、空號……通通是空號!

「你說忙,是忙著念書,還是忙著送飲料給向晚晚?」

「關你什麼事?」

方英雄拉下臉,銳利眼光一閃,嚇得她說不出話。他已經被一個莫名其妙變成空號的手機號碼弄得滿肚子火,阿春還在挑釁他?

阿春握緊拳頭,告訴自己不能害怕,將來她是要嫁他的,爸爸早說過,英雄一定會接替方爸成為幫里的老大,不抓緊他,難道去抓那些小小咖?

「我是你女朋友,就有權利管那個向晚晚,如果她打算跟你,也只能排老二,我先來,我才是老大。」連她爸都有三個老婆,如果向晚晚非要來和她分一杯羹,可以,但在排行上面,她絕對不讓步。

不知道為什麼,方英雄本來很習慣三妻四妾這種制度,可是一听到晚晚要排老二,一種吃錯東西想嘔吐的感覺馬上在他的食道里亂竄。

「我是認真的,所有女生都不肯都不肯跟別人分享男朋友,我已經夠大方了。如果那個不要臉的向晚晚還想跟我爭,叫她去吃屎吧!學音樂、良家婦女?哼,不過是一張假面皮就把你迷得團團轉,你被騙了,女人骨子里都一樣……」

方英雄怒眼瞪視她,他正因為聯絡不上人,滿肚子火氣無從發泄,是她自己送上門的,怨不得人。

他痛恨她批評晚晚的口氣,突然湊近她,一把掐住她的手腕,疼得她齜牙咧嘴,苦不堪言。

「你是我的女朋友?有沒有說錯?」

「哪、哪有說錯,我是第一個跟你上床的女人——」

「那又怎樣?不過是炮友,像你這種人,我可以上網找到幾百個。」

「你……方英雄!」

「我有說錯嗎?何況,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對你已經失去興趣?」

他冷笑,寒冽的口吻讓阿春站不穩腳。她怕了,因為他的眼神。

「我們……一起長大。」

「然後呢?」他等著她往下說,可是他的目光把她嚇得說不出話。「記住,不要用你的髒嘴吐出向晚晚三個字!」

轉身,他半句話都不再說,直接離開她的視線。

這下子,阿春明白了,她和他已經徹底完蛋,因為她罵了那個後來居上的向晚晚,她臉色沉下,第一次恨一個女生,還是恨個素未謀面的女生。

方英雄找了所有能去的地方,卻找不到向晚晚。

他用高價買到新興國中的應屆畢業紀念冊,找到她的住址和家里電話,可是電話打不通,而她的家門深鎖,窗戶貼了一張大大的紅紙,上面寫著「售」字。

隔壁鄰居說,房子好像賣掉了,這幾天陸續有新房主和設計師進進出出。

他打了八百多通電話給畢業生,沒人知道向晚晚搬到哪里去,她像一只斷線的風箏,沒有人知道她的蹤跡。

方英雄沒想過,失去她的下落,他的心竟然會這麼痛,明明不過是一個朋友。

但他必須到校門口想像她站在路邊的畫面,才能稍稍止住胸口的疼痛;他必須吃很多球他們一起吃過的冰淇淋,才不會讓嘴巴里的苦一直漫到喉嚨;他必須到吵個不停的湯姆熊,耳朵才不會出現她清脆的聲音,一遍遍說︰「約定好嘍,陽明山海芋田。」

她失約了,平空消失在他的世界,把他的快樂一口氣通通帶走。

他非常非常想她,想她笑起來的時候,彎彎的眉眼和彎彎的嘴角,那兩片紅紅的唇瓣,他幻想過千百回合,想他低下頭,把唇輕輕貼在上面,每次想到這里,他的某個親戚就會自動唱國歌、升國旗。

他非常想她,想她初見他時,眼底那點淡淡的不屑和輕蔑,造就了他的心驚。

每次想到這里,他總是笑不停。他還以為自己是了不起的黑道大哥,沒想到她簡單的流氓二字,打破他所有的自我膨脹。

他想她,想她乍然听見他的台灣國語時,極力咬住下唇,忍住不爆出笑聲的窘迫,她低著頭,他看見她的發線。那條線把頭發左右一分為二,像是隔開了兩個人、兩個世界,說明了他們是迥然不同的人,于是他立定志向,要和她當同一國的人。

是她讓他開始檢視方英雄,他改變態度、改變自己,也漸漸地改變了視野,就在他以為終于在兩個人當中找到一條可以並肩齊走的大馬路時,她卻不見了,丟掉得徹底。

他一個人來來往往,重復走在他們共同走過的地方,騎著摩托車從北到南、從南到北,卻在路程中悵然。他的背後沒有一個軟軟的身子,和一雙圈住他腰際的手臂,沒有快樂笑語,沒有興奮甜蜜……只因有人Lost他們的約定。

他是不會流淚的,但她的失蹤,讓他有了流淚的沖動。

最後,他從失望轉為憤怒,生氣她放他鴿子,氣她拋棄他的心意,但她不在,他無法發泄這股怒氣,于是他走進樂器行,買下一把昂貴的小提琴,再丟出一疊鈔票,告訴櫃台小姐。「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為小提琴家。」

之後,他發狂憐惜,像他練國語那樣,在弓弦間發泄不能出口的怒焰。

火熱的天氣、火熱的男人,火熱的方英雄恨不得掐死全世界,要不是他的手掌太小、宇宙太大,他真的會這麼做。

十八歲的夏天就這樣過去了,但向晚晚的身影並沒有隨著他的怒氣慢慢沉澱消失,相反的,像魔咒似地,她在他心底刨了土、落下根、長睫蔓葉密密實實地包覆起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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